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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女札记-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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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刚才谢醉之对问露举梅而笑的情景一直在我眼前挥之不去,那只猫爪子又开始在我心里挠来挠去,直挠得我气急攻心,现在听司命又这么不解风情地在那催我,当即火冒三丈道:“都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来?!谢醉之是跟你二哥像还是跟沉新像?问露到底在纠结着什么你看不出来?!”
我这句话出来,周围就登时安静了下来。
雪花飞落。
“你、你不会是想说——”司命睁大了眼,一脸惊恐地看向我,“我我我二嫂她——”
我别过头,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但沉默就相当于默认,我听见司命不敢置信地哈哈笑了两声,也跟我一样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她、她她她——她真的——?”
☆、第116章 同魂(戊寅)
“她她她你个头!”沉新有些烦躁地打了一下司命的肩,把司命打得踉跄了一步,“不就是点陈年烂谷子的芝麻事吗,都过了多少年了,怎么还翻出来!听碧,你从哪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听碧?”
问露她……她竟然……
“听碧!”
我一个激灵,抬头看向沉新:“怎、怎么了?”
“怎么了?”沉新的脸色很不好,“你问我怎么了?我问你呢,这消息你是从谁那听到的?意然?”
我神色怔忪地摇了摇头。
“那是……问露仙子?”
我没回答。
司命的表情已经从惊恐转向了匪夷所思:“我二嫂亲口对你说的?!什么时候?”
“……就在喜宴上,我拉她出去那时候。”
“不是,”他看上去很不理解,“那时我二嫂已经跟二哥拜过天地了,她——她对你说这些干什么?”
“反正你别管。”我闷声说了一句,“这件事你也不要宣扬出去,问露说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已经不喜欢……沉新了。”
“我当然不会说出去!”司命想也不想地就道,他看上去还没从这个打击中回过神来,“可、可她都已经喜欢上沉新了,她又怎么会喜欢上我二哥的?我二哥和沉新那就是一个地一个天,不不不不对,谢醉之他顶着的是沉新的脸,那就是说——那也就是说——”
他“也就是说”了半天,也没有把下半句话给说出来,我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这事实太过惊讶,我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就沉默地任由他继续结巴下去。
“也就是说……”
“——那也就是说,她很有可能是因为对我旧情未了,所以才喜欢上了谢醉之?!”沉新实在看不过去,替司命把话给说全了。“拜托你们想想,司徒令喜欢上谢醉之的时候她有问露的记忆吗?没有!那她喜欢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可是问露现在恢复了记忆,”我讷讷道,“她对谢醉之的态度很奇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
“是不是还喜欢我?”
我的心无缘无故地一沉。
见我抿着唇不说话,沉新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地无奈看着我:“就算她还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呢?我要感动于她对我的旧情不忘,向她敞开我的怀抱吗?而且你觉得问露仙子像是会混淆感情的人吗?她在面对谢醉之时还可能会恍惚一会儿,但流初和我南辕北辙,她总不至于在流初身上寻找我的影子吧?再说了,她现在是问露,却更是司徒令,司徒令喜欢的是谢醉之,不是我。她不会分不清的。”
他这一番话说得句句在理,我无法反驳,但不知怎么的,我的那颗心就是静不下来。
我知道,这不是出于对问露感情的关心,我——我只是因为……
因为我——
风雪渐渐转小,雪花下落的速度也减慢了不少,我看着一片片冰晶似的雪花在阳光下缓缓翻转着闪耀出点点光芒,悄无声息地落入雪地之中,心头的纷乱无法言表。
凉亭那边,问露接过了谢醉之笑着递过去的梅花枝,看了谢醉之一眼,垂眸闻了闻送至鼻尖的梅枝,浅笑起来。她的手摆弄着稚嫩的花瓣,缓缓抚过一簇又一簇腊梅。
谢醉之低头看着她轻嗅腊梅,笑得温柔。
“夫君,你……”至最后一小簇腊梅时,问露停下了轻抚,抬眸看向谢醉之,双颊梨涡微现,“你还记得么,去年你即将奉命西征之前,曾在这梅园中为我舞过一次剑?”
“我记得。”谢醉之眼睛一亮,笑容加深了些许,“夫人这是想看我舞剑?”
