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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世待君安(千里行歌)-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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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那位长舌女移到面前,头低下,黑发扫过小苍音的耳朵,然后垂到胸口的红色舌头抬起头来,像一只蛇一般在他一侧晃悠着。

    小苍音抓抓耳朵,那红舌头伸到他粉嫩嫩的脸颊旁快舔上时,我一掌拍了过去,长舌女委屈地哀嚎一声啪呲砸到了墙上。

    “你干什么?”他皱皱眉。

    “呵呵,有蚊子。”我伸回手,自然而然理理衣裳,瞟见那长舌女哀怨地望了我一眼,掩袖挥泪穿墙而过飘出了屋子,我吐口气,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包牛皮纸。

    “这才是礼物来着,刚才是逗你的。”

    将牛皮纸抖开,蹿出了一溜儿热腾腾白气,馨香飘了出来,漂亮的粉色小三角,桃花藕糕。

    小苍音瞅一眼,挑挑眉一脸鄙夷,“这么女孩子的东西。”

    我哼哼,“我就女孩子了怎么样?尝尝嘛,特地带过来的,老好吃来着。”

    我没有说假话,酆都一去一回,还把糕点上的阴气都去了,我拈起一块不由分说朝他小嘴巴里塞,小苍音一连被我强喂了好几块,脸有些泛红。

    夜色寂寥,房内案上排放着一本本兵书,唯一的一盏烛灯朦胧而模糊,点点金光镀到他黑黑的睫毛上将他的黑眼睛衬得湿漉漉的,我不禁笑笑,伸手手指细细擦掉他嘴角的糕点粉末。

    “你以后是要当将军的吧。”

    他不知我为何这么问,只是正了正色,小模小样一脸稚嫩的认真,“当然。”

    “将军可是可以娶好多小妻子的,你可有福了。”

    苍音眨眨眼睛眯起来,孩童脸上那种不屑的拽拽模样很逗人喜欢,“那是君王,我只要一个。”

    君王,我在心底笑了笑,是啊,君王怎么会只娶一个,那未来的君王太子又如何呢。

    这二世过去,我就和他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了,其实原本就不应有什么,上神千万岁,尊贵一方太子爷,根本不会记得他娶过一个凡人女子,和她做过夫妻。

    或许,在他眼里连夫妻都算不上的。

    “牡丹?”

    苍音唤我,我回神,漾开一抹笑容,“怎么了?你应该叫我牡丹姐姐。”

    我只说过一遍我的名字,他记住了,我还是有点高兴的。

    “牡丹。”

    他很固执,又唤了一声,“牡丹。”

    “嗯。”

    我应了,静静看着他黑眼睛里映出的是昭锦公主的脸。

    “桃花藕糕好吃吗?”

    他怔了一下,别开目光,“难吃死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我,所以你才和我说这么多话?”我摸摸他的脸,笑得娇媚异常,“那你可记住了,以后你是要娶我做你的小娘子的,我等你。”

    他小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表示不屑,脸上的微红还是背叛了小心思。

    “老妖婆。”

    “我不是老妖婆,我是牡丹。”

    离开将军府我瞬步到了逃到大老远荒林的长舌女身前。

    她赶紧拜倒认罪,“参见花儿爷。”因为含着舌头,发音非常模糊。

    我慢悠悠抽出灯笼纸向她示意一下,长舌女赶紧笑道:“玩笑而已,花儿爷莫见怪,未想到花儿爷会到这儿呢。”

    “玩笑?我记得你来酆都前特别喜欢吃小孩内脏来着。”

    这年头什么鬼怪都喜欢小孩内脏,长舌女被收到酆都前在黑白无常那儿格外出名,猎食向来伸长舌头将小孩一捆,舌尖盘旋环绕伸进小孩张开的嘴巴里,唾液将五脏六腑化成一滩脓水由舌尖顶端的小孔吸进去。

    好生妖冶的吃人方法,不见血,路过之间只剩枯瘪尸躯。

    四百年前小黑将她收了去化了功力丢进酆都住着了,几百年算是相安无事。

    我将纸一抖,牡丹灯笼成了型,长舌女原本苍白的脸更白了,堆笑道:“花儿爷莫开玩笑了,我真的是来看看花儿爷事情处理得怎样了,吃小孩儿的事儿早不干了。”

    “你以为我是在吓你么?”我叹口气,小黑当年放她一条路我也得照顾着,月光落下来,照亮了她的脸和鲜红的长舌,“你知道刚才那小孩是谁么?”

