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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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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五妖媚》作者:许乘月
  
文案
  身为世人口中的魔教妖女,
  月佼秉“克己持正、以诚待人、手下留情、不惹是非”的信条做人——
  最终死于不明不白的毒杀;
  重生后,她决心严格参照古往今来所有妖女典范:
  妖媚!美艳!狠辣!千秋万代,一统……
  算了,能保命就算赢。

  小剧场:
  严怀朗:月出皎兮,佼人“撩”兮。
  月佼:严大人,请摸着心口说,究竟谁撩的谁?
  严怀朗:……我,撩的你。
  月佼:请教严大人,你这是在摸着谁的心口说话……
  严怀朗:你的。
  阅读指南:
  依旧平权世界,本文在位的皇帝是《一枝红杏纸上春》中坐上大位的前武安郡主云安澜^_^;
  本文时间线距离《一枝红杏纸上春》正文最末那年,已经过去四十年了;
  虽然是系列文,但没有看过《红杏》也不会影响阅读本文。
  依然架得特别空,免考据。小甜文。1V1。HE。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月佼;严怀朗 ┃ 配角:很多…… ┃ 其它:
 


第一章 (捉虫)
  雨洗碧云,秋正浓。
  窗外雨声潺潺,月佼端坐在妆台前,盯着镜中那张熟悉的面孔。
  乌发如新漆,垂鬟髻的分肖燕尾斜垂在左肩;白肤似脂玉,双颊上是照人的溶溶丹霞色,若春梅绽于雪天;眉似远山黛,唇若浅脂染;双眸晶晶,满目皆是坦荡荡的正气。
  那是十六岁的月佼,端庄明丽,柔善可欺。
  她迟滞垂眸,看向自己搁在妆台上的左手。
  片刻后,试探地动了动纤细的五指。
  活生生的。
  大雨天的秋日午后,房内的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可对月佼来说,此刻自窗前洒进来的幽微天光,已然炳耀如日月星辰同辉。
  再不是僵身囿于狭小棺木中永无尽头的黑暗。
  第五月佼,红云谷第七十三代“神女”,一个压根儿不信世间有鬼神的“神女”,在十八岁那年被莫名其妙毒杀后……
  死而重生,回到了她十六岁的这一年。
  ****
  门扉轻响,月佼一个激灵,应声回首,目射寒江。
  来人是一位梳双平髻的秀丽少女,肤色如蜜,笑眼灵动,活泼泼畅意如林间鸟。
  “姑娘怎么不关窗呢?”秀丽少女眉心浮起浅浅担忧,口中说着,便往窗畔行去。
  这个声音让月佼心中一暖,几欲落泪。
  在那叫人绝望的漫长黑暗中,这道嗓音时常在坟前絮絮叨叨,是死去的月佼与人世之间仅有的温暖牵连。
  月佼闭了闭眼,敛去眸中骤然涌起的泪意,微笑着轻道,“木蝴蝶……不,今后我就唤你阿木吧。”
  “姑娘怎么了?”许是听出她的嗓音与往日不同,木蝴蝶也顾不上关窗了,趋步行到月佼身边,忧心忡忡地询道。
  月佼徐徐睁眼,眨去眸中薄薄的泪意后,笑音微颤:“阿木,我从前不信真有鬼神的……”
  月佼的母亲是上一代“神女”,她的母亲“飞升”后,她在谷主与谷中信众的簇拥下,成为了新任“神女”。
  在红云谷,“红云神女”的地位仅次于谷主,持双玉通天地,受谕神明、布达至信众。
  “月佼不信鬼神”这事,作为月佼唯一的近身侍婢,木蝴蝶一直是知道的。她虽觉得月佼这样不对,可也从不苛责诘问,更未向旁人透露过半句,只在力所能及之时尽力为月佼遮掩。
  听她今日又这样说,木蝴蝶顾不得是否僭越冲撞,连忙抬手捂了她的嘴,机警的目光向窗外望了望。
  她压低嗓音在月佼耳旁急急道:“这话姑娘同奴婢说说就罢了,在旁人面前可万万说不得!”
