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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月巫女[出版]-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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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莽是一个与妖为邻的国家,以漠水为界,漠水以南是北莽国,漠水以北是万妖山,因为有赫连家的存在,妖族才会蜗居于万妖山,不敢涉足漠水以南。”赫连珈月侧头看着车窗外一片死寂的街道,淡淡地开口,“三年前,赫连家被灭门,所有人都以为阎凤九是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但是,其实在更早之前,我便见过他了,他是长公主豢养的门客,总是戴着一张诡异的面具,隐藏于长公主身后。”

  “赫连家主族被灭门,守护巫女遭陷害,十二族长不听号令,就是那个时候,阎凤九从长公主的身后走到了台前,成为了当朝国师,分了赫连一族的权柄。”

  “阎凤九是妖族的首领,他出现在北莽绝非偶然,这些年来,妖族一直蠢蠢欲动,欲将爪牙伸向漠水以南,虽然阎凤九行事一贯谨慎,但我还是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比如……有一部分妖族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趟过漠水,控制了临近漠水的尚水县……”赫连珈月的声音很柔软,在这样一个安静到诡异的夜里,伴随着阵阵马蹄声,听起来却是分外的荒凉,“要让陛下重视此事,只能将动静闹得更大一些。”

  “所以……你才从万妖山里放出妖物,让它在尚水县刻意作乱?”丁千乐听到这里,才算明白了一些。

银月巫女 第35章

  从万妖山放出妖物,让妖物作乱的消息传入凉丹,逼迫陛下重视此事,并且顺便除去赫连家族里部分心怀不轨的旁支……

  赫连珈月点头,“那从万妖山里放出的妖物,其实你也见过。”

  “我?”丁千乐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可以被称得上妖物的……呃,难道是……她有些犹豫地看了赫连珈月一眼,“……柳秋月?”

  不对,如果柳秋月是妖的话,一向自诩为除妖师的白依依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就在丁千乐要否认自己的猜想的时候,赫连珈月却是点了头,“柳秋月是一只有着九百年道行的狐妖,因为道行比较高,所以常人难以辨别,它本性倒还好,但是脾气比较暴躁,因为犯了一些事被关在了万妖山的九层狱,我派人将它放了出来。”

  脾气暴躁的狐妖……

  想起柳秋月那副羞羞怯怯的模样,丁千乐忍不住嘴角抽搐连连。

  “只可惜……我还是大意了。”

  “是因为……葬冥主人吗?”丁千乐有些迟疑地问。

  赫连珈月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了?”

  丁千乐摇摇头,“我猜的,葬冥主人……到底是什么?”

  直到现在,她还没有搞明白葬冥主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葬冥是妖毒,若有人类甘心被种下此毒,便会死而不朽,成为葬冥主人。”赫连珈月说到这里的时候,神色微冷,“葬冥主人是如同瘟疫源头一样的存在,是妖毒的母体,能够散播妖毒。”

  听到这里,丁千乐明白了,“赫连海……成了葬冥主人?”

  赫连珈月点头,“这是躲在幕后的阎凤九想要毁尸灭迹,他不想他的计划曝露于人前,这整个尚水县,恐怕都已经被施了葬冥之毒了。”

  “可是赫连海他不是已经死了么?……”

  还死得很彻底呢,连灰都没剩下。

  “葬冥之毒是母子同命,母毒亡,子毒不存。”赫连珈月说。

  丁千乐打了个寒颤。

  如此说来……

  这尚水县……此时岂不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墓?

  马车外面依然一片死寂,只是此时的死寂让丁千乐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仿佛他们正行走于一个巨大的坟墓之中……

  原来,之所以走出县衙无人发现,是因为县衙里早已经没有人活着了……

  她之前问家主,他们就这样走了,不用跟朱大人说一声么?

