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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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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不便相强,以马鞭轻轻敲打鞍子,思忖半晌,忽然开口道:“日前大军中诸将有拥立武功郡王之意,秘权兄若是想要在中原令祆教兴盛,不妨改弦易辙,与此子多亲近来往。”王侁侧目视之,道:“德昭虽得军心,但陛下对他提防忌惮也极深,似吾这等朝臣,如果交往藩王,那是自寻死路。”陈德笑道:“明着交往藩王自然如此,似秘权兄这等手下人才济济的,自然有法子暗中往来。”王侁叹道:“陈兄,虽然你与朝廷势成敌对,但吾仍然视你为友,你又何必利用我兴风作浪,搅乱中原朝廷。”

陈德脸色微窘,道:“赵炅乃见利忘义,欺软怕硬之辈,若是由他当朝,北伐打不过辽人,必然会转而向西,企图在吾河西捞些好处。吾在朝廷之内给他找些麻烦,不过是自保存身罢了。”他顿了一顿,忽而又道:“不过以吾之见,这武功郡王恐怕活不过旬月了。”王侁虽然开口斥责于他,心中却在盘算是否改弦易辙,毕竟赵德昭有石守信等宿将支持,潘美曹翰等态度也颇为暧昧,闻言不禁问道:“为何?”陈德沉声道:“德昭深得军心,必受赵炅忌惮,以他的刚强性格,原本就被赵炅窃取了大位,如今又受官家的申斥猜疑,只怕要当即便要以死明志。”王侁讶然,笑道:“陈兄此言太过,你与赵德昭话也未曾说上过一句,怎能熟知他的脾性,还直言他会寻死?”陈德笑道:“说来你也不信,吾昨夜昏睡中做了一梦,梦中德昭向赵炅进言,虽然幽州不克,但仍应发放三军攻下太原的犒赏,谁知竟然触了赵炅讳败的逆鳞,对他大加申斥,赵炅原本喜欢将猜忌的心思藏在心中,情急之下居然破口骂道‘待汝自为之,赏未晚也’,德昭羞愤之下,回府向家人寻利刃不得,径自入书房取果刀自刎。”

深信祆教的王侁听陈德似自言自语一般说出这惊天动地的事,而且还是梦中预见到的未来之事,不由瞪大了眼睛,颇为惊疑,心道这陈德莫不是失心疯了,还是给他的那些部属奉承得迷了心智,竟以为自己是周文王,周公一类类的天生圣人,居然梦中能未卜先知。他心下轻视陈德,但转念一想更怒:”吾视汝为友,汝却如此消遣于吾,可是取笑吾信奉怪力乱神么。”想到此处,他不怒反笑,拱手道:“真是有趣的梦境,陈兄每日劳心消思,居然连做梦也盼着朝中不宁,宗室相残,当真费心。告辞!“说完也不待陈德回话,径自催马南去。因杨业是深受朝廷忌惮的北汉降将,王侁不欲与他同归,特意留下一会儿,却被陈德装神弄鬼地一顿讥笑,不由肝火上涌,也不管其它。

陈德望着王侁愤然而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莫测的微笑,这个信奉神灵的王侁,在自己预言成真之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张仲曜见外人皆已离去,便上来禀告带去河西的万余军士推举各级军官的情况,除了白羽军外,一万两千余军卒编为三军,大部分军官都是牙军营的老卒担任,也有部分禁军中素有威望的悍卒被推为十夫长、百夫长一级的军官。陈德闻言点点头,看着已经颇有行伍的营地,行军路途漫长,必须建立起组织体系,而不合格军官会在大比武和再推举中被替换。张仲曜、朱导和李冉被推为三个新军的指挥使,张仲曜还兼着承影营的校尉,已经分散入各军的牙军营则要在行军中的重新选拔。陈德的心意,是要将禁军和河东军中有勇力,有头脑,得到同袍拥戴的士卒选入牙军营,一方面将原有军卒的小团体抽去筋骨,方便牙军营老卒统带营伍,另一方面也仍是要将这些可以造就的军士培植作为军官种子和心腹。

