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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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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妃忙起身,上前笑道:“原是晏公,近来可大安?”

    晏婴躬身施了一礼,眯眼笑道:“奴才好得很。天色已晚,娘娘怎么滞留此处?”

    云妃轻叹道:“妾今日去南山祈福,回来的晚了,正遇上这大雨,便在殿外避避。方才,珊瑚在殿外听见了咳声,妾放心不下,才斗胆进殿查看情况。谁曾想,殿下竟病成这样。”

    晏婴提灯探了探九辰情况,道:“这里交给奴才便可,奴才立刻让人准备避雨的车驾,送娘娘回宫歇息。”

    云妃扫过那两个青衣内侍手中之物,道:“晏公准备用这两样东西给殿下治病么?”

    晏婴笑意不改,道:“请娘娘宽心,殿下的病,老奴自有分寸。”

    云妃脚步一顿,盈盈欠身:“妾自小读过一些医书,大道不敢妄言,医理却是明白几分。殿下恶寒侵体,高热难退,如果不用药,后果不堪设想。事关殿下安危,妾断然不敢危言耸听。”

    晏婴沉默着,没有说话。

    云妃道:“既然晏公抽不开身,我还是遣珊瑚去杏林馆走一趟罢。”

    说罢,她便要提步离去。

    晏婴望着她背影,急道:“娘娘且慢。”

    云妃回身笑道:“晏公还有嘱咐?”

    晏婴目光复杂异常,半晌,叹道:“不瞒娘娘,并非老奴不愿给殿下取药,而是老奴做不得这个主。”

    云妃不解,道:“晏公这是何意?”

    晏婴没有解释,只是恭敬道:“有一人的规矩,不仅老奴,便是娘娘,亦无法违背。老奴会尽力照顾好殿下,此处,不该是娘娘呆的地方。”

    云妃平复片刻,道:“王后也不行么?”

    晏婴一笑,道:“娘娘问得多了。”

    云妃容色倏然泛白,怔了怔,道:“本宫实在愚钝。王上仁德宽厚,爱民如子,晏公既然是代行王命,岂能阻止殿下用医?”

    晏婴摇首,道:“娘娘若真为了殿下好,就权当不知道此事。奴才知道娘娘心善,才不忍欺瞒,可奴才恳请娘娘,莫要害了殿下。”

    云妃立在原地沉默了许久,道:“过会儿,我让珊瑚送些冰过来。”说罢,她便吩咐道:“准备车驾,回芷芜苑。”

    云妃离去后,晏婴忙命跟来的小内侍递来茶水,只是,他尝试着喂了数次,九辰都没能喝进去。无奈之下,他只能先往榻上加了条被子。

    大约半个时辰后,珊瑚送来了坚冰,晏婴仔仔细细的替九辰敷上,守在一旁,如坐针垫。

    骤雨初歇,天色将明之时,九辰自己醒了过来。

    晏婴又惊又喜,道:“殿下可要喝水?”

    九辰看着他,皱眉道:“你不在垂文殿,来这里做什么?”

    晏婴赔笑道:“昨夜下了场大雨,老奴不放心殿下,就过来瞧瞧。”

    九辰扔掉额上敷的冰块,起身,推开窗户,静静观望着殿外蒙蒙天色。

    晏婴探了探他额头,依旧是滚烫的厉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道:“殿下快躺着,千万别再受凉了。”

    九辰没有说话,过了会儿,却猛然咳了起来。

    晏婴连忙关上窗户,倒杯茶水递给他。

    九辰灌了口水,道:“现在什么时辰?”

    晏婴算了算,估摸着道:“还未到卯时。”

    九辰下榻,穿好靴子,简单打理了一下衣服,便道:“去垂文殿吧。”

    晏婴阻止不及,紧紧锁眉:“殿下撑得住么?”