  家主说,不用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朱礼成……怕是在赫连海化为飞灰的那一刻便已经死了。

  想起那个殷勤地要将他们留在县衙里的县太爷,丁千乐咬了咬唇,那个时候,他又怎么知道,他的性命其实早已经系在了旁人手中……那个时候,他又怎么知道,只不过片刻功夫,他便如同他那个暴毙的小妾一般,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丁千乐侧过头,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幕幕街景,想着前些日子的热闹,感觉心里堵得慌,沿街的住宅门窗上贴着的那些层层叠叠的驱妖符咒,此时看起来分外的荒凉且讽刺。

  身为葬冥主人的赫连海在他们面前那般惨烈地自绝,是为了向幕后那人示警吧,想必赫连海化为飞灰的那一刻,那个让赫连海成为葬冥主人的幕后黑手便已经得了消息。

  所以,他们才会被困在尚水县出不去。

  家主此时要回奔月楼,是因为一直躲在幕后的那个人在那里么……

  马车笃笃前行,明明前路十分凶险,可是丁千乐的思绪却慢慢地飘远了……

  她想起了那一晚,在火海中,他跟她说,三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情,他自知无法保全她,便施了一个术法,将她送去了另一个世界。

  直至现在,她才明白,他一个人经历了什么。

  马车在奔月楼前停下,丁千乐沉默着跳下马车,仰头看着那块与孔雀镇上的奔月楼如出一辙的牌匾,心里已经隐约有了一些猜测。

  四下里一片黑暗,街道两侧所有的民宅都沉沉地隐入了这片黑暗之中,唯有奔月楼大门两侧高高悬挂着两盏大红灯笼,也许是心理作用,在这样的环境下,那两盏灯笼看起来竟如同妖兽的眼睛一般,透着莫名的妖异之感。

  大红灯笼下面,奔月楼的大门大敞着……十足的迎客之态。

  “千乐,怕么?”随后下车的赫连珈月站在她身后,忽然轻声开口。

  丁千乐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竟是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在家主眼中,赫连千乐和丁千乐还是同一个人吗?”

  赫连珈月扬了扬眉,“何解?”

  “若是此时站在这里的是赫连千乐,家主便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了吧?”丁千乐学着他的样子,扬了扬眉,“我看起来很靠不住的样子么?”

  见她如此,赫连珈月便也轻轻笑了起来,“是我说错了。”

  对这两人类似于打情骂俏的行为,赫连云习惯性地选择了无视,待他安置好了马车,便见赫连珈月和丁千乐已经踏进了奔月楼的大门,当下也跟了上去。

  与外头的黑暗相比,奔月楼里算得上灯火通明,丁千乐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大堂柜台后面的掌柜乌河,仍是一副瘦瘦弱弱漂亮干净的少年模样,与往常不同的是,他身后站着一个妖妖娆娆的美貌女子,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孔雀镇的第一美人,奔月楼里那位莫名其妙失了踪的玉兔姑娘。

  丁千乐一下子想起了那只小白兔,心里略略明白了一些,从孔雀镇这一路行来,对于这位玉兔姑娘的真实身份,恐怕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中吧……

  这感觉真是分外的不爽。

  “我猜你们就该回来了。”见到他们,乌河一点也不惊讶,仍是如往常一般笑容可掬的模样。

  虽然那神色与往日不同,可即使是丁千乐,也能感觉出此时的乌河完全是气场全开的状态,再不是往日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在乌河气场全开的状态下,一贯神经粗大的丁千乐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赫连珈月也是云淡风轻得很,只有赫连云已是全神戒备,脑门上甚至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从他一踏进这奔月楼的大门开始,便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在那样强大的威压之下,他甚至不由自主地作出了攻击的姿态,就如同遇到天敌的兽一般,连头发丝都进入了警戒状态。

  乌河的视线慢悠悠地掠过丁千乐和赫连珈月,最后终于落到了赫连云身上,他笑了一下,才道,“这位客官休要动怒,在下并无恶意。”

  说完,大堂里那沉沉的威压便真的消失不见了。

  赫连云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看向乌河的眼神却是更加的戒备了,因为天分甚高,出身又不差,他从出生到当上赫连家第七族族长,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几乎从来没有产生过像现在这样强大的挫败感。

  有着那样强大的威压,这奔月楼的小掌柜究竟是谁?

  赫连云在心里暗暗推测着乌河的身份,殊不知此时的乌河也有着同样的困惑,以他的道行来说,能够抵挡得住他刻意释放出来的威压的,即使在万妖山,也绝对不超过十个人。

  赫连家族的现任家主赫连珈月他是早有所耳闻,作为阎凤九的眼中钉,能够抗得住他的威压并不奇怪,可是那个貌不惊人的小姑娘……据夜桑说,只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巫术废柴,空有一张与银月巫女同样的脸罢了,可她若真是普通人,在他刻意释放的威压之下恐怕早已经七窍流血而亡了,为什么她竟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难道夜桑给他的情报有误?

