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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结巴的彪悍人生-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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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泉从跨出桥面的那一瞬间,整个人身子便陡然一轻,仿佛过来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似的,腿脚使不上力,也踩不到地,只剩一缕幽魂,这种飘飘忽忽的感觉还真让人有些心慌。
  她紧紧抓着银九的衣袖,一脸谨慎。
  银九见她一脸如临大敌,将她揽在身侧,说道:“权当自己提前做了鬼,别怕。”
  “我……就是……有点腿软。”和她一同下了桥的那些魂魄都往古街深处飘去,她怕隔墙有耳就捂着嘴凑到银九耳边说话。
  “放心,我在这儿。”银九低声安慰,随后给她抚了抚歪掉的脸罩。
  “嗯。”她深吸了口气,来回踱步,找了找身子的平衡。不经意间又往桥上瞥了一眼,就见那个老虎脸快挪出来了,心里也松了口气。她猜测这应该也是混进来的人类,于是,向前走了两步,准备伸手拉他一把。
  那老虎脸似乎有些吃惊,愣愣地看着她,只是两人指尖还没触到,杜泉就被银九紧紧拽住手腕。此时,一声凄厉的鸟鸣由远及近,随后,一道黑影从天而降,“砰”的一下砸在桥上,爪子一捞就将那那老虎脸抓走了。
  那是一只巨大的黑鸟,飞得极快,可当它停下来的那一刻杜泉才看清,那鸟其实是白骨所化,只因周身缠着黑气才像只黑鸟。它抓了两个“人”后冲天而起,飞到半空便将他们吞了下去。
  黑鸟吞了“人”之后便在河道上空盘旋,冲着底下的“来客们”凄厉地尖啸,似乎在警告。
  楼月生叼着黑色的烟卷,抬手按住被黑鸟掀起的狂风的礼帽,往天上那只呼啸而去的黑鸟瞧了一眼,说道:“啧,鬼市的夜枭真是越来越凶了,好害怕啊!”说完又拍了拍杜泉的肩说:“傻丫头,这里是鬼的世界,你自己都是是蒙混过关还想救他?在这里,谁都救不了谁,各凭本事。得怪他自己异想天开,想闯鬼市好歹也找个可靠点帮手带路,啧,本就学艺不精还来捣乱,真是上赶着找死,真当鬼市是菜市场了,想来就来。”
  杜泉叹了口气,说:“他就差一步……再走一步,就出来了。”看着同类葬身他手,脑海中闪过他投来的绝望眼神,她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银九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背着手走向街道深处的玲琅店铺,杜泉见那大鸟还在耀武扬威地监视桥上过客,紧走几步追了上去。
  刚挨到银九身侧,就听他淡声道:“从他决定踏入此地开始,就该有必死的准备,为何要救,你觉得自己能救得了么?”
  “只是拉一把,兴许他就……活了。”
  “他身侧那么多人,你可有看到谁停下救他,你是不是觉得,这里只有你是个心善的。”
  银九语气不善,杜泉只好摇摇头,说:“我没这么想,我就、就是觉得……有些可怜。”
  “到此处者,哪个不是贪图鬼市内的奇珍异宝,哪个不是九死一生。他咎由自取,你为何同情?”银九沉沉地看着她,竟有几分严厉,杜泉不由得挺直了腰,手指缩在袖管里攥成拳头,这话她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死了,我活着,难道还不能同情?
  未免太……
  “苛刻?”