    九辰侧眸盯着他:“你这样很吵。”

    晏婴一时泄气,锤足叹道:“我的小殿下,这高热并非儿戏,你可别拿自己身体折腾。”

    九辰未作理会,转眼间已经出了沉思殿。

    晏婴恨恨跺脚,只能慌忙跟过去。

    垂文殿内,因天色未明,正掌着灯火,巫王已经披衣坐在案后批阅奏简。

    晏婴大惊,未曾料到巫王这么早便起来了,忙伏地惶恐请罪:“奴才擅离职守,没能及时侍候王上盥洗更衣,请王上降罪。”

    巫王摆摆手,命他起来,然后瞥了眼九辰,道:“过来。”

    九辰行至案旁,才看清巫王翻阅之物正是他昨日整理的早朝纪要。

    巫王正细细浏览其中一简,道:“涉及到詹事的职司,错了三处。剑北五年,果然还是荒疏了课业。”

    九辰反复看着简上用朱笔圈出的三处,自知无可辩驳,道:“儿臣知错。”

    晏婴看巫王脸色立时沉了下去,正暗暗着急,便见一个青衣内侍慌慌张张得奔入殿内,颤着声伏地跪禀道:“王上,公主……公主不见了!”

    巫王击案而起,既惊且怒,道:“你说什么?!”

    含山公主的离奇失踪,着实在巫王宫掀起一阵大风波。巫王龙颜震怒,巫后惊忧成病,纵使戍卫营极力封锁消息,各种流言蜚语却如藤蔓野火一般,在巫王宫各个角落里疯狂滋长。

    九辰在章台宫外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隐梅才端着药从殿内出来。

    一眼看到石阶下站着的少年,隐梅一愣,道:“殿下何时来的?怎么不让人传个话进去?”

    九辰盯着药碗,道:“母后……她还好么?”

    隐梅叹道:“母女连心。公主虽然心性高,事事要强,可终究还是个女子,如何能承受得起如此变故?”

    九辰望着章台宫半闭的宫门,没有说话。

    隐梅瞧出他心事,道:“殿下既然放心不下,何不亲自看看?奴婢马上去通禀。”

    九辰踟躇片刻,终是摇头,道:“不用了,我……不打扰母后休息了。我会尽快找到茵茵的,母后,就劳烦隐梅姑姑悉心照顾了。”

    隐梅嘴唇动了动,心头莫名有些难过,道:“五年,殿下变了很多。”

    九辰沉默。

    隐梅看着他,道:“这些年,公主性子是有些淡漠,但心里还是疼爱殿下的,殿下千万不可因此与公主生疏了。如果那样,公主会伤心的。”

    九辰点头:“我知道。”

    隐梅欣慰一笑,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九辰忽然道:“隐梅姑姑,茵茵根本没有坠水,也没有生病,对吗?”

    隐梅手微微一颤,面上依旧挂着惯有的从容,道:“殿下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如此不知轻重的话,岂可乱讲?”

    九辰道:“茵茵五岁的时候,曾不慎坠入南山行宫的明月泉中,险些丧命。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敢再碰水,所住所行,三尺之内,亦不可见水。茵茵连采绿湖都不敢靠近,根本不可能去采绿湖泛舟嬉戏,坠水一说,或许可以掩人耳目,但骗不了我。我不知道父王和母后的目的是什么,但是,只有知道答案,我才有机会找到茵茵。”

    隐梅只能叹道:“殿下天资聪颖,何必再多此一问?答案,只有王上知道,奴婢不能僭越,亦不敢妄言。”
………………………………

25。血溅麒麟

    九辰出了宫门,刚沿着朱雀大道走了一段路,便见前方衙署旁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赶车的小厮见到九辰出来,忙敲了敲车门。

    片刻后,车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九辰看清那人容貌,大是意外,道:“阿隽?”

    南隽眸中含笑,道:“臣估摸着,殿下也该出宫了,便特地在此处相候。”

    九辰跳上马车,在他对面坐下,道:“不知,兰台令大人还算到了什么?”

    南隽关好车门,道:“臣还猜到,宫中定然又出了大事。”

    九辰点了点头,转目道:“不错,你猜的都对。”

    南隽道:“究竟是何事?竟也能让殿下忧形于色。”

    九辰沉默了会儿,道:“茵茵失踪了,父王和母后很担心。”

    南隽转瞬了然:“殿下可有发现线索?”