  这可不妥,若是单单对付一个赫连珈月,他还有点把握,加上一个赫连云,勉强也可。

  可是如今,这小姑娘分明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若是贸然出手,怕是占不了什么便宜……更何况,他还要顾着玉兔……

  想到这里,乌河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和蔼可亲起来。

  “你究竟是谁?!”那笑容落在赫连云眼中自是碍眼得很,他皱眉喝道。

  “在下乌河,乃此间掌柜,另一重身份想必赫连家主已经猜到了。”乌河笑眯眯地看向站在一旁的赫连珈月,一副你都明白的模样。

  赫连珈月很上路子地点了点头,“千年的蟒妖,在万妖山里也可以横着走了,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趟过漠水,背井离乡,到你不该来的地方来呢?”

  千年的蟒妖?

  丁千乐又看了那小掌柜瘦瘦弱弱的小身板一眼,眼里透着惊讶,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听了赫连珈月的话,乌河也没有生气,只是故作忧愁地叹了一口气,“说来让赫连家主笑话了,老人家我活了千余年,也没什么念想,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小兔,她被我惯得天真不知世事,被拐到了人界,我是为寻她才出万妖山的。”

  听到这里,一直默默依偎在他身旁的玉兔姑娘羞红了脸,轻轻捶了他一下,一副“我不依”的样子。

  爱上兔子的蛇……丁千乐又默默抖了一下,果然爱情是不分种族的啊……

  “即是如此,你又为何效命于阎凤九?”赫连珈月寻了个位置坐下,淡淡地问。

  “因为阎凤九答应替我寻小兔。”乌河答得很快很顺溜。

  “你的意思是,如今既然已经寻回了玉兔姑娘,便不会再插手这件事情了?”赫连珈月扬眉。

  “正是如此。”乌河笑眯眯地点头,“人界的事情我本就没有兴趣。”

  “你这是打算袖手旁观了?”赫连珈月也笑了起来。

  “那是自然,虽然不再效命于阎凤九,但那个阎王爷爷即使是我,也不敢轻易得罪的。”乌河十分老实地承认,“我不会对你出手,但我也不会帮你。”

  “明白了”,赫连珈月点点头,知道这千年的老妖精是打定主意要坐山观虎斗了,而且如今他们被围困在这座死去的小县里,若是寻不到出去的办法,终究也只有死路一条。

  这样,他不用亲自出手,也可以完成阎凤九的交代。

  这算盘打得多精啊。

  “赫连家主果然是通情达理之人。”乌河笑得一脸谄媚。

  一时之间,气氛相当之友好。

  “好说好说”,赫连珈月笑吟吟地道,话锋一转,他突然又问,“……所以给赫连海下葬冥之毒的人不是你?”

  “自然不是。”乌河立刻摇头否认,说着,又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道,“赫连家主你自然不知道,其实夜桑在你们之前就已经来尚水县探过一遭了,赫连海身上的葬冥之毒是他下的,赫连元都也是被他逼入绝路的,后来在你们来了之后,他又带着黑衣卫再一次出现在我这奔月楼,不过是想降低你的警惕心罢了。”

  “受教。”赫连珈月点头,并没有打算深究这件事,毕竟赫连海身上的葬冥之毒到底是谁下的,如今已经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是乌河也好,是夜桑也罢,终究都是阎凤九的人,现在再追究这件事,已经没有太大的意义。

  既然现在乌河对他们有所忌惮,没有要对他们出手的意思,不如就维持这份表面的平静吧。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找出离开尚水县的路。

  而夜桑……看乌河这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八成早已经离开尚水县了吧。

  “好说好说,在赫连家主您找到离开的办法之前,可以一直住在小店没有问题。”乌河笑呵呵的,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