  杜泉吓得抬头,嘴角紧紧抿着以确定自己方才没有做声。
  银九斜睨了她一眼,说:“你每次在肚子里骂人时,眉头就能皱起三道纹。”
  “我,我……”
  “罢了,我也懒得费口舌细数你那些毛病,你不自量力也不是第一次。只是下次切莫拉着我与月生送死,鬼市……和你脑子里的菜市口,不同。”
  “噗……”楼月生忽然笑起来,夸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顺着银九的话哀求:“是啊,小尾巴,你楼哥哥我还没活够,请千万手下留情,饶我一命。若你实在忍不住要谋财害命的话,也请拖上银九一个人足矣。”
  “呵呵……”杜泉干笑着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我下……下次注意。”
  “咣咣……”钟声响起,数百只黑鸟鸣叫着从河上返回,一头扎进远处黑幕中一座隐约可见轮廓的高山上。
  “午夜已至,各店家开始揽客了,走。”
  银九淡声催促,拢了拢大衣看向街道深处,黑色面具侧面被灯笼烛火印出一层青光,竟也鬼气森森,杜泉吓了一跳,连忙看向四周,这才发现,不过片刻功夫,街上的灯笼全都发出绿莹莹的光。
  那些她以为的“金粉楼台,鳞次栉比”的夜景弹指间都变得阴森古旧,青石砖上爬满青苔,琉璃瓦黯淡无光,就连门上的红漆也褪去鲜亮,变得斑驳陆离。那条沿着河岸绵延十里的盛景就好像幻术一般……消失了。
  银九侧身将她身上的帽兜掀起来,低声道:“若一会儿有人问起,就说你姓银,是我的表亲。”
  楼月生听完咂摸了一下嘴,说:“九爷,谁家的表亲和自己是一个姓。”
  银九略微一顿,似乎有些奇怪,随后不在意道:“没事,银家人不将就。”
  楼月生立马竖起大拇指,说:“你牛逼!”
  “别废话,前面带路。”
  “得嘞,两位左边第二个巷口右转。”
  楼月生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整他们,反正专挑了黑漆漆阴森森的小巷子走,杜泉甚至在没留神的情形下抬手从一面“墙”上掰下来一根人的指骨,差点吓得跳起来。
  他们中途进了几家小铺子,楼月生修了一只断成两节的旧烟斗,二十来寸长的黄铜烟斗,笔直的外壁上盘着两条黑龙,店家是个顶着一头乱发的独眼老爷子,他拿着烟斗瞅了几眼,说:“再好的东西也经不起你这般折腾。”
  楼月生笑笑没多解释,随后又掏出一块红宝石,让匠人给他镶在龙眼上。老匠人骂了句“骚包”要了2000银的修理费就回了里屋。
  他只修了大约十分钟,烟斗却修得严丝合缝光洁如新。楼月生却不满足,一个劲儿喋喋不休,竟还哄骗了一包烟丝。
  一出店门他就点了一锅烟,惬意的吸了起来。那东西和街边老大爷相称,和他那身雪白的西服有些不搭,杜泉建议他应该用一个外边流行的短烟斗,看着比较小巧,他却说:“你不识货,俗不可耐。”
  杜泉不再多嘴,牵着银九的衣摆在各个铺子里穿梭。路过一个小店时银九随手买了一把枪说要给陈璜打野兔时用,又从不同的店铺分别买了短刀,短弩,长鞭,骷髅头拐杖等细碎的玩意儿,给管家他们把玩。
  杜泉看着那些东西,真不知“把玩”两个字还能这么用。
  当然,她也很荣幸的获得了一把闪着寒光的砍刀,银九说此物削铁如泥,切菜时就不必废太大的力了。
  是啊,一用力灶台就裂了……路上捧着那柄砍刀时,她想的是“回去该供在哪儿”。
  身上还揣着金豆子,杜泉本想阔气一回,却被楼月生告知这里只收银币,只能悻悻作罢。
  在市集里逛了半天,杜泉非但不累,反而越来越适应,不头昏眼花,也不颓然无力了。待看到长着三个头,一只眼的店主也能笑眯眯地打招呼了。
  银九似乎一直在留意时间,待钟声又起的时候便招来一顶轿子。轿夫问:“何处。”
  “虬山,九十九洞天。”
  “起。”
  银九扶着杜泉上轿,楼月生坐在对面,这轿子很矮,她们坐着头已经抵到顶,银九便一只胳膊支着小桌,斜着身子。两侧开了小窗,轿子十分平稳,只在抬起的那一刻微微晃了一下,之后几乎感觉不到移动,路上倒也不难熬,她坐着无聊,正要撩起帘子就被银九拦下。
  他说:“有的东西,不看更好。”
  “噢。”她缩回手揉了揉肩,忽然发现银九买来的东西全都没了踪迹,慌忙翻找。
  “我已经收到安全地方,没丢。”
  “那就好。”说完又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烛火忽然绷直,冒了很高不安的跳动起来,他们的轿子也倾斜了。杜泉顿时警觉,她觉得这里的味道不对,有股烂泥滩的腐臭味,轿子四周渗出水珠,她用手抹了一下,凑到火烛前看了看,说:“这是血么?”
