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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祖诀-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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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锈虚伪地笑:“还好还好,在宛夫人的面前永远是孩子嘛,孩子犯错不碍事。”
  “法世还在时常夸他名字起的好,访安访安,与他孱弱的性子相得益彰,所访之处平安无事。”
  玄吟雾心感不妙,法锈嘴角浮上的笑已经变冷了。
  宛慕世拿帕子垫在茶壶上,对四周结冻的气氛毫无所感:“我将他带大,他从小到大都没有变,一样的……诡计多端。小时候装出怯弱的样子接近法世,机关投毒无所不用其极,恨天子之强让他屡屡不得手,其实法世没有防备他,是我在盯他。”
  法锈一怔,忽然来了兴趣:“他如痴如狂寻你,难道你一直冷眼旁观?”
  “也没有旁观,南师之截及贾沛率三途鬼军追杀访安,是我授意的。”
  法锈:“……”
  三途之战法锈是被江访安使计拖来搅局的,身在山中不好置喙;南师之截她听说过,把江访安逼得躲在四野门八十年不敢露面。
  法锈动手捯饬衣服,规规矩矩地坐直了:“嫂嫂。”
  宛慕世递过去一杯茶:“叫阿宛吧。”
  “再怎么说,阿宛也是法世明媒正娶的正牌夫人,一声嫂嫂是要叫的。”法锈从善如流地恭维,顺带讽了一声殷半疯,“跟法昼殷锦那种私下约定的过家家不一样。”
  忽然一道视线投在她脸上,法锈转头看去。
  狐狸在瞪她。
  法锈哦了一声,她自个儿也没有成过礼,好在厚颜,面不改色说:“但我跟我师父就不一样,我们还有至死不渝的师徒关系呢。”
  玄吟雾:“……”
  法锈示意宛慕世稍等,伸手勾住玄吟雾的脖子,拉过来咬耳朵:“夫妻还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呢,你看我们,一日为师,终身为夫,这是不能比的。”
  玄吟雾:“……”
  真是信了你的邪……
  

☆、话本

  
  三途渡河是鬼修来往地府的必通之处,生前死后尽在此间,虽藏了一方世外桃源,却也没有“问今是何世”的闭塞。
  宛慕世博古通今,浅谈一二,法锈放了心。
  征得宛慕世肯许,法锈离座,四处走动观赏这座院落里的珍花异草,玄吟雾知道她是有话要私下说,走出几丈路,果然听她低声开了口。
  “你看这里,固若金汤。”法锈感慨,“我来都不容易,谈何虾兵蟹将。”
  玄吟雾拎起一颗心:“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师父想不想在这里住下?”
  “不想。”
  法锈严肃道:“但我自感与嫂嫂有说不完的话,可能要在这里住个半月。”
  玄吟雾没好气:“你一遇到姑娘家就话多,什么毛病。”
  法锈说:“那倒是,闺房话嘛,不嫌多。”
  说完转悠片刻,掐了朵花,重回宛慕世身旁,掀袍半蹲在她身侧:“阿宛,我有个不情之请。”
  宛慕世瞟了眼她的姿势:“如果我说不,你下一句是不是跪下来请?”
