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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生·孤暮朝夕-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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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
“‘聻’是什么东西,主人可听说过?”
灵鸷摇了摇头,他对幽都所辖之事知之不多。
“‘长安赛白泽’在此,你们为何不问我?”绒绒揉着眼睛,翘足于屏风之上,“‘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这你们都不知道?”
“鬼死为聻……那我见到的黑影都是鬼死所化?”时雨喃喃道。
“你以为什么鬼死了都能化聻?只有真人死去之后又再被人强毁三魂,剩余的强烈的怨气在极阴之地凝聚,才会化成聻这种怪物。喂,你们不会连‘真人’是什么都要我来解释吧?”
绒绒得意的样子着实有些可笑。何谓“真人”,灵鸷和时雨自然是知道的。女娲造人时,她亲手用黄土捏就的人称之为“真人”,引绳于泥中所化即为“凡人”。之所以罕见有“聻”出没,是因为世间已难觅‘真人’。
绒绒说:“上古之时,有些真人可上下于天,无论灵智还是寿命都远胜于凡人,与半神无异。如今连天神都凋零了,更不用说真人。流黄辛氏、白民之国,上古巴族……这些曾经赫赫有名的真人部族现在谁还记得。这天地,已是凡人的天地。我所知的最后一个真人部族三千年前也已经因罪覆亡。”
“震蒙氏?”灵鸷问。
绒绒未及点头,时雨将她从屏风上拽下。
“好好说话。我头都抬累了。”他面有忧色,“绒绒你刚才说,真人死后怨气不散才会变为聻?”
“没错,真人也是人。人有三魂七魄,肉身一亡,七魄自然消散,胎光、爽灵、幽精这三魄则会在轮回时重聚。寻常真人死后还是能够重入轮回的,只不过一经转世,他们的三魂就会丧失灵慧沦为凡胎。而那些三魂尽毁的真人被迫跳出六界,天地不收,执念不散,这才是聻。”
“跳出六界轮回不好吗?”
绒绒笑话时雨:“傻子,你可知‘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口不能言,五官、形体都会消失,只是一缕执念不散,除去痛苦之外一无所有,还会被幽都看守捕杀,或被其他妖魔吞噬,这可要比坠入轮回或者散魂而死凄惨多了。”
“什么执念方值得如此?”时雨想起自己元灵与那些黑影交融时体会到的阴森和绝望,黯然道:“若如你所说,被人吞噬永不超生倒是他们的福分。”
绒绒仍有些想不通:“那些聻找上你做什么?你何时变得这般无用,竟然会被区区鬼物所迷!”
“你知道什么,我……”时雨想起方才元灵与那些聻融为一体的异状,脑子混乱无比,竟不知如何开口反驳。
“好了!”灵鸷躺倒,以手覆眼,“我还有点头晕,你们休要再聒噪。”
待到灵鸷酒醒后,他们在罔奇的山神洞府仍停留了数日。罔奇不知对时雨是有求还是有愧,只管好吃好喝地侍候着。绒绒把罔奇层层叠套的宝库都参观遍了,山中景物也尽数游毕,连那些美貌童子的陪伴都开始让她觉得无趣。她明里暗里催促过几次,该动身了,非但时雨不理会她,连灵鸷也并不心急。他们一个整日化作雪鸮昼伏夜出,一个喜在山中如老僧入定般静坐,差点没把绒绒闷出病来。