    “将军之子,百年难得一见的好胚子,至纯之物。”说到这儿她舌头动了动,大概是想舔舔嘴巴,想到我在这儿又压住了。

    我剜她一眼,“你果然想吃他内脏来着。”


第七章

    人间的时间过得极快,酆都差事重,我经常勾了几回魂回来就已经过了一年,往往便是生辰的时候见他了。

    每次都是穿着大红花大紫的艳俗衣裙浓妆艳抹,身携桃花藕糕出场。

    小苍音年复一年的鄙夷逐年累积,终于在十四岁的时候爆发,那天他生辰宴席散去后夜晚,他拿出一个绸缎布包,上好的料子,“穿这个,每次来难看死了。”

    我乐呵呵接过。

    十四岁的苍音已经有了清冷少年利落的身线和洁白分明的五官,一双深墨的眉眼似画里眷眷描出,身上穿了一件月白色紫色刺绣边的薄袍,黑发束在身后,细细的发丝停落在白瓷般的脸颊上,我便伸手想将它拈去。

    苍音一怔,头向后仰去躲开了我的手,我停了停,便不留痕迹地收回,眯眼瞧着他面容上那一点点掩饰不住的羞涩,“小少年,长大了呢。”

    他没说话,我坐在他读书用的长椅上撑着脑袋,他立于一边,垂着眸。

    “你这个年纪了,将军应给你许了女孩子了吧?”

    他这才抬眼,哼了一声。

    “怎么,不喜欢?”我笑,“应该是很好看的女孩子吧?”不过定是没昭锦公主好看的。

    他没回答,定定注视我半晌,然后低低问了一句,“你真的是妖怪么?”

    “嗯,应该不算是妖怪的吧,不过对于你们凡人而言未有什么区别的。”我伸出手指晃啊晃,笑容被火焰浸染得亮亮的,我相信我的眼睛也是亮亮的,男人都喜欢眼睛明亮的女人。

    我生前他就喜欢抚摸我的眼睛,在我睡着的时候,夜深,他撑着身子于我身边,修长手指温热地覆上我的眉眼细细摩挲,那么温柔,我一直醒着,假装沉睡,沉睡进甜蜜温暖的梦境里。

    他说到这里没说了,我想了想,一年一次见面,还是印象深刻点好。袖子一挥,他便在我怀里。

    原来他已经比我高了。

    “会轻功么?”

    近近看着他神色莫名微微挣扎,我抱紧他微笑,他那种热热的温度透过他上好名贵的衣裳料子和我大红大紫的裙摆传了过来。

    如果你真的是凡人多好,有一瞬间我这样想着。

    “带你去个好地方。”

    子时之后,人间黑夜如同漆黑浓稠的罗帐,包裹进一切暗沉声响涂满静谧,坐在高处风有些大,空气格外的清新,数点的星光发着细微的白光隐隐闪现,向下望去,沉在黑夜里的威严皇城模糊不堪。

    “你想说的是这种地方?”

    苍音冷着一张少年脸,发丝被风吹乱,压抑着微微颤抖。

    都城最高楼为皇宫内藏经塔楼,漆墨色的琉璃砖瓦共七层,我拉着苍音坐在塔顶瓦楞间任风将衣袍吹得凌乱翻飞,放空眺望脚下大地夜城。

    “你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的地方吧,不会摔下去的。”他死死抓着我一方衣袖绷着身子强作镇定的样子很是可爱,我圈着身体托起腮。

    “皇城内部这般造次,牡丹你好大的胆子。”

    “怕什么,我又不是人。”