“三军将士请主公赐下军号。”张仲曜躬身道,陈德亦望着麾下期待的眼神,思索道:“新立骑军可名为踏燕军,新立两支步军,一为铁骨军,”他见底下来自禁军各部的众军卒头上帽子形制各异,心念一动,便道,“一为花帽军。”张仲曜皱了皱眉头,这花帽军的称谓与其余各军威风凛凛的军号相去太远,便道:“主公,这花帽的军号好似有些不妥,是否可以更换一个更有威势的?”陈德笑道:“仗不由口舌名号来打的,花帽红袄,未必输于捧日天武。”张仲曜无法,只得将自己领那一军号为花帽军,而李冉麾下四千余骑号称踏燕军,原牙军营百夫长朱导则领铁骨军。

众军得了军号,便由各级军将督促,偷偷丛盐沟南面撤出,顺着桑干河西去,于伏仁轨独领两千白羽军断后。临走时依着古人成法,悬羊击鼓,扰得辽军一夜不得安生。

次日天明,辽人栏子马再探盐沟,发觉宋人大军已杳,四面八方足迹散乱,有往南去的,还有往西去的。盐沟往南便是涿州,曹翰原本已纠合九万余禁军严阵以待,杨业又带回两万余禁军,声势大张,辽人栏子马不敢靠近,只远远逡巡。而沿着西去足迹探寻的栏子马则被白羽军回身追杀殆尽,无一能回禀消息,耶律休哥得知宋军十余万人在涿州城下整顿,当即指挥五万余骑南下与曹翰对峙,数日后,耶律休哥方才回兵幽州。

“后来据细作探听消息,日前在盐沟与我军对峙的不过是安西节度使陈德以数百亲卫抓拢的三万溃军而已,当夜陈德便带着愿意追随他的士卒向西进发了。”耶律休哥对韩德让苦笑道,韩德让在上京时便提醒他,中原新出了一豪杰,耶律休哥只道汉人乐于互相吹捧,谁料却真真在陈德手中吃了一记哑巴亏,未能一股作气追到涿州城下,少收获了了上万首级,十几万奴隶。

“耶律兄,虽然只是溃军,若是当时你挥军直进,有把握将陈德抓拢那支溃军一举击破吗?”韩德让给他端了一杯茶,悠然问道,耶律休哥回忆当时安西军前进后退的齐整阵列,不由得陷入了沉默。韩德让早从属吏口中得知了那一战的情景,如今更是了然,他将茶盏递给耶律休哥,笑道:“南朝与安西不睦久矣,好在这只老虎回去西北,于吾大辽相隔遥远,现在要头痛的,反而是南朝那个昏君了。有他在西北牵制,宋人不能专心东向。说起来,耶律兄纵虎归山,对吾大辽,竟是有益的多些。倒是上京那些野心勃勃地昏庸之辈,要小心提防。”耶律休哥听出他安慰之意,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将茶叶和水嚼了,点点头。

窗外,夜色如漆,幽州城内更鼓相闻,不见人迹,不少在宋军围城之际,在城内暗中为内应的汉人已被抄家关押,只待择日问斩,深牢大狱之中,依稀有数个幽燕汉子似在高歌相和:“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声音虽然嘶哑,却有满怀悲愤之意在囚室四周弥散。以致在这干犯人问斩之后,狱卒仍觉得牢室中隐隐有激越回荡之声。

卷八 走马西来欲到天 第一章 西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李煜凝视着马车窗外,外面草原风光一片辽阔,阳光和煦,适值盛夏牧草疯长的时节,空气中飘散着浓郁的草香,安西军辖境内各部落都有划定的草场放牧,水草丰美之地,到处是成群的牛羊,牧人高唱着悠杨而古老的曲调,见到这一行旅人都高声问好,浑不似中原内地相传那般,草原上相互攻杀屠戮,蛮族个个暴虐残忍。

从汴梁被营救出来,在路上走了快一个月,经年幽囚的郁积也逐渐消散,李煜长吁了一口气,举目间只见天地深远辽阔,令人心怀舒畅,但他却时常忐忑,他知安西节度使陈德已是今非昔比,就连宋皇赵炅也对他极为忌惮,只从他胆敢大逆不道地将自己从汴梁接走,便可知道这人心中实在没将朝廷放在眼里,就算念着旧情,又会如何对待自己呢?

