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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仙姬-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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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品。
  见阿狸带李玉暖入帐,展掌柜淡漠的眼中终于划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温暖,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李玉暖身旁。
  “阿狸可有怠慢?”他体贴地说着,殷勤地笑容让李玉暖越发地不舒服。
  “阿狸姐姐待我极好,桃花糕也很好吃。就是……就是不小心吃多了,有点撑。”
  李玉暖敷衍地说着,跟着黄裳老者漫步展厅,心不在焉地看着千奇百怪的法器。
  经过一个水晶匣子时——
  (“虽然是才一百多岁的年轻崽子,但处理手法颇为纯熟,制作法器的工艺更是几乎没有浪费!”)
  难得月华居然也会口出赞美,李玉暖顿时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发现水晶匣子里盛放的是一对造型颇为古朴的长锏,上面密密麻麻地镌刻了不计其数的花纹,有龙吼呼啸之声隐约回荡。
  展掌柜也停下了脚步,他顺着李玉暖的注视看过去,笑道:“李姑娘果然慧眼,一眼就看出这对龙虎双锏不同寻常。”
  “……我只是听到了龙虎呼啸的声音……是误打误撞……”
  李玉暖尴尬的敷衍着,眼神游移,突然被龙虎双锏旁的一块六品灵晶吸引!
  她是修真界的小人物,莫说是六品灵晶,就是二品灵晶,也只在蒲三堂的师叔们授课时见过。她只知道一颗六品灵晶意味着大量的财富,只有少数豪门和元婴以上的大能,才能动辄以六品灵晶交易。
  然而这颗六品灵晶却不同寻常,几斤完美的结晶中央封了数颗芥子大小的银白色颗粒,低下头,这个六品灵晶的标价竟是十颗七品灵晶!
  一千颗六品灵晶才能交换一颗七品灵晶,连识海里的月华前辈都赞不绝口的龙虎双锏也不过标价三百颗五品灵晶,这芥子大小的颗粒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
  “这是——什么东西?”
  “纳须弥芥子,是打造空间法器的最完美材料。寻常法器只需加入一颗纳须弥芥子便能内劈数丈方圆的空间,可惜纳须弥芥子数量极少,且形态很不稳定,必须封存在五品以上的灵晶里保存。这颗六品灵晶封了十七颗纳须弥芥子,只需十颗七品灵晶就能交易,已经是非常便宜的价格了。”
  展掌柜详尽地解释着,不知他从阿狸处得了什么信息,与李玉暖说话时,竟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
  李玉暖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但她同时也想起,月华前辈曾在自己得到乾坤袋时提过纳须弥芥子的存在!
  为何他此番对龙虎双锏赞不绝口,却对旁边的纳须弥芥子熟视无睹?
  莫非他其实也没有见过纳须弥芥子?
  自以为抓到月华短处的李玉暖喜不自胜,展掌柜见她突然喜上眉梢,也越发地和蔼可亲了,不厌其烦地为她展示帐内的每一件珍贵展品。只是此间东西虽各有稀奇,单论价值却依旧以封有十七颗纳须弥芥子的六品灵晶为最。
  如此消磨了约两个时辰,展掌柜终于送客,临行时,他将一个宝光四射的乾坤袋郑重其事的交给沈天,而后两人原路折返,退出青崖时,天上日头却只偏移了少许。
  李玉暖心中一团重重,正要发问,却见楚琼英迎面走来,言曰物资已采购妥当,可以返回。
  李玉暖无奈,只得将问题埋回心中,坐上五彩云帆,回万始宗。

☆、第31章 情到深处人孤独(上)

  “我爱你!我为你死也情愿!”
  ……
  “你怎么可以背叛南唐!权力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
  ……
  “我爱你!哪怕在忘川等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我也会记得你!”