  “多谢了。”赫连珈月淡淡地道了一声谢,竟真的起身准备上楼。

  丁千乐见状,忙跟了上去。

  上到二楼,丁千乐并没有直接进房,而是快步走到了白依依的门前敲了敲门。

  房间里一片安静,没有人回应她。

  丁千乐心里有些焦急,按说他们一直住在这奔月楼,既然家主、赫连云还有她都没事,那白依依应该也不会有事才对啊……

  何况白依依身边还有个柳秋月,应当不至于被赫连海施了毒吧……

  “依依,依依,你在吗?”因心里有些发急,丁千乐改敲为拍,直拍得门板“砰砰”作响。

  房间里却还是安静。

  “千乐姑娘不必心焦,柳姑娘和白姑娘此时怕已经离开尚水县了。”楼下,传来乌河含笑的声音。

  丁千乐愣了一下,几步走到楼梯边,看向楼下的乌河,“当真?”

  乌河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真得很,在下从不骗人。”

  不骗人……

  不骗人才怪!

  见丁千乐脸上写着明显的“怀疑”两个字,乌河嘴角略略抽搐了一下,才有些无奈地道,“那位柳姑娘身手不凡得很,自那些来给你们收拾行李的衙役走了之后,她就撺掇着白姑娘跟着她一起离开了,不知道她施的什么法子,总之此刻肯定不在尚水县范围之内了,这一点在下可以保证。”

  丁千乐想了想,在这样的形势下,乌河也的确没有必要再骗她,当下便信了三分,转身回房了。

银月巫女 第36章

  梦魇与往事

  丁千乐踏进房间的时候,赫连珈月正站在窗口定定地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竟是十分出神的样子,连她踏进房间都不知道。

  “家主?”丁千乐走上前,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赫连珈月回头看向她,笑了一下,道,“房间里我设了结界,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吧,一切明天再说。”

  丁千乐点了点头,没有吱声。

  “怎么了?”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赫连珈月问。

  “依依不见了。”

  “柳秋月呢?”赫连珈月扬了扬眉,并没有十分惊讶的样子。

  “也不见了,乌河说是柳秋月带着依依走的,还说她们这个时候恐怕已经不在尚水县了……”

  “嗯,既然是柳秋月带着她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怕是柳秋月早已经看透了这个局,不想趟这混水,才带着白依依离开的。”赫连珈月细细地分析给她听,然后又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其实这种时候,她不在尚水县反而安全。”

  丁千乐闷头想了想,却还是无法释然,但事情已经到了一这步,她就算不能释然,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这个时候,隔壁赫连云房间的烛火已经熄了,想起明天还要面对的那些事情,丁千乐便也默默关了窗,熄了灯,在床上和衣躺下。

  因为有了之前那关于赫连珈月成亲之后她要何去何从的念头,如今再这样与他同榻而眠丁千乐总觉得有些不自在,但现在显然不是闹别扭的时候,因此她闭了眼睛,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睡到半夜的时候,丁千乐被一阵极其细微的声音扰醒了,她侧耳细细地听了听,似乎是赫连珈月梦呓的声音,那声音极小,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家主?家主?”丁千乐试着推了推他,他却似乎睡得很沉,动也不动。

  屋子里极黑,因为关着窗户,连一丝光都没有,丁千乐犹豫了一下,摸索着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谁知竟摸到一手冷汗。

  “家主?家主?你怎么了?”丁千乐有些急了,连唤几声,都不见他有动静,心知不对,赶紧摸下床点上了烛火。

  点了烛火,房间里一下明亮了起来,丁千乐转身,便看到赫连珈月正大汗淋漓地蜷缩在床上,双眼紧闭,面色煞白,那神情竟是极其痛苦的模样。

  丁千乐被他这副模样吓着了,赶紧上前大力地推他,试图将他弄醒,“家主,你怎么了?快醒醒,你怎么了?家主……”

  他却只是紧闭着眼睛,外界的声音一点也进不了他的耳中,仿佛是陷进了极其可怕的梦境之中,被那梦魇住了,怎么也醒不过来。

  四周,极目所见,都是鲜艳的红……红的喜缦,红的喜烛,红的……血……

  小小的、苍白的少年一身大红的喜服,沉默地站在喜堂之上,看着那个艳丽的女子在漫天的鲜血中独舞,力量强大到令人颤栗。

  场景突然转换,那艳丽的女子笑盈盈地抱着小小的少年,飞身直奔一处断崖,“小郎君,莫要怕,过了这片断崖,就是我的领地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的笑意便僵在了唇边。