    九辰缓缓摇首:“我问过昭阳殿的宫人和巡守的侍卫,茵茵昨日,并无异常。宫人发现她失踪前,昭阳殿里面没有传出半点动静,也没有呼救声,或者打斗碰撞声。昭阳殿里面的陈设,一切如故。茵茵虽然不会武功,但懂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如果她是被劫持,不可能没有动静,除非――”

    “除非,刺客的武功,非常之高”南隽言简意赅的总结道。

    九辰忽然道:“阿隽,你听说过夭黛么?”

    南隽难得一怔,眸中光华流转片刻,才道:“如此凶物,自然听过,只是,殿下为何提起此物?”

    九辰满是困惑,道:“前几日,栖霞宫有三名宫人死于夭黛之下。更巧合的是,血案发生之前,有一个青衣剑客闯入了宫中,他带着鬼面,武功十分高强,在罗网一般的巫王宫中,来去自如。”

    “殿下怀疑,是此人劫持了含山公主?”

    “没错。”

    南隽咀嚼片刻,神色凝重道:“殿下可知夭黛来历?”

    “我在《九州志》上看到过,是一种青菊,生于汉水,能杀人于无形之中。只是,那晚,我见到的两枝夭黛,并无传说中的‘麻痹四肢,腐人面目’的作用。”

    南隽摩挲着手中竹简,道:“王上见到此物时,必然是龙颜震怒了。”

    九辰盯着他,奇道:“你怎么知道?”

    南隽道:“因为,此物牵起了王上锥心之恨与刻骨之痛。”

    “为什么?”九辰不解:“夭黛和父王有什么关系?”

    南隽缓缓道:“十八年前,有一位世子,出使别国时,邂逅了一位公主,对她思慕极深。为了得到这位公主的心,这位以好战著称的世子说服了他的父王,与那个国家结盟,共同对抗其他国家。一年后,这两国正式宣布联姻,又一年,这位世子终于如愿以偿的迎娶到了公主。只是,天意弄人,迎亲车队过汉水之时,公主却误遇风浪,坠水而亡。世子没有找到公主的尸首,只在水边寻到了一双嫁鞋,伤悲之下,世子将嫁鞋葬到了他与公主相遇的地方,结庐一年,才踏上归程。回国途中,世子再过汉水,秋华满目,物是人非,世子引箫一曲,感怀公主亡魂。曲罢,汉水之上,铺天盖地,遍开青菊,是为夭黛。”

    九辰听罢,目色复杂,轻声道:“那位世子,是父王。那位公主,是谁?”

    “她是楚王西陵衍的小女儿,楚世子西陵韶华的异母妹妹――西陵语。”

    说到此处,南隽顿了顿,才道:“亦是臣母生前唯一的挚友。”

    九辰一时愕然 ,不知该作何反应。

    关于此事,太史所撰前朝国史上仅仅是一句模糊记载:

    太殷三十六年,世子启迎娶楚九州公主西陵语,半途,公主卒,世子独归。

    南隽叹道:“世人虽知,夭黛生于汉水,但几乎没有人见过夭黛。汉水流经云都茂竹,云灭后,云国故土荒芜成野,寸草难生,唯独汉水上的夭黛常年不败。据说,昔日烟雨迷蒙的云国之所以成为如今满目疮痍的模样,就是因为夭黛之故。夭黛剧毒从汉水蔓延到两侧土地之上,催杀万物,以茂竹为中心,其百里之内的生灵,无论人兽,尽皆被腐蚀成腐尸,滋养夭黛。自此,便无人敢踏足云国故土了。”

    九辰恍然明白过来:“我一直很奇怪,当年,四国合围云都,灭掉云国后,为何迟迟不动云国故土,连最负野心的楚国都任由它荒芜下去。九州之内,一直流传着一种说法,云王自焚于宫中时,因怨恨难平,布下血咒,各国惧于此,才不敢妄自侵占云国故土。而今看来,恐怕夭黛之毒的腐蚀才是真正的原因。”