这马车乃是安西特制,坚固而舒适,车子外面刻着安西节度使府的标识,行走在塞外草原,各部族都敬畏三分。百夫长安思道带着二十名骑军在马车前后左右护卫,百夫长巴根则带着三十名骑军撒开了在外围警戒,一路上都有各个归顺骠骑军的部落接应,草原人热情好客,招待贵宾更是如此,每一处都是杀牛宰羊,载歌载舞的款待,唯一令李煜觉得不太适应的,就是屡屡有部落勇士在宴席上与骠骑军军士切磋武艺。

草原上唯力是尊,陈德为了不使他们心生妄念,也为了督促军士勤练武艺,也不禁止挑战,甚至还颁布了一条止战决斗法,倘若部落间有难以分辨裁判的纷争,准许当事双方各出勇士决斗解决,无论输赢,两边皆不可报复。而这法令居然被许多并非安西军部属的部落也接受下来,决斗使各部落多了动辄灭族灭种的战斗之外的选择,这些部落还请骠骑军派出军官做仲裁人。由安西主导的草原秩序,正在慢慢建立。而不服从安西军的部落,则月复一月地被讨伐和驱赶,被迫迁徙到更北,更东边的草原。

此行负责护送的承影营百夫长安思道原是张仲曜的心腹家将,百夫长巴根则是蒙古人。趁着高粱河大败,汴梁陷入一片混乱的前夕,二人将李煜从汴梁营救出来,走的时候还伪造了陇西郡公府邸失火,府中人全数被烧死的假象。一路上加倍提着小心,总算抵达了灵州地界,五十骑军士在商道旁一处客栈歇马。这客栈可容纳七八十人,一行人进来将马车和马匹都牵到店后面去,将店中座位坐了一大半,便唤掌柜的以精料饲喂马匹,将好酒好菜只管上来。

“公爷,这是西域特产的穹窿瓜。”安思道乃世家家将的出身,虽比不上金陵时朝官内侍那般细致,一路上却将诸事都安排得十分妥帖,也令刚刚从汴梁脱身的李煜格外感念。“谢过安都头。”李煜接过果盘,霭声道。寓居北地数年,朝不保夕的心境,江南国主多了几分谨小慎微。

虽然安思道与巴根一路上都极客气,但承影营悍卒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来的杀伐之气却让李煜有些暗暗心惊,寓居汴梁时,饱尝世态炎凉,李煜深悔当初醉心于新词章禅境,未尝用心国事,每当思念故国之后,便将从前看过的史策兵书一点点回想琢磨,以他才俊,一旦用心,便得进益。李煜一路来也在暗暗观察安西军马,与原先的江南军和汴梁禁军相对照,只觉士卒彪悍,带着一股霸气,不似朝廷军队那般唯命是从,军士多有主见,上官对下属也很客气,不以官职骄人,更不会当做童仆一般的役使。他心思本来玲珑剔透,便也客客气气地与安思道等护送诸军将相待,并不端着昔日江南国主的架子。

李煜咬了一口那穹窿蜜瓜,分外甘甜可口,一股凉气沁人心脾,只觉暑意全消,他心中纳罕,为何七月流火的时节,还有这等清凉,难道这边寨的小小客栈,也有宫中那般储存冰块的地窖不成,转头相问,安思道笑道:“公爷休要奇怪,这店主人将新鲜的瓜以藤篮浸没在那凉沁沁的深井水中,客官要吃时才捞起来切开。”李煜赞道:“这店家也有心了,有野叟献曝之智。”这时掌柜的正好亲自上来沏茶,安思道笑道:“去去去,吾家大官人自带了好茶好盏的,汝只管上壶热水便了,”他嫌弃客栈的茶具和茶叶不好,怕掌柜的脸上挂不住,又笑道:“孙掌柜,吾家大官人眼界甚高,也夸你心思机巧呢。看来你这店子定要要生意兴隆了。”