  ……
  “陛下或许对不起你的父亲,对不起你!可是南唐的百姓从没有对不起你们李家人!你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你吃下去的每一粒米饭,都是南唐百姓辛苦劳动的结果!你安心地享受着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供养,却在他们唯一需要你的时候背叛了他们!”
  ……
  一个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交错着回荡在他的耳边,如云端般飘渺,又如厉鬼般凄厉。他们纠缠在一起,全部已经死去,为了他,为了虚无的梦,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恨我吗?”
  李夜吟睁开眼,自嘲地说着,血的气息在空气中漫延,只是动了下手,腰侧的伤口便再一次地裂开了。
  “……啊……嗯……”
  苦闷地呻吟着,他颤抖着撑起身体,伤口果然又一次破裂,深红色的血浸透了绷带,仅仅是简单的撑身坐起,都痛得他冷汗直冒,长发湿透。
  失去了力量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如蛋壳啊。
  看着手掌的血迹,李夜吟无奈地想着。
  自结丹以来,他便很少再感觉到受伤的痛苦。即使是皇宫沦落之夜,被枯泽重创,被天劫业火焚身,也不曾感觉到如此虚弱的、从身体内侧传来的痛。
  被那个至今不知道名字的僧人一刀刺入腰侧,刺伤内脏,居然是这样的感觉。
  李夜吟撩起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僧人已经被凌迟处死,可僧人拔刀时平静又悲痛的眼神却依旧萦绕在梦中。他记得那人的模样,那是个披了金丝袈裟的高僧,原本该是连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都能原谅的慈悲之人。他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和挣扎,才会违背自己在佛前许下的誓言,拔刀伤人!
  带着倒刺的刃刺进体内时,李夜吟听见了僧人的低喃。
  (“弟子愿身坠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惟愿世子莫忘许诺,杀死国师,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真傻,居然会相信一个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的人的话。你可是一代高僧,你应该早就看出我是个骗子,从我的口中说出,都是欺骗。我对任何人许下的任何承诺,永远都不能实现!”
  不屑一顾的讥讽,却又有泪水忍不住地流出,那位舍身取义的僧人,他不惜身坠十八层地狱的付出注定一无所得。李夜吟只想借他的行为冤罪枯泽,让齐国皇帝知道,国师枯泽正在威胁皇权,他不希望李夜吟和拓跋静合婚,让本就对枯泽不满的齐国权贵,更加排斥和憎恨枯泽。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尽如人意。事实上,这场自导自演的刺杀,效果比预期中更加明显,拓跋静这个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蠢女人,看到心爱的未婚夫在护国寺内被刺伤倒在血泊中时,竟毫不犹豫地逼迫护国寺取出佛宝舍利子!
  接下来的两天,洛阳城内风雨飘摇,谏书如雪花般飞向御案。本就担心被国师架空权力的拓跋洪,终于在畏惧枯泽的权贵们的撺掇下,将枯泽的心腹、禁军统领修墨清革职查办,护国寺为首的一元宗名下禅寺也被控制起来,朝野内外,倒国师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如今,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只要再给李夜吟一点时间,一步步地加以引导,枯泽从北齐得到的信仰之力会进一步的削弱,而失去了世俗的供养以后,他在修为以及他在一元宗的地位也会随之下滑。
  一切都在掌控中。
  李夜吟不否认自己有野心,因为他是李夜吟,即使被废修为,他也还是独一无二的李夜吟,南唐不世出的天才!
  何况,恢复修为的手段也已经找到。
  ……明日……只要过了明天,他的修为就能恢复了!
