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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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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屠城都做过,难以服众。眼看和辽国就要交兵见仗,官家罢黜我等,启用这些根底浅薄的后辈,恐怕很难从契丹人手中讨得了好去。”
张美微微一笑,端起茶杯道:“有道是,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依。既然国事如此,我等趁早功成身退,未必不是好事。我听说官家有意派宫中宦官监军,届时便如前唐一般,统兵大帅还要对那阉人曲意奉承。”
刘延让睁大眼睛道:“张使相此言当真?”见张美微微点点头,他虎目圆睁,一拍桌案道:“阉人误国!”这宫中宦官乃是天子代表,这刘延让光骂阉人,显然是避重就轻。
张美轻轻摇摇头,悠然又道:“吾还听说,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党进不日将出镇忠武军。”他是三朝老臣,虽然由周至宋不再受重用,朝中关系根底,却比刘延让要深得多,消息也要灵通得多。
“啊?”刘延让闻言大惊,这党进是曾经在战场上击败过刘继业的一员猛将,就连宋国使节辛仲甫出使辽国的时候,辽国皇帝也要询问,像党进这样的猛将,中原有多少?辛仲甫答道:国家名将辈出,如党进鹰犬材料,要多少都有。契丹人也闻之色变。由此可见党进的名声之大,竟能震慑北国。开宝年间,赵匡胤让党进执掌侍卫马军,乃货真价实的禁军大帅,信重一时无两,现在居然连党进也要卸了职务,发往外镇了,这朝官家,到底想倚重谁?
“非但如此,朝廷早已明发圣意,各边镇将校,不得再与番邦私下买卖逐利,你也算老行伍了,知道这其间的轻重,这节镇边帅,是越来越不好当了啊。”张美轻道。
“若无边贸之利,边镇无钱蓄养死士,招募细作刺探敌情,也无手段羁縻哪些游荡在边境上的异族部落,此事一行,边境之上,敌我主客之势顿时翻转。”刘延让也是熟知边事的将领,当即接道,旋即心底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早日解除兵权,不再领军,就像张美说得一样,兴许也是一件好事。
二人坐了一会儿,张美始终谨言慎行,刘延让也觉得无趣,未多时便起身回房去。张美一人独坐亭中,想起十八年前的此时,恰是世宗皇帝挥师北伐,自己坐镇汴梁,日日都有军报来回汴梁与幽燕之间,大军出师仅四十二天,兵不血刃,连收三关三州,共十七县,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之际,世宗皇帝突然染病,大军还师,此后赵匡胤陈桥兵变,朝中元勋宿将大都被罢黜,义社十兄弟之辈在军中窜起。不想今日赵光义兄终弟及,连刘延让这等十兄弟中人也被罢黜,还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呢。
想到此处,张美忍不住悲从心来,仰望明月,喃喃想道,昔年陛下发愿,以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如今朝廷宿将皆被罢黜,当朝官家不知兵又强行干预兵事,正应了《孙子兵法》所言之“乱军引胜”之兆。军国大事一旦失误便悔之莫及,看样子若非辽国上下更加昏聩,当朝官家开拓天下着实难以如愿,养生太平又从何做起,唉!世宗陛下,为何天不假年!张美苍凉地叹了口气,将早已冷却的茶水喝干,一代名臣早已心灰意懒,摇摇晃晃地走回驿舍之中。