问露笑着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起来,看上去在让不让谢醉之舞剑之间举棋不定:“只是今日风雪甚大,我看……我看我们还是再找别日吧。”
“不用,就这点风雪,在西征时还不够我大燕将士看的。只不过我今日碰巧没带剑,不能给你舞真正的剑了,但夫人既然要看舞剑,为夫的是一定会办到的。”谢醉之一笑,不待问露说什么就又出了凉亭,到另外一株梅树上折了一段花朵较少也较为笔直的枝桠,伸手在其上一拂,开始在雪地中舞起剑来。
我在不远处看着谢醉之舞剑,就算我再怎么不想看他舞剑,但看到剑招在他手中一招招地被使出来,还是不自觉地将他与我认识的人比较了一下。
谢醉之的剑法在我看来还是要比大哥他们逊色不少的,但一招一式间都充满了男子特有的阳刚之气与军人的豪气。寻常人舞剑寻求的不是美就是精,但谢醉之不一样,他以枝代剑,挥舞时并无剑光,那股气势却丝毫不损,他手腕翻转时,枝桠随之在他手中舞动,动作连贯,一气呵成,又不失美感,在凡人之中算得上是上上等了。
雪花落下,有风吹起,梅花花瓣自枝头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谢醉之在这一片雪落梅雨间身姿矫健地舞着剑,把附近那些立着候命的宫女们眼都看花了,一个个的脸上尽是惊叹赞赏之色。
问露上前几步走到凉亭边缘,就着纷飞的细雪看谢醉之舞剑,面上带了几分疑惑和失落。
她看着,轻叹了口气。
我不敢去想她是为了什么叹气,只凝神看谢醉之舞剑,只是看了一会儿我就看不下去了,转过头想避开这一幕,却冷不丁看见沉新正蹙着眉注视着谢醉之舞剑,神色是说不出的怪异。
他果然看出来了。
谢醉之的剑法没什么好看的,但是这么远远看去,他的身影和沉新相差无几,我虽然没看过沉新舞剑,但我可以想象也差不多是这个模样,问露她……又有没有看过沉新舞剑呢?
她叫谢醉之舞剑,是想回忆上一次司徒令看谢醉之舞剑时的心境,还是……为此比较谢醉之与沉新的不同?
“你现在明白了吧。”我垂下头不敢去看沉新,声音莫名的有些干涩,“问露她到底在透过谢醉之看着什么人?你还觉得……她喜欢的是谢醉之吗?”
沉新静默了半晌:“我……我不知道。”他的声音鲜见地混合了惊讶和迷惑,“都这么久了,我从未给过她一分希望……”
“有些事,不知明知道不可为就能回头的。”我轻声道,“问露她……喜欢你。最起码,曾经深深地喜欢过。”
问露拜入昆仑虚已经五百年有余,当年她正是因为听到了沉新和他师弟的对话才对他彻底死心的,可若非她用情颇深,又怎么会过了几百年都还会对与沉新相似的谢醉之神情恍惚呢?
当年,若问露没有听到沉新和他师弟的那一番对话,她还会死心吗,还会……还会喜欢上流初吗?又或者是……她对沉新的情意一直没变过?
我心里不好受,沉新面上也没好到哪去,“司命!”他沉着脸喝了一声,“这舞剑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要看的是苏晋到底拿了什么东西,把这段跳了!”
司命就叹了口气:“我真是被你们几个搞晕了,你说我二哥另外心有所属就算了,好歹我两万年前就知道了,可我二嫂居然也——真是……唉!”
“居然也什么?”沉新冷着脸,“她和你二哥已经成亲了,还能居然什么?就天后那护短的性子,若非无法阻止,她会答应你二哥和二嫂的亲事?你觉得天后会看不出来他们两个是真心还是假意?别忘了你二哥之前为了问露仙子还和天后大吵了一架,他们两个若都是另心有所属,难不成是吃饱了撑的才会闹那么大?你到底跳不跳?”
“跳跳跳,我跳还不行吗?”司命看了我身后一眼,似不忍直视地摇了摇头,“再看下去你受得了我都受不了了,不过我二哥回归仙班后也不会失去谢醉之的记忆,沉新,你说他会不会记恨你记恨到死啊?”
“我和他就不是同道中人!废话这么多干什么!快跳!”
“是是是,谨遵神君大人之命。”司命也算是有分寸,他在沉新发怒前见好就收地咳了一声,展袖一挥,周围一片的白雪红梅就迅速化成了葱郁茂密的深林。
鹧鸪才啼了一声,一支箭就破空而来,自我脸颊旁擦边而过。
我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谁偷袭我们,当下后退一步,却不想一个踉跄,眼看着就要丢脸地坐到地上,沉新伸手扶了我一把,稳住了我的身形。
也是在这时,我才发现刚才那支箭是幻境里的,就在我踉跄的当,无数道箭矢破空而过,朝着我们左侧疾驰而去。
一片混乱的马蹄声和惊马声中,有谁在大喊着“护驾!护驾!”,嘈杂混乱到了极点。
什什什么情况?!
