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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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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担架上,是一具被水泡得失了形的尸体。巫王负袖走下御案,只扫了一眼,便命铁卫将白布重新盖上,问独孤信:“究竟怎么回事?”

    “今早湘妃娘娘的贴身婢女白芷失足掉进了采绿湖里,铁卫救人时,无意在湖底发现了这具尸体,便顺手打捞了上来。属下本以为这也是个失足掉进湖里的宫人,却没想到,在他身上发现了这个。”独孤信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块湿漉漉的令牌,背面刻着「杏林馆」三个字,翻过来,正面却刻着一个「景」字。

    “景衡?”

    再提起这个名字,巫王已无往日的信赖与尊敬,反而夹杂着一丝明显的厌恶。

    既而冷笑一声:“他倒是个聪明人,知道孤定不会让他好死,便自己先了断了。”

    “那景馆主的尸体……?”独孤信小心的请示道。按理,这事本不必请示巫王,他自行处理了即可,可身为侍卫统领,他却清楚的知道,巫王心头之恨未解,正需要一个发泄的机会。

    “是罪人景衡!”巫王面如寒霜,冷冷纠正完,愈发厌恶的道:“扔到东苑去吧。”

    自打威虎军从东苑大营搬到城外驻扎,东苑便成了巫王的狩猎之地,里面养着许多飞禽走兽。这尸体若扔进东苑,只怕过了今夜,便连骨头渣都找不到了。

    独孤信十分识趣的命铁卫们把担架抬下去,才禀道:“属下查过了,景衡一生未娶,家里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仆。听他老家那边人说,他年轻时曾有一个十分要好的师妹,后来两人去山中采药时遇到了强盗,景衡被打晕在山里,醒来时,他师妹已被强盗们掳走了。他苦寻未果,才离乡远行,到沧溟求取功名。”

    顿了顿,他道:“巧的是,王后怀孕那年,也曾派人到景衡家乡打探过他的事。”

    独孤信虽然没说出后面的话,可巫王已然明白,当年巫后必然是用那个生死未明的师妹做文章,才逼得景衡和她同流合污,做下那等违背医德之事。

    眼看着就要到午时了,晏婴在一旁提醒道:“王上,楚国派使送来了国书,正在殿外等候传召。”

    除了两年前楚世子求娶含山公主,巫楚两国向来没什么交往,巫王虽没心情应付这些使臣,思衬片刻,还是拧眉道:“宣吧。”

    楚王送来的这封国书,里里外外都透着喜庆,封皮上印着朵朵祥云和一只遨游九天的凤凰,内页也都镶了金边,字体更是龙飞凤舞。

    能看出,楚王心情极好。

    晏婴在一旁笑道:“依老奴看,这不像是国书,更像是老奴家乡那边给孩子摆满月酒时,邀请亲戚朋友来吃宴的帖子。”

    巫王显然意兴寥寥,提不起多大兴致,随手接过那封国书,只觉那封面上的描金凤凰异常刺眼。

    晏婴暗暗叹息,正寻思着午膳让膳房准备些什么菜,忽听耳边砰得一声,吓得睁眼一看,那封国

    书,竟是从巫王手里滑了下来。

    巫王神色有些痴怔,双掌止不住的颤抖,半晌,竟转过头,眼眶含泪的看着晏婴,哽咽道:

    “他……果然还活着……”

    话未说完,只觉胸中剧痛,“哇”得便吐出一口黑血。

    晏婴大惊失色,一边扶住巫王,一边高呼:“来人,快传医官!”