注1:《孙子兵法》谋攻: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注2:太祖对边将厚之以财,除了对有功之臣”优恤其家属,厚其爵禄“外还准许边将“回图贩易”并“免其税算”,使边将“财物为奢僭,养马至千余匹,童仆亦千余”者“多达几十人”(17),这是对边将实施的特殊政策。应当指出的是,这些从“回图贩易”中所得之利,并非为边将独吞,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边将用来“招募骄勇,以为爪牙。”其结果是:“每寇至,必为之备,设伏掩击,多至克捷”。但是,太平兴国二年(977年)正月,太宗发诏:“自今不得因乘传出入,赉轻货,邀原利,并不得令人于诸处回图,与民争利。有不如诏者,州县长吏以名奏闻。”
卷五 一片孤城万仞山 第二十七章 卖刀
张仲曜未敢妄自揣测圣意,只着力整理此番进贡的西域物产,因为沙洲势力日渐窘迫,这次贡品较为寒酸,有上好玉石三千斤,玉带十副,白玉璧二十对,龙脑香药五百斤,夜明珠二十个,河西健马三百匹。张美、刘延让在汴京城内外有多处府邸,这二人在驿馆驻留一夜,次日便各自回府。没过几日,都亭西驿的官员便来安排沙洲归义军使节队伍到汴京城中驿馆住下,顺便将贡品登记造。只是,因为皇帝忙于朝政,暂时还未安排会见,这张仲曜又在汴梁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天下繁华聚汴京,张仲曜时常四处走动游玩,倒也不觉日子难熬。
汴京外城是显德二年世宗柴荣下令营建的,距今不过二十余年,有着簇新夯土城墙的汴京,与与久经战乱和沧桑长安、洛阳相比,年轻而充满活力,仿佛如日方升的大宋。发达的水系,畅通的漕运,越来越多的官员和禁军,都使得汴京的商业异常繁荣,五代的战乱和朝廷制度的崩坏,反而使商贩们突破街坊的限制,汴京的街市一改长安和洛阳的肃穆庄严,从早至晚,小商小贩沿街叫卖不绝。
蹴鞠是汴京城中最受欢迎的运动,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市井闲汉,颇有乐此不疲的,不过张仲曜喜欢地还是更剧烈的马球,只好奇地驻足旁观半晌便带着安思道离开。他日日便带着安思道在这汴京城中徜徉,若不是他每日还坚持不懈地舞剑开弓骑马,安思道简直就要以为久居河西的张仲曜已被繁华的汴京所迷醉。
这日清晨,风和日丽,张仲曜带着安思道从郊外骑马,看汴河两岸杨柳依依,绿草茵茵,只见芳树之下,园囿之间,游子仕女徜徉来去,罗列杯盘,互相劝酬,歌儿舞女,遍满园亭,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张仲曜乐而忘返,纵马驰骋,直至黄昏时分方才回城,等闲人等在城中不得乘马,张仲曜便和安思道都牵马而行。
行至一处酒楼之前,张仲曜“咦”了一声,停在一个路旁的汉子跟前。
此时不光朝廷为官民都规定了严格的服色,就连各行各业穿着打扮各有规矩,比如香铺里的裹香人,一定是顶帽披背,而质库(当铺)掌事,则是着皂(黑)衫角带,不戴帽子。这汉子形貌潦倒不堪,一看那穿着却是军汉,他面前摊了一块破布,一把刀抽出了鞘来,和刀鞘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破布之上,一看便是个卖刀的架势。
吸引了张仲曜驻足观看的,却是这把刀。刀身布满脉络犹如丝绸织纹,光泽夺目,更暗暗隐现出一层血光。张仲曜久居敦煌,见识过四方兵器,识得这刀上花纹,此刀乃是出自波斯,虽不是经名匠之手雕琢的宝刀,却也是难得的利刃,与宝刀的差异也只在没有镶金嵌玉而已。张仲曜俯身拿起刀仔细观看,那汉子也不阻止,只见刀上血光隐然,可见虽然刀的主人细心擦拭,但此刀时常饮血,日积月累,便留下血纹。屈指一弹,刀身微弯挺直,竟如长剑一般发出“嗡”的一声鸣叫。
“好刀!”张仲曜心中暗赞,再看这汉子身上破旧的军袍,问道:“壮士,你这刀卖多少钱?”
那汉子抬起头来,张仲曜才看清他面目粗豪,额上有铜钱大小一块箭疤,胡子拉茬,满是风尘之色,显然日子过得颇为窘迫。见张仲曜手上牵着一匹河西健马,马鞍上挂着弓箭,那汉子脸色一喜,有牵强地笑道:“公子若看得上眼,五十贯拿去吧。”
“五十贯?”张仲曜眉头皱了起来,以他眼力,这刀至少要值一百贯。四方纷乱,没有一柄利刃防身,钱财再多,也是为别人保管而已。这汉子看样子出身军旅,当是识货之人,怎舍得将这好刀如此贱卖?
