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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想对我以身相许-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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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族传承几千年,不知与多少外姓人通婚,血脉越来越繁杂,后代也越来越多,连对辈分最为看重的老人都时常会混淆表亲与堂亲。为了更好地进行区分,整个世族就分成本姓和外姓,本家和分支,连族谱都特意分开记载,免得闹出不该有的笑话。
而和本家一样,分支其实也分直系和旁系。现如今的凌家就是分支里的直系,同世西洲的本家还是有一定的血脉维系的。
凌家传到凌怀古这一代,和世族本家具体是何种亲戚关系,凌夜不知道,整个凌家人也没谁知道。真正的凌怀古或许是知道的,但他死得比夜言还早,就更没人知道了。
不过眼下,听了沈十道的话,凌夜猜想,这关系一定非常近,否则世殊不该亲自去金玉宫,更不该执着于一定要知道那个人是金樽的谁。
那么会是有多近,像她和四堂舅那样近吗?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到了世族领地后,连来意都还没说明,就受到了世族人空前绝后的恭恭敬敬的接待,凌夜面色如常,未有半点失态。
而凌怀古,他刚刚踏入领地,就立即被世族人拦住,言道要把他和金樽关在一起,那里戒备极其森严,纵是金玉露前来,也绝对能叫她不仅无法救走凌怀古,还能让她有来无回。
凌夜对此没作表态,只在凌怀古身上留了道神识,便由着他被押走。
而后走了片刻,被迎进据说是整个世族里年代最为古老、地位也最为崇高,没有一定身份的人,轻易是进不得的一座石塔中,见到世殊了,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终于让凌夜变了神色。
他说:“你父亲是我亲生儿子。你该叫我祖父。”
……
那是个相当久远,也相当俗套的故事了。
久到五六十年前,世殊刚坐上帝位没几天,恰逢金玉宫少君之争,金族邀请当时在世的诸位至尊担任客卿的同时,也邀请了另外三族的帝君前来观战。出于刚坐上帝位,要巩固与众帝君至尊之间的关系往来的想法,世殊亲自去了。
他提前去了。
然后和很多话本里讲的一样,小桥流水,才子佳人,他与一凌姓少女一见钟情,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只差登门提亲,把人娶回世西洲。
孰料那一年的少君之争出了变故,世殊等四位帝君被困在玉关洞天里,足足大半年才出来。出来后,他立即去找凌姓少女,这才得知原来在他被困后不久,她就查出身孕,按照时间,正是遇到他的那一晚。
未婚先孕,这事放在凡间,一旦捅出去,那就要一辈子被戳脊梁骨,终生都抬不起头来。
然而,不管家人如何劝诫,凌姓少女都坚持不肯堕胎,也不肯嫁人。
她枯等半年,等得孩子都要出生了,世殊也仍旧没出来。她身子骨本来就弱,又生产时出了血崩,撑着把孩子生出来,便撒手人寰。
不消说,这个孩子,就是凌怀古。
“凌家就那一个女儿,舍不得把孩子交给我,哭着求我把孩子留给他们。”
世殊说着,点了香,往前方灵位拜了三拜,其上写着“先室世母凌氏闺名古襄生西之莲位”,原来那少女名叫凌古襄。
很显然,凌怀古的名字就是因此而来。
说话间,世殊上完香,让凌夜也上了炷香,才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他淡淡道:“他们求我别带走孩子,还想让孩子跟她姓,说这是她最后的遗愿。”