  若叫人知道“神女自己都不信鬼神”,不必谷主发令,谷中信众们就能将她绑了扔进火堆里祭天神。
  月佼弯了笑眼,轻轻将捂在自己唇上的温暖柔荑拉下来,点点头站起身来。
  在木蝴蝶讶异的注视下,月佼回身自妆台上取过一个小巧精致的七宝银盒。
  那是红云神女为信众施福的金粉朱砂。
  虽惊讶又疑惑,木蝴蝶还是在月佼的示意下,单膝缓缓落地,仰面恭顺地望着她,激动到浑身轻颤。
  月佼纤润的食指沾了金粉朱砂,温柔细致地在木蝴蝶的眉间点绘出半朵盛放的“烈焰木莲”。
  月佼从前不信鬼神,也不愿装神弄鬼去骗人,所以,她自接任“神女”之位后,从未开坛祭过天神,更别说替信众施福了。
  可她知道,木蝴蝶是深信不疑的。
  既如此,无论世间是否真有鬼神,她愿以虔诚之心为木蝴蝶行这微不足道的报答。
  毕竟,在她前世死后无人问津之时,是这个姑娘时时在坟前温暖絮叨,才让她能在黑暗中与这世间保有微弱的牵连。
  木蝴蝶,曾以绵长赤忱,温柔待她。
  “阿木,”月佼指尖轻抵她的眉心,垂眼凝视着她,宝相庄严,“红云神女月佼受天之谕,祝福你长命百岁,福泽绵长,儿孙安康。”
  木蝴蝶眼眶酸到发紧,有泪自眼角沁出。
  她不明白,一向不信此事的月佼为何忽然对自己施此福泽,可她感受得到月佼此刻的虔诚与恳切。
  她恭敬地单手执了月佼的右手,将那柔软玉沁的手背贴在自己额角,哽咽道,“木蝴蝶,拜谢。”
  ****
  前世的月佼死后,在暗无天日的孤坟里,就着令人绝望的漫长漆黑,翻来覆去把自己那短暂的一生想了许多遍。
  月佼复姓第五,从母姓,母亲是红云谷第七十二代神女第五念;父亲是红云谷前任左护法黎清。
  她十五岁继任成为第七十三代神女,做神女三年,从未开坛祭祀,也未现于江湖,中原武林一直以为红云谷的神女还是第五念。
  到十八岁时稀里糊涂被人毒杀。
  她那一生十八年,至死也未出过红云谷,对谷外人间百态的认知来源,除了祖父留下的几本手稿之外,便是父母行走江湖时顺手替她带回来的无数话本子。
  她从护法们口中听说过,中原武林将红云谷归为“魔教”,所以红云神女在他们眼中就是“魔教妖女”。
  根据她在话本子上看来的印象,魔教妖女都该是心狠手辣、妖媚无方、豢养男宠什么的。
  可她咧,连看人杀鸡也要两股战战、几欲奔走;无论春夏秋冬、人前人后,从来都是衣衫整齐包个密不透风;至于男宠……
  她连男子的小手都还没摸过呢,就被不知道什么人无声无息地毒死了,啧。
  多么寡淡无趣的一生,活得平凡,死得窝囊。
  如今既有机缘重新来过,她当然不愿再重蹈覆辙。
  要找出凶手,有仇报仇!
  要行走江湖,恶名远播!
  要豢养男宠,广开后宫……
  算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活命比较实在。
  至于报仇……走一步看一步吧,连仇人是谁都还不知道呢,唉。
  ****
  经过几天的静心梳理,月佼脑中仍是一团乱麻。
  她知道自己前世是被毒杀的,毒发时瞬间失明、口喷鲜血,五脏六腑如被铁剪绞碎的痛苦,如今想来仍是令她胆寒。
  那究竟是什么毒?不清楚。
  为什么要对她下毒?不明白。
  什么人下的毒?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绝不愿那痛苦再来一次。
  这几天里她反复回想前世毒发那日见过的所有人、发生过的所有事,并未想起有什么异常之处,这让她整个人陷入茫然的焦愁之中。
  月佼负手立在被称为“烈焰木莲”的树林中,仰头端详着那些高挂在枝头的火红果实。
  在祖辈传下来的说法里,烈焰木莲所结出的果实叫做“无忧果”,据说坐在树下便可无忧无虑。
  “怎么我在结了无忧果的树下这半晌,还是觉着愁到要秃头呢?莫非是因为……我是站姿而非坐姿?”月佼失望又疑惑地叹气。
  还有两年,总不能就这么坐等着,看会不会再被毒死一次吧?