见他脸色犹疑,那汉子心里便有些着慌,他若不是穷困潦倒,也舍不得来卖刀,可他这把刀虽好,可愿意拿出一大笔钱来买的人着实不多。“吾看公子也是习武之人,宝刀配英雄,四十贯。”见张仲曜仍然沉吟未决,这汉子愁眉苦脸地,都卖了三天刀了,除了几个市井闲汉前来打趣之外,竟是乏人问津。太平年月,如要解决麻烦,刀还不如银子好使。
“三十贯,不能再低了,公子给小的留点还乡的路费吧。”那汉子都要哭了,不停地搓着双手,一脸期冀地望着张仲曜。
“这刀是你所有么?”听他报出如此低价,张仲曜疑心更起,拧紧眉头,厉声逼问道。他出身高贵,久在军旅,这一问自有一番凌人的气势。可那汉子适才苦苦央求,吃他这质疑,忙道:“公子可是疑心这刀来路不正?”见张仲曜不置可否,便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小人乃是关南巡检李汉超将军帐下牙兵,名唤朱导,上月故主离世,吾等将军生前爪牙之士护送灵柩回京,谁知将军府上说太平年月不便收留勇士,只给了些盘缠打发吾等兄弟回乡。小人一不会耕田,二不会经商,回乡也只是坐吃山空而已,原想凭着这身武艺,另找主家投奔,谁想道流落汴京已有半月,却四处碰壁,李将军府上赠送的盘缠也所剩无几,无奈之下,只等将这柄傍身数载的宝刀变卖。”
见朱导越说脸色越是黯然,张仲曜暗叹,朝廷忌惮元勋重臣之心昭然若揭,正是风声鹤唳之时,京中谁家还敢招来勇士?此人能蒙关南巡检李汉超赏识,选为牙兵,乃是我汉人中的壮士,却落得如此潦倒,当真可悲。
须知这关南巡检中的关,是瓦桥关、益津关、淤口关,乃是宋辽接壤的要冲之地,每年每月,围绕着三关大大小小冲突不计其数,只因过了这关南之地,便是无险可守的冀北平原,辽国骑兵可以通行无阻。而关南巡检李汉超麾下兵不过三千,却能克制契丹人不能南下劫掠汉民,可见其精锐。这朱导若当真如他所言,是李汉超的牙兵话,便是一等一的勇士。
张仲曜沉吟片刻,将那柄刀还给朱导,沉声道:“我乃河西沙洲归义军判官张仲曜,归义军地处群胡之中,日日砺兵,月月有战,你如无他出去,可愿意随我西归敦煌?吾必不薄待了壮士!”他不待朱导回答,从怀中取出一块五两左右的银锭交给朱导,又道:“些许银钱,聊表对关南壮士的敬意。”此时中原尚通行钱帛,民间不大使用银两,但敦煌商旅繁盛,西方好用金银为货币的习俗,却也传入了汉人之中,张仲曜一路跋涉奔波,深感钱帛携带不便,随身就带了一些轻便的银锭,以备不时之需。
张仲曜当街直接招揽,豪爽赠银,朱导倒是一愣,他低头沉思,就算拿了这几两银子,回到乡里,自己无地无家,难不成吃光了之后做个乞丐?他下定决心,便躬身道:“谢张判官抬爱,朱导愿投归义军。”他既然拿定主意,无处着落的颓唐气息一扫而空,百战悍卒的气概显现出来。
张仲曜不易今日竟然收了一个得力手下,心下大为高兴,拍着朱导的肩膀道:“今后便是一家人,不必客气,这位是我家将,安思道都头。”朱导当过节度使的牙兵,也上过些场面,见安思道紧随张仲曜身后,衣饰不比普通军汉,便知是张仲曜的心腹,恭敬地抱拳道:“安都头。”
安思道见他腿脚粗壮,右手掌心和指头都有厚厚的胼胝,显是常习弓马所致,也含笑抱拳道:“朱兄弟请了。”又对张仲曜道:“恭喜公子募得勇士。”
张仲曜哈哈大笑,伸手指着旁边一座酒楼道:“今日有缘法,不如上这酒楼一醉方休。”朱导和安思道抬头一看,只见酒楼匾额上书三个大字“魁星楼”,都惊吸了一口气,这魁星楼乃是东京城中酒菜最贵的一处所在,现时还好,若是赶考的时节,为图个好口彩,士子们大都要来坐上一坐,简直要把门框挤开五分,门槛却踩下三寸。
张仲曜混不在意这些,敦煌地处沙漠之中,却是东西商旅繁盛之处,许多汴京日常所用之物都奇贵无比,这魁星楼中酒饭的花费在他看来,还算是便宜的。