    “王上是气急攻心,才导致昏厥。”

    寝殿内,医官把银针缓缓刺入巫王人中,待挤出几滴黑血,才拔出针,道:“稍过片刻,便无大碍。”

    一盏茶后,巫王果然悠悠转醒,见晏婴红着眼跪在榻前,他叹道:“孤没事。”便要撑着身子坐起来。

    晏婴忙命内侍取来软垫,垫到巫王背后,含泪劝道:“王上身系巫国安危,就算是……为了殿下,也要爱惜身体才是。”

    从剑北回来后,巫王便开始失眠,这两日几乎到了彻夜不眠的地步。白日里政务堆积,夜里又不得安宁,巫王已无端晕厥了五六次,醒来后,便神思恍惚的走到那座荒废已久的沉思殿,枯坐不语。

    晏婴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岂能不忧。

    “你说得对。”巫王削瘦黯淡的面上,忽然焕发出一些光彩:“这是天大的好消息,孤应该振作起来,尽快把世子接回来。他向来挑食,南边的饭食,定然是吃不惯的。”

    “快、快去把剑儿叫过来。”巫王迫不及待的道。

    晏婴鼻尖一酸,道:“王上怎么忘了,东阳侯已经请旨长驻剑北了,这个时辰,只怕正带着将士们四处巡查呢。”

    巫王大梦初醒一般,失笑道:“你看,孤高兴的都糊涂了。”

    “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断从芷芜苑的内院传出。

    云妃病了几日,正披衣靠坐在榻上,缝制一件崭新的棉袍。因为咳得太厉害,她苍白的面上,被激出几丝红晕,倒显得恢复了些血色。

    珊瑚端着熬好的汤药掀帘进来,见云妃又在做那件棉袍,心中一酸,劝道:“娘娘都熬了五日没合眼了,若是……若是公子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虽然云妃没说,可珊瑚知道,这件棉袍是给子彦做的。

    “好了。”云妃搁下手里的活计,接过药碗,望着窗外笑道:“眼看就要到小寒了,不做完这件棉袍,我心里不踏实。”

    药汁很苦涩,咽到喉中,却没多大知觉,只因她心中那份苦涩,要比这药汤苦上百倍千倍。

    景衡投湖自尽的消息,令她更加煎熬。她甚至一度想冲到侍卫营,亲口问问独孤信那湖底还有没有其他的尸体。

    珊瑚见云妃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噘着嘴巴道:“娘娘总这样耗费心力,这咳疾只怕拖到开春都好不了。”

    云妃果然又咳了一阵,重新拿起那件棉袍,缝了两针,忽问:“前两日,我让你送给含山公主的热汤,可送到了?”

    提起此事,珊瑚便气愤不已:“娘娘一片好人,人家却不肯领情,不仅打翻了碗,还说咱们宫里人是故意看她笑话,也活该她冻出风寒。”

    “你说含山公主患了风寒?”云妃脸色一变。

    珊瑚点头:“听说,章台宫被封了之后,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最后还是独孤统领大发善心,派人把她送到了杏林馆。”

    云妃再也坐不住,厉色道:“杏林馆都是男子,公主怎能待在那里!你立刻带人,把公主接到芷芜苑来。”

    珊瑚没料到云妃动了真怒,有些愧疚的道:“奴婢这就去办。”

    等珊瑚离去后,一袭白衣的少年,缓缓从暗处步出,隔着半闭的轩窗,定定的望着阁内埋头缝制

    棉袍的云妃,苍白削瘦的俊面上,不知不觉已流出两道水泽。

    寒风吹过,钻入单薄的白袍中,少年眉峰紧锁,痛苦的弯下腰,扶墙跪下,继而,一缕乌黑的血丝,从嘴角淌下。

    云妃似有所觉,陡然扔了针线,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便赤足奔往阁外。

    枯叶满阶,窗纸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轩窗下,除了两株松木,再无他物。

    楚王给各国的国书一发出,原本冷清的北渚馆一下子热闹起来,楚国朝中勋贵大臣的马车从馆门口一直排到巷尾,众人各怀心思,都想看看这位备受楚王宠爱的小王孙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一想到这位小王孙还有个更有趣的身份——昔日巫国世子,楚国群臣愈加控制不住那颗充满八卦的心。