  她身后的木蝴蝶不知她这几日在焦愁什么,只能宽慰道:“姑娘是天神谕者,红云天神会为姑娘指路的。”
  红云谷中的人无族号,世代信奉“红云天神”,以谷主为掌事者,“红云神女”为天神谕者。在木蝴蝶眼中,神女月佼是不会有烦恼的。
  “‘红云天神’很忙的,它大概希望我们凡事先靠自己……”负手而立的月佼收回仰视的目光,忽然转头看向木蝴蝶,如梦初醒。
  难怪有人敢向顶着“神女”身份的她下毒,实在是上一世的她,活得太不像个“神女”了。
  当着全谷信众坦言,自己并未感受到“红云天神”的存在;
  对谷主及护法们开诚布公地表示,自己完全没有神通之能;
  有人当面言辞冒犯,左护法提议将那人杀了立威,她抖抖索索地道出,自己连别人杀鸡都不敢看,更别说杀人……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如今想来,前世所有关于“月佼不足为惧”的讯息,全是她自己亲口传递给旁人的——
  真是好一个光明磊落的作死小能手啊。
  想透这一层后,她便在心中告诉自己,绝不能重蹈覆辙,再将自己推上同一条死路。
  眼下活命的首要,就是先把“红云神女”的威势立起来,让暗处的人对她有所敬畏或忌惮。
  “阿木,”月佼负手转身面向木蝴蝶,一脸老成的凝重之色,“我看起来不像个神女,对吧?”
  木蝴蝶皱眉,“姑娘本身就是‘神女’,没有‘像不像’的说法。”
  “不不不,是我没说清楚,”月佼抬手点了点下巴,若有所思道,“我的意思是,我得做个称职的‘神女’。衣着妆容、言行举止都得有那个样,叫别人一看就觉得我是深不可测、不好欺负的狠角色。”
  从前的月佼对“神女”身份简直是冷漠到耿直,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积极上进的心思,让木蝴蝶欣慰又欣喜。
  瞥见木蝴蝶猛点头以示赞同,月佼又道,“母亲曾对我说过,最好的‘红云神女’,无论意态、行事,皆应‘神异近妖’;再不济,也该‘半仙半妖’。我好像哪头都没沾上?”
  她的母亲第五念,便是以“半仙半妖”之姿名震江湖的。
  木蝴蝶诚实地表达了自己多年的心声:“姑娘更像个少年老成的邻家小妹,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凡事又都挂在脸上,别人一看就知道你想做什么。”
  红云谷尚“火”,谷中人多活得灿烂热烈、肆意纵心,对恩人投桃报李,对敌人斩尽杀绝;在他们看来,强者为尊、弱者为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有人手段阴狠诡谲些,只要最后赢了,那就没什么好指摘的。
  可月佼是红云谷的异类。她自幼多承祖父庭训,光明磊落、心怀坦荡,凡事总讲个公允正直,言行举止端肃真诚,待人接物淑质贞亮;总之,循的就是克己持正的大家风范。
  因此别说妖气,连仙气都找不出半点。
  ****
  月佼拉着木蝴蝶回到房中,缓缓踱至铜镜前。
  镜中人梳的是小姑娘喜欢的垂鬟燕尾髻,穿的是素净的月白素锦袄裙;眼神澄澈,身板端直,扑面而来的古板少女之气。
  再转头看看身边的木蝴蝶……月佼惭愧地低下了正直的头颅。
  木蝴蝶今日内着翻领对襟中衣,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外罩大领对襟大袖短衫,袖口镶挑花花块;银链吊绣花围腰,腕间套挑花护腕;下着过膝寸许的短褶裙,扎挑花镶边脚腿,外套织锦长袜,软皮小短靴。
  这样绚烂热烈的装束中最最惹眼的,便是裙摆与袜筒上沿之间露出的那截蜜光水滑的小腿。
  透着一种野性的奔放与火热的风情。
  这是红云谷中常见的少女装扮,也是红云谷被中原武林归为“魔教”的原因之一。
  月佼以目光自上而下淡扫过木蝴蝶周身,小声道:“阿木,你……真的不冷吗?”