举步登楼,打赏了小二,十文大钱,便拣了最高处的一个雅阁,推窗望远,只见汴京城,车水马龙日夜川流不息,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高门显第混杂而居,遥遥只见门庭若市,分不清哪是高官显贵,哪是富商巨贾,夕阳的金光照着鳞次栉比的屋檐,映照着夺目的光芒。坐在这高阁之中,把酒临风,一派盛世太平景象,酒未入喉,人已醉了。
小二殷勤地端上冷盘果腹,替三人添上茶汤,正待报出本店的招牌好菜之时,旁边雅间却有人朗声道:“诸位同年,此地魁星楼,正合吾等新科进士相聚,传将出去,又是一番佳话。”
“今科取士一百零九人,乃是前所未有之盛举,正是陛下求贤若渴,励精图治之兆,吾等同年及第,当守望相助,不负官家之期望。”
“马兄,臧兄说得甚是,可叹一帮饶舌的小人,竟说陛下居然是为了取张齐贤,才一股脑儿将我等排名在齐贤之前的都取了,当真可恼!不说其他,吕兄,你是金榜魁首,才高八斗,难道还沾了张齐贤的光不成?”
原来隔壁是一群新科进士正在宴饮。
以唐朝文华之盛,进士科每年应举者少则八九百人,多则一二千人,而其中能及第者寥寥,从不满十人到三十人左右。当朝太祖年间,乾德六年只六人中进士,中进士最多的开宝八年也不过区区三十一人。谁知太宗太平兴国二年,一科进士竟然取了一百零九人,难怪民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也令这些得意扬扬的天子骄子心中有一些异样的味道,明明是十年寒窗苦读赢回来的进士,却似加了锡的劣质铜钱似地。
听着旁间的进士们议论纷纷,张仲曜微微一笑,手腕一翻,将大碗黄酒像水似地喝将下去,胸中豪气干云,耳畔呱噪之声渐隐,回响起一首敦煌流传的曲子:
攻书学剑能几何?争如沙场骋偻啰。手持绿沉枪似铁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堪羡昔时军伍,谩夸儒士徳能多。四塞忽闻狼烟起,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注1:曹翰《退将诗》曰:曾因国难披金甲,耻为家贫卖宝刀。
注2:太平兴国二年,“癸卯,关南巡检、应州观察使李汉超卒。上甚悼之,特废朝,赠太尉、忠武节度使,遣中使护其丧归葬。”
注3:太祖时,以李汉超为关南巡检使捍北虏,与兵三千而已,然其齐州赋税最多,乃以为齐州防御使,悉与一州之赋,俾之养士。而汉超武人,所为多不法。久之,关南百姓诣阙讼汉超贷民钱不还及掠其女以为妾。太祖召百姓入见便殿,赐以酒食慰劳之,徐问曰:“自汉超在关南,契丹入寇者几?”百姓曰:“无也。”太祖曰:“往时契丹入寇,边将不能御,河北之民,岁遭劫虏,汝于此时能保全其赀财妇女乎?今汉超所取,孰与契丹之多?”又问讼女者曰:“汝家几女,所嫁何人?”百姓具以对。太祖曰:“然则所嫁皆村夫也。若汉超者,吾之贵臣也,以爱汝女则取之,得之必不使失所,与其嫁村夫,孰若处汉超家富贵!”于是百姓皆感悦而去。太祖使人语汉超曰:“汝须钱何不告我,而取于民乎!”乃赐以银数百两,曰:“汝自还之,使其感汝也。”汉超感泣,誓以死报。
卷五 一片孤城万仞山 第二十八章 校阅
张仲曜与朱导、安思道也不理隔壁的新科进士如何联诗作对,自顾叫上好酒好菜,酒足饭饱之后,张仲曜问及朱导住处,让他不妨搬到驿馆中来,朱导言道尚需回旅舍取了行囊,二人便约好次日相见。
有道是好事成双,告别朱导,回到驿馆,都亭西驿的小吏告知,皇帝谕旨,明日让归义军使臣一同观看禁军校阅,校阅后召见使臣。张仲曜大喜过望,赏了那小吏十两银子,思及次日便得见圣上,满心欢喜,一晚好睡到天明。