正好罔奇领了绒绒去“拜访”了他前几任夫人的骨骸。那些“白骨夫人”都被罔奇完好存放于不同的洞室之中,洞室陈设一如她们在世之时。每次罔奇想起了某一位夫人,就会陪在她骨骸之旁与她说说话,缅怀往昔。
那些用一生陪伴过他的女子,他每一个都铭记在心,每一个都用情至深。
绒绒也说不清罔奇到底是深情还是花心。反正无所事事,她变着花样替那些骨骸梳妆打扮,哄得罔奇心花怒放,赠了她不少宝贝。
入夜后的山林喧嚣热闹其实远胜于白日。除了鸟兽穿行、枝叶暗动,还有饿蛟在涧中搅动池鱼,野狐披戴骷髅参拜北斗,瘴祟化作黑雾捕食小兽,幼体的木魅花妖轻灵翻飞调笑嬉闹,山魈负着金银重物踽踽独行。
时雨栖身于山中寒潭边一块巨石之上,风过林梢,拂动他身上雪白翎羽,也送来万物于黑暗中潜伏挣扎、吐纳生长的声音。他发现习惯了化身雪鸮也并无不好,以此形貌融入山林,让他重新记起了自己并非一生来就是长安城中那个富贵小郎,也不是周游四海的逍遥散仙。他曾经与这山中的妖灵野祟并无不同。
一只小小雀精对俊俏的雪鸮颇有兴趣,扑扇着翅膀在他身边缭绕不去。雀精多半刚刚开了灵窍,通体笼罩玉色柔光,还远远未到修成人形的地步。时雨嫌它吵闹,却也懒得花费心神去驱赶,心道若这家伙不识趣碰到自己的羽毛,再去收拾它也不迟。
想到这里,时雨忽又怀疑,灵鸷对待他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态?他越想心中越不是滋味,也没留意那雀精是何时没了动静,周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时雨扭头,看到水边多了一人,白衣旧伞,正是灵鸷。
片刻前还欢脱不已的那只雀精正在灵鸷指尖瑟瑟发抖。
“这几日山中灵气增长,想必正中主人下怀。”时雨变回人身,施施然行了一礼,盘腿坐在石上。
灵鸷看向手中那惊惧欲死的小东西,它方才还试图靠近时雨吸纳一点灵气,突然有更强的所在,又不知死活地朝灵鸷而来,等它觉察到危机为时已晚。大多数精怪都是如此,无好无恶,凭借一股本能,或趋生,或赴死。
雀精望向时雨,勉力发出了一声哀鸣。灵鸷觉得有些趣味,挑眉对时雨道:“这也是你的旧友?”
“主人说笑了。且不说这无端冒出之物教人生厌。即便是时雨故交,能为主人所用,也是它的造化。”时雨微微一笑,面如美玉,心似磐石。
灵鸷面上似有一丝嘲弄,弹指挥手,让那雀精去了。雀精周身瘫软,掉落草丛,尝试了许多次才摇晃着飞远。
“我还无需这些不成气候的小东西。”
玉簪公子的元灵被灵鸷击碎吸入伞中之时,时雨就在一旁。赶路途中,时雨也见过灵鸷自通明伞中吸纳元灵。灵鸷不轻易出手,那伞中灵气想必是他出游前已有存蓄。
“实不敢想小苍山灵气强盛到何等地步,竟足以供养白乌一族,”时雨话语由衷,怅然中又有几分羡慕。他本未指望灵鸷回应,除去那日饮醉后,不管他和绒绒如何费尽心思向灵鸷打听白乌秘辛,灵鸷都置若罔闻。不料这时却听灵鸷语气平淡地答道:“正是如此,他们才被困在了小苍山。”
“那为何……”
时雨话到一半又吞回了腹中,灵鸷飞身跃于他所在的巨石上,因风扬起的衣摆蹭过了他发梢。
灵鸷俯看巨石之下的一汪深潭,“所谓的天地灵气复苏不过尔耳,但这潭水确实与别处不同。这就是育化你的混沌结界?”
时雨点头,不由得也站了起来,“主人果有慧眼。当年我自混沌中所出,正是在这巨石之上遇了一场急雨。”
巨石崚嶒,其上遍布青苔;寒潭幽碧,不过十余丈见方。微风过处,水面如未磨之镜,极浅的一弯下弦月被揉碎其中。时雨最识察言观色,又说:“主人可是在想,这潭水乍看之下并无异样?”