    南隽笑道:“依照夭黛毒性之烈,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随意移植它。从汉水到沧溟,迢迢千里,离开腐尸的滋养,夭黛不可能存活。纵使夭黛害人,亦应是中毒迹象,而非以菊梗穿人心口。栖霞殿的血案,必有蹊跷。一般人,极少能同时擅长刀法和剑术,殿下方才提到的那两人,臣也不敢贸然断定是否为同一人。不过,如果两人真的有联系,夭黛的出现,倒也算有迹可循了。”

    九辰闻言,愈加失望:“只可惜,父王不许我插手此事,夭黛也被暗血阁收走了。”

    南隽命小厮将车驾入安巽坊,将九辰送回世子府后,才驾车离去。

    孟梁寝食难安了足足两日,见九辰平安回来,自是欣喜不已。

    九辰看他神色间躲闪不定,不由狐疑道:“怎么回事?”

    孟梁一副糟心的模样,竭力表达自己的不满:“殿下进去看看罢!”

    九辰皱眉,孰料刚迈进府门,一个人影便不知从何处猛地扑入他怀中,一边死死抱住他,一边兴奋的叫道:“王兄!你终于回来了!”

    九辰脑中“轰”得空白,连拖带拽的将黏在自己身上的人关进阁里,才厉声道:“你知不知道,父王因你的事大发雷霆,母后已经担忧得病倒了!胡闹是要有限度的!”

    含山小公主吓得呆住,泪水吧嗒吧嗒便掉了下来,一扁嘴,委屈道:“茵茵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王兄你干嘛要这么凶?!”

    九辰意识到自己失态,平复片刻,才抓住巫茵茵双肩,认真道:“茵茵,听话,你必须立刻回宫。现在王都已经戒严,如果被人发现你在这里,事情就麻烦了。”

    “不!茵茵不回去!”含山公主情绪蓦地崩溃,大哭道:“父王和母后把我关在昭阳殿里,不许我出去,也不许其他人进来,他们要逼着我嫁给不认识的人,根本不疼爱我!”

    九辰抚额,道:“那你告诉我,是谁带你出宫的?”

    含山公主立刻摇摇头,不说话。

    “好。”九辰推开阁门,拉起巫茵茵便往外走:“你不说,我立刻送你回宫。”

    巫茵茵用力挣脱,却怎么也甩不开九辰,惊恐之下,哭得愈加厉害。

    孟梁看他们兄妹闹得不可开交,忙在府门口拦住九辰:“殿下,有话好好说,千万别把小公主给吓着了。”

    九辰没好气道:“立刻去准备马车,公主要回宫。”

    “不许去!”含山公主怒道:“你要是敢去,我灭你九族!”

    九辰瞪她一眼:“你闭嘴!”

    孟梁夹在他们中间,左也不对,右也不对,正自为难,便见府门口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个形容瘦弱的青衣公子。

    情绪激愤的含山公主立刻愣在原地。

    青衣公子径自在府外门阶下撩袍跪落,双目淡然的直视着九辰,道:“是祜违抗王命,带公主出宫的,求殿下放过茵茵,祜愿承受殿下之怒。”

    孟梁听了这话,惊得目瞪口呆。

    九辰盯着东方祜,半晌,道:“含山公主的名讳岂是你区区一介质子能唤的?你既然敢作敢当,本世子成全你。”

    含山公主失魂落魄的跪到地上,扯住九辰双臂,泪容惨淡:“王兄,茵茵求你,放过我们。如果他出了事,茵茵绝不独活。”

    九辰看着她,没有说话。

    含山公主却早已泣不成声,道:“如果被父王发现,他不会绕过我们的。茵茵好害怕,除了王兄,茵茵不知道还能相信谁,王兄一定要救救茵茵。”

    孟梁实在是听不下去,忍不住插嘴道:“公主既然知道其中利害,为何不替殿下考虑一下呢?今日,若是殿下成全公主,瞒下此事,他日一旦东窗事发,谁又承受得起君王之怒?”