    可令群臣感到失望而气愤的是,他们从早上一直等到天黑,馆内的那位小祖宗不仅没露面,连打开馆门、请他们进去喝杯茶这种基本的礼节也没有。

    一句话,就是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于是,第二日早朝,就有几个爱面子的文臣上书楚王,言住在北渚馆的那位小王孙恃宠而骄、目无礼法、藐视群臣云云,请求楚王严惩,为他们做主。

    楚王听得火冒三丈,直接命人将这几个大臣拖到殿外,各打了五十大板,并连带着把所有去北渚馆拜访过的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

    “你都不知道,当时,满殿的大臣脸都绿了,有两个文官,板子还没加身,便吓得尿了裤子,别提多丢脸了。”北渚馆内,青岚满口飞沫,描述的绘声绘色,仿佛他自己亲眼见到过一般。

    见九辰斜坐栏上,神游天外的喝着一壶烈酒,一副事不关己、任尓折腾的模样,青岚觉得自己也有些口渴,他不敢违背军规喝酒,便强忍着腹中馋虫,顺手捞了碗茶灌进肚子里,幽怨道:“喂,你该不会还不信爷爷说的话吧。为了你,他老人家可是把满堂的朝臣都得罪了。”

    九辰哂然一笑,未置一语。他的确没心情也没兴趣关心这些事。

    这时,两名紫衣小仆各捧着一坛酒来到了凉亭里,行过礼后,两人便把酒搁到石案上,笑禀道:“左边这坛,是小公子要的三十年玉壶春,右边这坛,是五十年的梨花白。”

    知道九辰眼睛不方便,两名小仆贴心的按位置报了酒名。

    “玉、玉壶春,还是三十年的。”青岚目瞪口呆的看着九辰,掰着指头数道:“一壶普通的玉壶春就要花掉上千两银子,一整坛三十年的玉壶春,要花几万金吧。”

    至于那五十年的梨花白,他想都不敢想,要花掉多少银子才能买到。

    拍了拍脑门,他恍然大悟道:“你、你该不会要把爷爷的国库给祸光吧!”

    他刚说完,便听远处遥遥传来一声朗笑:“殿下用如此好酒招待,属下实在受宠若惊啊!”

    却是照汐和离恨天并肩朝这边走了过来。

    走到亭中,照汐先对着那坛梨花白咂了咂舌头,才对九辰恭施一礼,笑问:“不知殿下传属下前来,有何事吩咐?”

    九辰灌了口酒,冷冷挑起嘴角,道:“既然你们楚王认定我是凤神血脉,又让护灵军认我为主,我打算去护灵军驻地住上一阵,曲统领不会有意见吧?”

    照汐干咳一声,笑得极是灿烂:“殿下肯来,属下高兴还来不及,岂敢有意见。只不过,护灵军驻地在寰州城外的巫山,路途艰险,为了殿下安危,属下须得请示一下王上才行。”

    九辰没接话,欲再灌一口酒,刚举起酒壶,便被人生生挡下。

    “不准再喝了。”离恨天叹了口气:“曲氏族长已回到寰州,今夜便能过来为你诊病,你如此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能把病治好?”

    若搁在昔日,这话的确会令人心生感动,可如今听来,却觉得异常讽刺。

    九辰一把抢回酒壶,冷嘲一声,漠然道:“你凭什么管我。”

    语罢,又是一口绵长的烈酒,灌入喉间。
………………………………

180。第 180 章

    楚国,昭华寺内,一个满头银丝、穿着素色僧袍的老妇人正跪坐在蒲团上; 不紧不慢的拨动着手中一串念珠。

    “夫人,世子殿下过来了; 带了您最爱吃的芙蓉糕,可要贫僧引他进来?”

    一个法相庄严的和尚推门进来; 双手合十; 温和的询问道。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面上没有半丝波动; 仿佛已和那尊无欲无求的佛像合为一体; 淡漠的道:“就说我乏了; 让他回去吧。”

    和尚会意,又合十为礼; 便出去了。

    寺中桃花开得正好; 西陵韶华一袭广袖白袍; 立在桃树下,身姿飘逸,宛若仙人。听了那和尚的话; 他难掩失望; 黯然道:“母亲她可有其他话交代?”