  法锈哂道:“哪能那么生分,白瞎了我这借花献佛的心思。”话落真厚颜无耻地把人家院子里的小花举起来,玄吟雾在后面深吸一口气别开眼,丢脸玩意儿。
  宛慕世一时半会没说话,法锈面不改色撑着桌子起身,把花别上宛慕世鬓角,同时话也传到她耳朵里,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恳切:“还请阿宛照拂个小半月。”复又用气音低低道,“实在是一些家经……不好公而道之。”
  宛慕世仰脸注视着法锈的眼,抚上发鬓,一动之下花茎顺着青丝滑落,娇嫩的花瓣落到她手心,她随手放入茶碗中,起身道:“内室还有些新烘的茶,你随我来。”
  法锈跟上几步,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用“老将出马攻无不克”的神色挑了下眉,对玄吟雾做了个口型:“闺房话,不要偷听。”
  玄吟雾气得头痛,死性不改。
  宛慕世口中的内室是个架在溪泉上的竹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推门进去满满当当的物什,无处下脚。宛慕世略微收拾了一下四处摆放的瓷罐与盆栽,挪出一块地方让法锈坐,自己寻了块蒲团坐下,等着她开口。
  法锈端坐榻边,两手松松握在一起,一脸肃容:“嫂嫂应当知道,法家迄今四十九位家主,走的是同一个道,可惜多是浩渺成空功。我是第二个修习捭阖不世功的家主,大抵要步法世后尘。”
  阿宛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你与法世都是半步天道,早晚会做同一件事。”
  八荒法家不甘屈从仙的牵制,更不可能在被牵制的状态下将旧天道取而代之,而仙胎要真正重立新道,必然要先突破他们不得上天入地的规则。
  第一个半步天道的家主既然已经打通黄泉,那么战碧落及新立天道的差事就落到了后人身上。
  法锈评价道:“法世是挑了最便宜的去做,后面这两件事,我可不敢说自己能一鼓作气全端了,少不得继续麻烦后人。”
  宛慕世接着她的话:“你来这里,要问法世最后如何血洒三途渡河么?”
  法锈摇头:“战绩没什么可听的,街上话本讲得精彩多了。”她说,“我先后见过法迢遥、法昼二位血亲。前者令我‘活着’,防我弄巧成拙,导致事与愿违成全了仙;后者驳了过去,说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其一为变数,而我正是第四十九位半步天道的仙胎,正巧承这个变数,不逆说不过去。”
  宛慕世:“也是各有千秋,你是要听我的意见,还是说别的什么?”
  “说说法世吧。”法锈道。
  话中的两个字轻轻点在宛慕世白瓷般的容颜上,就像一滴春水啪嗒一声砸上了冬末的脆冰,温柔地晕开,融化,荡漾起最新鲜的春意。
  宛慕世眼神动了动,仿佛洗脱去万年的尘气,重现小荷初露的清丽。
  “他啊……第一次遇上,一言不发拔剑相向,差点杀了我。”
  一切人事都变了,唯有回忆花影依旧。
  “你身上的这些,我或多或少在他身上都看到过。法世在决意要破人间与地府的屏障前煎熬许久,某一天就握着我的手,头靠在我的肩窝,把所有的事都跟我说了,吞吞吐吐的,说得很慢,有点艰难,头发轻轻蹭着我的脸,他横扫天下的时候我从没想过他也这么依赖人,话里话外都是劝我离去的含糊之词,他每次这个时候就含糊,买花灯送我也是磨蹭得说不出一句话。我心悦他的,私下托人把他用过的茶碗和枕巾买来,那时没有哪个女子不爱慕他,但因为他曾经拿剑指过我,抹不开面子,故意打掉他送的花灯,他就含含糊糊地对我说,他拿剑指我那次是不长眼。”
  法锈笑了笑,这种事说出来真是……又尴尬又好笑,还带着不褪色的怦然心动,像发生在昨天。
  宛慕世也笑,说:“都是琐碎的小事,知道我早喜欢上他后,没事就朝我笑,我还记得征讨邪修的誓师大会,正道仙宗立誓进退同心,他端坐首座正义凛然,谁都不知道,他在偷偷抠我手心。”
  法锈看她在抚摸自己的手心,脸上说不清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像一朵极盛时期被封存住的花朵。