  苦心谋划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开始收网了。
  想到得意处,纤长的手指再一次滑过伤处,伤口崩裂,鲜血流出,其中却混杂着淡淡的金色。
  金丹凝液。
  世人都以为李夜吟的金丹被天劫业火击碎,其后又被枯泽囚禁,饱受折辱,身体比之废人尚且不如,但他们不知道他因天劫业火焚烧不死,感悟远胜过寻常的金丹,只要身体能够恢复,随时都能重回金丹修为。
  正因为还没有掉到真正的绝境,李夜吟才会即使深陷黑牢依旧想尽办法和自己的拥护者建立联系,指示他们制造机会,让拓跋静对自己萌生好感,而后更布下天罗地网,刻意的若即若离,绊住这位天之骄女,让她对自己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此番遇刺后,他也是一贯地故意夸大,不惜在伤处涂抹延缓愈合的药物,惹得拓跋静每日以泪洗面,不论他想得到什么,哪怕只是无意中提起,她都会为他取来。
  结果,她还真的拿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金丹凝液并非普通修仙者能够使用的手段,若不是体内有道痕,丹田也被枯泽损伤,他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这条九死一生的路。而拓跋静拿来的佛宝舍利子,却让他的妄想成为了现实。千疮百孔的身体融化了舍利子内蕴藏的法力后,原以为绝对不可能愈合的道痕变淡变浅,金丹凝液的妄想也变成了可能。
  整整三天三夜,他每一夜都痛得不能入定,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疯狂的反应,金丹凝液,流转全身,体内积蓄的毒素和秽物都被强行排出,几近脱胎换骨。
  但还是不够,他修炼的琉璃净世空生经,还需要更多的佛宝舍利!
  幸运的是,拓跋静确实足够爱他,她竟向拓跋洪要求以北齐仅次于玉玺的佛祖心血舍利作为嫁妆!心血舍利是佛祖心头血所化,其间蕴藏的法力非比寻常,若是将心血舍利融入体内,重回金丹是必然的,甚至还能得一个佛家果位。
  ……明天,只等明天了。
  但是明天以后呢?
  拓跋静能够接受一切都只是个谎言吗?
  爱是仅容一人的独木桥,即使付出再多,她依旧不被允许通过他的桥。
  虚弱地想着,李夜吟合上眼睛,金液流转全身,经过识海时,一朵金莲佛印,载浮载沉。

☆、第32章 情到深处人孤独(下)

  “啊呀,伤口又裂了。”
  女孩小心地剪开绷带,浸饱药水的绢帕尽可能温柔地擦拭伤处,血水吸走,露出微微发白的肉,拓跋静又一次流出了眼泪。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任性,一定要你陪我去护国寺祈福,你也不会被刺伤……”
  自责地哭着,微咸的泪水不小心滴进伤口,引来伤处颤抖不止。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做了错事的拓跋静连忙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歉:“对不起,我……我……”
  “我从不觉得我被刺伤是你的错,”李夜吟柔和地笑着,纤长的手指滑过她的发梢,带着宠溺的温柔,“甚至,我感谢这一刀,它让我看清了我的心,让我明白了我真正需要保护的是什么。我……我一直都被责任束缚着,虽然南唐对我不友善,皇宫里几乎所有的人都防备着我……我却依旧觉得接受你的爱是对南唐的背叛,我……为了保护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一次次拒绝陛下,为陷入错误的爱情漩涡心痛如割,换来的却是……只因为陛下将你我的婚事昭告天下,他们便……恨我,将我斥为叛徒……我……从没有背叛他们,我一直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为他们牺牲……他们却……”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手指更是发抖不止。
  “真正出卖南唐、屠杀同胞、对敌人摇尾乞怜的是修墨清!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却要把罪过推到我身上!为什么!”