  木蝴蝶被她问得一愣,接着便绽出笑来:“姑娘难得这样委婉,往日可都直说‘衣不蔽体,叫人目不忍视’呢。”
  月佼笑得尴尬,连声致歉。
  咬唇沉吟片刻后,她有些为难地将衣领拉开些许,露出精致的锁骨,“若我衣领子放低些,会不会就略有些妖气了?”
  木蝴蝶对此只能嗤之以鼻:“姑娘,这不是要不要拉低领子的问题,而是这世上没有妖女会穿夹棉的袄裙。”
  那略显臃肿笨拙的少女态,娇憨有余,妖媚……全无。
  ****
  数日后。
  月佼细细望着镜中那个妆容冶艳、衣衫轻薄的自己,浑身不自在地扯了扯外罩的烟霞色轻云纱对襟大袖薄衫。
  “姑娘快住手!”木蝴蝶一把按住她的手,脆生生喝道,“这玩意儿就得敞开些穿,不能拢起来的!”
  月佼面色为难,愁眉苦脸:“外衫这么透,都露肩了……况且还冷。”
  “俗话说,舍不得露肩作不成妖啊!”木蝴蝶苦口婆心地规劝。
  月佼咬咬牙:“……行吧。”作妖之路,让步与牺牲在所难免,拼了!
  两人又在镜前细细折腾半晌。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月佼再度望向铜镜,有些不满地蹙眉,“妖气不足。”


第二章 (捉虫)
  以月佼那小古板的心性,今日这一身打扮已经算得上脱胎换骨了。
  可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始终没有看出想象中那种盛气凌人的妖娆诡谲之气。
  月佼与木蝴蝶都是从没出谷见过世面的小可怜,哪里知道真正的妖媚该是什么样子。
  她俩这辈子见过最妖媚的样本,大约就是月佼的母亲第五念了。
  不过第五念那神秘妖娆的风情似乎与生俱来,又带着浑然天成的凌厉之气,真真是叫月佼拍马也追不上。
  “要不……妆容再浓艳些?”木蝴蝶皱眉审视着她的脸,陷入沉思。
  月佼大惊:“还要浓?像唱傩戏那种吗?”
  两人不约而同地想到谷中傩戏那种浮夸又粗犷的妆面,一起打着冷颤猛摇头。
  木蝴蝶沉吟片刻,击掌道:“诶,若是像左护法那样,以凤仙草汁在手臂上纹个威风的图样,倒还挺能唬人的吧?”
  “他手臂上是一只白额吊睛虎。”月佼单手叉腰,另一手手掌按住额头,无奈极了。
  就她这细胳臂细腿儿的,若真要在整只手臂纹上个白额吊睛虎……那肯定是瘦骨嶙峋、一看就吃不饱的丧家之虎,谈何气势?
  最重要的是,纹身很痛。
  “要不,画一个?”月佼咬唇苦思,搜肠刮肚地想着该画什么好。
  思来想去,她最终拿过施福用的金粉朱砂,在左手背上画了一朵完整的烈焰木莲。
  只有这个图样她最拿手,实在也是没办法。
  木蝴蝶凝神看了半晌,还没来得及发表感言,就听外头有人秉声求见,便匆匆出去应了。
  她与来人在外小声交谈几句,片刻后又回来,对月佼道:“姑娘,左护法自中原带回来几个奴隶,说是‘洞天门’门主送的;谷主请姑娘去瞧瞧,看要不要挑一个留在身边使唤。”
  奴隶?