孙狗子忙笑道:“客官哪里话,小的开这间店不过是占住个地方,顺便耕作旁边几亩薄地。”安思道见李煜不解,便解释道:“这孙掌柜的是从岚州追随主公,自愿迁到河西来的民户,依着主公的规矩,只要在无主地上面定居三年的,周围六十亩都都授给地契。旁人只顾着挑选有水源的无主地放牧耕作。这孙掌柜也是个有主意的,便拿了官府奖赏他的银钱,另外又以重利从十几个民户那里集了些份子钱,在灵州官道旁边开了这间店,指望着发家呢。”

李煜点点头,心道,西北原本就是地广人稀,又经历多年战乱,愈加如此,安西若是通行此法,将来中原汉民必定是纷纷要西来开拓那些无主的荒地了。这一路行来,安思道虽然言语恭谨,但对他始终只称公爷,而提及陈德则必称主公,言外之意李煜早已了然。他抬头望着店面上贴着的一张官府布告,忽然发现上面好些字都是缺笔少划的,甚至有些字连自己都不认识,不由脸色讶然。

“今有马贼贺鹿儿,扰乱商路,杀人虏货,犯必死之罪,骠骑军指挥使令灵州官民,一见此贼便当场格杀,赏银百五十两。”安思道看出李煜神情,一边取出安西精制的晶莹剔透的白骨瓷茶具,泡上上品蜀茶,端给李煜,一边念出了布告内容,又解释道,“主公深恨军士与民户不识字,在岚州时便大行德政,初时令军士除了自家姓名外,必识三百个字,民户必识得一百五十个字,后来逐步增加,时至今日,吾安西老卒大都能自己看懂军令和布告了。不过,主公言道,原有汉字太过繁琐,便删繁就简,军令布告文书,连同教习军民的都是缺笔字。”

“缺笔字,”李煜一听便来了兴趣,细细琢磨那布告上聊聊数十字,只觉得那缺笔字虽然少了原有的魂魄,但大致还看得出源流,确实比原先简易了好多,他心头有些失落,又有些莫名的兴奋,端起茶杯,此刻店中甚是敞亮,那薄如蝉翼般的杯壁竟似被光透过一般,李煜凝视了一会儿,里面浮动纠缠的细针般的茶叶,轻轻抿了一口。陈德,已经深深地在安西军民身上打下了他本人的印记,就连喝茶的习惯,上至将军,下至庶民,都已习惯了清水泡炒茶,而非从唐时传下来的煎服茶饼之法。

孙狗子在这官道上开店也有小半年了,眼色早已练得毒辣,虽然这五十多个客商除了中间那大官人身着锦衣,其它的都只着粗布衣衫,但那一百多匹马可都是上等的河西骏马,而且只看那马车居然能打上节度使府的标记,便知这行人非富即贵,因此,不待安思道招呼,便将新鲜时令的葡萄、石榴等水果流水价一样送上来,后面杀了十只羊,烤的香喷喷的,还未端上来,满院子都是香味。

未几,饭菜端上来,还未下箸,忽然外面马蹄声和呼哨声大起,安思道脸色微变,心道莫要千万里路都行过来,家门口栽个跟头,他望向窗外,正好孙掌柜的也从上面奔下楼,大声道:”众位官人,不知从哪里跑来的马贼将小店给围了。“安思道与巴根交换了眼色,也不理李煜脸色苍白,奔上二楼瞭望一下,只见约两百余骑围着客栈不住地打着圈子,扰动得满天都是烟尘,马贼一边打马一边高声呼喝,气焰十分嚣张。

安思道回头看着孙狗子,怒道:“灵州之地居然还有如此大股马贼没有驱除,骠骑军的军士也太过失职了吧。”依着岚州立下的规矩,军士治理民户,也有相应的治安之责,等闲毛贼自己料理,大股贼寇则由军队清剿,骠骑军声威赫赫,居然在灵州还有如此大股的马贼,事关李煜安危,安思道不禁极为恼怒。

孙狗子苦着脸道:“大官人有所不知,近来吾灵州商道日益繁盛,不少在草原上马贼也闻风而来,军士大人们剿了一批又来一批。”

巴根是了解一些草原上情形的,他沉声道:“有些草原部落被击破后,部落中原先高高在上的头人党羽不愿归顺的,便流散成为马贼,这些人到处劫掠,行事凶残,无恶不做,不管是部落、商旅还是汉民,对这些人都恨之入骨。”