次日清晨,张仲曜直觉神清气爽,洁面沐浴之后,细心换上平常舍不得穿用的正五品朱红官衣,带上系银鱼袋,对镜自照,完全是朝廷命官的气派,与驿馆中其它番邦使臣粗鄙的气质完全不同,方才危襟正坐着闭目养神,等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随前来通知的礼部官员登车前往城南杨村校场。
还未入内,只听闻军鼓如同戈壁上的闷雷一般,翻翻滚滚而来,夹杂着不少人喧马嘶之声,张仲曜端坐车中,微闭的双眸精芒一闪,强忍住撩开车帘观看大宋军威的冲动,只想着一会儿觐见天颜,如何奏对,又如何为苦撑河西的归义军将士百姓请援。
车辆似乎在校场侧面缓缓而行,停稳之后,外面的礼部官员请使臣出来观礼,张仲曜方才深吸一口气,俯身钻出车厢。举步登上阅兵台,刚刚直起身来放眼望出去,顿时被校场之中宏大壮观的军阵给惊呆了,从台上往下看去,层层叠叠的都是大宋禁军头上的范阳帽,帽顶红缨飘舞,如同一片红色的火海,向南望不到头,向北望不到尾。张仲曜在河西哪里见过如此强盛的军强盛,饶他强自镇静,一时间竟然也激动得手微微地颤抖起来,心道,这便是我家国之邦的雷霆天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心绪,暗骂自己养气功夫不足。他生于乱世,长于军中,静下心来后便仔细观摩起校阅场中人马,足有十数万军士按照指挥结成了数百个小阵,小阵之前的掌旗官肃然挺立,旗色有朱、黑、赭、青、紫五种,各色小旗军阵聚成一个大阵,五个大阵结成了一座严整的庞大军阵。
掌管大军校阅的天武左厢都指挥使崔翰开始用令旗发令,各色掌旗官根据信号,引领各小阵开始进退移动,静如徐林,动如怒海,丝毫不乱,即使是骑兵,也按捺着坐骑,与步卒徐徐配合而行,五个大阵中刀枪剑戟弓弩等兵器依次罗列摆设,自成体系,阵中有扛鼎翘关之雄,落鹃穿杨之拔,影缨鸣剑之锐,各效其能,敌人任击其中一阵都将遭受重大损失,五阵合力,便有雷霆万钧之势。
“陛下天纵神武,此阵一成,就算是北国数万精骑当前,也很难讨得了好去。”殿前东西班指挥使傅潜奏道。
赵光义身穿银丝金龙黄袍,外罩件通红的大氅,见见台下众军进退如一,各阵园转如意,面上虽然只是淡然,心中却大为得意,微笑道:“此阵虽好,也要前方统兵大将懂得运使才行,”他看了看环卫在侧的左卫上将军向拱、张永德,左骁卫上将军张美,右骁卫上将军刘廷让等人,傲然道:“朕少年时颇习弓马,曾经击杀贼人无数,束发读书以后,参圣人之道,晓文武之机,思虑颇为精密,此阵大成,所虑者,布阵乃兵家成法,小人或有非议姑且不论,唯边将兵之人不听成算,以致败绩。”
张永德、张美、刘延让等人听他大言不惭,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犹如泥塑木偶一般,赵光义心中微觉无趣,御龙直指挥使高琼、副使王超乃是藩邸旧人,当即道:“陛下若是颁下阵图,末将等必当拼死凛遵。”他二人素来以皇帝家奴自居,见陛下微微颔首,心知颇中圣意,便志得意满的退了回去。
此时,十数万将士在崔翰的令旗指挥之下,逐渐从四面八方聚做一处,组成了一个厚实无比的庞大方阵,各色旗帜依次罗列,井井有条。忽然,整个校场间静了下来,就连战马也被勒住了嚼头,正当校阅台上众人疑惑不解之际,十数万将士猛然齐声发喊:“太平兴国,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震四野,惊起校场旁边树林里的乌鹊扑棱棱的直往天上飞。
见崔翰如此晓事,赵光义脸含笑意,赞道:“晋朝旧将,以崔翰为最。”说完眼神若有若无的看向侧的张永德,张美等在晋时已是大将的朝中元勋,这些旧将脸上均未露出愤然的神色,依旧恭敬随侍在旁,赵光义心中畅快,笑着召过崔翰,取出一条金带赐给崔翰,道:“这条腰带乃是朕做晋王时穿用的,现在赏给你。”