    和尚笑着摇头:“只要殿下一切安好; 夫人对这尘世便再无挂怀了。”

    “多谢大师。这两盒芙蓉糕,还要劳烦大师转交给母亲。”将手中食盒递给那和尚,西陵韶华恭施一礼,又眷恋不舍的望了眼佛堂方向,才举步离去。

    把两盒芙蓉糕送到佛堂,和尚半垂眼皮,道:“夫人,殿下已经离寺了。”

    老妇人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叹息道:“这孩子虽纯孝,可性子太过优柔寡断了些,别人都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了,他还过来替人当说客。”

    和尚笑道:“殿下心如美玉,至善至真,实在难能可贵。”

    “唉。可惜他是生在帝王家,这些可贵的品质,只能成为他的弱点。”老妇人虔诚的望着高高在上的佛像,道:“就像当年,那山鬼的女儿仗着凤神血脉,几乎抢尽了他这个世子的风头,他还傻乎乎的把人家当亲妹妹疼爱。那山鬼之女心机何等深沉,只用一个泷歌,便把华儿迷得晕头转向。若非我怂恿风国那蠢丫头一把火烧了神女树,华儿这世子之位,只怕早被人抢了。”

    老妇人认命般道:“好不容易除掉了那山鬼之女,烧毁了神女树,王上又把凤神血脉给找了回来。华儿手上不能沾至亲之血,这个恶人,只能由我来做了。”

    有照汐在中间搭线,傍晚时,曲氏族长曲静兰便来到北渚馆为九辰诊病。

    许是因常年行医的缘故,这位女族长衣着极素雅,出行必戴帷帽,周身都萦绕着一股药香味,即使行在平地,也如同山中采药的仙子,袅娜而神秘。

    九辰所居的厢房外已围了不少人,身份最显贵的当属楚王。一想到他们王上听说消息后,连晚膳都没顾上吃便匆匆赶来北渚馆,照汐便忧心不已。

    相处多日,这位巫国小世子的性情,照汐虽未完全摸透,但也能瞧出这绝对是个不省心的主儿。否则,以薛衡用兵之才,也不可能在岐黄关上被坑得那么惨。这外孙刚认了两天,王上便如此没有节制的宠溺骄纵,待日后九辰真掌管了护灵军,还不把巫山给翻个底朝天。

    见楚王竟如一个普通长辈般,焦灼的转着轮椅守在门外,曲静兰也微微吃惊。同众人欠身为礼后,又单独同楚王行了大礼,她才由小仆引着,轻步入屋。

    屋内烛火摇曳,光线还算明亮。精致的黄梨木椅上,端坐着一个玄衣少年,面如美玉,透着股不正常的苍白,一双墨玉般的黑眸,在烛火映衬下,亮似星辰,离得近了,才发现那眸光只是点缀上的,内里却是暗沉沉的一片。

    少年身后,立着一个素衣少女,容华明艳,幽丽无双,不似普通闺阁女子娇弱,眉间反而透着一股英气,倒与那少年颇为相配。

    见到自己进来,那少女平静的水眸顿起波澜,就好像久处黑暗的人终于见到了一缕阳光,急步走了过来,先见了一礼,满含期待的道:“久闻曲族长医术高超,就是再难得病症,也是难不倒曲族长的。”

    “姑娘谬赞了。”静兰微微一笑,身为医者,她见过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她既用这双手抚平过无数伤痛,也曾用这双手埋葬过被病痛折磨致死的病人。

    “在下尽力便是。”

    虽然是医者惯有的场面话,幽兰却觉得,她从这曲氏族长的眼中看到了怜悯与真诚。一个人的眼睛,是欺骗不了人的,她不由心生感激。

    九辰也起身见礼后,才把手腕搭在椅背上,客气的道:“有劳曲族长。”

    平日里给病人号脉,曲静兰最多只需一盏茶功夫,今夜,她却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把完脉,她只问了一个病症:“公子近日,可常常被梦魇缠身?”