灵鸷沉默,他确实只知这寒潭灵光大盛,此外再也看不出端倪,更不知因何而起。
时雨躬身:“那就恕我冒犯了。”他说罢伸手覆于灵鸷手背,见灵鸷讶然攒眉,却并未有其它动作,这才放心执他之手。
灵鸷眼前的潭水瞬间化作一轮血红。这血红之物的大小与原本的水面相差无几,圆如鸡卵,氤氲聚合,灵鸷所感受到的灵气涌动也比之前更强了百倍。血红之中尚有一核,森然玄妙如巨型旋涡,虽无耀眼光芒,却令人心中悸然,仿佛万物皆可被吸入其中。
“主人莫怪。不止是你,就连罔奇身为玄陇山神,也从未见过此物本相。”时雨的声音自身旁传来,“不知为何,自我从这结界中所出,就再也无法重返其中。无论我用什么法子,就连靠近它也难以做到。”
时雨说着,似要向灵鸷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另一只手缓缓朝那血红之物探去。那物感应到他靠近,无数鲜血淋漓而下,其旋涡涌动更是汹涌紊乱。明明悄然无声,又仿佛又万千巨口疯狂叫嚣。
正默默旁观的灵鸷在时雨将要触碰到那物之即惊呼一声:“不可!”他行动之快更胜于言辞,力扯时雨往后扑倒,时雨的大半幅衣袖已悄然残碎。
灵鸷强行平复体内气血翻涌,用力甩开时雨的手,愠怒道:“孽障,你当真不想活了。那物有上界封印,又岂是你能妄动的!”
时雨闭目,豆大的汗水自脸颊边坠下,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他过了许久方能开口:“昆仑虚的封印又如何。我自此物之中育化,与它本是一体。一千多年了过去了,它终于又有了动静,而我却不能触及,这叫我如何甘心!”
“这封印多半在你育化之前便已存在,你能出来已是离奇,有何不甘!”灵鸷挣脱时雨的手后,血红之物消失不见,眼前只余幽静寒潭。回想方才的凶险,灵鸷想不出如今的世间还有谁能将此物封印,就算是青阳君或神武罗这样的大神恐怕也难凭一己之力做到。
“我听罔奇说过,这深潭是三千年前无端出现在玄陇山中的。”灵鸷缓了过来,也不急着起身,一手支撑于身后,盯着时雨道。
天帝偕最后一批天神归寂也恰恰是三千年前的事。这意味着九天之上的主宰者终于承认这世间清灵之气一去不回,任其如何补救,颓败之势已成定局。
时雨回望灵鸷,目光清澄,“不必我多说。主人既问了罔奇,又知震蒙氏。那日当着绒绒的面你虽未深究,但心中想必已有计较。”
“那些聻是震蒙氏所化。三千年前,震蒙氏覆亡,你却育化于此。你与震蒙氏到底有何瓜葛?”
“说来恐怕主人不信。那夜我被聻所迷,才知世上曾有过震蒙氏一族。我在结界之中时,除了血红混沌,唯一感知到的是一女子的灵识片段,她在那些破碎片段中的所思所忆于我历历在目。我看见她曾在赤水边抚腹微笑,也看她诞下狰狞血球,一如方才那物,只是没有那般巨大。她流着泪叫我‘孩儿’……不知为何,我知道她叫的一定是我。而那些聻口口声声称我为‘少主’!”
“难道你是震蒙氏之女所诞?这不可能,震蒙氏是真人,你却是仙灵之体。更何况她盗走天帝玄珠,已被……被诛杀!”
第15章 天帝玄珠
在灵鸷年幼之时,他和霜翀受教于白乌大执事温祈,天帝失玄珠的故事便是温祈说给他们听的。据传天帝归寂之前,欲将他最为珍爱的玄珠带往归墟。玄珠此前由震蒙氏一族镇守于赤水之畔,不知何故,震蒙氏拒绝交出玄珠。天帝震怒,先后遣知、离朱、吃诟和象罔等天神前去索要。最后是象罔将玄珠带回了昆仑虚。天帝嘉奖象罔,将玄珠交给他暂管,不料临行前,玄珠再次遗失。盗走玄珠者正是当时震蒙氏族长之女。震蒙氏一族因此遭受天罚,举族覆亡。震蒙氏女临死前将玄珠吞入腹中,化为马头龙身的怪物“奇相”而死。
灵鸷犹记得,他听完这个故事之后甚为不解地问温祈——玄珠再珍贵也不过是一颗珠子,值得震蒙氏全族以命相搏?
当时温祈轻轻摸着他的头说:“不过是一念生,一念死罢了。”
灵鸷听后更糊涂了,霜翀却问:“大执事,白乌可会有这一天?”