崔翰大喜过望,接过腰带后当即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赵光义哈哈哈大笑,向校阅场中众军挥手致意后,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返回禁宫。
张仲曜作为归义军使臣,也跟在皇帝陛下的车驾后面,照着礼部官员的安排在偏殿中等候。
赵光义每逢召见外藩使臣之前,总要安排大军校阅,意在以军威震慑四方诸侯。适才观看禁军操演,最初震惊之后,张仲曜暗暗将禁军与自己所在的河西归义军对比,觉得大宋禁军虽然威武雄壮,操演整齐,却在花巧功夫上着力甚多,万众一心时虽然有雷霆之力,但一旦溃败却难以人自为战,归义军虽然军容不整,但无日不战,与回鹘、吐蕃、党项在大漠戈壁之间好勇斗狠,自有一股狠劲,若是两军角逐,归义军不与宋军死打硬拼,而是游走于大漠戈壁之间,绝其水源,断其粮道,待其军心溃散自退后,衔尾击之,多半能胜。他倒不是有意要和禁军为难,只是世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凡军中将校见到别的精兵,都要在心中做一比较。想必那些环卫在皇帝左右的昔日节度使也是如此,只是不动声色罢了,思量间,张仲曜醒起适才阅军时,有过一面之缘的前横海节度使张美似乎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方才传谕紫宸殿召见。
张仲曜整了整官服,上殿参拜天子,朗声道:“沙州归义军使者张仲曜,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丰神俊朗,文武兼资,声音中气充沛清越,顿时引起皇帝和群臣的关注,纷纷对这蛮荒之地的归义军使臣感兴趣起来。
赵光义见这使臣一表人才,神色和蔼道:“爱卿平身。”这话便是承认了归义军的使臣便如同府州折氏一般,乃是汉人的藩镇,不比寻常番邦。
张仲曜自出使以来,被都亭西驿的官吏口口声声称作番使,颇有些含羞忍辱,闻言不禁大为激动,重重叩头道:“谢主龙恩。”站起身形立在一旁,按照藩属觐见的礼节,向皇帝禀明了自己一行敬献的礼品,以及河西到汴京这一路的道路情况,花花轿子人抬人,虽然对都亭西驿多有不满,他还是当着赵光义的面将西驿众官吏夸赞了一番。
“归义军心慕国朝家邦,万里来朝,是陛下天威所致。朝廷与归义军不通音讯久矣,张仲曜,你且将归义军如今的情况细细道来。”这是宰相薛居正代替皇帝访问,外藩使者带来,问明虚实乃是惯例。
张仲曜见问,便朗声道:“吾归义军据河西要隘,治下二州八镇,二州乃是瓜州、沙州,八镇为新城、紫亭、雍归、懸泉、新乡、寿昌、常乐、会稽。地千余里,户口十五万,有敢战之军万人,愿为吾皇守御河西,光复西域。”他心下暗暗悲戚,归义军在先祖张议潮统领极盛时,囊括河西之地,十一州山河地方四千里,户口百万,军队数万,眼下的势力比之从前大为减少。那些失去的土地和民户,大都被回鹘、吐蕃和党项人所占有。
赵光义点点头,正待说话,忽听张仲曜又道:“归义军地处群胡之中,与虎狼之族周旋百年,今有甘沙州回鹘,有部众数十万,日益凌迫,归义军力小难支,恳请皇上垂怜,派意愿上将,领数万兵马出朔方,巡视西疆,震慑群小。”
群臣都未料到这归义军使臣在大殿上忽然说出这番话来,纷纷交头接耳,唐末以来,中原朝廷契丹逼迫之下,自顾尚且不暇,河西归义军孤悬西域倒还罢了,眼下四海平定,朝廷北伐在即,这西域归义军使臣忽然有此一议,到着实让人难以抉择。
赵光义眉头皱紧,他素来讨厌超出自己把握的事情,今日接待藩镇来使,君臣奏对乃是安排好的一场朝仪,谁知居然平生事端。他望着张仲曜,心中没来由生出一股厌恶,转头向薛居正,冷冷问道:“丞相,这甘沙州回鹘又是怎么一回事啊?”