  然而,即使再痛苦再愤怒,他的眼角却依旧有泪水凝结,只是倔强着不让它流下。
  痛苦而慈悲的面容,让拓跋静的心再一次被揪痛,她张开手,将他抱入怀中,哭泣着安慰:“……我知道,夜吟,我一直都看着你,看着你的所有付出,心疼你为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无尽的付出……他们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贱民,不知自强只知道索取,吮吸你的血肉却还怪你……我……好想求你不要总是这么温柔,不要再……对他们……有求必应……”
  “我也想狠下心抛弃那些人,可是我……我做不到啊!他们本质都是善良的,只是太单纯太热血太容易被挑衅……他们……是我生来就背负的责任……我……”
  沉痛而缓慢的诉说,是冰冷的河流,自李夜吟的心田流出,淌进拓跋静的心中,将她拖进无尽的寒冷。
  “可是……夜吟,求求你,答应我,不要再为那些无知愚蠢的人伤害自己了。看到你这么痛苦,我恨不得让父皇杀光他们!如果不是害怕这样做,会让你更痛苦的话……”
  喃喃地,她看着他,恍如梦境一般。
  “……夜吟……如果保护他们是你的选择,我也会帮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因为你已夺走了我全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
  轻柔而坚强地承诺着,少女端丽的唇角嚼着泪水,明媚的眼睛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藏不住半点心事。
  她单纯而执著的爱着这个黑暗和光明的结合体,迷醉在他的笑容里,哪怕早已知晓他的美丽背后是燃烧一切的疯狂。直觉告诉她,他的眼睛并不总是看着她,可那又怎么样?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只要他对她甜言蜜语,只要他对她微笑,哪怕他所有的温柔都是虚伪的,所有的爱都是建筑在利益之上,也不要紧。
  “明天大婚,所有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但是如果你突然后悔,不想娶我了,也不要紧,我……会向父皇解释,让他……”
  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竟是这等痴狂的话语——
  若是他真的后悔了,我该怎么办!
  幸运的是,他没有说出让她痛苦后悔的话,他的手指滑过她的眼角,蘸起泪水,柔声道:“我不会中途反悔的,我……对你,有爱,只是这份爱……总让我痛苦……别人眼中的我,永远镇定自若,仿佛世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但我其实也只是个凡人,会受伤,会胆怯,会害怕……我爱你。”
  细不可闻的告白突然响起,随后是潮湿的黑暗,吻突如其来地降落,是花瓣划过眼角,将惴惴不安的泪蒸干,温暖渗入肌肤,驱走寒冷。
  “我会成为最称职的丈夫,不让任何人嘲笑你的选择。”
  低喃着,许诺着,她的心也因此落进了温暖的海洋,再不会惶恐不安,再不会担忧。
  “……我……果然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
  ……
  拓跋静刚离开,李夜吟眼中的柔情便消失,他驱散宫婢,披上明蓝底色绣珍珠花叶的外袍,绕出屏风,向垂帘深处躬身行礼,道:“公主已经走远。”
  “你倒是手段活络。”
  垂帘后响起了壮年男子的嬉笑声,竟是齐国皇帝拓跋洪!他此番便装前来,着明黄色胡服,踏明珠履,寻常白玉冠,右手拇指套了个祖母绿扳指,虎步龙行,气势凌人。
  “谢北齐皇帝夸奖。”
  即使站在天下霸主的面前,李夜吟也还是不卑不亢,面色镇定。
  这份不合时宜的倨傲,让跟在拓跋帝身后的宦官们面有不悦,有侍从欲上前教导礼仪,却被拓跋洪拦住,道:“人中龙凤,不论是身陷牢狱,还是身处深宫,都一样的冷静和……冷漠。”
  “因为陛下不敢也不忍。哪怕您对我的诚意至今仍有怀疑。”
  李夜吟柔软地说着,抬起头,娟秀的面容没有一丝惧色。
  “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静儿才对你始终手下留情?李夜吟,你太骄傲了。”
  拓跋洪虚张声势的斥责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止一次让他感到恐惧了。
  “陈国公主的爱情确实是我的护身符,但却不是陛下站在我面前的理由。陛下不杀我,因为陛下的野心不仅限于四海之内——陛下后悔以天下供养国师了,对吧?”