“看样子是发生在建景四年四月初的那一次围场之乱。”沉新侧首看过去,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马蹄声混乱,一群人几乎围到了一起。“燕景帝前往围场狩猎,却在行至密林深处时遭受埋伏,谢后为他挡住了三支流矢,就此殒命。谢醉之也因为剿杀乱党而身中数刀,虽然救了过来,却是落下了病根,体虚咳嗽不断,于同年十二月初九染风寒而逝。”
“他要死了?”我失声。
司命点了点头:“他已经为大燕收复了失地灭了西寇,玉芒的凶性也被完全压制,算得上是功德圆满,也是时候回归仙班了。”
我没想到谢醉之竟这么快就要死了,不由愣了半晌才想起问露来:“那问露呢?问露活到了几时?”
司命沉默了片刻:“她于谢醉之死后七日,服毒死在了谢醉之灵前。”
一股悲凉在胸中蔓延开来,我沉默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原本以为不管问露和流初有何纠葛,司徒令和谢醉之这一世总该是和和美美团团圆圆的,却不料竟是如此天意,流初神君功德圆满回归仙班,于他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谢醉之,却是就此去了……
流初神君自视甚高,傲然不羁,谢醉之年少英才,洒脱倜傥,这两人南辕北辙,完全不是同一人,流初神君回归仙班功德圆满,那谢醉之又去了哪里呢?问露……你又会怎么做?
你服毒死在了谢醉之灵前,是不是说明你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你爱上他了?但你又爱了几时呢?能爱几时呢?
天意如此,不过寥寥四字,却让我心下悲凉。
☆、第117章 同魂(己卯)
建景四年四月十二,燕景帝围场狩猎,于密林深处遇袭,谢后身死,谢醉之重伤,周、胡二将拼死抵抗叛军,壮烈殉国。自燕立朝以来从未遇到过如此事体,燕景帝震怒,在查清了叛军乃是西土的死士后将所有西土皇室全部处死,甚至下令发兵大军四十万,想踏平了西土诸地,还是在数十位文臣的死谏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却是断了给西土的粮食供运,看样子是要西土自生自灭,也不准备将西土百姓当做自己的子民看待了。
他厚葬了两位死战的将军,谢后更是在太和殿停灵十日,葬入了皇陵,与此同时,他下旨举朝带孝三年,京中所有人家三年内不得有大小喜宴,高高的白绫挂满了京中各府邸,京中各地缟素四处白绫,一时间,恸哭声哀怨不绝。
问露神情恍惚地从宫中出来,上马车时还绊了一下,幸亏身边的宫女搀扶及时,这才没有一跤摔下来。
马车自宫门驶到神武将军府,问露在宫女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迈过将军府门槛,穿过曲折的回廊和水榭,来到了谢醉之房中。
此时距离燕景帝遇袭已经过了半月由于,谢后已于今日巳时葬入了皇陵,谢醉之也已经清醒过来,只是伤势未愈,只能躺在榻上养伤。见问露进来,他挣扎着想从榻上起来。
问露见状,连忙三两步上前,按住了谢醉之:“你伤势未愈,太医说了,不能妄动。”
谢醉之两鬓冷汗涔涔,面上却是扬起一个笑容:“我征战沙场数年,这点小伤还不放在眼里,倒是你,”他的神色变得担忧起来,“原本就因为取了心头血而元气大伤,现下又怀有身孕,我真怕……若非皇后娘娘很是期盼着这个孩子到来,我真想让你把它去了。”
提起谢后,问露的脸色就黯淡了几分:“是我的错,我前段时间一直在闹别扭,我……我那段时间对母后很是冷淡,得知怀了身子后,也没把母后说的放在心上。没想到……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我……”
她说话时眼中泪花闪烁,话未说完,一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谢醉之连忙挣扎着起身,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珠,迭声吩咐丫鬟打水进来。
“令儿别哭,别哭……这不是你的错,皇后娘娘是为了救陛下而死的,她死得其所,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高兴的。”他笨拙地安慰着问露,却不想引出了问露更多的泪水。
“哪里有什么含笑九泉?”问露泪水涟涟,神色激动道,“一旦过了黄泉路,走过了奈何桥,孟婆汤饮入喉间,就什么都没了!”