  月佼脑中有熟悉的场景一闪而过。
  她忽然想起,前世自己之所以到死都出不了红云谷,原因就在于,为了救一名奴隶少年,她将自己通行谷门的令牌拱手让人了。
  果然,重活一世,该来的都会来。
  这一次,她可不会让旧事重演。
  见她沉默,木蝴蝶低声道:“姑娘若不忍心,奴婢替姑娘回了?”
  “阿木,以后不必自称奴婢,你是我的伙伴,不是什么奴婢,”月佼徐徐站起身来,腰身挺拔,“走吧。”
  “姑娘去要个奴隶回来做什么?”既认了彼此是伙伴,木蝴蝶面上的笑意便带了些许调侃。
  月佼脚下一滞,结结巴巴道:“既要做个像样的妖女,那至少、至少要有个男、男宠带在身边吧!”
  她没法向木蝴蝶解释自己为何非去不可,仓促之间只能想出这样一个看似合理的托辞来。
  “哦,原来是这样,”木蝴蝶笑着点点头,“不过姑娘也十六了……”
  这话月佼没法接,只好略加快了步伐。
  跟在她身后行了几步,木蝴蝶恍然大悟地低喊:“姑娘,慢着,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月佼急忙止步,茫然地回头看着她。
  “哪有妖女腰身挺拔如松的啊!”
  小时候祖父在教导月佼时,除了讲授“君子之道”外,在她的姿仪上也颇下了些功夫,是以月佼无论站、行、坐、卧,腰身皆挺拔刚直,姿态永远端庄肃正。
  月佼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那些话本子,觉得木蝴蝶说得挺有道理,于是有些别扭地试着放软腰身,口中道:“哦,对,姿态要慵懒。”
  作妖之路漫长,只能先从衣着妆容和外在举止开始学起来。
  ****
  透过木珠门帘隐约可见,红云谷议事厅堂内,成排的巨型火盆中烈焰熊熊。
  以木蝴蝶的身份,自然只能在门口候着。
  月佼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抬手撩开木珠门帘,缓缓入内。
  那些经过精心排布的火光错落有致,将好端端一个厅堂照出了些莫测的诡谲。
  前一世的月佼对这刻意装神弄鬼的做派嗤之以鼻,自接任“神女”后,如无必要,她是不愿来议事厅的。
  如今她还是不喜欢,可她已开始学着不将心事挂在脸上。
  “月佼今日与往常全然不同啊,”谷主大马金刀地坐在宝座上,笑音欣慰,“玄明,你此前出谷两个多月,没料到月佼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吧?”
  宝座阶下,有三名身缚绳索的少年狼狈跪地,其中有一个身上衣衫褴褛,血痕斑斑。
  月佼艰难地勾了唇,尽力保持面上笑意,视而不见般绕行至三名少年之前,对着宝座上的谷主盈盈拜礼。
  掌心有汗沁出,她偷偷在轻云纱外袍上擦了擦。
  左护法玄明狭长的笑眼朝月佼看过来:“确实出乎意料,愈发像个神女的样子了。”
  “左护法哪里话,”月佼回首迎上玄明那有些阴森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缓缓道,“月佼本就是‘神女’,何来像不像的说法?”
  嗯,说话要慢,才能显得慵懒,才会让人觉得她镇定自若、深不可测。
  玄明一愣,继而恭敬垂首:“玄明失言。”
  从前的月佼心中想什么都在脸上,也并不太计较旁人对她的轻慢甚至冲撞,今日忽然如此,倒真能唬住人。
  玄明一时想不透她为何性情突变,只得将从前那种轻慢的倨傲略微收敛。
  毕竟,“神女”名义上只在谷主之下。
  “左护法勿惊,都是自家人,我不会计较的。”月佼仍是端着那要笑不笑的神情。
  其实她是太紧张了,脸僵。
  谷主显然对这样的月佼很满意,便笑着朝月佼招了招手。
  月佼慢腾腾地拾阶而上,来到宝座旁。
  “瞧瞧左护法带回来的这几个玩意儿,洞天门门主送的,”谷主略抬下巴,指了指台阶下那三名少年,“可有哪个看得上眼的?”