温祈笑了笑,什么都没说,看向他们那一眼意味深长。灵鸷不知这是何意,他想,兴许霜翀会懂得大执事的未尽之意。
得到了温祈赞许的霜翀并没有因此而快活。灵鸷以为他是忧心族人的命运,事后曾想安慰于他——白乌又岂是震蒙氏可比的。就算那些天神未曾归寂,白乌也可一战!
霜翀却羡慕地说:“灵鸷,大执事独独摸了你一个人的头。”
灵鸷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羡慕的。他不明白的事还有很多。回到眼下,他设想若是换了霜翀站在这里,或许早早就看穿了时雨、震蒙氏和玄珠之间的牵连。
“难道那血红之物……就是玄珠?”灵鸷心中豁然开朗,脸上仍难掩震惊。他望向寒潭,又细细打量时雨,恍然道:“震蒙氏之女将玄珠吞入腹中之后诞下此物。你既是她的孩儿,又吸纳了玄珠之力,难怪你既无前世,也无原形,却能修成仙灵之体。”
时雨说:“那些聻强行注入我灵窍之中的记忆,与我母……震蒙氏女的灵识碎片有重合之处,也有些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两相拼凑,我才理顺了一些旧事。震蒙氏是最后一个真人部族,天地灵气凋落,上天也无意护持,族人死后一一坠入轮回,活着的人多年未有生育,长此以往族中断无生机,迟早也会和其它真人部族一样无声无息地消亡了。三千年前,震蒙氏女意外有孕,族人皆寄望于她顺利诞下婴孩,可就在这时,天帝要收回玄珠。”
“所以震蒙氏才拒绝交出玄珠?”
“主人是知道的,玄珠中所蕴乃九天至清之气,正是因为它的存在,震蒙氏才能存续得比其他部族更为长久。震蒙氏别无他念,只求能将玄珠留待婴孩出生之后,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无奈天界并无垂怜之意,一再遣天神前来讨要。震蒙氏畏惧天威,将玄珠交还象罔。当夜震蒙氏女腹中胎儿便岌岌可危……”
“以震蒙氏女之力,怎能盗走玄珠?”
“象罔常游于赤水之畔,与震蒙氏有旧。震蒙氏女苦苦相求,她临产在即,只需借玄珠数日。象罔哀怜震蒙氏一族,私下应允。谁知玄珠刚出了昆仑墟,就被离朱发现并向天帝告发,这才令震蒙氏举族被屠。”
灵鸷从地上爬起,不动声色地道:“震蒙氏不但被灭族,还被强行毁去三魂,恐怕不仅仅是因为盗走玄珠之罪吧。”
“困兽犹斗,何况是人。天神前来讨伐,族人血战而死,震蒙氏女将玄珠吞入腹中,玄珠这才变成了主人所见之物。”时雨一脸漠然,“斗胆请问主人,若你白乌氏遭遇此劫,难道不会殊死相搏?”
灵鸷垂眸,许久方轻声道:“他人如何我不得而知,但若是我做得了自己的主,必不会引颈就戮。”
“可惜震蒙氏又怎能与白乌相提并论。白乌氏是天神之后,其悍勇令鬼神皆惧……”
“别说了!”灵鸷叹了一声,朝想要站起来却力不从心的时雨伸出手,嘴中斥道:“不堪一击,枉费一颗玄珠!”
时雨呆滞片刻,方抓紧灵鸷的手起身,之后便一直低头不语。灵鸷心中疑惑已解,掉头就走,别的一概不理。忽听时雨在身后颤声叫道:“主人……”
灵鸷回头,时雨明澄澄一双眼中似有水光浮动。灵鸷有些懊恼,自己方才不该对这孽障一时心软!
“你再敢这样叫我,我要你好看!”
时雨又一怔,吸了吸鼻子,掏心挖肺地唤了声:“灵,灵鸷!”
继而他小脸通红,竟不敢再看对面那人的眼睛,有幸错过了灵鸷如吃下了腐烂老鼠、生蛆鱼脍一般的脸色。
“谁准你直呼我的名字!”