  银九不以为然,却又要给她塞药丸,被她避开。“我很好,不吃,你的药……苦。”说罢张大嘴巴抬起舌头,露出底下压着那一块木片。
  银九似乎有些疑惑,问:“你身子可有不妥?”
  “没有,十分妥……当。”
  “哦?”银九将她的脸抬起来,顿了顿俯身稳住她的嘴。
  楼月生磕了磕烟斗,阴阳怪气道:“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银九蜻蜓点水后,斜了楼月生一眼,随后认真地端详了她片刻说:“你或许和冥都,有不少渊源。”
  “什么?”她警惕地问。
  “常人来鬼市是极耗精气的,至多半个时辰就得离开,可你,整整两个时,不借助药物和符咒,倒是越发的生龙活虎。”
  杜泉确实觉得自己很有精神,却不想承认自己和冥都有什么关联,便笑着说:“定是因……为有你们在。”
  银九摇摇头,“在鬼市,我能做的很有限。”
  他又看向楼月生,那位自从有了新烟斗便摆了各种骚里骚气的姿势,他横卧在座位上,扭腰翘着二郎腿,含着烟斗吸了一口,半仰着头将烟都喷到了轿顶子上,一股黑气顿时消失,他拨了拨面具,说:“应是和七窍玲珑心有关吧。”
  银九并不全然认同,只淡淡说了句:“或许。”
  “只是那东西到底是正是邪,谁都说不清,老刘头倒是见多识广,可他现在很少到黑市来了,若他不在,咱们可就白跑一趟。”
  银九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很快又甩上,淡声道:“无妨,就当夜游。”
  杜泉听他这么说,才知道原来这一趟鬼市行的主要目的是银九要向高人打听那颗大珠子的事。她心里顿时暖烘烘的,这一刻,她确实觉得命有点好,至少,现在也有人愿意为她考虑了。
  这么一想,她的精神头似乎更好了,因为心情雀跃,身上的流泻出一股力量波动,她看不到,却觉得忽然之间周围的臭气散了,木板也变得干爽。
  银九和楼月生又讨论了几句,似乎察觉到她心情起伏,都看过来,银九眼神在面具后显得更加深邃难测,他抬手抚了抚她的头顶,轻声安抚道:“别怕。”
  “我没,我就是高兴。”她老实地回答。
  银九勾了勾唇角,指尖按了按她唇角梨涡,却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外头传来木讷的声音,是:“虬山,已到。”


第七十四章 
  楼月生翻身坐起,用烟锅敲了敲木板,杜泉听到头顶有异动,抬头看了一眼,就发现轿顶被人掀了。
  银九翻身跃出去,随后俯身将她抱出,杜泉看着那口大口棺材愣了一下,磕巴道:“咱们,不是坐……坐了轿子来么?”