  与上一世一模一样。
  总共带回来三人,谷主自然得留一个,她作为神女可选一个,剩下一个给左右护法去争,这是规矩。
  前世的月佼救人心切,张口就请谷主将三人都放了。或许正是这话导致了谷主的不满,之后便哈哈笑道:既月佼无意要人,那老夫留一个,剩下两个左右护法分了就是。
  之后月佼权衡再三,便退而求其次,想请右护法放了他手上那名看上去伤得很重的少年,右护法趁势让她以出谷令牌交换。
  那一幕就发生在谷主眼前,可谷主的态度是默许的。
  后来,月佼治好那名少年的伤后,因为没了出谷令牌,便拜托左护法玄明替自己将人送出谷,玄明一口应下。
  前世在她死后,有一次木蝴蝶来坟上祭奠时提过,玄明根本没将那少年送出去,而是偷偷将他圈在自己宅中成了禁脔……最终折磨致死。
  如今回想前尘往事,月佼自己都觉得前世的自己蠢笨如猪,怎么就以为玄明会言而有信呢?
  这一回,她绝不再犯同样的错了。
  月佼的眼睫微颤,假作镇定地回身俯视着石阶下那三名少年。
  她的目光在他们三人中来回逡巡,旁人看着只当她在估量、挑选;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中早已决定好要选谁。
  那名身上血痕斑斑的少年……前世的月佼,亏欠他。
  “月佼眼拙,一时分不出好坏,”月佼转头对谷主道,“还是请谷主先选,若是只有两个,我挑起来大约就容易些。”
  她记得,前世谷主挑的是最左边那位少年……不,那其实是一名少女。
  洞天门安插来的一个眼线。
  ****
  “你是什么人?”满身伤痕的少年趴在柔软床榻上,转头瞪着坐在窗下托腮的月佼。
  木蝴蝶正在为他上药,听他冲着月佼的语气不善,便稍稍使力往他一道伤处上按去,痛得他立刻嗷嗷叫。“这是我们红云谷的神女!姑娘好心救你,你不知感恩就算了,横什么横?”
  “神女?哼,祖传神棍!”龇牙咧嘴的少年嘴硬道,“邪魔歪道……”
  月佼单手托腮,回眸带笑,懒懒道,“纪向真,雅山纪氏的弟子,正派少侠。”
  这是前世她放他走时,他为表示感激,自己亲口告诉她的。
  “我不是!”少年大惊失色,碍于满身是伤,又被木蝴蝶按着上药,一时动弹不得,只能连连摇头,“不是我!”
  “你被洞天门的人抓住,又被下药废了武功,自觉有伤师门颜面,损了正派威风,不愿承认自己身份倒也在情理之中。”月佼不以为意地笑笑,又将目光转向窗外。
  木蝴蝶一边上药,一边笑吟吟对纪向真道,“神女什么都知道,你骗不了她的。”
  “她……”纪向真艰难扭头看向木蝴蝶,满脸青紫,看上去惨极了,“她当真能掐会算?”
  这差不多就是承认了吧。
  月佼回头与木蝴蝶对视一眼,双双笑弯了唇。
  纪向真弱弱威胁道:“妖女!你别想打什么鬼主意!若你想拿我做文章抹黑我师门,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能治好你的伤,还能让你恢复被废的武功,”月佼笑着站起身来,暗暗叹了口气,“等你伤好我便亲自送你出去,不要你什么。”
  这是她欠他的。
  虽是前世的债,也该还。
  作者有话要说:
  严大人:听说男主出场太晚,读者会弃文,你好好斟酌一下。
  月总:你去看看上一个文的男主几时出场的?男主出场的时间早晚并不影响甜度,相信我!
  严大人(冷笑):我就想问,你先放纪向真出来是几个意思?
  月总(抱头):他真的不是你的情敌!