凌古襄的遗愿到底是什么,那个时候的世殊过于年轻,被凌家人哭了好些天,根本不敢去查凌古襄的死可是真和凌家人说的一样,痛定思痛之下,最终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但到底是一族帝君,未免自己的孩子过得不好,他便付出一些代价,请金玉宫当时的帝君金玉露代为出面,把凌家族谱并入世族,要凌家人确保等孩子长大后,整个凌家都要交由其来继承,这才回到世西洲,直到半月以前,再未踏入金玉宫一步。
也就是说,除了凌夜,他再没有任何一个和他有着真正的血脉维系的小辈了。
话虽如此,他对凌夜这个孙女却没多么看重——否则凌夜早该知道他是她祖父——若非凌夜之前传信请他查找功法,让他察觉到什么,后又让他去金玉宫查人,他是绝无可能和凌夜相认的。
这和夜族对凌夜自觉亏欠的情况截然相反。
不过真说起来,世族也的确没亏欠凌夜什么。
就像世殊认不认她这个孙女都无所谓一样,对凌夜而言,也是有没有祖父都一个样,更别提让她替真正的凌怀古认祖归宗。
倘若世殊真心想要凌怀古这个儿子,当年就不该同意凌家的请求,更不该自那之后数十年都未再去金玉宫看一眼凌怀古。他亲缘之淡薄,由此可见一斑。
何况凌夜心里门儿清,世殊现下能把这陈年旧事说给她听,也无非是在表明,她生父是凌怀古,是他唯一的孩子,不管他对凌怀古有没有感情,他也无论如何都要查出凌怀古身死移魂的真相,给凌古襄一个交代。所以作为凌怀古的女儿,凌夜最好能和他站在同一条船上,别跟他对着干。
于是凌夜听完就问:“你都查到了些什么?”
世殊道:“查到不少。下去说。”
退出建在石塔最高层的祠堂,他们去到下一层,即郁九歌正在等着的静室里。
静室里常年燃着檀香,呆得久了,不免让人心生宁静。从高山之巅流淌下来的泉水正被小火煮沸,咕噜咕噜地响着,郁九歌取了些冲开茶叶,静候片刻,去了第一道,斟了第二道让他们饮。
世殊对自己亲儿子亲孙女都能如陌生人一般,更别提对郁九歌了。当下连一句简短的赞赏都没有,只对凌夜道:“你说得没错,魔尊说的那个人,和金樽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凌夜问:“是谁?”
世殊答:“金玉坤。”
凌夜仔细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她看向郁九歌,郁九歌摇了摇头,他也没听过。
世殊道:“此人和金玉露是双生。金族向来忌讳双生,便对外宣称只生了金玉露一个,金玉坤是以另外的身份偷偷养大的。”
所以金族没什么人知道金玉坤其实是金玉露的双生弟弟。
且金玉坤被保护得好,鲜少出现在人前,更没什么人见过他。等金玉露坐上帝位后,他们父母早已去世,余下的知情者也都被金玉露秘密处死,许多有关二人真正关系的痕迹更是被尽数抹去,金樽之前一直没能查出金玉坤,也能说得通了。
早料到能让金玉露亲自善后,从金樽那里盗走白头仙的人定然和金玉露有着非同小可的关系,凌夜没有吃惊,只问:“还有呢?”
“还有,”世殊语气终于变了,能听出些微的怒意,“他不仅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他也是杀了你父亲后,把自己移魂进你父亲身体里的那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这是最后一次加更,后面就正常更到完结。


第77章 077、业火
先是从魔尊那里得到了人死之后能以移魂换体来强行复活的功法, 后盗取白头仙,杀害凌怀古,把自己的魂移入凌怀古的身体里——
这都是金玉坤做的。
都是他做了之后, 由金玉露给他善后, 才能这么多年都没出现什么纰漏。
也就是说, 如果那个时候金樽没对凌夜说, 要她当心现在这个凌怀古,他恐怕不是她生父, 凌夜或许直到死,也不知道真正的凌怀古早就被金玉坤掉包,不知道她记了那么多年的人,早就不是本人。
尽管早就预想到那些很有可能都是同一个人做的,但此时此刻, 从世殊口中得到证实,凌夜还是油然而生一种不可置信之感, 觉得这实在荒谬。
究竟是怎样的原因,能让金玉坤不惜放弃属于自己的真正身份,披着别人的皮囊、顶着别人的姓名活下去?