薛居正听出赵光义语气不善,忙道:“甘州回鹘乃是河西藩落,乾德三年,曾向朝廷进贡马一千匹,骆驼五百峰。”中原缺马,所以他对回鹘进贡的内容记得清楚,若是其他物事,倒也不容易这般对答如流。
赵光义微微点头,脸带微笑,对张仲曜道:“张卿,归义军与甘州回鹘,俱是朝廷藩属,既然有了纠纷,可以商议解决的,便先商议吧,总之以和为贵。朝廷不久就要用兵于太原,待北面兵事完结,那回鹘藩落还在侵凌归义军的话,朝廷自会为汝等主持公道。”说完脸色一沉,站起身来,众臣立即沉声道:“臣等恭送陛下。”赵光义凝视了一下坐下群臣,缓缓转身,步入内廷。
张仲曜根本没有说话机会,呆呆地立在殿中,眼望着已经空空荡荡的龙椅,不知如何是好。
注1:帝属意戎事,每朝罢,亲阅禁卒。命筑进武台于城南之杨村,癸亥,大阅,帝与文武大臣从官等登台而观,命天武左厢都指挥使京兆崔翰分布士伍,南北绵亘二十里,建五色旗以号令将卒,节其进退,每按旗指纵,则千乘万骑,周旋如一,甲兵之盛,近代无比。帝悦,即以金带赐翰曰:“此朕籓邸时所服者也。”
卷五 一片孤城万仞山 第二十九章 弃子
赵光义退下之后,张仲曜仍然呆若木鸡地站在殿中,直至礼部官员前来催促,这才毫无知觉地跟在礼部官员身后,上马车回馆驿。他不主动与朝中大人攀谈,各达官显贵自然也不屑与这藩国使臣交往,何况他适才语出无状,说不定惹上一身麻烦。唯有左骁卫上将军张美心中同情这万里请援的归义军使臣,但有所顾忌,亦不能上前安慰。
张仲曜回到馆驿,安思道上前低声秉道:“朱导带了一些前关南巡检帐下勇士来投。”张仲曜才恍然醒悟,抬眼望去,驿站的院落中影影绰绰站着二三十条汉子,都是身形健硕的军汉,张仲曜就在军中见这些人虽然粗布衣衫,却神色彪悍,举手投足间都是军旅作风,微微点点头道:“吾心乱如麻,烦劳安都头为吾好生安歇这些壮士。”说完便走入驿舍,随手关上房门,也不脱官袍就一头躺下,却无论如何无法入眠,一个念头来回在脑中盘旋:朝廷怎地不发救兵?
归义军孤悬大漠近两百年,对朝廷情形都是道听途说,但张氏以忠孝传家,张仲曜心目当中的朝廷和皇帝必然是极其英明神武,只要自己殿上请援,必然会挽救河西父老于水火之中,更何况下午在校阅场上看到朝廷兵力雄厚,军威不凡。可是朝廷官家居然连考虑都欠奉,直接将援军事情给推搪过去。他乃是心思剔透之人,赵光义说话时的语气脸色都看在眼中,不欲在河西平生事端之心昭然若揭。
张仲曜就被这般横躺在床上,死盯着绢织的帐顶出神,安思道叫他出去吃晚饭被他斥退,屋里的油灯烧干了,忽的一声熄灭,整个屋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张仲曜仍然睁着眼睛,仿佛看透过这漆黑的空气,整夜无眠。
第二日,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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