    九辰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如实道:“不错。起初还会半夜惊醒,这两日,倒像是陷了进去,想醒都醒不过来了。”

    曲静兰点头,若有所思。

    幽兰一颗心几乎要破膛而出,紧张的问:“曲族长,可是有什么不对?”

    “并无不对。公子所中之毒,毒性极烈,又积压两年之久,当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自然会开始损伤神识,出现梦魇之症。”

    “那……可有破解之法?”

    曲静兰没回答,只问九辰:“公子可方便透露,梦中都出现了哪些人或哪些物?”

    九辰一怔,默了默,坦然道:“大多是幼时的一些人和事,杂乱无章,无迹可循。”

    曲静兰见他不愿细说,也没勉强,朝幽兰笑道:“姑娘不必紧张。破解之法并非没有,只不过,在下需翻阅一下族中医书,方能确定具体方案。”

    一听说有解决之法,幽兰简直欣喜若狂,只觉这半月积压在心头的担忧与绝望瞬间烟消云散,激动的道:“一切倚仗族长了。”

    这一瞬,她又何其庆幸,这次西楚之行虽冒险了些,可到底是值得的。

    待亲自把曲静兰送到门口,幽兰却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郑重递到这位曲氏女族长面前,道:“曲族长深恩,幽兰无以为报。这是我偶然间得到的一只百年雪灵芝,入药极佳,还望族长收下。”

    幽兰明白,以曲静兰如今的身份地位,送金银珠宝太过俗套,她也未必肯收,而医者莫不爱奇药,这雪灵芝恰能派上用场。

    果然,曲静兰目光一亮,没有虚情假意的推辞,便大方的收下了。

    “静兰,殿下情况如何?”

    曲静兰一出来,众人立刻围了上去。离恨天刚抢至前面,背后一人,揪起他衣袍便将他扔到一旁,自己转着轮椅挤了上去。

    离恨天大怒,正待发作,定睛一看那推开他的人竟是楚王,便只能生生咬牙忍下。

    照汐佯作不见,轻咳一声,道:“王上,夜里风大,不如到花厅喝口茶,容舍妹慢慢回禀。”

    楚王是个急脾气的人,在他认知里,能站着说完的事干嘛要坐下,更何况他本来就坐着,可顾忌到对方是个女子,他忍着心焦催促照汐:“赶紧带路。”

    待众人依次在花厅坐下,曲静兰又同楚王行过礼,才道:“小公子的病情,想必诸位了然于心,在下便不赘言了。此刻,在下主要想说说这医治之法。”

    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一时间,花厅内格外安静。

    曲静兰却先把目光落在离恨天身上,道:“离侠亦深谙医道,应当明白这刺心草之毒在人体内积压两载,若无解药,便只剩等死这一条路。”

    离恨天脸色唰的惨白,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楚王急道:“方才你口中的医治之法,又是指什么?”

    “小公子体内的毒素,已由心脉蔓延至全身经脉,甚至出现损伤神识的梦魇之症。为今之计,只能试试曲氏失传已久的鬼门拔毒之法。”

    鬼门拔毒之法?!

    照汐一惊,这是曲氏禁用的医术,只因这法子有逆天改命、从阎王手里夺人的嫌疑,稍有不慎,不仅拔不出病人体内的毒,连医者也可能丧命。

    恐怕,胞妹也是为了曲氏一族,才兵行险招,以赢得楚王的无上信任。

    “此法乃我族秘术,须先沐浴斋戒三日,才能施行。另外,在下摆阵行针之后,还需一修为极高之人,凭纯厚内力把毒从病人经脉中引出来。”

    曲静兰复把目光转向离恨天:“离侠可愿助小女一臂之力?”

    她本只是垂询,不料,离恨天却眼眶泛红,有些激动的哽咽道:“求之不得。”

    曲静兰点头,又向楚王道:“听说,楚王宫中有一张暖玉床,通体流焰,最宜驱寒养病,王上可能借臣女一用?”