  “我与他还有一个孩子,天生魂魄不全,活不过十二周岁,我投身三途河之前托付给我师尊。只是后来我没想到访安自缢入鬼修,那时鬼修还是新鲜玩意,他弑师夺子,欲杀之逼我现身。我将加盖法世私印的急函送去各大宗门,四大仙宗唯有云莱出手相助,我便回赠了阊阖大炽功功法。”
  “法世创这个地方的时候,跟我说避过风头就出去玩吧,还有千山万水,万紫千红。”
  “最后那段时间他经常说对不起,说如果早知道是要以身破道,他会选择一生孤老。”
  法锈默默听着。
  “他请求我的原谅,说是他让我赔了大半生,可怎么办,我就是愿意在他这棵树上吊死,我就是愿意继续赔掉我的小半生,无论这一生多漫长,多让人觉得不值得。”
  “你与法世很像,但这件事上你与他相反。”宛慕世眼角短暂瞥过窗外的木廊,示意了一下,“他大概心里也有了准备,为什么不在外面把话说开了,非偷偷摸摸的。”
  “不用那么残忍吧。”法锈叹道,“我不是法世,我师父也不是你。”
  多少戏文里,“宛慕世”这个名字都是那么的美丽坚毅,引无数少年遐想。
  “投河殉情”这样的字眼,从说书人嘴里说出来,除了圆一个不得而知的结局外,谁人敢信。
  也许是有这样的另一半,她那个未曾谋面的大兄长才会那么放心以身撞渡河,悲痛在她面前不堪一击,她收拢鬼修势力,心系外界一点一滴,无休止地冷静等待着,真切听进去了“节哀顺变”这种大多数人嘴里的俗烂慰唁之词。
  但世上哪有那么多能够“好好活下去”的宛慕世。
  法锈道:“阿宛,我比我师父要更了解他自己,所以逆改蝼蚁胎后,我去找了他,而不是等他花三五年的时间想清楚,然后在我整装待发的前夕跑来找我。一旦有事,每次都是扛到最后一秒才来责问我,我在竭力回避,他也在避,他更适合活在梦里,一个太平梦,有山有水有炊烟。”
  宛慕世不赞同:“可这些事迟早……”
  法锈轻声道:“我知道你觉得这份感情太虚,不比你与法世的风雨同济,但其实,我们要的就是这样的梦,逃避不了的才叫梦醒,如果能永坠梦中,梦就是当下。”
  宛慕世皱了皱眉。
  “你想得对,我和师父于情字一字上都很软弱,所以我们就不拿鸡蛋碰石头。”法锈说,“也许没道理吧,人各有志,法世拾到了鹅卵石,于是与她乘风破浪,而我抓到了泡沫,更愿意持续一生不碎。”
  “你真是……”宛慕世似乎不知道如何措辞,“……遇弱则弱。”
  法锈笑了一下:“我有个很鹅卵石的朋友,不需要更多了。”
  过了一阵,法锈从袖子中掏出了一册话本,宛慕世接过来略略翻动几页:“这是什么?”
  法锈避而不答:“恳请阿宛收留我师父。虽然我清洗八荒殿,但将来如何,实在不好讲。我师父需要一个世外太平,殷锦那座掌上屋从八荒殿搬空了数以万钧的‘云蒸海’,也算刀枪不入,但即便我师父为散仙,四野门那种地方,我不放心他去。”
  宛慕世有些惊讶:“炼道四轮就足以建一个脱离天道的小天地,你是有什么难处?”
  法锈听在耳里,渐渐抿起嘴角苦笑:“我……力有不逮。”
  宛慕世一怔:“怎么?”
  法锈斟酌着道:“五百年内我接连受下十次雷殛,精神不济。”
  宛慕世不可思议低喝:“什么?”翻手扣住她脉门,运起大炽功,顺着法锈的经脉在绕完一个周天,果真如她所言,形如风中残烛。她压抑住心中震动:“法世五百年才能渡一人飞升,你怎么做到的?”
  法锈无意多说:“少时顽皮,四处惹是生非,修为周而复始,身子骨比其他血亲硬朗得多。”
  “为何不潜心修养?你匆匆将你师父托付于我,难道打算拖着这样一副千疮百孔的身体迎战众仙?”
  “原本距离我破天宫还尚有百年,只是江访安……”她说出这个名字,也有点倦了,“借刀杀人,我不得不将我三师弟卫留贤提前飞升,这一有动静,万事都需提早。”
  宛慕世默言,过了一会,重新问起之前的问题:“这书是什么?”
  “一本事后书。”
  宛慕世合上话本,看出了点眉目:“你把整本书都做成了一个虚妄的境界?你把自己写在了里面?你……”她伸手丈量了一下册子的厚度,道,“故事总有读完的那一天,完了怎么办呢?你不在了,他怎么办呢?”