“骠骑军驻守灵州以来,击杀马贼流匪七千余人,我军入驻以前,宋军闭城自守,四方部落劫掠,汉民仅能凭城而居,大的商旅只能跟随军粮队一同行进,我军入驻以后,征服驱赶四周的部落和盗匪,灵州境内,百姓方能四出拓殖生息繁衍。是非自有公论,骠骑军的功过,轮不到尊驾信口诋毁。”

安思道回头一看,说话这人正寒着脸观看马贼虚实,身材魁梧,一件葛布短衫,胸前别了一个白狼头的徽章,乃是安西军中十夫长身份标记。他未着军袍,适才只在店中吃喝,是以安思道并未注意到他。“两位贵人息怒,”孙狗子忙过来陪笑,“尚爷,这是东面来的安大官人,店中五十多吃喝的都是他的伙计。安大官人,这是荫庇小店的军士尚爷。”

尚忠信哼了一声,沉声道:“孙狗子,这伙马贼来者不善,教你的伙计们把店门关紧些,四面柴草先多浇些水,勿要让他们靠近。备上最好的马,叫张泰和梁德这两个狗种过来,吾要出去与马贼厮杀一番。”安思道他们的马队护卫的车上刻有安西节度使府的标记,虽然并未表明身份,又对骠骑军出口不逊,十夫长尚忠信也不能让这些人被马贼伤害。

卷八 走马西来欲到天 第二章 击贼

尚忠信吩咐下去,孙掌柜的忙不迭去备马叫人。安思道与巴根相互看了一眼,马贼实力如何不知,承影营军士虽然精锐,但与两百马贼一场混战下来,损失必多,当务之急,是要护着陇西郡公李煜的安全,万不得已还要簇拥他突围而去。

“尚兄弟,吾等是为安西节度使府办差的,马贼来袭,可有什么对策?”若论对当地的熟悉,还得靠这貌似粗豪的骠骑营十夫长,于是安思道向他出示了军中腰牌记号,尚忠信看了一眼,随口骂道:“汝这腰牌吾也只见过图形,未曾见过实物,谁知是真是假?不过敢在塞北冒充安西节度使府行走的匪类,恐怕还没生出来。”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安思道等人的身份,反问道:“吾看汝等在店中的五十兄弟,都是军士吧,哪个军的?”他负责此地的治安,自然早将安思道等人打量清楚,心下暗喜,恰好碰上一队军士在这里歇脚,只要不是步军那些偶尔骑马的木桩,这批马贼可算踢到铁板上了。

“教戎军的。”安思道答道,与巴根换了一个眼色,牙军营和承影营在安西军内太过扎眼,反而李斯的教戎军不管在各军和民户中声誉都是极好的。尚忠信点点头,有些失望,若是驰猎军和白羽军的人,他倒有胆量带出去和马贼放对。

“骠骑军穆字营就驻扎在离这客栈二十里外,有两百多骑在营里待命。一会儿吾出去引开马贼,你门派一个小队去搬救兵吧,这里有两个伙计是识得路,做向导是不错的。”尚忠信正说着话,两个年轻汉子从后厨奔了过来,张泰憨厚,腰间系着满是污垢的围裙,梁德精悍,拿着一柄菜刀,两人脸现激动神色,显是闻听尚忠信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顾不得收拾,即刻便赶了过来。

“尚军头,有什么吩咐,吾兄弟刀山火海,绝不眨一眨眉头。”梁德一挥手中菜刀道。他与张泰本来都是商队的脚夫,却素怀大志,决意要投入声威赫赫的安西军做个军士,因为孙狗子这间店靠近商道,管吃管住,工钱也还可以,二人便留了下来,由商户落了荫户,成日间缠着尚忠信引荐,尚忠信偶尔也指点些弓马功夫,却从未应允将他二人引入军中。