  怎么又变成棺材了……
  楼月生刚吸完一锅烟,精神抖擞,一边迈出棺材一边低头装烟丝,嘴上也不闲着,说道:“在这里能坐得上棺材的都是有钱人家,你该庆幸才是。棺材虽不及外头那些威风的马车,可你敢坐么?别说我吓唬你,在鬼市,越是好看的东西越危险,有的车马,只进不出,会一直把你引到深渊里去的……”
  “哪个孙子又在屋外头逼叨叨个没完,吵得老子脑壳疼!有事就滚进来,没事就滚他娘的。”
  一声打雷似的吼叫从身后传来,那黑棺材的轿夫温声吓了一跳,顿时像阵风似的卷走了。
  楼月生慢悠悠地吸了一口,“老家伙,脾气还这么大。”
  杜泉顺着他的视线回身,就看到一个窑洞,孤零零的嵌在一处山壁上。
  而周围还有很多类似的山头窑洞,远眺出去,这里倒是很像……地下迷宫,一条黑水河从远处冲下来,常年冲刷侵蚀,使得那些山头都被互相隔绝开来。支流像网一样将这一片谷峰交杂的地形串联起来。
  杜泉他们脚下的这一片区域应该就是属于老李头的99号洞了,小山峰高十丈有余,那洞口盘着巨蟒,立了两尊石狮子。方圆一里左右是平地,种满松树,周围黑水环绕,水面很宽水流湍急,没有船只根本无法出进。
  银九一听到洞里有人便快速拉着她进了屋,那洞从外面看还以为是什么阴气森森的地方,可门开后,杜泉却惊呆了,这里竟难得的缤纷多彩。玩偶、花束、瓷器……所有这些东西都在发光,显得琳琅满目。
  杜泉正盯着一个骷髅头好奇,就见它突然跳下木桌,扑向她衣袖,迅速攀到她肩头,张着嘴“吱吱呀呀”的唱起来,有几分引吭高歌的意思。
  银九似乎笑了一下,也没管她,伸手从墙上的藤蔓上迅速摘了几颗红色的果子塞到兜里。
  杜泉看得目瞪口呆,竟没注意那骷髅头亲昵的蹭她脸颊。
  “哪个报丧的来了!”随着一声咒骂,那个暴躁如雷的主人从一块烂门帘后头跑出来了,四尺来高,身材干瘪,一身灰扑扑的袍子,脸小眼大,五官挤在一起像猴子,他稀疏的头发上蹲着一只黑色小猫,随着他一步三巅跑过来猫儿却依旧稳稳地蹲着,绿眼睛紧紧盯着杜泉。
  小老头捂着耳朵跑过来对着骷髅头骂道:“闭嘴闭嘴!老子知道有人来了,唱唱唱,比鬼还难听,小心我一斧头劈烂你……”
  骷髅头依旧“嗷嗷乱叫”,小老头上蹿下跳。杜泉皱起眉头,不禁疑惑:“这难道就是那位见多识广的老刘头么……他精神还好吧……”
  “谁在骂我!”他忽然扭头看过来,绿豆似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将他们三个都扫了一遍。他突兀的停下喝骂,看向杜泉,冷冷地问:“你谁呀?”
  杜泉肩上还扛着一个骷髅头,歪着脖子说:“我姓银,是九爷表亲。”
  小老头嗤笑一声,“表八百里的亲吧,又是那个臭小子教你的!”他说完忽然出手钳住杜泉手腕,细长的指甲在她中指上一划,钩子似的指甲里盛着几滴鲜血被他卷入口中。
  他品了品,神色忽然凝重,说道:“比干赤胆,这七窍玲珑心被他滋养出纯净之气。可它被妖后挖出流入邪佞之手,曾犯下罪孽,被列为魔物镇压幽暗之地,这种东西凡人怎能训化。这丫头一届凡胎,生吞此物,本该暴毙才是,为何能融合的这般底……”
  他竟只凭一个照面一滴血就知道她吞了七窍玲珑心……看来确实有真本事,果真人不可貌相,杜泉不禁认真起来。
  银九解释说:“刘叔,她曾下过洛姬造的寒潭。”
  老刘头惊了一下,随后又摇摇头,“脱胎换骨也不能换魂。那东西和她的魂魄缠绕,似乎有某种东西彼此吸引。根治于血脉深处的东西,跳几次寒潭也洗不掉的,况且洛姬那婆娘造的也不是完整的寒潭,这丫头下去一趟,最多也就是让这副躯壳更强壮,而那些属于她的特质永远都不会变的。”
  银九在一旁听着,忽然说:“你的意思是杜泉的魂魄,血脉同那七窍玲珑心有关?”
  “不然呢,你以为那一颗鸡蛋?谁想吃就吃。”
  杜泉也看向银九,那双眼静静注视着她,那一刻她觉得应该把陆吾告诉她的事向银九坦白,万一他能查清真相呢?
  她抿了抿唇,刚要张嘴,就听着楼月生忽然问了句:“老头,你可认得十三钗?”