“令儿?”
“什么含笑什么九泉,那都是黄粱一梦罢了!只不过是给生者一个心安而已!”
“令儿!”谢醉之神色一紧,握住司徒令的双肩,沉声道,“你不要乱想!皇后娘娘她为陛下而死,陛下也说了,娘娘临走时是带着笑的,你这样不但对腹中孩子不好,也是让皇后娘娘担心啊!”
“母后的魂魄在她身亡的那一刻就被鬼差勾走了,除却头七可沿黄泉路回来一趟,其它时候她哪里会看得见听得到!十天了,她都已经勾了判官簿,消了今生涨,前往六道轮回口投胎转世去了!”
问露泣声说着,忽然捂住了面颊:“我明明看过命格簿的,明明应该知道这一段的,都怪我,都怪我……”
司命咦了一声:“我二嫂怎么对谢后的逝去很激动?她这是将自己当成了司徒令?”
“不是的,”我摇摇头,“问露她是孤女,从未感受过父母亲情,我不知道她前几世转世轮回是什么样的情景,但这一世……谢后对她很好,她也是中途恢复了记忆,恐怕……她是将谢后当成了自己真正的娘亲吧。”
“……原来如此……”
“你在说什么啊?”谢醉之蹙眉,似乎将问露方才透露的冥府规矩当成了她悲恸之下的胡言乱语,“镇压西土是我的指责,余孽叛乱,是我看管不力才对,和你没有关系!就算……就算皇后娘娘已经转世投胎了,娘娘如此宅心仁厚,必定会投一个好人家……这样难道不好吗?”
问露只是摇头:“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果然居心叵测,明明可以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为什么……为何又要让我想起……”
“居心叵测?谁居心叵测?”谢醉之一怔,刚问了一句话,他忽然头一偏猛烈地咳起嗽来,咳声带着几分空洞的回音,看样子是已经伤入肺腑了。
问露显然也明白,她神情几分痛苦地轻捋着谢醉之的后背给他顺气,接过一旁丫鬟慌张递来的茶水,喂谢醉之喝了一口。
一口茶饮下,谢醉之才好了一点:“你刚刚说居心叵测?还有谁居心叵测?莫非是那些西寇余孽的漏网之鱼?”
问露愁眉不展地摇了摇头:“不过是我随口之语而已,你现在养伤要紧,母后已经去了,我……我不能再失去你。”
谢醉之哑然一笑:“好。”
他征战沙场多年,伤势如何岂能不知,问露就算不通医理,仔细想想就能知道谢醉之已经完成了他此生之命,现在这是大限已到、即将重回仙班了。他二人所思不同,关于谢醉之的身体情况却都心知肚明,如此互相以寥语安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问露勉强笑了一下,又和谢醉之说了些话,谢醉之便有些精神不济起来,问露扶着他躺好,又仔仔细细地给他盖好被子,便坐在榻边看着谢醉之阖目入睡,神情寂寥。
五月初五是九洲的上夏之节,这是一项大节日,无论朝代更迭多少,都有无数人在这一天赛龙舟包粽挂艾草,以此来驱赶蚊虫、祈祷龙王爷多多施云布雨。去年京中也过了这个节日,热闹至极,今年却因为上月之事而情形冷清,丝毫不见往日一丝的热闹氛围。
宫中冷清,大户人家冷清,但京中的一些市集却依旧和往常一样变得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上街采买衣食手玩,问露就在这一天带着人轻车简马地去了京郊之处的城燕庙。
城燕庙是一所存在了几百年的老庙,庙里香火不断,常年香客鼎盛,它本名城隍庙,因百年前司徒承入主京城而更名为城燕,以期大燕王朝能跟这座庙一样香火鼎盛不断。前月里出了那档子事后,燕景帝也曾来此上香祈愿,问露那时也跟着过来了一趟,不过这一回她却是只身一人来到了这里,只带了四名侍女,连府中的侍卫都没有带。
一道士打扮的人见她的车架到了庙中,连忙迎上前来,笑着对问露一摆拂尘,请问露进了乾光殿。
乾光殿为城燕庙主殿,原本该是人头攒动的地方却丝毫不见外人身影,想来是问露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道士将她请入乾光殿后就鞠了一躬退下了,那四个侍女也让问露吩咐留在了外面,随着她们陆续地退下,乾光殿的大门也缓缓闭拢。
问露立在殿中盯着土地公的塑像发呆良久,才缓缓从旁边取了三炷香,在香烛上过了过点燃,恭恭敬敬地对土地公拜了三拜,将香插在了香炉中。
她盈盈下拜,跪在了蒲团之上。
“弟子昆仑虚问露,拜见土地公。”
烛火跳跃了一下。
问露敛眸继续:“因引出玉芒歃血之气,弟子受罚下凡轮回,转世为燕永安公主司徒令。”她平声道,“四月,燕帝司徒宥遭围场之袭,谢醒桥拼死护主,身受重伤。今弟子特意来此,只求土地公能赠弟子一味汤药,使谢将军能在大限将至前身体康泰,不至悲惨而亡。”
香烛静静燃烧着,庙中没有任何动静。
外头车马粼粼,偶有蛙鸣声响起,给五月的午后平添了一分精密。
问露磕了一个头,道:“谢将军乃天宫二殿下流初神君转世,想必土地公一定知晓此事,天后溺子,流初神君身份金尊玉贵,若天后得知神君在凡间受尽艰难困苦而死,土地原先不知,本是无罪,可弟子既已前来求药,土地公却听而不闻、视而不见,不知天后会如何想法?”