取代别人的人生,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而世殊还在说道:“他移魂成功后, 以红莲业火灼烧你父亲的魂体, 烧了三天三夜,烧得你父亲快要化身厉鬼,才以降魔杵将你父亲的魂体打散。你来之前,我请阎王爷帮忙在地狱寻魂, 半块碎片都没寻到。”
说到这里, 他顿了顿,眼眸微瞌, 似是在平复心绪。
片刻后方抬眼,继续道:“我原先想着,集齐魂体碎片,用秘法慢慢养着,总有一天能养好拼凑整齐。再以移魂之法把你父亲的魂移回去,就是移成个像重光那样的僵尸也无碍。谁曾想……”
他摇摇头,再说不下去,一直冷淡的神容也终于多出点疑似悲戚的意味。
显然对于凌怀古,他并非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无动于衷。
到底是他和凌古襄唯一一个孩子。
他当初没能护住凌古襄,连凌古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如今也同样没见到凌怀古最后一面,更没法让凌怀古复活。
魂体这种东西,一旦被打散,那就是世人口中所说的灰飞烟灭,任是阎王爷亲自出马,也无法挽救。
据说仙人是可以的。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仙人?
凌夜沉默良久,道:“这些都是和我父亲有关的。我母亲的呢?”
“你母亲……”
世殊也陷入了沉默。
既能查出金玉坤的所作所为,那自然,也能查到和夜言有关的一切。
早知凌夜在凌怀古和夜言二人之间更加看重后者,世殊并未有任何不满。然而,他终究没有把他查到的说出口,只道:“我说不出来。还是让金玉坤和你说吧。”
凌夜道:“怎么说,他不是不能说话吗?”
世殊道:“你母亲临死之前给他服下了许多剧毒,让他终生受尽折磨。还在他识海里下了封印,一旦他有自杀的念头,必当痛不欲生,形如废人,比死更难捱。闭口之毒不过是你母亲下的毒里最常见的一种,中毒之人只要开口说话,就会剧痛不停,流血不停,这才有中了此毒之人永不能再说话的说法。”
实际还是可以说话的。
但要看中毒之人能不能扛住那种痛苦,拼着一口气把想说的话说完。如不能,那就真的是永远都不可再行言语。
凌夜道:“如果他一辈子不说话,是不是一辈子就不会毒发?”
世殊道:“那倒不是。只要不解毒,仍会照常发作——依我查到的,他并未服下解药。”
不止是闭口之毒没解,他体内的其余剧毒也皆是没解。
金玉坤好像在以那些剧毒长年累月的发作来提醒着自己什么,固执到让人难以理解。连世殊都觉得他应当是脑子不正常,不是傻子就是疯子,否则怎能做出那么多怪异之举?
当然,世殊并非金玉坤本人,同时也是个思维正常之人,他觉得金玉坤是傻子是疯子,但谁又能知道金玉坤可觉得自己的行为是不正常的?
就好比天才和疯子,世人以为是疯子的人,其实是个天才;而往往自认天才者,才是真正的疯子。
说话间,世殊带着凌夜和郁九歌出了石塔,往关押着金玉坤的牢狱走去。
牢狱离石塔很远,要走好一会儿才能到。凌夜这时终于记起并未和她一起进入世族领地的沈十道,以及沈十道拜托她的事,便问:“那金玉坤和金樽有什么关系?我听说金樽快要被你打死了。”
“凌夕是金玉坤移魂前生的女儿。”世殊答道,“我怀疑金樽也是他儿子。”
凌夜道:“不可能吧?金樽双亲死得虽早,但金族族谱里对他双亲还是有记载的。”
这是还在玉关洞天的时候,金满堂亲口同她说的。
金满堂说,金樽能养成那样表面一套背地一套的性子,很大一部分原因出在他双亲去得早,隔代对他的管教因此免不了诸多怜悯与溺爱之上。
金少君为人向来风评极佳,总不能连这都要骗她?