  “可以重头再看一遍。”法锈道,“毕竟只是片段,不是一生。”
  宛慕世又问:“那如果他从书中走出来了呢?”
  法锈微笑:“他便可以走出去,寻下一本书了。”
  “有没有考虑过你侥幸逃得一命?”宛慕世攥住一簇渺小的可能,再度反问,“毕竟法世没有你这样周全的计划,你安排得井井有条,你给自己留后路呢?”
  法锈没有反驳:“你说的也有可能,变数嘛……”
  “如果真有万一,那就要再次叨扰了。”法锈抬头一笑,“借你吉言。”
  半月一晃而过,冬去春来,三途渡河岸边鸟雀呖呖而过。
  三途渡河底的花草不与外界相同,短短数日凋谢几度。宛慕世拿了缠了红线的小剪,矮身花丛,细细料理枯枝败叶。
  法锈空闲半日,适才将手中无题话本放到桌上,取下椅背搭着的外袍穿上,妥帖扣好衬里的扣子,像一个出远门的游子,笑容平淡温和:“我出门了。”
  玄吟雾脱口:“早点回来。”
  话一出口他意识到了不对劲,三途渡河哪里是能出去买卖闲逛的地界,法锈这个模样,也不像是为了买几件新衣裳出门,她披坚执锐,一身衮服向天去。
  他心速陡然提升,有点后悔说得太习惯,不知如何补救,这时应该说的是鼓舞士气的慷慨陈词,或是依依惜别的温言软语,总之不是这样的四个字,隔着太平与乱世的深渊,苍白无力。
  但法锈只是注视着他,轻轻笑了。
  “好。”
  她答道。
  风吹动页角,刺啦一声。
  这一方境界里,法锈一步三回首,不出三日便将归来,携带风尘仆仆的沙土气息和释然的笑容,还有路上采摘的一支嫩黄迎春。
  而事实中,她孤身走远,没有回头。
  

☆、庙钟

  
  三途渡河底的半月与世无争,外界却不尽然。
  乌云稀稀疏疏拉扯在一起,贵如油的小春细雨落得缠缠绵绵漫不经心,不出三刻便会停散,将蔓延的尘埃冲刷在地,冷涩地凝在石板上。一只脚慢慢踩着泥沙蜿蜒的硬痕前行,短暂驻步,罩住头脸的黑色大氅迎风抖落,法锈吐出一团白雾,负手大步跨过八荒殿的门槛。
  八荒殿内传出激烈的打斗声,沉没在阴晦的雨中,地面微微颤抖。
  法锈走在长长的回廊中,踩出一路水花,她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很少离开万锁磐石,第一次沿着回旋廊散步,走了很久很久,眼前永远是同样的景象,无限蔓延的耸立墙体高不可攀,头顶是不见日月阴晴的白玉天,层层将她包裹。
  坐井观天十三年,地覆天翻又一春。
  回旋廊延绵不绝的的墙面突然抖动了一下,像是波涛滚动,法锈仰头,墙头精巧易碎的琉璃玉瓦噼里啪啦掉落,成群结队摔成碎渣,还没等她向右避开几步,又是石破天惊的一响,墙体极迅速地龟裂,随后裂纹波及开,两道缠斗的身影破墙而出,长廊塌陷。
  法锈:“……”
  特意叮嘱别下死气力打,这话又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墙破的一瞬间,沙尘碎屑扑头盖脸冲着她的脸打来,夹在其中的还有两道阴险的疾风,眼前倏地一闪,刀影横挡面前,极快闪过铛铛两声,顺风切出一道厉雨泼洒,刀上夹杂的火焰此时堪堪跟上速度,雨水淬刀身,水火相交灼出翻腾白汽。
  风沙被雨水拍落在地,对面逐渐显露出催酒的面容,一贯苛责古板的脸上此刻表情太过用力,深浅不一的沟壑使他看上去苍老狰狞。催酒怒喝道:“锈主!你所做的一切,我定要通报上仙!”