“哼!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娃子!”原本一派慈眉善目的土地塑像忽然化出了一个阴冷的笑容,“看来公子说的不错,这小仙女果真为了姓谢的来求药了。”
他桀桀怪笑一声,摆放着贡品的桌案上就出现了一粒药丸。
问露见状大喜过望,连忙又磕了一个头:“多谢土地公赐药!弟子感激不尽,他日必重谢恩公!”
“拿吧拿吧,拿了药去救你的小情人,我也好交差。”塑像阴冷一笑,又冷哼一声,“若非公子特意嘱咐过那姓谢的是什么狗屁二殿下转世不能动,这么好的魂魄早被我吃进肚里了,哪还能由得你这女娃子来威胁我!”
他看着问露小心翼翼地拿锦帕包了药丸走出去,砸吧了两下嘴巴:“真香啊……两个人的魂魄都好香……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第118章 同魂(庚辰)
我和沉新司命面面相觑。
“这个土地公居然食人魂魄?!而且他还叫苏晋公子?他和苏晋认识?”
“恐怕不只是认识这么简单。”沉新紧皱着眉,“不过一个小小的土地公,居然敢在人间肆意妄为,食人魂魄。食人魂魄乃为大忌,一旦沾上一点,神霄殿就会察觉,等着他的就是剥夺仙籍削去仙骨和被打下十八层地狱,因此,虽然此法可助人修为大增,却几乎没有神仙敢这么做。这个土地居然在人间逍遥了好几百年,他要么和苏晋一样身负高强法力,要么,就是有一位高人在帮他。”
很明显是苏晋在暗中帮着这个土地,只不过苏晋居然在凡间也有帮手,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他一向独来独往,不会让任何人知晓自己的计划、靠近自己呢。
司命摇了摇头:“他不会和这种人一道谋划共事的,这土地顶多是他手中的一个棋子。刚才你们也听到了,苏晋显然已经算到了谢醉之会受重伤,司徒令恢复了我二嫂的记忆,定会前往土地庙求药,他一早知会了土地,所以土地才会对问露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
我明白他的意思,神仙下凡转世轮回者不计其数,在半途恢复记忆的却没有几个,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有问露而已。若是一般神仙,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定然是向冥府禀报,以免出什么差错,这土地公却是问也不问地就将药给了问露,一看就不正常,只是问露现在已经被谢醉之的伤弄得心慌意乱,连求土地赐药这种下下策也做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出来。
她若是就此着了苏晋的道,那可就全完了。
沉新神情没有什么波澜:“不管他和苏晋是共事也好,被利用也好,他食人魂魄,已是违犯了天规,犯了重罪,司命,看来等出去后你要必要去常清那走一趟了。”
司命点了点头。“我明白。”
“……你们说,这土地给问露的药是真的还是假的?既然苏晋特意告诉过他,那他会不会让土地给问露假药?”