    他眯了眯眼睛,算是缓过来高处不胜寒的悬浮感,调了个姿势,长手长腿地坐在屋檐上了,目光投向远方苍空,发丝浮动,天边深远而辽阔。

    我和他默默坐了一会儿,便指了指面对自己的方向,“喏,要来了。”

    视线尽头的黑暗缓缓晕开了一小抹浅薄的橘红,如同夜里隔着层窗纱的烛光,那抹橘红越来越明亮,浸染蔓延吞噬夜色,末了摊开了云絮灼灼红云,茫茫朦胧照亮了一小片天空。

    黎明。

    光线如同撑开的六十四骨节金纹金刚伞,四射迸散,橘红转为浅金扩张开,明晃晃将浓稠的黑暗顷刻间稀释削薄,浅浅如浸在水中一般缓慢泛起了苍白的天光。

    身旁的少年侧脸被金光照耀,英俊如同尊贵祀堂供奉的神袛一般,他有些出神地望着遥远的光源,表情不清不明。

    我看了看他,才道:“高处很好对吧,一个人纵观天地,见到最美丽的景色,手握最美好的东西。”

    他睫毛颤了颤,仍望着远方,过了会儿缓缓转过头,轻微的疑惑,又过了半晌才有了吃惊的影子,压抑着什么似的。

    “——你知道?”

    “嗯,”我冲他笑,用手捏捏他的脸,这次他没有躲开,“不过这是你爹爹的决意,与你无关。”

    他沉默一会儿,“如今君王昏庸无道,宦官肆虐国库亏空,”他垂首眺望脚下被天色照亮勾勒的皇城,“这番平安的景象不知能维持到何时。”

    “所以你爹爹想坐那个位子,替现任的皇帝收摊?”

    他皱皱眉,有些不满的样子,“牡丹,你怎的能这么说话。”

    “我不是当世之人,说了什么你莫放在心上,你想怎么地就怎么地。”权势财富,无上荣华,谁不想要,古往今来朝代变幻不就是那几中模样,“有必要我也会帮你,谁叫我是你的小娘子呢?”

    他脸上僵了僵,我掩袖嘻嘻笑,轻柔指了指脚下凌空阴影大地,不甚在意道:“不过你可看好了,高处很好很美,摔下去就不好了。”

    他说:“我知道。”

    “高处下的地方,是连黎明的光芒都照不到的。”

    “牡丹,你好啰嗦。”

    我又呵呵笑了,“那你爹爹要是当上了皇帝你不就是太子,那岂不是可以娶好多小妻子,你说了君王可以娶好多小妻子的。”

    他哽了一下,扭过头,半晌才别别扭扭道:“我都不知道怎么了,跟你这种老妖婆说这么多。”

    “因为你喜欢我呗。”

    “胡说。”

    “嘻嘻。”

    我理理裙子站起来,天已经完全亮了,提着灯的太监婢女一连串静静穿梭于皇宫朱墙内道间。

    “我们回去吧。”

    带他回来时轻巧落到了他房上的屋瓦间,唤他起床的侍女也快到了,他得早些进屋。

    苍音为将军府人,武功自然要好,见他身轻如燕稳稳落到地面,姿势利落,不由得又笑起来。

    他转身抬头看见我笑,皱皱生涩的眉头,少年漂亮的面孔间夹杂着故作老成的鄙夷,“你怎么总是笑。”

    “我看见你高兴来着的不行么?”

    “那你为什么……”他眉眼压低了些,收回了目光,“每年这个时候才来。”

    “唷,舍不得呀?”

    “……”他脸又黑了,我顿时明白为什么小黑的脸一直白不起来。

    我坐在那儿摇晃着腿儿,他道:“你怎么还不下来?省得被别人看去。”

    我瞧着他“我都替你丢脸”的小模样笑道:“哎呀好高啊我跳下来,你接我啊,我很重的。”

    他脸绷起来了,和四年前一样。

    在他没给回答之前我已经很自觉地跳下来,转了一圈到他身前,笑眯眯。

    “牡丹,”他面无表情道,“你笑的脸上得粉都掉下来了。”

    我咳了一声,“你再这样臭拽地说话,那些喜欢你的女孩子们会哭的,你以后可是要三千后宫来着,多梦幻。”

    他继续面无表情,眼眸黑黑的,浓密的睫毛也是黑黑的。

    “我只要一个。”

    “嗯?”