第三章 (捉虫)
  “红云谷”地处大缙东南边境,依山傍水、峰谷交错、地势奇诡,谷口有瘴气密林,可谓易守难攻。
  谷中盛产各种珍奇花、药、毒物,这使红云谷的人生来便擅使毒解毒。
  谷中之人数百年来近乎与世隔绝地在此安居乐业,并不出谷惹事,官家便对他们放任自流,天长日久下来,此地在外人看来就愈发神秘。
  早先的几百年里,谷中仅有一群世代生长于此的原住山民,靠山靠水自给自足。
  三十多年前,有一群中原迁徙来的流民,竟奇迹般地闯过了瘴气密林进到谷中,谷主请时任神女询过“红云天神”,得知是天神旨意,便在这群人歃血盟誓、同意供奉“红云天神”之后,允他们也在谷中居住。
  随着这群人逐渐与原著山民通婚、融合,谷中人丁日渐兴旺,若再只靠山靠水维持众人生计,显然就捉襟见肘了。
  十几年前,在谷主的指挥下,红云谷逐渐与谷外一些江湖门派——主要是被中原武林称为邪魔歪道的那一拨——有了生意往来。其实无非也就是卖些药材、毒/药与山间珍禽异卉;或收了银钱替中奇毒无解的江湖人士解解毒之类,总之又让谷中人的日子重新好过起来。
  不过,如此一来,谷中便少不得要派一些人在江湖上走动,自然也就落下些添油加醋的名声。
  红云谷武功路数与中原截然不同,加之又擅使毒、衣着大胆、行事亦正亦邪,自然而然被归为“魔教”一边。
  “喂,你其实是假冒的吧?”经过五天的调养,纪向真那一身的皮外伤已有显著好转,脸上的青紫淤痕虽未褪尽,但总算是消肿了。
  靠窗的花几旁,月佼正端坐在椅子上托腮出神,闻言诧异地抬眸望向趴在竹榻上的纪向真。“什么假冒的?”
  此时已入夜,她又换回了以往那种看上去温暖却臃肿的衣衫,面上浓艳的妆也洗去,恢复到最让她自在的模样了。
  “哼,我虽初出江湖,却也听人提过,‘红云谷’的妖女叫‘第五念’,”纪向真将下巴杵在交叠的双臂上,“可我明明听到那个魔教教主唤你‘月佼’。”
  “那不是‘教主’,是‘谷主’,”月佼严谨地纠正了他在称呼上的错误后,收回目光不再看他,只拿起手边的细竹篾拨了拨眼前的小油灯,“第五念是我娘,她在去年冬日里飞升了。”
  纪向真转头看着她,目瞪口呆:“‘妖女’也世袭啊?”
  “嗯,”月佼被他这说法逗笑,“我是第七十三代。”
  “可是你真的不像个妖女,”纪向真讪讪将脸扭了回去,却又忍不住好奇,“你娘……是怎么飞升的?像高僧圆寂那样坐化吗?”
  他显然也是个不信鬼神的。
  月佼平静地回他:“在谷中西面的山上,坠入山涧飞升的。”
  “什么玩意儿?!”纪向真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牵动了背部尚未痊愈的诸多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他嘶嘶咬牙半晌,许是等那阵遽痛过去了,才将一对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你们管那样就叫飞升?!明明是‘失足跌落山涧、意外身故’才对吧?”
  “这……”月佼被他这话噎住,片刻后才强辩道,“这神女的‘跌落’,当然、当然不是普通的跌落。”
  她明白纪向真说的是大实话,可谷中众人都说那是“飞升”,她自然也就跟着大家这样说。
  不过,纪向真这么一提,她倒忽然茅塞顿开。
  为何前世自己死后,除了木蝴蝶之外,从来没有人来坟前祭拜过自己?
  因为在其他人眼中,神女的“被毒杀”,当然也不是普通的“被毒杀”,是飞升嘛。
  而木蝴蝶之所以会祭拜“飞升”的神女月佼,是因为她自十四岁起就跟在月佼身旁,两人朝夕相处六年,对木蝴蝶来说,小她两岁的月佼,除了是神女之外,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伙伴。
  唔,等等,除了木蝴蝶之外,似乎还有一个人……
  月佼正皱着眉头搜肠刮肚地回想着,却又被纪向真的声音打断了。
  “诶诶诶,你怎么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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