沉新看了司命一眼,这才看向我:“我也正有此问,他既然已经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按理说谢醉之的死活就和他无关了,他却特意知会了土地,还一早嘱咐土地谢醉之是流初转世,不可碰,当真是——”
不等司命回答,他又微微一笑:“不过现在想这么多也没用,我们还是继续看下去吧。谢醉之于今年十二月初九染风寒而亡,他们的故事也差不多要走到了尽头,苏晋想做什么,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我心一沉。
尽头,原来这个故事竟要结束了。
不知为何,当我听到沉新说出谢醉之于十二月初九身亡时,竟有一种曲终人散的悲凉感。
问露并没有察觉到事情的怪异之处,拿了土地不怀好意给的药回到府中,就想让谢醉之服下。
“夫君,”她笑得开怀,自从她恢复记忆以来,我几乎没有看到她露出过如此灿烂的笑容,看来她当真是对谢醉之非常上心,不过一丸药,就让她面上又恢复了光彩。“这是我从一个认识的神医那里拿来的药,他说了,只要吃下了这一丸药,你就能痊愈,不用再躺在这榻上了。想必夫君一定很想念羽林场吧?惊风许久不见你,整天焦躁得不行,踢坏了好几回栅栏,你若再不去看它,它可能就要冲进来看你了。”
“这是……?”谢醉之看了看问露递到跟前的药丸,又看向笑得粲然的问露,神色一滞。
“神医给我的药,吃下它你就能好起来。”问露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了下文。
“……”谢醉之默然不语。
见他如此,问露原本兴奋的笑容就消去了不少:“你……你不相信我吗?”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谢醉之立刻一笑,“只是……令儿,你许久都没有如此开怀了。”
问露一愣,忽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我只是……”
“我知道。”谢醉之一笑,从问露手中取过那枚药丸,看也不看地就送入口中,吞咽了下去。“我说了,我相信你。”
见谢醉之毫不犹豫地服下了那枚药丸,问露神情一个怔忪,又立刻化成了一汪春水。
“……夫君……”
三天后,谢醉之伤势大好,十日后,太医院所有太医齐齐向问露道贺,言谢将军吉人自有天相,身上的伤都奇迹般地痊愈了。燕景帝闻之大喜,自谢后薨后第一次展露笑颜,他亲自到将军府见了谢醉之和问露,赏赐了无数东西,又派了四个太医常驻将军府别院,让他们每日给谢醉之夫妻二人诊平安脉。
由于问露有孕在身,燕景帝见天色不早,在府中用过膳后就离开了,问露立在门口目送燕景帝离开,直到纹着五爪金龙的车架逐渐远去,她才收回了视线。
天已大黑,昏黄的烛光跳跃,她的脸在夜中隐去了大半。
“父皇他……老了很多。”
“陛下痛失所爱,自然……”谢醉之说到一半,不说话了。
沉默了片刻,他又微微一笑,上前揽过问露:“天色不早,夜深露重,你现在有了身子,受不得风寒,还是早些进屋吧。你若想念陛下,以后可以常去宫中陪陪陛下。”
“那你呢?”问露抬头看他,“我去宫里了,你怎么办?”
“我?我自然是去军营了。”他伸了伸空着的那只胳膊,“这么久躺在榻上没有动弹,也不知道骨头有没有都躺僵了,明日得去军营好好历练历练,惊风修养了这一个月,也该去磨磨蹄子了。”
“你伤势刚愈,不能太过劳累。”问露忙道,“就算是历练也没有这么急的,更何况现在天下已定,国泰民安,已经不需要你这样的将领冲在前面上阵杀敌了,你该好好休息才是。”
谢醉之的笑容就一顿。
问露立刻道:“对不住,是我说错话了,你们为大燕征战,我不该——”
“我答应你,不过于操劳,但军营我还是要去的。”谢醉之打断了她略有几分仓皇的解释,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说得对,天下已定,大燕已经不需要我去为她四处征战了,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更要去军营。陛下虽然撤了我元帅之职,却没有收回我的虎符,前几个月我平叛后又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转过来,又出了这档子事,三军虎符就一直在我手中收着。陛下现在正沉浸在痛失皇后娘娘的悲伤之中,尚且想不到此事,但一旦他想到了,恐怕……会对我有所微词。”
问露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父皇不是那么疑心重的人。”
“以前我不会着急,我也相信你说的话,但现在……”谢醉之顿了顿,“娘娘出事时,我爹就在旁边,可他当时因为劈断一支朝他袭去的箭矢,没有来得及去救娘娘,才使得娘娘身中三箭,当场……不治身亡。”
提起谢后,问露的脸色就黯淡了几分:“可谢老将军和母后是亲兄妹,谢老将军当时若有余力,岂会对我母后见死不救?父皇他应该明白这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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