尚忠信闻言笑道:“没那么麻烦,马贼来攻,待会儿吾去引开贼人,你二人乘马带这队军爷去穆字营求援。”他指了指被安思道叫出来的承影营军士,让他们随梁德去后院备马准备。尚忠信自己也跟入后院马厩,从自家马鞍后面的包裹里取出一副两档甲披在身上,这也是骠骑军不在驻屯时必须携带的铠甲,牵着马走出客栈,回头看梁德等人都已骑马立于院中,点点头,喊道:“眼神放亮,该冲出去的时候莫要耽搁。”说完便翻身上马,抽出横刀虚砍两下,又还刀入鞘,左手持弓,右手持三支箭,双腿轻夹马腹,便朝着远处正在围绕着客栈奔驰,不断发出威吓的呼喊声的马贼疾驰而去。

安思道与巴根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诧的神色,骠骑军彪悍跋扈甚至都传到汴梁官家的耳中,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安思道原本有心派出二十骑助他去引开马贼,谁知这尚忠信居然朝这边看都不看上一眼,便径自出战。

见尚忠信策马出去,孙掌柜的愁眉苦脸地招呼店中十几个伙计将店里以防不测的弓箭取出来,除了弓箭,有的伙计拿着长矛,有的拿着横刀,看得李煜暗暗心惊,沉吟道:“一个小小的客栈居然私藏了着许多兵刃,难道这竟是家黑店不成?”想起曾读过的前人笔记当中有黑店杀人做肉馒头的掌故,不由得喉中作呕。

安思道与巴根都是久经战阵的,观看地势,派了一队军士把守二楼窗户,另一队军士则同店中伙计一起,准备依靠着客栈外围的篱笆,阻止马贼冲杀进来。“谢天谢地,今日有着许多教戎军的大人在此,不然小店就糟糕了。”孙掌柜的见众军士协助守御,忙不迭向安思道道谢,脸色却仍然愁苦不堪,仿佛要哭出来一样。安思道摆摆手制止他说话,目送着尚忠信向马贼疾驰而去,承影营的任务是护送李煜安返敦煌,若是马贼强悍,那就要舍弃这间客栈突围,这些道谢的言语,不听也罢。

马贼们见尚忠信居然单人独骑冲杀过来,纷纷勒马,集中一团,待他冲上来便要乱刃齐下,有的则在马上弯弓搭箭,远远地瞄着,一旦他靠近便要将此人射成刺猬。孰料尚忠信在马贼的箭程之外便先发了一箭,箭矢又快又急,正射中一个贼人的额头,眼见那贼人大叫一声到下马去。

尚忠信哈哈大笑,盘马转向,绕了半个圈子,仗着自己箭程长,朝着猬集一团的马贼又连发两箭,一箭射中肩头,一箭射中胸口。

与草原部众喜好使用软骑弓不同,骠骑军要求军士在马上尽量拉硬弓,冲阵驱逐轻骑的时候,先敌发箭,骑兵跟着自己的箭矢杀入被射得混乱的敌群。尚忠信所用的骑弓箭程尤其长,马贼被他杀了个猝不及防,不由都发了狠劲,也不再用箭,百多骑挥舞着长矛马刀冲了过来。

尚忠信却也不急着奔回客栈,反而在客栈外面来回奔驰,仗着战马速度耐力均比那马贼所骑的更好,远远在马贼箭程之外兜着圈子,不时回身射出几箭,惹得越来越多的马贼从四面八方驰马阻截于他。

趁着马贼纠合人众截杀尚忠信的当口,突然间,十余骑从客栈里杀出,一直往西而去。尚忠信见计得售,便不再戏耍那些马贼,只奔回客栈,他也不经大门,径自催马越过低矮的篱笆,几乎从安思道的头上掠过,战马稳稳落在地上,他才翻鞍下马,将腰刀和弓箭都拿在手上,走到安思道身前,沉声道:“教戎军那个谁,今日可算看见吾骠骑军击杀马贼,如何?”