  少年手中,一柄施过咒术的利剑,已深深地插入了她的心脏……

  “你……”她瞠大眸子,有些不敢置信地低头看向怀中面色苍白的少年。

  “父亲说,人妖不两立。”少年低头怔怔地看着自己染满了鲜血的手,抖着苍白的唇,眼中有泪落了下来。

  见他落泪,女子眼中的凌厉稍缓了一些,她叹息了一声,伸手抚了抚少年的脑袋,没有言语,只是轻轻推开了他。

  “珈月,趁现在!杀了她!”身后,有人厉声大喊。

  父亲……

  “可是……”少年惊恐地看着女子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那些鲜艳的红色刺痛了他的眼睛,令他迟疑着不肯念出最后的咒术。

  那女子见状,浅浅笑了一下,转身似乎要逃。

  呆立在原地的少年张了张口,正要说什么,却是突然感觉一阵凌厉的杀气向着自己而来,他侧过头,便看到他的父亲面无表情地手持利刃,向着他直刺过来……

  他要杀了他?

  父亲……为什么……

  少年怔怔地看着那柄袭向自己的利剑,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起来,他无意识地慢慢后退,突然一脚踩空……

  那小小的身子便如风中飘零的落叶一般,刹那间坠入了万丈深渊……

  “啊……”

  自噩梦中惊醒,赫连珈月猛地睁开眼睛,额头冷汗涔涔,惊魂未定间,他对上了一双十分熟悉的眸子,那双眸子里正透着浓浓的担忧。

  “家主?”见赫连珈月终于睁开了眼睛,守在一旁的丁千乐总算松了一口气。

  赫连珈月却是怔怔地看着她,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怎么了?做噩梦了?”难得见到他这样直着眼睛发怔的样子,丁千乐有些紧张,一边小心翼翼地询问着,一边拿帕子轻拭他额上的冷汗。

  赫连珈月点点头,感觉到额前的柔软,心里突然一跳,梦中的场景一下子跳了出来,那种快要失去什么的感觉让他忍不住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有片刻的心安。

  “家主?”被他抱在怀中的丁千乐一头雾水,他抱得那样紧,紧得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不要动,就这样……就这样……”他抱着她,将脑袋抵在她的肩膀上,轻声呢喃,那声音十分的干涩,仿佛正在经历着什么痛苦一样。

  丁千乐愣了一下,感觉到他的不安,她迟疑了一下,终是反手抱住了他,轻抚着他的背,放柔了声音安慰道,“没事,只是噩梦而已,醒过来就没事了。”

  “嗯。”

  是啊,只是噩梦……

  醒过来,就没事了。

  只是……他有多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

  自千乐回来之后,每晚有她陪着入睡,他便再没有做过这个梦,为什么今天夜里,竟然又……

  他默默地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封存在记忆深处的那桩往事,想起了那个风情万种的女子,想起了……那一场刻骨铭心的背叛。

  恍惚间,时间向前推移,他仿佛回到了九岁那一年……

  九岁的赫连珈月,还只是一个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大概是因为先天不足的关系,自出生起,他便没有离开过药罐子。

  即使是作为当时的家主赫连式斋唯一的儿子,他也从来没有被寄予过厚望,因为连家族里最强大的巫医都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岁。他被拘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没有人在意他的努力,也没有人在意他的天分,因为一个随时会夭折的孩子,即使是个天才,又能怎么样?无非是更加令人惋惜罢了。

  ……直到,那一天。

  管家连伯伯到后院来找他,破天荒地说父亲要召见他。

  “真的?父亲说要见我?”少年苍白的脸颊因为管家的话而泛起了几分异样的神采。

  “是的,少主。”连伯伯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是一副不敢看他的样子,甚至连头都没有抬。

  小珈月却仍是十分高兴的样子,那张因久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脸上透着明亮的欢喜,在去父亲书房的路上,脚步轻快得仿佛要飘起来。