    我正琢磨着回了酆都该收魂了,爹爹那边也得探望一下,他低低又重复了一遍,少年清俊的面庞沉静下来,目光定定地锁在我脸上。

    “牡丹,一个足矣。”

    ***

    再去找苍音时他已经不在将军府读书练字。

    边关战乱,他去了沙场,号角铁马峥嵘,剑戈交织出明晃晃的血腥画卷,我去见他的时候边关川河结冰湛湛寒冷,月华铺下泻出冰河河面银光千万里。

    大雪下得实,十七岁的少年面目清明俊秀,轮廓英气,身子拉长精壮已经有了男人的味道,厚重的铠甲和大衣,夜里整座帘帐火光灼灼就他一人,他坐于案前,俯首注视江河地图,手指搭在桌沿已经是修长的模样了。

    我越过把守帐营前的士兵游了进去,案下铺着上好的巨型猛兽皮毛软垫,我未记错的话是他十三岁时自己狩猎打下的,烛光前细细瞧了他一阵,趴在他对面,双手交叠搁在木案上,下巴又搁在手背上,仰头眨巴着眼睛现出了形。

    视野边缘多出了一个东西,他从地图间回过神来,目光落到了我脸上,长长停留着,脸上没多大表情,我继续眨巴着眼故作天真清纯少女地仰望他,他的脸色有些阴了,末了才叹口气,转身在榻上抽出了一条毛茸茸虎皮披风一溜烟儿来搭到我身上。

    烛火被风拂得一阵跳动。

    他双臂搁在我两肩上方,目光不偏不倚的,搭好了拢了拢,又停了一下,双手慢慢地,慢慢地放在了我肩膀上,很温热,我想,他这是在想我么少年啊少年你终于与我有进一步进展了么……

    然后,他用力一掐。

    “啊!”

    我尖叫了,凄厉哀绝。

    门外士兵闻声撩帘进来,齐齐一怔,“少将……这?”

    苍音一身戎装,面色凉凉往榻上一靠,我抱着双肩跌坐在地上抽泣,衣服被轻薄的柔软模样。硬是挤出了两颗圆滚滚的眼泪珠子来,哀怨一般瞪着他,身上还搭着他那件价值连城的虎皮披风,披风下面是单薄的裙衣。

    怎么看怎么都是撞到了八卦。

    苍音抬眼扫了一下士兵,“怎么?”

    士兵目瞪口呆眼睛钉在我身上,大抵是想何方妖孽蹭到这儿来勾引他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少将大人了,过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失、失礼了,属下方才未见有哪位姑娘来到这里的……”

    苍音继续凉凉道:“我带来的。”

    我马上收起眼泪朝二位兵哥哥抛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第八章

    士兵目瞪口呆眼睛钉在我身上,大抵是想何方妖孽蹭到这儿来勾引他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少将大人了,过了会儿才结结巴巴道:“失、失礼了,在下方才未见有哪位姑娘来到这里的……”

    苍音继续凉凉道:“我带来的。”

    我马上收起眼泪朝二位兵哥哥抛出一个妩媚的笑容。

    士兵哽住了,眼珠子睁得更大,脖子和额头上的青筋都在欢乐跳动,红果果的八卦亢奋症狗血沸腾状,我坚信这两人已经一分钟都不愿多待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回自己兵营子跟自己弟兄们就此事好好叙上一叙以解心头之热,“那、那那那那在下告辞了,大人您……继续。”

    说完,哗,帘子放下来了,烛光又一晃。

    帐篷归于安静后我揉着肩准备瞪过去,哪知他已离我极近,手指伸了过来把披风的带子系好。

    “这么冷还来,不要命了。”他声音变了,有些沉,却格外好听。

    “老妖婆不怕冷的。”我呵呵笑,理理自己单薄的衣裙,近在眼前的苍音,那样的眉眼和五官,与记忆中重合,过不了几年,他就会变成七百年前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了。