百步外马贼正扯着喉咙喊杀着要冲进客栈行凶,这骠骑军十夫长尚且不忘安思道出言冒犯的梁子。安思道无法可想,只得随口道:“佩服!”不与他做着口舌之争,只弯弓搭箭,稳稳指着马贼驰来的方向,承影营军士各自搭箭,只待他一声令下,便一起放箭。

眼看马贼越来越近,突然,一声弦响,冲得最近的马贼捂着喉咙应声而落,安思道同时下令道:“放箭!”射出自己的一箭,承影营军士各自身怀绝技,而此番护送李煜走塞外赴河西,所选拔的护卫都是射术绝佳之辈,只闻声声弦响,箭箭咬肉,许多马贼都是被射中咽喉,眼睛,心口等要害之处。这一轮箭矢如此厉害,生生逼得前面的马贼勒住马匹,客栈百步外阵阵烟尘弥漫,烟尘中净是往胡乱不堪的马贼,拼命打马向后逃走。

众客栈伙计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箭法不错啊,”就连自视甚高的骠骑军十夫长尚忠信也赞道,自觉自己刚才的炫耀有些羞人,转头奚落孙掌柜道:“此间这么多神箭手,孙狗子,汝也无法再骗那些伙计的工钱了吧。”孙掌柜憨笑着道:“哪里,哪里,大人过奖了。”搓着满是厚茧的双手,适才那直~~插当先马贼咽喉的一箭正是他射出的。

当年岚州大比,陈德令民户射银锭为乐,这孙掌柜的不知是否鸿运当头,居然射落了一个小银饼子,那是他自认识银钱以来所得的最大一笔财富了。俗话说财迷心窍,这孙狗子从一次偶然的发财中看到了先富起来的希望,从此便一副不可收拾,咬牙买了一副弓箭,每天拉弓练箭,拿出当初在岚州分地时候那股子劲头,整日琢磨的都是如何提升射术,隔三差五便会梦见自家射落了那个最重最远的银饼子。天不负有心人,也合该他身负射术的天赋,居然还真给他连成了一手百步穿杨的本事。

迁移到灵州来后,骠骑军为了培养尚武之风,经常悬挂银锭让民户射落,而射艺大进的孙狗子居然连中数次,也为自己开设这家规模颇大的客栈挣够了第一桶金,后来军士怕打击其它民户参与的积极性,让他干脆入军营算了,这孙掌柜的却道自家胆子小,只愿在吃口安生饭,骠骑军也不好相强。他名声在外之后,不少年轻汉子慕名前来学艺,都给这利欲熏心掌柜的留在店中当伙计使唤,工钱给的也不算高。

适才马贼直冲客栈,承影营便射死了二十余人,都是冲在前头的穷凶极恶之辈,那头目见客栈中有厉害人物镇守,便生了畏惧之心,远远地整顿余部就要退走。尚忠信有些遗憾看着马贼的背影,叹道:“这马贼虽说不如何厉害,但行踪飘忽,专拣那些防护薄弱的商队和客栈下手,无恶不作,今日就这么放走,太过可惜。”一边去牵马,一边回头看着安思道等人。

卷八 走马西来欲到天 第三章 重逢

安思道见尚忠信就要单人匹马去追敌,心念微动,沉声道:“尚兄弟,穷寇勿追,吾等身负重任,实在难以相助,请多包涵。”尚忠信停下脚步,眼睛落在两名军士保护下,面色苍白的李煜身上,似有些明悟,他不暇思索,翻鞍上马,对安思道抱拳道:“谢兄弟好意,抓住马贼的行迹殊为不易,吾会一路留下记号,若是吾骠骑军的援军赶到,请告知他们。”话音刚落,便策马奔出客栈,直奔着那马贼留下的烟尘而去。唯留张掌柜在原地喃喃道佛祖保佑好人。

未几,两百余骑骠骑军在校尉阿穆尔的带领下来到客栈,骠骑军各自穿着杂色葛衫短袄,甚至有光着膀子外罩半身铠甲的,其中多有性情暴躁面相凶恶的,等闲人看也不敢多看,若不是那杆安西骠骑军穆字营大旗,几乎比马贼更像是马贼。听安思道等人指示了方向过后,穆字营来不及道谢便纵马直追而去。

骠骑军离去,安思道对巴根笑道:“人说骠骑军就是漠北草原最大一股马贼,果然不错。”两人都是莞尔。此时天色已晚,安思道等便在客栈住下。

西北夏日炎炎,晚间却极是清凉,丝丝清风带着戈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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