“可是你不让我叫你主人。”
“我是要你……”灵鸷又看见时雨瘪嘴欲泣,委屈巴巴的样子,险些拔剑。“不许落泪,不许叫我名字,不许这样看我,不许问为何!”
灵鸷说完这番话,才觉得自己有气其败坏之嫌。他知道时雨和绒绒一直在背地里悄悄揣摩他的底细,尤其时雨,稚童身躯、无邪面庞之下藏着千年老妖之心。他既不屑理会,也不断不会让他们轻易拿捏住,所以从来都不假辞色。
“罢了。玄陇山别后,自是后会无期。你什么也无需叫了。”说这话时,灵鸷面色已无波澜。
“主……灵……主人知我意欲何为?”时雨眼睛睁得更大。
灵鸷看向倒影在潭心的一弯残月,说道:“你若无意,又岂会苦等晦朔之时。”
每月的晦朔合离正是天地间阴气最盛之时,聻乃是阴邪之物,玄珠又自女体中而出,虽有昆仑墟封印镇压,可若对其有所图谋,晦朔交接是最佳时机。
“玄珠化作这等形貌后,天帝恼恨,但也无意再招回,遂令离朱、吃诟、象罔三神将其封印于此。象罔知晓我存于珠中,想是留了一线生机,我才得以在珠中育化生长。”
“你还不肯说,你是如何从珠中出来的。”
时雨用残存的半边衣袖抹了一把眼睛,“震蒙氏女和聻的思忆止于他们死去之时。如何出来的……我真的不知道,稀里糊涂就站在了这块石头上。莫非也是象罔所为?”
灵鸷不以为然,象罔已随天帝归寂三千年,如何管得了这些身后之事。不过他未纠缠于此,只说:“你能有今日实属不易,凡事更应三思而行。”
时雨会意,幽幽道:“我以往曾多次回到这里,只能在潭中看到一片血红之光,靠近即伤。唯独这一次重又得见它真形,而且它确实对我有所回应。聻在我灵窍中一再地重复——‘时机已到,玄珠可出’。我起初不知是何意,后来方想通,定是此次清灵之气复苏,玄珠有所感应。那些潜伏了三千年之久的聻也重新苏醒过来。晦朔之时我与聻联手,再加上玄珠本身的力量,或能冲破封印,让我收复玄珠。”
“‘收复’玄珠,就凭你?”灵鸷仿佛听痴人说梦。
“主人看那石头。”时雨白着一张脸,朝方才他们站立的那方巨石一指,“我自珠中所出之时,这顽石也有所感,那时便开了灵窍。如今一千一百年过去,它五感开了大半,能听能看,能有所思,感应日月风霜,时节更替,却于荒野之中不能动弹分毫,主人试想,这是何等滋味。”
灵鸷瞥了眼那石怪,石怪自青苔下悄然开了一目,又默默阖上。
“我自知无用,即便有聻相助也难有胜算,然而我与玄珠相依近两千年,在我看来,此物与我母体无异!出离玄珠之后,我看似逍遥自在,一日又一日,百年复百年,长生而无为,断了来处,不知所往,又与这顽石,或是飘零世间的任何一枚尘埃芥子有何区别?”
“休要说这些废话。我且问你,可知失手后会落得何等下场?”
“大不了形神俱灭,永不超生。但我若得到玄珠,就另是一番造化了。震蒙氏全族浴血相殉方换我存活,我愿为此再搏一次!”时雨说罢,又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将心中那句话惶惑地问出口来:“若……若我相求,主人可会助我?”
“不会。”
“我方才还在想,以主人心性,会断然拒绝于我,还是会说我‘做梦’。”时雨惨淡一笑,“但我仍要试过才肯死心。果然主人连为我多说一个字都不肯。”
“那结界非同寻常。”灵鸷沉默片刻又才坦然道:“你还不值得我冒此风险。”
“换做是绒绒有难,主人可会相救?”时雨哽咽道。
“绒绒轮不到我来救!”