听出凌夜的质疑,世殊摇头道:“这点是我疏漏,忘记与你说了。金玉坤当初是被放在金樽祖父名下抚养的,和你说的金樽生父是表面兄弟。”
按照金族里的记载,金樽双亲死得早,约莫是在金樽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了。
——这是个很好的切入点。
试想,早在五十多年前,金玉露就已经做到把凌家并入世族而不留下什么痕迹,更枉论把金玉坤的长子也放在别人的名下。
凌夜道:“金樽从未说过他父亲还有兄弟。”
世殊道:“没错,他一口咬定他父亲没有任何兄弟姐妹,我怀疑他是在故意包庇金玉坤。”
凌夜没说话了。
她只想,不管金玉坤是不是金樽的生父,只一点,金樽骨头是硬,但也没必要在这上面硬。
果不其然,到了牢狱,还未去到关押金玉坤的那一座监牢,就听前头传来金樽有气无力的声音:“我说了多少遍了,我真不知道他是我的谁。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怎么你们就不信?”
循声一看,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饿的,瞧着颇有些面黄肌瘦的金樽被绑着双手吊在监牢顶梁上。他双足虽能触到地面,却仅仅只是脚尖能触碰到,比不挨地还要更让人难以忍受。
这种吊法是,如果不想让双手承受太多重量而受伤,就须得尽力踮起脚尖。但脚尖受力有限,且容易抽筋,没受过特殊训练的根本撑不了多久,自然而然地就想让脚跟代替脚尖。奈何绑缚双手的绳索是特制的,即使用出千斤坠,也无法让脚跟触地,就只能让手腕受伤,实在磨人。
尤其现在的金樽没有半点法力,连自行疗伤都做不到。他身上的伤口被衣服挡着,乍看之下看不出什么来,只能看到手腕被磨得血肉模糊,绳索也早让血染透,极其触目惊心。
他脑袋半耷拉着,头发跟稻草似的乱糟糟的,和凡间被囚禁的犯人没什么两样。听见脚步声,他也没抬头,只凭着其中一道一听就是世殊的脚步声,兀自声音沙哑着道:“又要开始了?世殊,你信不信,只要我能活着出去,迟早有一天,我也要让你常常被吊着用鞭子抽是什么滋味儿。”
世殊不答,只道:“有人来看你了。”
“……谁?”
金樽终于抬起头来。
他是真的没什么力气,头晕眼花的,认人都费劲。是以他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世殊旁边的人是谁,当即道:“我何德何能,竟能让凌姑娘亲自来看我。”
然后目光一转,转到再旁边的郁九歌身上。
同样是认了好一会儿,才道:“圣尊也来了。我这真是……”
他摇头自嘲一笑,又微一颔首,算是给郁九歌见礼:“见过圣尊。”
许是因为有凌夜和郁九歌在,这回世殊不仅没有鞭打金樽,还让人把他放下来,又命人给他疗伤。
灵药对凡人之躯见效极快,一碗饭还没吃完,金樽手腕上的伤就已好了大半。
事到如今,落到这么个地步,也没什么脸皮不脸皮的,金樽放下碗筷,背对众人掀开衣服看了看,见身上的伤也好了不少,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回过身来继续吃饭,然后边吃边问:“姑娘怎么来这里了?”