    “别说了。”九辰打断孟梁:“去把我的剑取来。”

    巫茵茵面露恐色,道:“王兄,你要做什么?”

    九辰没有回答她。

    不多时,孟梁取来了九辰常用的麒麟剑。

    九辰抽出剑,扔给东方祜,道:“此事若被父王发现,不仅你,茵茵也在劫难逃。你若真想保护她,不如选择一种一劳永逸的方式。”

    巫茵茵连连摇头,乞求道:“王兄,不要!”

    九辰攥紧她手臂,阻止她去夺剑,死死盯着东方祜,道:“你既然敢来,敢承认,便应该知道,本世子行事向来如此。如果你能证明你的真心,你去后,我会替你保淮国平安;如果你贪生怕死,我也不会逼你,但你招惹了我的妹妹,我会让整个淮国为你陪葬。”

    东方祜拾起躺在自己面前的麒麟剑,认真的擦拭着剑身,一道寒光映入他静如湖水的双目,转瞬即逝。

    “听说,此剑曾随巫国历代王上征杀四方,乃王者之剑,能死于此剑之下,祜此生无憾!”

    语罢,剑身已然没入他的心口,而他的青衣之上,则喷溅出大片血色。

    “阿祜!”巫茵茵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

26。绿衣黄里

    含山公主失踪后,沧冥接连下了整整五日五夜的暴雨,大有水漫王都之象。

    城郊,不少农户的房屋庄田被洪涝毁坏,巫王宫采绿湖的湖水亦漫出玉栏,四处流溢,湖边栽植的绿牡丹皆被毁于水中。

    年迈的太祝令甚至不顾礼法,披发跣足闯到朝堂之上,痛呼:“天降异象,必有妖孽出于水,乃国之不祥。”

    巫王于深夜召见戍卫营的怀墨、狄申、徐暮及独孤信四员大将,询问含山公主一事的最新进展。

    四名将军皆俯首请罪,自求惩处。

    巫王紧紧捏掌,道:“各处都搜查过了么?”

    徐暮与独孤信负责内廷,道:“除了王后及诸位妃嫔的居处,宫内各处均已反复查过,并无公主行踪。”

    怀墨与狄申对视一眼,奏禀道:“所有城门均已戒严,除了官邸、官员府宅,南北西三市及朱雀大道正在进行第三轮搜查。”

    巫王听罢,道:“从明日起,所有地方均要彻查,不准漏过一草一木。”

    四人不约而同的面露难色。

    由于平日里,独孤信领着侍卫统领的头衔,离王驾最近,其余三人便都给他使眼色,推他去说。

    独孤信气得先在心里将他们臭骂了一通,才咬了咬牙,斗着胆子开口道:“王上,尊卑有别,恕卑职直言,若臣等贸然搜查各位娘娘及王侯重臣的住处,恐怕多有唐突,亦于理不合。”

    巫王负手望着殿外连绵骤雨,侧容冷峻无温,道:“孤会分别赐你们黑白玉令,若遇拦阻,可先行羁押,再做论处。”

    四人暗暗松了口气,齐声道:“谨遵王命。”

    连日大雨,巫后的病一直不见起色。

    在巫王的授意下,杏林馆每日均会按时送各式各样的药膳至章台宫,为巫后调养身体。

    纵使病中虚弱,巫后仍坚持卯时起身,精心打理妆容后,如常掌管后宫一应事务,接受众妃嫔的朝拜。

    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爱女的离奇失踪,非但没有将这位性情刚烈的王后打垮,反而让她迸发出些许年轻时的风采。

    隐梅素知她的心性,劝了几次未果,便也作罢。

    这一日,巫后正召了内廷司造询问采绿湖修缮事宜。

    隐梅捧着一盆绿牡丹挑帘而入,面上,是掩不住的喜色。

    司造官双目立刻放光,凑上前将那株牡丹反复看了数遍,连连颔首道:“此花名「绿衣」,乃是绝品,当年王后娘娘在采绿湖中栽植的那十株,本是源自云国。云灭后,此花亦干枯绝种。此番暴雨,下臣最痛心的便是被毁掉的那片绿衣,没想到,竟能再次见到它。”