  “你问她做什么?”老刘头皱眉,似乎不想多谈。
  杜泉感觉银九的视线移开,便立刻抬眼看向老刘头,急切地想听到些什么。
  银九自然察觉到杜泉的异状,却刻意走到旁侧拿起一卷竹简,借此动作减少对杜泉的压力。
  她自从跟着陆吾出去了一趟后就有些心神不宁,甚至带回了一柄有了灵识的琵琶。他没有逼问别人心事的喜好,所以,她避而不谈,这事就暂且搁置。可他能能清晰的感受到她体内的力量正在快速苏醒,假以时日,必定会让她成为一个法力高深的人。
  能提升能力,他自然为她高兴。可随着她力量中越来越熟悉的气息,让他不得不疑惑她的身份。她既不是普通的玲珑岛族民,那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人封印了她的力量又压制着她的成长?若是为了保护,隐藏,那现在又为何暴露……
  若不是善意,而是想利用她达到某种目的呢?幕后的人又有什么依仗,觉得杜泉在强大之后会替他们办事。
  这一切的谋划,难道都是冲他来的么?
  老刘头自从听到“十三钗”三个字就有些焦躁,不停来回走动,催促他们赶紧离开,“七窍玲珑心她吞都吞了,我也没法子取出来,按照她和那东西的契合程度,现在早就融到骨血里头了。你们若怕她日后发狂害人现在就将她杀了,若忍不下心,那就好生看管,我这里有本琵琶曲,拿去练,是我多年前从鲛族手中得来的老物,可压制她体内戾气。”
  杜泉手上被塞了一本册子,那纸质十分奇怪,冰凉细滑,有股鱼腥气,仿佛像鱼鳞一样,她小心的捧在手里,肩上那骷髅头瞧见了之后又开始“咿咿呀呀”唱起来,甚至还摇头晃脑。杜泉见它如此开心,就翻开让它瞧了几眼。
  银九瞥了杜泉一眼,并不满意老刘头的回答,走到一旁竹椅前坐下,淡声道:“十三钗用过的琵琶在我手上。”随后手掌一翻,那柄包着黑布的琵琶就出现在他手上。
  老刘头显然吃了一惊,见银九手指压着弦要弹奏,一个箭步冲过去,沉声道:“你做什么!”
  “告诉我,十三钗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放心,我绝不会牵连你。”
  老刘头缓缓松开压制银九的手,目光流连在琴身上,叹了口气说道:“秦淮河畔百花楼,天下第一逍遥窟,就开在鬼市和凡间交界,白日人来夜晚鬼往,三界闻名。花魁十三钗,千面娇娥,你喜欢什么模样,她便能幻化成什么样,弱柳扶风,步步生莲,能信手拈花,能凝水成冰。谁不想看一眼……”
  “你也见过?”杜泉问。
  “倒是见过一次,那时三界共存于世,尚且没有分崩离析。百年一度的盛会妖鬼都能在人间行走。百花楼自是人声鼎沸,连着半月的歌舞宴饮。我去的那日,还看到鬼帝带着手下的几个徒弟。那日十三钗将她头上的梅花钗给了鬼帝。”
  杜泉听得汗都流了下来,紧接着又问:“那……那百花楼为何失火?他们为什么杀了十三钗?”
  老刘头听到这话手抖了抖,说:“十三钗是鲛族叛徒,擅自离族,似乎还带走某种宝物,被人认出后强行带回,抵抗时引了天火将百花楼付之一炬。死伤无数,十三钗自然也死在里头,你们就别再查了。她性子刚硬,惨死后怨气极大,魂魄缠在琵琶上,恶鬼发狂害了好些无辜性命。后来她躲入鬼市,冥都派遣阴兵将鬼市围困,将鬼市搞得鸡犬不宁,鬼市和冥都因此开战,整整半年,鬼市暗无天日,鬼啸连连,差点全部湮灭。这个女子一手抱着琵琶,狠厉暴虐,谁都近不了身。造孽啊,若不是她引来那些冥都差役,鬼市何至于如此阴森恐怖。”
  “那她在鬼市时……躲在哪儿?”