  李夜吟一针见血地说着,修真者提升修为,需要的天材地宝无以计数,至于枯泽这等大能修士,即使亏了四海天下,也未必能成功从化神期晋入渡劫期。但是哪一个修士不想天人合一,不想与天同寿?枯泽放下修真大能的地位辅佐北齐统一天下,真正的目的却是妄想以信仰之力增强修为,成就更高的境界!
  这确实是一条正确的路,虽然会给尘世带来一定的苦难。然而枯泽看错了拓跋洪,他是个皇帝,有一切君主的贪婪和排他本性,他容不下任何企图分割皇权的势力!
  这也是李夜吟选择和拓跋洪结盟的原因。
  果然,拓跋洪笑了,他斥退左右,压低声音道:“不错,我确实想除掉枯泽。但他是修真界的大能,朕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之下!而且——即使我找到能够压制国师的人,谁又能保证,那个人不会成为第二个国师,甚至变本加利?”
  “于是陛下选择委曲求全?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帮你杀掉国师呢?”
  “你?”这一次,拓跋洪终于笑了,他伸出手,抚摸着李夜吟少女般娟秀的面容,不屑道:“长得这么美丽,说起话来口气却也不小。只可惜……不是女人,如果是女人的话,或许会……更让我有信心……”
  “现在这样的发展也不错啊,很快,我们很快就能成为一家人了。”
  粗糙的手指抠进,脸颊甚至生痛,李夜吟的的笑容,却是加倍的璀璨,近乎妖娆。
  “……相信我,选择和我合作,绝对比被国师把持朝政更安全。至少,我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而你,总会老,总会死。”
  “你想得到天下?”
  拓跋洪讥讽地说着,手指收紧,迫使他笑容扭曲。
  “凭什么?你没有修为,没有土地,没有效忠的臣子,你凭什么夺取天下?凭什么自信?你能帮助我对付枯泽?你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上!”
  “……但枯泽需要我。太庙被业火焚烧的那个晚上,他完全可以杀了我,但他没有那么做,他留下了我的性命,将我囚禁在国师府里,直到陛下得知我的存在,才不得不交出……陛下,你当真想过为什么?枯泽为什么不杀我,我的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让他觉得我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最后一句话,声嘶力竭中又带着淡淡的轻松,拓跋洪知道,李夜吟并非危言耸听。
  他,只是就事论事。
  手,松开了。
  他说:“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杀你?”
  “因为我和普通人不一样。我未曾修道却能结丹,被天劫业火焚烧还能保全性命。枯泽不杀我,因为他需要我,他坚信我的身体可以炼成丹药助他渡劫!在他没有找到正确的锻炼手段的当下,他——舍不得杀我!”
  “这就难怪了。”拓跋洪点点头,道:“如此说来,护国寺的刺杀是你自导自演?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佛骨舍利子,静儿已经送给你,墨清修也因为这件事被撤职,谁才是主谋,已经不重要了。”
  然而李夜吟却不喜欢这种误会,他认真地纠正道:“不,护国寺的刺杀必须是真的,枯泽大师对我用情至深,已经让他的心腹们感到危机了。”
  拓跋洪笑了,笑容异常寒冷。
  “你果然很危险,幸运的是,即使我放着不管,你早晚也会堕入无尽的黑暗。”
  “不,我一直都是黑暗的一部分。”李夜吟明媚地笑着,“如果没有黑夜的衬托,谁又能注意到月亮的光芒?”