    巫后盯着已经绽开的三朵盈盈绿颜,失神片刻,含笑启唇:“绿衣……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心之忧矣,曷维其亡?……既然得来不易,寻几个可靠的人,好好培植罢。”

    说这话时,她略带苍白的病容之上忽然焕发出一点明亮色彩,恰恰驱散弥漫在室内的晦暗光线。

    隐梅笑意凝住,暗自轻叹。

    司造官第一次在这位以端肃著称的巫王宫女主人面上看到如此明柔颜色,愣了一愣,才躬身领命。

    司造带着绿衣离去后,巫后恢复往常神态,问道:“何处得来的?”

    隐梅遣了四周宫人出去,才低声道:“是楚世子托人送来的。”

    巫后并无异色,唯独清冷的眸间生出丝丝讽刺的笑意:“他终究还是来了。”

    隐梅端过来杏林馆新送的药膳,尝了尝温度,道:“那株绿衣,碧华灼灼,奴婢见了尚爱之不已,公主为何要假手他人去栽植呢?”

    巫后添了几分懒色,道:“你觉得,他送来绿衣,是何用意?”

    隐梅轻轻摇首:“奴婢不敢妄加猜测。按理来说,现在风、楚两国争求巫国公主,楚世子此举,自然是示好之意。可他明明知道,公主不可能放弃风国的,又为何要多此一举?”

    “你错了。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示好?他肯如此,必是算计明白了。”

    巫后唇角微扬,所有的情绪皆湮没在那一双冰眸之中。

    不多时,便有内侍来报,巫王驾临章台宫。

    巫后收起诸般思绪,特地簪上了不久前巫王赐予的金钗,方携一众宫人接驾。

    巫王一路大步流星,刚进章台宫,便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王后,满是心疼道:“生了病不好好躺着,弄这些虚礼做什么!”

    巫后平静道:“臣妾这里不干净,王上不该来的。”

    巫王露出几分愧色:“是孤不好。这几日,朝中事多,你病了这么久,孤想来瞧瞧,却一直不得空。”

    巫后摇头:“臣妾的夫君,是一国之君,自当以国事为重。若因为臣妾一点小疾而耽误了百姓生计,臣妾万死难赎此罪。”

    巫王轻叹一声,紧紧将巫后揽入怀中,道:“能得贤后如此,是巫国百姓之幸,亦是孤之幸。”

    说完,他环顾四周,似是想起什么,便问隐梅:“王后病的这段时日,世子可有过来侍奉汤药?”

    隐梅踟蹰片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巫王立刻冷了脸,吩咐随侍的晏婴道:“让人去看看,世子这几日都在做什么。他母后卧病不起,他却不见人影,连基本的侍药喂汤都做不到,他的孝道都丢到何处去了?!”

    晏婴诺诺应下。

    巫后却出言拦住去探信的小内侍,竭力掩住苍白的病容,柔声道:“王上不要生气。子沂年纪尚小,又身负一国世子的重责,臣妾不想拘着他。再说了,章台宫上上下下这么多人,臣妾根本用不过来,哪里还需要他一个孩子过来添乱。臣妾只愿,他能多学些东西,多替王上分忧。”

    “你呀!”巫王无奈道:“他敢这样胡闹,全是让你给宠出来的。”

    巫后也不反驳,片刻后,终于缓缓露出藏着的忧色,道:“其实,臣妾现在最担心的是茵茵。”

    巫王深不见底的双眸微微一动,温声道:“孤已经严令戍卫营彻查王都,这两日,便会有结果。”

    顿了顿,他直视着巫后,道:“南嘉,你觉得,何人有如此本事,竟能在孤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的劫走茵茵?”

    巫后摇首:“王上都想不明白的事情,臣妾如何能知道?”