    那也是我和他这一世分别的时候了。

    “刚才你那是干什么,明天整个军队都会传出你的八卦趣事了,哎呀哎呀,大雪军营,少将和神秘女子,哎呀哎呀……”

    我本以为他会僵掉的,哪知他就幽幽望了我一眼,没做其他,上下看看我是否好好的,然后转身摸摸瓶壶,可能是想到是酒,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到门口吩咐部下烧开水泡茶。

    我坐在旁边,皮草大衣将我裹得紧紧的,“我喝酒没事的。”

    他没看我,回到座位上展开卷轴,“女孩子不许喝酒。”

    “哦呀,我什么时候又变成女孩子了?”不是老妖婆么。

    他又不说话了,唇微微抿起来。

    我蹭到他身边,瞅了瞅地图上面连绵的雪山山脉,“明天你是要打仗的吧。”

    “嗯。”

    “你不会死,你会赢。”我笑了笑,“相信我。”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了?”

    “我不会输。”

    我抬头看了看他,火光下他的眼睛黑黑的如一池湖泊,黑夜雪天里的湖泊。

    啊啊,对的。

    “皇上调你和将军出关征战是为了防止你们作乱,趁这个时候收回御林军兵力洗刷朝廷内政,其实北方边境这几个小国还比较乖巧来着,没有必要统一。”

    他一脸“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的鄙夷表情。

    “你爹爹够狠。”我又说了一句,忆起十几年前他握着郡主的手痛不欲生的样子,那时候他还是个英俊潇洒的男儿郎君,十几年后油头满面大腹便便,左右逢源却令帝王心生畏惧。

    烟花易冷,人事难分。

    我想到这里赶紧说,“你到你爹的年龄请一定保持你貌美如花的容貌啊,要不然你的娘子们会哭的。”

    苍音没有应答,又将地图看了一会儿后收起,我就坐在他身边,他顺手伸出手指自然而然摸了摸我的脸,轻轻地。

    “这次没擦粉了,嗯?”

    我仰起脸,他就算坐着也比我高了好多,细细碎碎的光粒落进他微睁长长睫毛里,勾勒了他一半俊朗的容颜和大部分宽厚凌厉的肩线。

    “对啊,你说我擦粉难看来着。”

    他那漂亮的黑眸子里映出的仍是昭锦公主的脸,那么美丽,哪里需要上妆。

    我撇下涌上来的残念动动肩膀,“啊,刚才被你掐得好痛,一定青掉了,你这个暴君。”其实他分寸拿捏得好,我故作痛楚嘀嘀咕咕白他一眼,揉着肩膀,他怔了一下,竟然慢慢笑了。

    一下子春暖花开好生**,我有点就适应不来,呆了呆。这一世他总是臭着一张脸,见他这般笑,心里像个二八少女一般莫名欢喜了片刻,惆怅又软软地攥住了嘴角提不起来,藏住了心情从怀里掏出了牛皮纸包。

    “来,桃花藕糕。”

    我说:“生辰快乐。”

    回酆都后我好好地缓上一缓,苍音的笑容一直在我眼前晃悠,走着就到了奈何桥边,阴森森的雾气里,阴灵一个个幽幽飘过了桥,孟婆婆在望乡台上无声忙碌。

    我低头望着血河忘川,忘川,任何生灵若是入了忘川,灰飞烟灭,何况是当年一个小小婴孩的魂魄,那平静的河水照出了解除易容术的自己,这张脸,他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了。

    他还不知道当年生出的是男是女罢,我想着便勾起了嘴角,记得刚怀上时一直希望是个男孩,因为这样孩子也许会被他家里接受,那个时候我还以为苍音只是富贵之家。

    他却想要女孩。

    “有一个小牡丹,多好,”那个时候他笑着,“我可以看着小时候的牡丹长大,我还可以好好宠她,多好。”

    现在想起来,都是假的,可我就是一直记得。

    我还记得他抛弃我后,十月怀胎那段时候来了一个白衣男童,仙气袅袅衣袂翻飞,他银白的发丝在眼前萦绕。

    “姑娘,在下太白星君,司天下财权。”

    “他不会回来了,你可知你身边那男人是谁?”