☆、第33章 惊变(上)

  七月初七,钦天监反复推算后定下的良辰吉日,同时也是南唐从中原版图上正式抹去满一年的日子。
  沉寂了大半年的金陵,因为这场隆重的婚事,再次披红挂彩,灯火辉煌。
  陈国公主将下嫁唐候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金陵城内聚满了的人,人们议论纷纷,坚信婚姻是一场可笑的权力交易,事实上,即使男方是李夜吟,这桩婚姻背后的政治意义也依旧比婚礼的两位主角更引人注意。
  如果真在护国寺内被刺死,或许还会更幸福些。
  人群中,也不乏这样的声音,金陵城的朱雀大道上,民众等待仪仗经过时,低声地这样说着,遥远的绣楼上,竹帘后的女人以泪洗面,不忍看车队中央,容貌和才学都堪称倾国的南唐世子强撑着挤出的笑容,迎娶飞扬跋扈到天下闻名的陈国公主。
  ……
  皇帝嫁女,遵循古礼,更注重黄道吉日吉时,虽然迎亲一方天刚蒙蒙亮就在数百羽林卫的簇拥下,坐着金玉马车抵达了城郊新建的行宫中,但直到午时——钦天监选定的行纳采礼最吉时辰,大婚的序曲才正式奏响。
  八十辆马车和两百匹白马组成的采礼队伍沿朱雀大道而来,绵延数里,首尾不得相顾,因齐皇室有少量的鲜卑血统,采礼中汉民族用以代表妇从夫、顺阴阳的仪物,都换成了更具游牧民族特色的马匹、鞍辔、甲胄等,而作为回报,和对夫君唐候的尊重,陈国公主的婚衣特意选择了黑红色的深服广袖,长发尽数束入金冠之中,立在殿上,端庄古朴,俨然是汉家模样。
  时辰到。
  阉人扯着细长的嗓子,传召李夜吟入殿。
  于是,所有的人都被征服了,他们看到大地与天空交接的地方,一位身着黑红礼服的远古神祗正缓步走来,披着灿灿金光,面容皎洁如月,眼眸深处却是写满了深邃。他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动人心魄,直到他走到他们的面前,向人皇跪下,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完美的恍如梦境的人便是此次和婚的男主角。
  拓跋静也同样愣住了,她自以为已经习惯了他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面容,但当他盛装出现时,她的心却是再一次险些忘记跳动。
  果然是大失态。
  害羞地想着,拓跋静走下玉阶,与她并立,屈膝下跪,接受赐婚的金册,当常侍将金册递交到唐候手中的瞬间,六十四面巨鼓同时敲响,高亢跳跃的节拍着编钟悠长的声音,一层一层,将和婚的喜讯传遍整个金陵城。
  这是一场完美的婚姻,结婚双方不论是身份或是容貌都绝对般配,更重要的是,它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它是拓跋氏统一天下的证明!
  一年前,北齐镇国将军慕容氏将南唐皇宫付之一炬;一年后的今天,北齐皇帝以一场堪称完美的婚事,向天下昭告了齐对唐的绝对统治权!
  无奈,但却没有抱怨。
  当慕容氏奉命屠灭南唐皇室的时候,南唐就已经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群亡国奴。
  至少,代表南唐皇室接受拓跋氏施舍的李夜吟,很平静地接受了赐婚的金册,握住迫不及待的陈国公主的手,缓步走出金銮殿,走在数以千计的金甲护卫的注视下,沿着御道缓慢前行,目标物是道路尽头的黄金马车。
  他的脸色平静异常,丝毫看不出欢乐或忧愁。
  七月的正午,正当流火,即使在礼袍里藏了冰袋,依旧热得人汗流浃背,但李夜吟的面色却是不见血色的惨白。
  拓跋静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姻,看似平和,其实险象环生。
  顽固的南唐遗民,效忠枯泽的修士,太多的势力不希望李夜吟迎娶陈国公主。发生在护国寺的刺杀,血迹尚未干涸,隔着花冠的黄金流苏,拓跋静警惕着四周,虽然今天的护卫由皇叔平城王亲自负责,但谁又能保证,人群中不会突然飞出一支冷箭!
  这是一场不被任何人看好前途的婚姻,唯有拓跋静,身在其中,甘之如饴。
  滴答……
  滴答……
  细不可闻的液体滴落之声,她低下头,发现被日头烧得有些发烫的白玉石阶上,竟有淡淡的墨色若隐若现,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烧焦的气味。
  喧闹的世界瞬间安静,原该礼乐高鸣热闹非凡的大典,竟然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侍卫像铁铸木雕般,炎炎烈日下,纹丝不动,额角的汗水拖着长长的泪痕,凝在脸颊!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感觉空气在变冷!