    巫王却依旧盯着她,这样审视而犀利的目光,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穿透。

    巫后的神色忽转哀戚,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意:“王上在怀疑臣妾?纵使臣妾是风国人,也不会拿自己女儿的性命与名节开玩笑。”

    巫王伸手拭去她目中溢出的水色,勾起一抹弧度恰好的笑,道:“孤信你。”

    天色未亮,九辰便穿着连帽披风策马离府,直奔丹青坊。

    车娘点灯为号,迎了九辰进去,也不说话,便直接引着他一路行至了墨兰阁。

    阁内,南隽正就着烛火,架炉烹酒,清冽甘醇的酒香,满室弥漫。

    九辰在他对面坐下,皱眉道:“这是什么酒?味道这么浓。”

    南隽笑道:“殿下勿急,再等三刻,才是正品。此酒的酿制方法乃南山寺上的老和尚所创,臣跟他斗了整整六年的棋,才骗来方子,着实不易。”

    九辰道:“昨夜,父王召见了怀墨他们,如果我所料不差,明日,真正的搜查便会开始。我府中已经不安全,茵茵必须转移到其他地方。阿隽,只有你能帮我。”

    南隽沉吟片刻,道:“此事不难。只是,殿下真的决定了么?”

    九辰摇首:“说实话,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让茵茵走上这条绝路。可这是她的人生,我无权决定,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成全。”

    说到此处,他看着南隽,道:“阿隽,我选的,是死路。虽有绝路逢生的机会,但如果失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所以,你有选择的机会。”

    南隽侧眸,洒脱一笑,道:“臣心中,早已认定殿下为主。君辱,臣死,为了多活几日,臣也会倾力为殿下筹划未来之事。臣生来便是野草之命,最擅之事,便是在疾风之下,绝处逢生。殿下敢信臣、用臣,臣又何惧?”
………………………………

27。一环一佩

    伯乐马场的茶楼内,阿鸾双手托着下巴,兴致勃勃的盯着对面的黑衣少年,道:“小哥哥,今天我们马场不开市,你找谁呀?”

    九辰言简意赅道:“风幽兰。”

    闻言,阿鸾刚刚吞下的核桃仁生生卡在了嗓子里。

    九辰等她呛完,继续道:“我要见她。”

    阿鸾吐掉那颗核桃仁,嘻嘻一笑,道:“小哥哥,你难道不知道,在别人的地盘上,应该收敛一些的。”

    九辰看她一眼:“听说,你要偷神女枝?”

    阿鸾乍听到这话,双臂一软,下巴“砰”得磕到案上。

    “我对你的事不感兴趣。”说到这里,九辰特意补充了一句:“只要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见到你主子。”

    阿鸾立刻凑过去,讨好道:“好哥哥,只要你替我保守秘密,别说见幽姐姐,赚下的钱,我再分你三成。”

    九辰皱眉:“你偷神女枝,是为了卖钱?”

    阿鸾点头,小声兼诚恳的道:“幽姐姐收留我之前,我是做贼的。现在虽然改行了,可一见到好东西,我就手痒心痒,简直比万蚁抓心还难受。可我又不能剁了自己的手,只能去偷了。再说,这天下间谁不知道,神女树上的一片叶子都是万金难买,若是整整一枝,定然能卖很多很多金子。”

    九辰无语,显然对她这种想法颇为不屑。

    阿鸾已经陷入金子的世界不能自拔,继续诚恳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语,我偷了神女枝,也不光是为了赚钱,还可以帮到你和幽姐姐。你的含山妹妹才十五岁,那个楚世子却已经年近四十了,又酸又腐,比你们的父王还要长上许多,万一他老死了,你妹妹定是要守活寡的。你可是她的亲哥哥,怎么忍心看着她跳火坑呢?”

    九辰耐心听完这番聒噪,道:“风幽兰在何处?”

    阿鸾合掌笑道:“这样烟雨蒙蒙的天气,最适合谈风弄月、你哝我语,自然是有解风情的人邀幽姐姐到湖上泛舟去了。”

    九辰出了马场,正欲往伏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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