“也是,并非人人都如她那般幸运。我与绒绒同时结识主人,主人还是更偏爱于她。”
“绒绒放诞,却有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时雨喃喃重复,随后一声苦笑。
他形貌如童子,但素来清高爱洁,此时方从草泽中挣扎而起,绯衣残破,玉面染污,又遭灵鸷冷情推拒,分明狼狈之至,却偏将脊背绷得更直了,咬牙撇头,不让灵鸷瞧见下颌摇摇欲坠的那一滴眼泪,故作从容道:“行囊中尚有些肉脯,是我让罔奇代为准备的,绒绒心粗,主人提醒她莫要忘记了。主人喜着锦衣,我特意从长安带了两套,也放在……”
“你想死便死,为何还如此啰唆。”
“那……时雨就此拜别主人了!”
时雨躬身行一大礼,灵鸷错身避开,再未回头。
第16章 赤子之心
绒绒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一只硕大的铜酒樽,费心搬到雅室之中。灵鸷以为她要大醉一场,正寻思是否该外出暂避,谁知绒绒竟当着他的面三两下除去绣履锦袜,将双足放入了酒樽之中。
“哇,果然舒服!”绒绒眯着眼,满足地长吁一声。
灵鸷刚沐浴完毕,披散着湿漉漉的乌发,不甚感兴趣地扫了一眼。这酒樽想是罔奇平日宴客时所用,颇有些奇特,里面的绛珠色酒浆取之不尽。绒绒略施法术,将酒浆变得温热,白生生的双足浸在其中,也是一种享受。
“这酒是妙物,用它浸足,可令肌肤皎洁如美玉。”绒绒搅动酒浆,笑嘻嘻地对灵鸷说:“你可要来试试?”
灵鸷背对着她套上外袍,反问道:“为何要将你的爪子变美?”
绒绒撇撇嘴,忽又惊喜道:“咦,这酒樽的纹饰似是离朱之目!你不知道,我在昆仑虚时最是厌烦离朱,仗着自己眼珠子多,总爱多管闲事。今日总算他被我踏在足下了,嘻嘻!”
灵鸷换上了一身暗金连珠纹锦袍,腰坠白玉佩,这是时雨从长安特意带来的。新衣十分合身,只是在灵鸷看来稍微寒素了一些。他本想对绒绒说,离朱乃天界看守,尽忠尽职是其本分。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觉得无趣,便一径沉默着整理腰带,任绒绒玩闹。
绒绒习惯他如此,于是想起了时雨的好处来,把玩着发缕道:“不知时雨这家伙又去了哪里,一连两日未见到他,莫不是被一只雌鸟给拐走了。”她说着被自己逗乐了,捂着嘴笑道:“等他回来,我让他也试试这酒樽,他必能变出更好的花样。”
“用不着等他。”灵鸷转身。
“嗳,你这一身很是好看呢!时雨的眼光真是不错。”绒绒眨着圆溜溜的眼睛,随口问道:“怎么不等时雨,他又惹你生气了?”
“没有。他只是死了。”
“死……你说什么?”绒绒的笑意还凝在嘴角,竟有些听不懂灵鸷的话。
灵鸷将一身新衣整理停当,又坐在榻上擦拭通明伞的伞尖,侧头思忖道:“今夜晦朔合离,山中灵气蒸腾又更胜往常,本来他尚有机会一搏。不过入夜后,我看到夜游神朝血潭的方向去了,土伯也在。他断无生还的可能。”
“他要干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不拦着他!”绒绒手足无措,无意中踢翻了酒樽,浓稠的酒浆倾泻而出,宛如鲜血淌了一地。“什么是血潭,时雨到底在何处!”
灵鸷沉声道:“他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陪葬。”
“可他却告诉了你。你明知他出事了……还有心思坐在这里!”绒绒知道灵鸷不开玩笑,他说时雨有难,那时雨的境地只会更糟。现在想想,自从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之后,时雨一直心事重重。时雨主意大,心思深,绒绒习惯了在他眼前做一个“废物”,面对他的异样竟不曾深究。她又痛又悔,抓住灵鸷这根救命稻草哀求道:“他到底在哪里,我们这就去找他。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把他救下来!”
“我不能去。”灵鸷不再看她。
“不能还是不想!”绒绒又惊又悲,脸哭得皱成一团,“不成,不成!你不去我自己去。我去找罔奇。”她赤足飞奔而出,门外只留下她一声哭嚎:“他好歹叫你一声‘主人’!我……我再也不喜欢你了!”