  法锈轻轻笑了一声:“你去报。”
  与此同时,仲砂舔舐了一下自己出血的牙齿,刀锋一翻,直冲而去,催酒足尖一点往上轻跃,然而突然一个趔趄,身下突然化出一个沉甸甸的黑色阵法束缚住脚,法锈笑容不变,袭来的红色刀锋岂会错过如此时机,大炽功爆发,白汽蒸腾,催酒眼前一片白茫茫,刀尖寒光直突,精准刺入催酒丹田,仲砂双手发力钉下,嵌入地中,火焰从长刀上腾起。
  “你是万年来第二个捭阖不世功的家主,为何就是执迷不悟!”催酒嘶声大叫。
  法锈心安理得站在仲砂身后:“你连我身前的第一道防都破不了,还想左右我?”
  催酒齿缝里布满血丝:“锈主……你若焚天,为杜绝后患……将再无仙胎!你铺垫的这一切……你终将不成……”
  法锈居高临下看着他:“你是上界光明正大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就没有想过,我也会礼尚往来,往上面送人?”
  催酒没反应过来,微张着嘴,血滴从他下颚滑入脖颈。
  “你要知道依靠仙胎飞升的道人不算真正的仙,不靠自己扛下九天雷殛,无论精神还是体魄,都远远不济,他们是有瑕疵的‘仙’,他们还存有欲望与留恋,就像人一样。”
  “一群会嬉笑怒骂的仙。”法锈半蹲,微笑打量他,“想没想过,如果这群‘伪仙’将人的劣习带入他们之中……”话尾竟带着意犹未尽的期待。
  催酒骇异吼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简直疯了!”
  当年“伪道”祸乱之所以得以平息,是曲验秋愿以一命祭青山,换来四大仙宗拜受天子令。但九天上并无律法,更无首座。
  他深深吸气,冷雨入肺,很快稳固心智,连诘问都不敢,用肯定的语气声嘶力竭道:“在你之前无人这么做过,仅仅凭你送上去的几个人,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你无法成事!”
  “历代家主是没这么做过,但是在他们手下飞升的也不少。害群之马一只就够了。”法锈道。
  催酒死死揪住法锈的衣角,薄薄的布料在他掌下变形,极力昂头,眼球半突盯着法锈:“是谁!你授意了谁!”
  法锈笑吟吟的:“想通风报信?我飞升了那么多人,你猜是谁呢?”
  仲砂力竭地喘息,汗湿成条缕的长发垂在脸前,膝盖仍抵在催酒灵台处,双手死握刀柄,她与这大乘期的老东西激战长达六天七夜,已是极限。
  她瞳仁有些涣散,闭上眼甩了两下头,突然间,催酒挣扎躬身坐起,双手闪电般扼住她的脖颈,手指扭动着收紧,厉声吼叫:“法锈告诉过你对不对!是谁!告诉我是谁!”
  极短的一刹那,呼吸又重新流通,紧接着身体轻了起来,被人往后拉去,刀柄脱手,一只更加坚定的手替她牢牢握住刀柄,法锈上前一膝盖狠狠磕在催酒的天灵盖上,另一只手摸到他背部捏碎了一段脊椎,刚刚还青筋暴突的双臂顿时软下,砸落在积水中。
  背心传来清凉的气流,顺着干涸的经脉流淌到四肢,法锈正在渡她灵气,仲砂剧烈咳嗽几声,用手撑住头,脑子还停留在催酒问的那句话上。迷蒙想了片刻,她想起来法锈复出的那几年,四宗召开大会供弟子切磋,法锈替云莱守完擂台,走下去一把揽住太朴首徒的肩,旁若无人地到角落里说悄悄话。
  事先她的确跟自己通过气,剥橘子的时候靠在椅子上说姬章身体有恙怕抗不过飞升雷殛,将拜帖递去了八荒殿,正巧她缺趁手的饵,可以要点东西。
  太朴是御器的大宗,而器中又属剑最为精通,宗主姬章的“无章飞剑”当称太朴第一剑,以鬼神莫测著称,比她大徒弟的那把名扬四海的迎微飞剑更叫人捉摸不透。
  仲砂自然想到了这把剑,太朴修士练的都是本命剑,如若姬章飞升,此剑就算不带走,也能荣升成仙品:“你要无章?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我还要一个唱黑脸的。”
  “唱给谁听?”