料想他没注意到金玉坤先她来到这里,凌夜道:“沈十道说你快被打死了,让我来救你。”
金樽听了,瞥一眼世殊,见这人和往常一样没什么情绪波动,不由嗤笑一声,叹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不管我怎么说,世殊都不肯放我走,我也是无话可说。”
凌夜道:“是我来得晚了,让公子多受了这几天的罪。”
金樽没听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正想问是何意,就听她接着道:“我已经把凌怀……金玉坤带来了。公子身世如何,一问便知。”
金樽道:“金玉坤?那是谁,我从未听过。”
凌夜说:“就是代替了我父亲的那个人。”
此处人多口杂,凌夜并未明说移魂。
好在当初凌怀古身上的异常就是金樽告诉她的,他一听就听懂了。便咽下口中的饭菜,道:“如此,再好不过。”
金樽饿了太久,连吃四大碗饭才略觉饱腹。等他又把剩菜和端过来的几盘点心一扫而空,彻底饱了,他们总算离开这间监牢,往更深处走去。
越往里走,守卫便越严,到得关押金玉坤的监牢前,更是需要世殊取出信物来,方被允许进入。
因才被关进来,金玉坤身上各处皆是好端端的,没有半分狼狈。他端坐在榻边,闻声抬头看向他们,神色比世殊的还淡,好似并不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任何担心。
金樽身子骨还虚着,进来后立即捞过旁边的凳子一坐,连喝几大口水后,长出一口气,对凌夜说道:“不是我说,他真的越来越像你父亲了。”
真正的凌怀古,光风霁月,光明磊落,连男人看着都要心生敬佩,更别提姑娘家了。
夜言能那般死心塌地,足见当初的凌怀古是何等的踔厉风发。
只可惜皮囊下的魂体换了一个,代替者再怎样用心模仿,也终究与原来的人不同。
金樽感叹着,埋头又喝了几口水。
等众人全坐下了,当先布下数道屏障,免得对话泄露出去,凌夜才道:“我从帝君那里听说了不少事。但有些问题还是不解,我想听你亲口说。”又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应该不会再藏着掖着不和我说了吧。”
说着,隔空一点,神识打入他眉心,用以判断他的回答是对是错。
金玉坤没有动作,只静静地看着她。
她指指金樽,直截了当问:“他是你儿子吗?”
正喝着水的金樽“噗”的一下把水喷了满地。


第78章 078、自杀
金樽喷完水后, 咳了好半晌。
他咳得脸都通红,却还断断续续着坚持说道:“他、他、他是我爹?姑娘,开玩笑也不带这样开的, 我怎么, 咳, 我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爹, 我爹早死了几十年了。”
千真万确,他就是他爹的儿子, 这个金玉坤绝绝对对和他没半枚铜钱的关系。
果然,金玉坤沉默片刻,慢慢摇头。
感应到他给的答复是正确的,但出于谨慎,又世殊就在旁边, 凌夜还是问了句:“他和你真的没什么关系?”
金玉坤继续摇头。
凌夜便对世殊道:“帝君可以放人了。”
世殊沉默一瞬,对金樽道:“是我冤枉你了。”
金樽听了, 登时一扬眉。
也不知他怎么想的,竟道:“早先我就说过,我只是个凡人,除了手里还有点可用的人外, 我连你这儿打扫屋子的奴仆都比不过, 没必要骗你。我说了那么多次,你都不信,不给我饭吃,不给我水喝, 连觉都不让我睡, 还把我吊起来拿鞭子抽我——是,您是帝君, 是比我这个凡人高贵,可不分青红皂白就差点害死我,这账该怎么算?”
世殊也不恼,直接道:“待到此间事了,我亲自向你赔罪。”
这说的赔罪就不是刚刚连口头道歉都不算的赔罪了。
金樽听了就笑了,连声道了三个好:“帝君这话我记住了,若事后不给我赔罪,当心兔子急了也咬人。”
世殊道:“你大可放心。”
双方达成共识,这事便暂时揭过,众人重心放回到金玉坤身上。
既已知晓他和金樽之间没什么关系,那自然,接下来的话就是和金樽无关的。
然金樽还是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一边继续喝水,一边听凌夜对金玉坤说道:“金玉坤,有关你的事,我都听帝君说了,也不想再听你重复一遍。我只想知道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还有白头仙,你为什么要让人给我下这个毒?”