    楚王颔首,道:“区区暖玉床而已,就是给了你也没什么,还需何物,寡人立刻着人准备。”

    “这拔毒之法需耗费三日三夜才能完成,且要一气呵成,不可中断,否则小公子性命堪忧。因而,臣女需要一个僻静之所。”

    这话中深意,楚王自然明白,沉吟片刻,道:“照汐,此事就由你来安排,曲族长施针期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北渚馆半步。”

    照汐正色道:“属下遵命。”

    楚王见曲静兰自始至终没有提九辰眼睛的事,心中隐隐生出股不好的预感,不由道:“寡人还有一个心头病,还望曲族长如实相告。”

    “王上但说无妨。”

    楚王无端有些紧张,道:“辰儿的眼睛,可还有复明的希望?”

    曲静兰轻叹一声,惭愧道:“臣女无能。小公子的眼睛,乃长年积劳积病所致,已经从内里彻底坏掉了。”

    “是吗……”

    虽然有所准备,楚王依旧心痛不已,不安的抓着轮椅扶手,离恨天更是如遭雷击,心头刚升起的欢喜瞬间没了。

    忽然,楚王目光灼灼的问:“若是,寡人给他换双眼睛呢?”

    此话一出,厅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的凝滞。

    这方法是管用,却需要挖一双活人的眼睛做前提。

    曲静兰沉默良久,道:“此事有违曲氏家训,臣女不能做。”

    照汐心头一紧,无端为胞妹捏了一把冷汗。

    楚王锐利的眸中果然涌出一股戾色,紧盯着曲静兰看了会儿,他忽然笑道:“是寡人强人所难了。”

    花厅外,幽兰茫然得望着满院芳菲,许久,有些干涩的眼睛里,泪泽如决堤之水,哗哗流了出来。

    路过的小仆吓了一跳,正欲上前询问,那素衣少女已失魂落魄的往回廊上走了。

    九辰正站在回廊上吹风,听到脚步声,便唤了幽兰过来,握起她异常冰凉的玉手,愧疚道:“对不起,这一路上,你为我吃尽辛苦,我毫无回报,还总害你为我担忧。”

    幽兰哭得更厉害,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根本控制不住,她不敢发出声,只能对着回廊下一池春水无声发泄、颤抖,胸中酸痛到无以复加。

    九辰清晰的感觉到,幽兰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隐隐意识到什么,心中一痛,捏了捏拳,用力将她揽到怀中,沉眸道:“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幽兰已然哭不出声,只是陷在他怀中,徒劳的摇头,颤抖得愈加厉害。

    九辰道:“幼时,我常爱躺在冰席上,彻夜翻开《列侠传》,里面一百九十八位侠客,我最敬佩之人,便是夜侠章汴。他自幼父母双亡,尝尽人间冷暖,后又被仇家打断双腿关进狗笼里,当做奴隶拍卖。”

    “那些富贵人家,嫌他是个残疾,都不肯买他,主家见卖不出去,又不想浪费粮食养一个废人,便把他扔进了荒山老林,任其生灭。那山上野兽横行,幸而有狗笼护身,他才没被猛兽吞掉。此后,他日日与这些猛兽为伴,见它们厮杀捕食皆十分有章法,脑中灵光一闪,竟开始模仿它们的动作,久而久之,竟在狗笼里练成了一套独步天下的擒拿功夫。最后,他不仅血刃了仇家,还行侠仗义、扶危救困,终成一代大侠。”

    “阿幽。”九辰低头,钳住她剧烈颤抖的身体,释然道:“我佩服章汴,因为他虽身陷囹圄,仍不泯其志,更因为,他让我明白一个道理。”

    幽兰抬起一张哭花的脸,正好能看到九辰弧度漂亮的下巴,和他坚定沉静的侧颜。

    她心中难得有了一丝踏实感,只见那少年挑起嘴角,轻道:“他让我明白,只要心向光明,便不负此生。”
………………………………

181。第 181 章

    幽兰微微吃惊的仰头望着九辰,半晌,引袖抹掉面上泪痕,闷声道:“其实; 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九辰轻轻嗯了声,示意她说下去。