  因为……自他懂事起,他实在很少见到那个总是板着面孔,十分严肃的父亲。

  “家主,少主来了。”站在书房门口,管家低低地禀道。

  “进来吧。”屋子里,传来了赫连式斋的声音。

  听到那声音,少年轻轻颤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因为畏惧还是因为欢喜,直到里头再一次响起了不耐烦的催促声,他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推开门的一刹那,他便愣住了,因为屋子里除了父亲之外,还有许多人,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人。

  “珈月,过来。”见他站在门口发呆,赫连式斋皱了皱眉,又喊了一声。

  他赶紧回过神,低着头有些拘谨地走了进去。

  “还不见过诸位族长伯伯。”一只大手轻轻按在他的头顶上,赫连式斋低沉的声音在他头顶上响起。

  “……见过诸位族长伯伯。”九岁的孩子乖乖地行了礼,声音仍是怯怯的。

  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到那么多的人。

  “呵呵,少主长得真是一表人才……”

  “是啊,听闻在巫术方面也很有天分呢……”

  “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啊……”

  四下里,响起了一片赞扬声,九岁的孩子低着头,听得心里甜滋滋的,连一向紧紧绷着的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了起来。

  头一回,他的努力和天分被正视了。

  真高兴。

  “珈月,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作为赫连家的少主,便有应该承担的使命。”头顶上,父亲语重心长的声音突然响起。

  书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安静得令人有些不安,少年有些紧张地捏紧了衣袖,静静地听着父亲的话。

  “作为除妖世家,我们赫连一族世世代代与妖为敌,并且为之付出了许许多多的生命,这是一场没有结果的战争,然而半月前,妖王碧梧传来消息打算与人界联姻,并承诺从此拘束部下,再不与人界为难,皇上仁慈,为使百姓不再受苦,已经下了圣旨,愿意接受联姻。”

  少年抬起头,似懂非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对于自出生起便被拘在院子里的他来说,这一切似乎都太过遥远而深奥了。

  “妖王碧梧指定的联姻条件是,联姻之人必须出自赫连一族。”赫连珈月看着自己病弱的儿子,沉沉地道,“作为我唯一的儿子,珈月,你愿意成为联姻者吗?”

  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讲,联姻实在是一件十分遥远而且不可思议的事,可这是父亲头一回与他如此亲近,并且将听起来如此重要的任务托付给他,只为这一桩,他也是十分高兴的。

  于是,全心信赖并且崇拜着父亲的少年郑重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愿意,父亲。”

  得了他的回答,赫连式斋神色复杂地看了他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点点头,语带欣慰:“很好,不愧是我的儿子。”

  只因为这一句赞扬,便让这小小的少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他欢欢喜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满眼都是崇拜。

  在书房见过诸位族长的那天下午,他随父亲进宫面圣。

  见过皇帝陛下之后,父亲被陛下单独召见,他被留在了御花园里。

  三月的天气,春风料峭,仍透着一丝丝寒意,头一回出门的少年时时注意、处处小心,生怕给父亲丢了脸。

  端端正正地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等了许久,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他不敢擅自走开,也不敢随意与身旁侍立的宫人交谈,正在他百无聊赖地望着一株不知名的花出神的时候,那比他还高的花丛却是突然微微动了一下,从里头钻出来了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身着碧衣的女子,美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眉目含笑间,暖意融融,竟仿佛刹那间解了这早春的寒意。即使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他也知道那是极美的,因为震惊于她的容貌,他一时呆呆地看着她,竟是说不出话来。

  “你便是我那小郎君么?倒俊俏得很嘛。”眨眼间,那女子已经笑盈盈地走到了他跟前,弯着腰细细地打量他。

  他仍是呆呆地看着她,只觉得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只不过年纪小了点。”她蹙了蹙眉,随即又展颜而笑,“不过嘛,也没有多大关系,反正我有大把的时间等你长大。”

  等他长大?

  他呆呆地看着她,终于想起来要问她,“你是谁?”

  “我?”她笑着捏了捏他的脸蛋,“我叫碧梧,以后便是你的娘子了。”

  吓……这么大的娘子?

  小珈月呆愣愣地看着眼前那风情万种的女子,一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怎么了?不开心么?”她眨了眨眼睛,随即醒悟过来,“可是觉得我年纪大了些?不怕不怕,我这就换个模样来衬你。”说着,她笑盈盈地转了个身,身子竟立时缩小了一号,看起来竟比那九岁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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