  “不知。应是被人庇护了吧,不然能往哪里躲。而且……”他挠了挠后脑勺,说:“当时有传闻说……十三钗生了孩子。”
  银九和楼月生互相看了一眼,随后看向杜泉,她手上还捏着那本册子,牙尖咬着下唇,很用力。银九目光阴沉,猜测到她这几日压在心底的事,大概就是这个了。
  于是问:“那个孩子,如何了?”
  老刘头摇摇头,“不详。因鬼族内讧,鲛族灭族,她的事已无人顾及,到底是谁带走了那母子,无人知晓。”
  银九已大略想通其中症结,无需再多问,于是点点头,说:“刘叔保重,我也该回去了。”一挥手,琵琶已经被他收起。
  “我,我还想……”杜泉还在踟蹰已经被他不由分说的拽走。
  刚走出门,老刘头追了出来,指着她肩上的骷髅说:“带它出去要好生照看。”
  杜泉这才注意到那骷髅缩小了端端正正的立在她肩上,她抬手要取,被楼月生手上的烟杆拦下,“带着吧,好东西。”
  随后他们便快速出了鬼市,他们出来后天色已经蒙蒙亮,楼月生直接开着车去了火车站,杜泉怀里抱着骷髅头,那东西自出了鬼市便热烘烘的,抱着很暖和。
  她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在火车车厢里,身上穿着貂皮的大衣,靠在银九怀里,他依旧在翻书,手指搭在书页上,轻轻翻动,她看了看外头,已是大亮。
  “醒了,饿吗?”
  她摇摇头,“不饿。”
  银九坐起身将她扶着靠在被褥中间,起身出去后,很快拿着点心回来。
  她捧着吃了两口,将一边的骷髅头拿在手里抚摸,它似乎很是开心,对着她张开嘴巴“咔咔咔”的动了几下。
  外人若是看见大约会吓一跳,可她抚摸着骷髅头,入手温热,让她冰冷僵硬的四肢都缓和了很多。
  “九爷,你不问……陆吾告诉……我什么么?”
  银九从书中抬起头看她,眼神平静,深沉入海,他说:“若你父母真是那两位,我与你确实有世仇。他们的死,我确实有责。如何,要报仇吗?”
  杜泉看着他的眼睛,摇摇头,“我不知。”
  “无妨,哪日你想通了再回答。我可以给你报仇的机会。”
  “好。”
  银九又说:“鲛族从未和外族通婚,你能活下来,十三钗定是倾尽全力,她定十分疼你,亦希望你平安喜乐。”
  杜泉抬起手臂,珠串上的小银鱼摇摇晃晃,她眼睛很疼,抬手一揉却发现泪流满面,她似乎能看到自己在襁褓时,一个瘦弱的女子将她拢在怀里,她被寄予生的希望,坚强的活下来。
  “呼”一股凉风拂过她的脸颊,留恋般停顿了片刻便消散了,她心底颤动,将枕头边的琵琶抱在怀里,很轻的喊了一声“母亲”。
  她抬眼看着银九,腮边挂着泪痕,笑了一下说:“我也,有娘亲。”


第七十五章 
  金陵之行惊心动魄,似要震碎她所有认知,逼迫她一次次面对人性之恶,面对这世间隐藏的光怪陆离。
  年少时的天真不再,如今这年岁,但凡深究一些事物看到的总是邪恶扭曲。
  村长讲的故事里经常出现面目丑恶的鬼魅,人总显得无助可怜,所以她自从发现自己在雷电暴雨时候能见鬼时,就觉得天要塌了。然而,鬼没害她,倒是人们容不下她,叫嚣着烧死她。
  以往不愿深想,当经历了这大半年的水深火热后,她不得不承认,这世间万般罪恶多数是人造出来的。若说桑琮残忍,那徐庆就是罪大恶极,他利用自己的权势圈养那些无辜女子,取人性命在他看来比砍瓜切菜还容易,对人命毫无敬畏。轻飘飘一个“振兴家族”的借口就想掩盖所有恶念。
  他终究是死了,带着一身罪恶下了地狱。然而,他的族人并没有以他为荣,急吼吼将他除名不说,还迅速清算他的财产。没有一人为他真心哀悼,他们从头到尾都在商量着如何分配家财。
  人心冷漠,还真是万恶之源。
  那时,她就了悟,徐庆死了还有下一个徐庆,欲望不止,恶行不休,还会有人以相同的理由为支撑,继续他未完成的事业。所以,人还崇拜什么神魔,我们本身就有足够的能力去制造邪恶。