说话间,有一缕白发从她耳畔滑落,在这森然阴暗的监牢中也仍显得刺眼。
金樽盯着那白发看了好几眼。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白发比在玉关湖时还要更白一些。
当初在玉关湖上,据凌夕所说,偷袭夜言的那个人,是凌怀古,即移魂后的金玉坤指使的。还说白头仙也是金玉坤亲眼看着别人下在凌夜身上的。
然而事到如今,有些事,即使不去查,也已经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早先凌夜就想过了,夜言修为不低,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人害死?只能是夜言自己出了什么问题。
至于白头仙,世间奇毒何其多,比白头仙更毒的更是一抓一大把。金玉坤为何不立即除掉凌夜,一定要给她下白头仙这样麻烦的毒,十几年如一日地拖着她的命?这分明不是真的要她死。
可她不死,能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看提到夜言,金玉坤神色微变,却仍不打算开口的样子,凌夜道:“我知道你能说话。你若不说,我就只能请帝君来说了。”
世殊知道的肯定没他说的详细。
而换个角度,世殊说出来的,肯定也没他说的更能让人明白他那些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什么——所以世殊才坚持要凌夜听金玉坤自己说。
金玉坤看了凌夜许久。
久到凌夜都有些不耐烦,欲像上次那样入侵他泥丸宫,强行逼他时,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离他们较近的榻边坐下,而后弯手朝金樽一伸。
金樽道:“你干吗?”
郁九歌道:“他要水。”
金樽闻言恍然,立即把手里还剩一半白水的海碗递过去。
边递边说:“我刚才好像喷了口水在里面……你介意的话,让世殊给你弄碗新的。”
金玉坤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接过海碗,右手食指与中指沾了点水,而后极轻巧地并成剑指。
他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稔,并未因为先前在夜言坟前跪了太久而有半点生疏。
很快,淡淡光芒自剑指上一闪而过,其上酝酿出来的神意,赫然正是金玉宫直系才能有的。
剑指往前随意一划,刹那间朵朵优昙婆罗凭空绽放,圆如满月,洁若白雪,整个监牢一下子成了佛花的海洋,正是金玉露自创功法婆罗无花。
金樽见了,想难怪金玉露当年说非金玉宫金族帝君不得修习婆罗无花,可明明他们私下探寻,发现婆罗无花其实是没什么特殊限制的,谁人都可修炼,不承想,竟是为了金玉坤。
这般看来,金玉露对这个弟弟是真的疼爱,不仅费尽心思帮忙移魂换体掩盖真相,连功法都只准他们姐弟二人修炼,她亲儿子金满堂都染指不得。
金樽把这些想清楚后,也没说出来,只尴尬地冲金玉坤道:“原来你不是要喝水润嗓子啊。”
金玉坤不答,剑指再划,刚刚盛开的优昙婆罗瞬间败落,化成一团白色水汽,循着他剑指所指进入他口中。
喉结一动,他把那水汽尽数咽了下去。
缓了会儿后,他放下碗,终于开口说话。
像是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神色还是平静的,只声音因十多年未曾说话而显得艰涩沙哑,发音古怪,语速也是极慢。
他道:“你娘,是,自杀。”
凌夜手一抖。
才说出这么五个字而已,他喉结登时又是一动,有血腥气冲出,鲜血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他额头也迅速溢出冷汗,身体更是细微地颤动起来,正正是世殊所说的剧痛不停,流血不停。
这样的毒发放在别人身上,是能要了命的。
然金玉坤承受那么多年,早习惯了,当下面不改色地将血咽下去,额头上的汗也以袖拭去,仔仔细细地整理好仪容,方继续道:“她当着,我的面,自杀身亡。”
凌夜问:“她为什么要自杀?”
他微微眯起眼,似是陷入回忆:“她发现我,不是凌怀古,然后为了你,自杀。”
凌夜反问:“为了我?”