    “我能看出来; 自从那夜楚王说出你的身世和凤神血脉之事后,你一直都闷闷不乐。”这个话题太过敏感,那夜之后; 他们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起过; 九辰不说,幽兰也没有主动问过。她知道; 九辰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

    因而,今夜乍然提起; 幽兰还是偷偷瞧了瞧九辰的面色,见他并无抵触; 才继续道:“按理; 此事虽然荒诞; 可也算解了你心头诸多困惑。对于当年的真相和楚国那位公主――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 你真的不好奇么?”

    这样离奇的事; 不都是话本子上才会发生的么?若搁在平日,她断然和九辰一样,认为这是楚王居心不良而编下的谎言,可自从来寰州的路上,她知道九辰体内的刺心草竟是巫后种下的,她忽然觉得件离奇的事很符合情理。

    这世上,哪有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骨肉做下如此残忍、几乎算是丧尽天良的事?她初听到此事,只有震惊和不可思议,等冷静下来,许多以前没想明白的事,倒是忽然明白了。比如,姑姑为何坚持要让她和子彦定亲,并笃定子彦将来不会反咬一口。

    想来,九辰也是因为同样的缘由,才潜意识里愿意相信楚王说的真相,并留在了西楚。

    若姑姑早就知道真相,那当年的换子阴谋,只怕就是姑姑一手操纵。刺心草只是一桩,这些年,阿辰在姑姑手中吃得苦头,只怕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想到此处,幽兰忍不住问九辰:“无论如何,找到自己的亲生母亲,应该是件极开心的事才对。你难道没想过去了解一下她,或者是看看她的画像么?”

    因为着急此事,她话语间都带着明显的期盼和一份跃跃欲试的冲动。

    九辰不由跟着挑起嘴角,脸上却没什么波澜,坦然道:“说实话,她对我来说,实在有些陌生。我也确实还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理此事。更何况――”

    默了片刻,他心头忽生出一股疲累和冷意:“她已经死去了那么多年,血脉之事,根本无从考证。也许,那青木图腾真的只是阴差阳错才种到了我身上,他们没办法带回真正的凤神血脉,便拿我过来充数,达到某种目的。”

    “也许是因为那些阴谋和诡计,我……有些草木皆兵了罢。可至少可以肯定,无论是楚王还是离恨天,甚至是青岚,他们肯护我性命,肯耗费心血为我解毒治病,是因为我是他们眼中的凤神血脉。若有朝一日,他们发现其实真的搞错了,我不是什么凤神血脉,也许,他们会毫不犹豫的除掉我这个「巫国世子」。因为我于他们而言,再无任何价值和意义,有的……只是威胁。阿幽,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幽兰喉间有些苦涩,认真的问道:“所以,你并没有打算留在楚国?也没有打算认回你的生母么?”

    她知道,九辰的心里背负了太多枷锁和过往的伤痛,几句简单的真相,根本无法撼动他心外那层坚固的保护壳。可这个问题问出来,她还是觉得有些难过,究竟是怎样的伤害,才会令一个正值风华正茂的少年身心俱疲,对亲情之事毫无眷恋。

    九辰默了默,依旧只是淡淡一笑,道:“我向来不喜欠人东西。离开前,我会助他们达成所愿,顺便把这图腾销掉。”

    幽兰乖顺的点头:“西楚终是是非之地,离开也好。”

    三日之后,曲静兰果然如约来到北渚馆,为九辰拔毒。

    前一日夜里,楚王已派人把暖玉床运到了后院的吴梦阁里。因吴梦阁建在湖中水榭上,四面环水,是个难得的僻静之所,一般无人搅扰。

    为了确保这三日内这拔毒之术不被打断,照汐亲自带着护灵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连只苍蝇都很难飞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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