    “他乃如今天宫太子重岚,未来掌管三十六天之帝君,下凡只是即位前一点闲散玩乐罢了,姑娘好自为之。”

    “他是最尊贵的上神,年寿千万岁,怎可能对一介尘埃般的凡人女子动半点真心?”

    “本仙此次来是为姑娘着想,莫多再念他,另寻户人家嫁了罢,本仙自会位姑娘另添财禄祈求多福。”

    我在忘川前站了一阵,盯着河水眨也不眨直到眼睛发涩,转身去了阎罗十殿。

    我想问清楚苍音究竟破了什么天条。

    ***

    战争断断续续折腾了一年多,终了有了结果。

    苍音打仗的那天边关风雪意外地停了。

    一望无际的茫茫雪原满地赤红,将士们的残破尸身若枯叶萎靡凋零蜷缩,堆叠在炫目的空白与刺眼的鲜红间,密密麻麻,我在高空中望去是仿佛被碾碎了的蚁群。折断的兵器浸在泼墨似的血迹里化开了雪水。

    边关征战最终只是噱头,大国皇帝百里加急夜书私信早已直达邻国,联手平叛内乱,统一江山只是将他调出去的幌子,为的只是在这边关极冷之地将其斩除,这边关之战的结束似乎象征着皇帝已清刷朝廷。

    “到头来前后夹击好不狼狈。”

    我坐在雪原森林的一棵黑木树丫间,撑着脑袋道,视线尽头便是那片鲜红战场。

    树下男人靠着坐在雪地里,因伤口疼痛而紊乱地喘息着,苍白薄唇微微张开。玄色披风染上鲜血却瞧不出分毫,细细的雪花儿落在寒冰铠甲上翻出了一丝丝泠泠色调。

    他仰头靠在树干上,战场凌厉的眉宇此时似乎柔和了下来,低缓地睁开了墨黑的眸,一缕黑发缠绕在在冷汗浸湿鬓前。

    他望着树上的我,“为什么救我?”声音和这漫天大雪一样凉。

    “我是你的小娘子,为什么不救你?”我将腿晃呀晃呀的。

    大国皇帝好生厉害,不知做了如何交涉,最后一场战役竟使一方深山小邻国动用了当地秘法灭了军队,九璃寒天阵,入阵法者血液结冰,动弹不得被风雪幻化的幻影死士瞬杀而死,多少年未见了,这阵法布得大现在都未出于其范围,过会儿定是要拜拜那位施法者的。

    “人家用了奇术,你自然会败,不要乱想。”这孩子从小到大自尊心强的很。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惨白的脸色,胸口微微起伏。

    半晌,他冷冷道:“不需要你来救。”

    我一来就将他从战场尸堆里拖出来,又是治伤又是渡气,我容易么我,这倒可好,他醒了到来埋怨我了,埋怨我为什么不让他和军队一起死?开玩笑,他现在死了昭锦公主到哪儿找情郎去。

    “哎呦,要不然你再回那个战场上躺着去?趁早,趁你现在还没热乎。”

    他一张白脸渐渐阴了。

    我咯咯笑起来,跳下树往苍音身后望了一眼,“这已经是阵法边缘了,你可要抓紧点我。”

    俯下身摸摸他的额头,还好,之前的一些小烧给退了。

    苍音注视我,我见他这么专注看着我我便笑盈盈地望着他。

    过了会儿他低声道:“牡丹。”

    “嗯?”