他点头:“为了你。”
……
夜言死的那天,距今已有十八年。
过去这么久,金玉坤仍清楚地记得,那天是个大晴天,风和日丽。他心中火热得连拂面而来的凉风都无法让他有片刻冷静,只一心记着要去找夜言。
因他花费数月时间,终于在金玉露的帮助下把自己的魂体在这具身体里彻底固定好,确认再不会出任何纰漏后,他才被允许从今往后可以以凌怀古的身份光明正大、长长久久地出现在夜言面前,再用不着以闭关为借口躲着夜言。
更不用像以前那样,每每想看她,只能坐在车中,躲在人后,隔着大门,隔着围墙,像只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一样偷偷窥视她,连见她一面都不敢。
如今他终于能见她了。
他还能听她喊他夫君,能和她同睡一张床,能和她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只要一想到这些即将成为现实,他心中就更加火热,连凌夕悄悄跟在他身后,都没被他察觉。
他等这一天,实在是等太久了。
久得连练习许多次的走路姿态、面部表情、说话方式等忘了个一干二净,以致于他才进到夜言闭关之所,见她睁开眼,他还没来得及欣喜他们二人心有灵犀,就被她的话震在原地。
她说:“你不是我夫君。你是谁?”
他手足僵硬,片刻后才呐呐道:“我怎么不是你夫君?我还能被人掉包不成?”
她盘坐在那里没动,只冷冷道:“不必同我装模作样,我夫君是什么人,我能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杀害我夫君,又将他取而代之,你想干什么?”
“我,我……”
未料夜言一眼就看出自己不是真正的凌怀古,金玉坤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仿佛被当头浇了盆冷水,刚刚还满心火热,这会儿却冷得凝结成冰。
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他又不是易容,而是真正成为了凌怀古,怎么还是被她看穿了?在他来找她之前,整个凌家,包括她女儿在内,没一个人看穿的。
因着夜言的话,他明明离她极近,偏生不敢妄动,只半是讨好半是焦灼地说:“我,我爱慕你,我想和你结为夫妻。”他笨拙地表达自己的心意,小心地一步步朝她走近,“我会对你好的。”
夜言却闭上眼,不看他,道:“我见过不少横刀夺爱,但从未见过你这般拆散不成,就杀人替代之举。”顿了顿,“真是个疯子。”
他被骂也没生气,只说:“我是为你疯的。”
她冷笑一声:“那我还真要谢谢你了。”
言罢,她忽的睁开眼,人也从玉床上站起来,把他上下打量一遍后,道:“我竟从不知道,我夫君这具身体,只是换了个魂而已,居然会让我感到如此恶心。”
她从他身边走过,连个眼角都不给,好似无论他如何模仿真正的凌怀古,在她心中也都是个可笑的失败者,平白让她恶心。
金玉坤如遭雷劈。
他站在原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不该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可以骂他是疯子,所有人都可以说他恶心,唯独她不行。
他爱慕她那么多年,为她连自我都抛弃了,她却连个正眼都不愿给他……
怎么能这样?
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他无法接受。
于是接下来,他做了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他回身以婆罗无花拦住夜言,趁她予以反击之时,催发他提前置放在这里,早已渗入夜言五脏六腑的情毒,待到她丧失力气,便把她带回玉床上,想迫使她臣服。
她自是不愿的。
但他还有别的办法。
他便道:“你若不让我碰,我就杀了你女儿。”
他老早就打探好了,凌夜是她的命根子,她为了凌夜,绝对会委身于他。
岂料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她听了他的话后,不怒反笑,还反问他:“杀我女儿?就凭你?”
说完,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力气,一掌推开他,又反手将他制住,令他动弹不得。
然后他就看着她取出一样样的毒物,又一样样地喂进他口中,还对他说:“你恐怕不知道,我和我夫君缔结了同命灵桥,他死的那天,我也该死的,但你来了。我想看你做什么,撑到今日,总算把你等来了。”
喂完毒物,她坐在他面前,看他最后一眼,道:“但愿阿夜不要发现你被掉包,我想看她平平安安地长大。”
这句话说完,她取出一把刀,干脆利落地自刎,血溅满身。


第79章 079、复活
夜言自杀之后, 就是凌夕所说的了。
当时凌夕躲在窗下,看着金玉坤从夜言闭关之所出来,她等了会儿, 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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