  拓跋静惊惶不定地想着,她企图张望四周,却发现身体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空气是粘稠的浆糊,能够看到手指抬起在透明的空气中勾起的波澜,可怕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吹起衣衫乱飞,流苏激荡不止。
  到底是谁,谁要杀我们!
  拓跋静害怕极了,黑暗的漩涡正席卷而来,大地跟着颤抖,距离不远处,足有千斤重的华柱被连根拔起,她无法站稳身体,整个人都要被吹走——
  救我!谁来救救我!
  突然——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在突如其来降临的黑暗世界里,李夜吟的身体却反常地在发光,淡淡的温润的光,是照亮天空的月亮。
  不要管我,快走——
  她失声惊叫着,却痛苦地发现声音无法发出。
  黑暗如潮水般倾袭而来。整个广场,一半笼罩在黑夜里,一半依旧在白天的支配下。而日与夜的分割线,正是她和他紧握着的双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夜吟!
  无边无际的黑暗不停止地扩张着,她看到夜吟身后的世界,是一无所有的黑暗,没有星星没有光,只有虚无。
  她应该很快就会被刮到黑暗的另一边去吧?被黑暗和寒冷包裹,永世的漂泊。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幸福呢?因为他也在黑暗之中吗?
  黑色的闪电划过拓跋静的心头,她不知道这片黑暗源自何处,被它吞噬以后会又变成什么模样,但只要想到黑暗的世界里面有他,她渴望的他,心中总会涌起甜蜜。
  她笑了。
  她看见他静静地站在黑暗的边缘,长发披散,黑红之色的礼服被狂风刮得破破烂烂,白色的内袍随风招展,额头泛出淡淡的金色。
  像一株在月夜下盛开的栀子,看似柔弱却又坚强得可怕。
  如果我不能将你带回光明,就和你一起跌进黑暗吧。
  哗啦啦,三重镂空金冠扔下,拓跋静平静地闭上眼,期盼被她所爱的人拉进黑暗。
  身体变轻了,双脚似乎离开了地面,失去和得到的矛盾在她的心中飞舞,寒冷缓慢地侵占了她的身体,但却那么的安心,那么的怀念……
  “哞!”
  突然,黑暗的世界多了一阵惊雷,闭着的双眼都能看到金色的粉末漫天挥洒,迷失的心骤然被拉回身体,拓跋静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原地,戴着沉重的花冠,汗湿礼服。
  但她的手却不再拉住李夜吟了。
  她和他之间,站了身披锦斓袈裟的枯泽。
  天空还是一片湛蓝,万里无云,烈日烤得人头昏眼花,持剑戟而立的侍卫们,此刻个个严阵以待,剑戟的尖梢不约而同地指向李夜吟。
  然而,身处绝境、随时可能千疮百孔,李夜吟却还在微笑。
  他的模样和拓跋静在黑暗幻觉中看到的一般无二,长发披散,黏着脸庞,垂在肩膀,黑红的衣袍破碎不堪,露出白绸的里衣,苍白嘴角有血丝渗出,右手捂着左肩,左手无力地下坠,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白玉地板上已经有了个小小的血洼。
  发现拓跋静已经醒来,李夜吟也抬起了头,黑发半遮着血迹斑斑的左眼,露出的右眼却还是那么的骄傲,仿佛夜晚本身,魅惑得可怕。
  “国师,没想到你还是及时赶到了。”
  他张开嘴,怨毒地说着,许是心肺受损的缘故,声音儒雅温婉依旧,只是带上了撕裂的痛苦,喘气也隐约透着血的气息。
  “你心术不正,妄图祸乱大齐江山,我身为国师,怎能容你!今日便是替天行道,除奸去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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