    “你说过,我会赢。”

    “对。”

    “……”

    “还走得动路么,我背你。”我慢慢回答他,“呐,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总有一天会把胜利踩在脚下,可以不断望着远方,有着总会明亮起来的未来,况且你本就是会赢得这个人生。不像死去的人,他们永远活在回忆和过去,他们的未来只是奈何桥对面的森森血腥雾气,死去的人,爱呀恨呀什么的,都没有什么力气了,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没说话了,只是看着我,黑色的瞳孔像隔了层雾气。

    我生前未见过苍音穿铠甲的将士模样,如今虽落魄也饱了眼福,这算是了了自己一个生前一个心愿吧,我想。


第九章

    破阵法时我花了点力气,身为阴差的自己出入法阵自然不成问题,只不过想要把肉身苍音带出去就不得不费些时辰了,苍音受伤不浅体力透支,我得速战速决。

    施术者是个女人,穿着当地异域女子的艳丽服装,雪地里如同一朵盛开的花,眉目妖艳张扬很是美丽,猫眼石一样绿色的眸,不是中原人血统的异国风采,如同话折子和故事里记忆中那些女子一般。

    她的身后是一片断崖,断崖下是她的的部落,高处她的编成麻花的棕发在翻飞。

    她见到我时微微吃了一惊,“你……”又蹙了眉,目光挪向我搀扶着的苍音,一扫他的装束,“你可是珑国将军之子?”

    “啊,是的。”我回答,苍音立即瞪过来,我耸耸肩,告诉她有什么关系,反正不管苍音是不是都得跟她打一场。

    于是乎我就跟她打了一仗,她再怎样剽悍也只是个二十出头凡人,我再怎样不济也算上个七百年的阴差。

    我本以为结果显而易见,那牡丹花灯笼内灼灼燃烧的火焰嘶嘶啦啦喷出火星子,地上藤蔓花朵蜿蜒开成一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异域女子淹没。

    天空中风雪屏障瞬间化为虚无。

    牡丹生性食人精血,我是阴差不可杀凡人乱了命途,见那一朵朵花盘开着肉刺啪啦粘附在女子身上一口咬下时,我抖抖灯笼将它扯了扯,留出了一些空隙,现在阵法这么容易解开了我也不用再将她怎样了,况且她那部落说不定救兵就快到了还是早收场将她打晕带苍音离开的好。

    哪知她呻吟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在寒气中弥散,颤颤巍巍伸出了手,结了个法印,刹那间灵压波荡而出震出一圈血雾,天空狂风大作倒有些风云变幻的味道了。

    我抬抬眼皮,八尺来高的猛兽一只,浑身白毛,寒气森森,獠牙怪尖利的。

    大抵是这雪山上的神兽什么的,异域部落信仰不一,我也不知是哪一路神兽,面前这姑娘或许是那部落里圣女什么的,召唤了神兽,恐怕命不久矣。

    神兽一阵咆哮,山体震动,我捂捂耳朵果断一记手刀劈晕了苍音,接下来内容少儿不宜我不想让他见到。

    只听那女人颤抖着唇嘶哑着嗓子叫喊着:“我玛嘉绝对不可放你们回去!他——”她睁着黯淡下来的眸子几块地扫了一眼我架着的苍音说,“长老预言里说了……他不可以回中原——绝对要在这里要你们的性命!”

    我看她那面容,是发自真心的悲痛和不甘。

    解决神兽是比收了八十年的厉鬼还苦的差事。

    将苍音安置在避风的一边,手中牡丹灯笼化成了斩魂剑,细细的雪光,漆黑的剑鞘,那剑柄上黑纹牡丹花栩栩如生,我一手执剑足尖点地凌空而起,绚丽花纹的衣裙由裙摆起那鲜艳的色泽燃烧蹁跹出大捧明丽的蝴蝶噗啦啦从裙上飞散,剑光直逼灵兽脑门。

    再落地时,身上裙摆已是一身黑衣,我甩了甩剑,零落血珠入雪浸开梅花茱萸。

    抬眸,那灵兽皮糙肉厚,一剑下去只是一道细痕,不过,那也够了。

    那血痕上生出朵朵牡丹,妖冶地张开了嗜血的巨大鲜艳花盘,雍容华丽的色泽,不断蔓延,与枝桠一并吸髓蚀骨地缠绕包裹住。

    我调了下呼吸,再次攻去。

    神兽最后消散时我从断崖崖壁上慢慢滑下,咳了几口血,算是把紊乱的内息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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