  法锈指了指天上。
  追溯到两百多年前,法锈与太朴首徒的那场私谈,姜迎微抽了七八包烟,烟嘴就没放下来过。事毕法锈满面笑容地回座,仲砂研究了一下姜迎微的神色,闭口不语。直到夜晚在太朴仙宗安寝时,才精辟道:“我觉得你是白费口舌,她没懂你的意思。”
  “她肯定没听懂。”法锈道,“但这是关乎她师父飞升的大事,她不懂,肯定会罔顾我的吩咐,找姬章做决断。”
  “这与你直接见姬章有区别?”
  “有啊,姬章会很紧张。”法锈说,“楚问寒也不乐意你我私交过密,怕我把你卖了。”
  仲砂没说话,这话真的,四大仙宗对八荒殿态度一直是“可争相拉拢,不可与虎谋皮”,上代云莱宗主临死前都在劝她回头是岸,千万别上八荒法家这条贼船。
  “有求于人时,觉得我是福将财神,等我哪天觊觎上他们的心肝弟子,又视我为洪水猛兽,气势汹汹来……”话说一半,门外踏进一只来者不善的脚,云罗袜铁底靴,锋锐之气如宝剑出鞘。云莱的随侍弟子小跑追上,根本拦不住,只得跟在后面亡羊补牢,恭敬道:“太朴宗主来访,求见锈祖。”
  法锈一挑眉,朝仲砂递了个眼色。
  仲砂放下书卷,起身去侧殿避让,随侍弟子机灵地从外头阖上殿门,姬章扫过四周,矮身行了大礼:“章参见锈主。”
  姜迎微的穿着与神态皆匪气十足,像个百年不归家的浪子,她的师尊姬章却注重雍容,锦衣华服,满头珠翠,腰间不见鞘,手中也从不持剑。法锈受了礼,指向一侧的梨木椅:“宗主坐吧。人在做天在看,我不便说得太明白,宗主心领神会就可以了。”
  姬章端正落座,十指停在扶臂上未动,过了许久,才往桌角磕了磕烟杆,拿起来深吸一口,说话时从口中冒出青色烟雾:“锈主……真是大胆哪。”
  法锈笑:“谁说不是呢。”
  姬章抬了抬下巴,外面大会熙熙攘攘的氛围还未散去,云莱仙宗门庭前人人恭贺,是尤其花团锦簇的那个:“如果我不应,太朴会从四仙宗中除名么?”
  法锈依然笑:“兴衰更替,有谁知道呢。”
  姬章抽了两口烟,肩膀稍塌,咂了咂嘴:“迎微那孩子,常被人拿来与仲砂做比较,仲砂如今问鼎四宗,迎微若得锈主相助,不知道名声又能跨阶几层。”
  法锈道:“章宗主,仲砂有今日成就非我之功,令徒不如人就承认不如人。”胳膊肘撑着桌子,微微探身道,“——何必扯我做幌子。” 
  小殿里短暂沉默下去,姬章知道讨不到什么便宜了,锈祖身居高位软硬不吃,又擅长拿他人的软肋,直接用迎微与太朴来胁迫,自己这个徒儿一脸不知所以然的神色看得她一阵揪心,她要是真一病不起地走了,迎微能有几个脑子跟云莱斗。
  姬章道:“如果遭遇与计划不符的事,我该如何将所知的一切告知你?你又怎么保证扶持迎微而不是趁虚而入帮助云莱压制太朴?”
  法锈道:“如果我以不仁待太朴,你自然可以以不义待我。”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笑笑,“至于其他的,可以托梦呀。”又问,“还有问题?”
  姬章长叹:“我难道还有拒绝锈主的权力?”