灵鸷无动于衷,拂去枕上一片白羽,又撕了肉脯放入口中慢慢地嚼。这东西其实也甚是无味。他还未说,他方才隐隐听到远处的山崩之声,罔奇多半也难保。
绒绒很快找到了血潭所在。她跑出山神洞府之后发现,根本无需罔奇指路,只要朝着天边血光大作、鸟兽妖灵逃散之处去便是了。她身法极其迅捷,目力也佳,百丈之外便已看清前方骇人景象。
天空晦沉无月,山林之中却凭空多了一枚如同血月之物。那物阴煞森然,也似月亮般阴晴变幻,细看却是无数黑影层叠攒动覆于其上。那些黑影想必就是聻了。绒绒本以为时雨是被聻所伤,可时雨此刻倒悬于半空之中生死不知,在他身侧一左一右手持十六把巨斧施法的却是夜游神仲野和游光。
他们身下的地表已满目疮痍,碎石四下滚落,土地遍布龟裂,巨大的树根裸露于外。罔奇一身血污,玄晶刀已脱手,他半跪于地,颓然呼道:“既无血海深仇,几位神君饶他一次罢!”
土伯巍然立于罔奇身后,轻蔑道:“此事轮不到你小小山神插手。这灵祟小儿与鬼物勾结,胆敢毁坏天界封印……”
“丑八怪,你也配提天界!”绒绒高声大骂。她刚才终于看明白了,那些聻如百蚁覆于血红巨物之上,痛苦蜷曲却不肯脱离,竟是要以自身阴气抵消其中的天界封印之力。绒绒听不见聻发声,可她知道天界封印于他们而言更比人间炮烙之刑严酷百倍。时雨不知为何与聻灵识连接在一处,又被夜游神施法定悬于半空之中,而土伯在其后,慢条斯理地将那些聻逐一吸食吞咽。时雨挣脱不了与聻的连接,这意味着无论是聻在封印上所承受的灼心之痛还是土伯的吞噬之苦,他都将一一感同身受。
“你们枉为地神,下手如此狠毒,魔类都要甘拜下风。”绒绒面向土伯叫骂,身形却轻灵诡异地朝仲野而去。她出手极快,想要扰乱夜游神对时雨的控制。仲野始料未及,吃了她一爪,却只是晃了晃,很快稳住,八个身体之中最靠近绒绒的那两个将巨斧抛出,绒绒自知难以正面抵挡,飞身而去。
“你那点斤两,休要拿出来丢人现眼!”时雨气若游丝的声音传入绒绒耳中。他二人惯用此传声之术说人闲话,绒绒此时听他奚落,眼眶一红,“你再嘴硬,以后也无机会取笑于我了。”
“贱婢,玉簪的命你一道还来!”游光唤出雷电劈向绒绒,绒绒无力还手,仗着身法快,飘忽闪躲,嘴也不停:“玉簪是你姘头?就他那油头粉面、一身腥臊,也只有你们兄弟俩吃得下嘴!”
“放肆,你信口胡言!”
土伯不知绒绒是何方神圣,但见她散发赤足,四处翻飞,身有九天灵气,开口却满嘴污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出手。
殊不知游光劈下这几道雷电是存了试探之意,他并不将绒绒放在眼里,不过是忌惮绒绒旧主,打狗也要先看主人。眼见绒绒几次险象环生,青阳君并未现身,游光与仲野眼神交换,心中已有定论。就算事后上神责问,绒绒也是触犯天条而死。
时雨已无力出声驱赶,绒绒还在边躲边骂:“你们是不是早就打玉簪主意,好不容易等到他主人归寂,就把他变成了你二人的禁脔。”
“放屁!”
“可怜玉簪三头一尾,怎耐得你们两人十六个身子折磨,难怪他一心寻死。若他主人还在,必不放过你们这淫……”
绒绒骂得正欢,数道凌厉惊雷横空而至,其落处恰恰截断了她所有退路。绒绒畏雷,她已抱有必死之心,却不曾想到自己了结得比时雨还早,惊骇之下,她整个人身不由己地飞弹而出,重重落在了远处的古树枝梢上。
绒绒摔得七荤八素,柳腰玉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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