  来去匆匆,繁华的金陵随着火车驶离,成为一道染在水雾中的幻影,成杜泉永生难忘的一场旧梦。
  时间过得飞快,尤其是冬日,寒冷、枯燥的天气,白日短暂,暗夜漫长,人容易困顿,她经常一觉醒来就已经八点左右。这时节不用冒着冷风去清扫庭院,闲来无事她就跟着芒星修炼,偶尔也去向楼月生讨教一些符咒、医药的技巧。银九说她的体质与他人有异,寻常修炼的法子太过锋利,所以专门研究了一个温和的方法,让她循序渐进。
  十二月的银公馆,就在波澜无波中度过,寂静平淡,像极了银九的性子,只可惜染墨湖上的莲花终究抵不过严冬都已枯萎,水猴儿也不怎么出来玩耍了。
  一月后,泽秋也从外头赶回来说是新年团聚,竟还给杜泉带了礼物。
  一套红色的洋装,貂皮外套,黑色卷边小帽,串着珍珠的小挎包,茉莉花味儿的香水,水晶做柄的梳子,零零碎碎一大箱,应该值不少钱。
  杜泉谨慎地接了礼物,还有对方诚恳的歉意。她本来还担心这家伙回来又要耍诡计,一直小心应对,可见了几次后她发现泽秋真的变了。变得沉稳内敛,或许是勉强接受了她,又或者将自己的厌恶压制在心底。
  她感到心惊,若不是发现她眸子里偶尔闪过的冷光,她一度产生了两人可以做朋友的错觉。当然,她们之间和谐相处,其他人都喜闻乐见,银九对泽秋的态度也有所好转,甚至在杜泉怀疑泽秋作怪时,还让她心胸开阔。
  杜泉不觉得泽秋是真心相待,银九便说:“十三钗虽被鲛族除名,可她毕竟是鲛族正统血脉,如此一说,你与泽秋也算同族,如今世上存活的鲛族后代凤毛麟角,你们理应互相扶持。”
  他内心深处依旧对鲛族怀有极大的宽容与美好的愿景,他或许还希望鲛族子嗣繁盛,能续写祖辈历史,能回到大海活得真正自在逍遥。
  她懂这种执念,也没有责怪的意思,点点头说:“好,我晓得了,不会再……再说这些话。”她知道分寸,尤其是在银九面前。
  银九检查她近日修炼成果,见她指尖已经可以凝出一缕水气,便点点头说:“鲛族生于深海,御水凝冰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你只要好好修炼,定然能有所成就。”
  杜泉将水汽覆在骷髅头上,它似乎很喜欢,又发出“咔咔咔”的声音。她嘴角勾起,随口道:“嗯,到时候,我们去……岛上,那里临海,很……有意思。”
  银九忽然抬眼看她,说:“你不喜欢这里。”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说要去岛上了……
  杜泉张开手指在火上烤了烤,随后用力地搓了搓,说:“喜欢,只是有……时候,会想起玲珑……岛。”
  “我以为,那里是你的噩梦。”银九淡声说。
  “不会啊,现在想,村民也是不……知情。那里其实……挺好的,有海风,有山,成片的密林,有海……”
  银九听到她描绘这一切,缓缓放下手中手卷,看着她在火光映照下因为憧憬而柔和的眉眼,他目光逐渐幽暗,指节敲打着扶手,发出“笃笃笃……”的闷响。
  杜泉被声音吸引扭头看过去,就见银九继续翻看书卷,身子斜斜靠在椅子里,分毫未动。
  她觉得自己大约是魔怔了,总是会出现幻觉,夜里也总会梦到玲珑岛,梦到村子里的学堂,后山的神坛,晒鱼干的木架……那些埋在记忆深处的东西,最近纷纷涌上来,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强迫她想起什么似的。
  这次,是除夕前他们最后一次谈话,随后几日,银九经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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