  “我还会安插一些人上去的,如果让我发现你违背了应许我的事。”
  法锈起身,转身走向门口推开,果然看到姜迎微杵在寒风中把门,抬手招她进来,在姬章骤然投来的警惕目光中指了指太朴首徒的额头,“我唯你是问。”
  十四日后,太朴宗主姬章飞升,无章飞剑疑似流落拍行,下落不明。
  ……
  开春二月午时一刻,庙钟低鸣。
  正在寝居入定的守缺子眼皮轻轻一动,被钟声惊醒,五蒙上下作息严苛规律,除去大事绝不会轻易敲钟,他凝神听去,外面淅淅沥沥有雨,这钟声像是从极远极高的地方铺洒过来,令人不安。
  他整衣敛容,提鞋开门,看见师父吴忱子背着双手站在檐下,默默看着雨串子摔散在石板上,四散流去,眼角细纹微微加深。
  守缺子拱手行礼:“师父,这钟……”
  “天子殿传来的。” 吴忱子声音很低,呵气成烟。
  守缺子一凛,天子殿的设立是四大仙宗独有的殊荣,内设法阵,直通八荒殿,五蒙仙宗的天子殿已尘封数年已久,除去锈主曾使用过一次,此后又是无人问津。
  吴忱子摆手:“无事,听一会吧,响三刻便停了。上一次听,还是第四十八代八荒家主身归虚无。”
  “什么?”
  守缺子悚然惊出声,吴忱子投来淡淡一瞥,守缺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闭嘴低头,在心里反复琢磨,百年前锈祖叩天一战都未敲庙钟,此时天地还没有什么动静,哀哀庙钟却蔓延四方,难道真的是……被宫臣殿仆悄无声息围杀了?
  钟鸣绵延不绝,四处被惊起的弟子越来越多,见宗主无言立在檐下,皆垂手听钟。吴忱子缓缓阖眼,掩去疲衰之色:“士击悲筑,长歌当哭。”
  ……
  太朴磨峰台,宗主姜迎微拄剑远眺,疾风刮过她肩头的铁片棱角,划出高低不断裂帛声,她在风云聚变中捕捉到了一丝无章飞剑的气息,如铁的眼瞳轻轻一动,缓慢握剑拜下。
  绝云负天,上者九万里;白衣临江,一去不复还。
  ……
  鸿渊宗主殿,杜桑兰死睁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喉头嗬嗬,首徒杜蔺雨跪倒床榻前,握住母亲的手泪流满面:“是八荒殿的天子,是锈主走了,师父放心去吧,放心去吧。”
  杜蔺雨位列四大首徒之末,在游历迢遥境时冲撞过饲祖,后来又挑头围攻云莱仙宗,将法锈仲砂二人得罪了个遍,全宗上下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过日子,夹着尾巴不出声,全靠老宗主吊着一口气支撑着岌岌可危的体面。
  ……
  云莱朝见台,肖尘根捧住一袭宗主袍服,黑云压顶,见不得一丝光明,他一时仿佛又看到仲砂脱下厚重的袍服,一刀斩裂辇车车辕而去;一时又像是回到楚问寒临终前的那一刻,黎明的光透过纱屏将他瞳仁映得透明,他说:“天亮了,走吧。”
  迎着太阳走,路就是亮的。
  ……
  天象紊乱,浓云压顶。
  玉墟宗新继宗主位的永笃强捺惊惧之心,瘦得嶙峋的手指握不住栏杆,觅荫真人在身后扶了他一把,心情复杂地鼓励:“日后,小宗主该准备一下遴选离兑宫宫主的事宜了。”
  永笃茫茫然重复道:“离兑宫……啊是的,离兑宫……”
  几百年朝暮更迭,宫阁依旧,人去楼空。
  万锁磐石坐落于八荒殿的最深处,守在左右的殿仆喏喏退开,法锈抬手在仲砂的长刀上用力一抹,握拳,挤出血液淋在万锁磐石上。
  这座如山峰的磐石微微发颤,巨大的铁索猛地勒紧,上面挂着的锁呼吸般一起一伏。
  仲砂在她身侧,刚刚庙钟震动的那一刻,像是松了一口多年积蓄的浊气,思绪放空,忽然想起那些形形□□的人,有人恐怕认定锈祖即将还上几百年前叩天的那一命,也有人万分期待另一种可能,第四十九代天子面面俱到,无论是玄老、卫留贤、仙宗、还是八荒法家都做了充分安排,这是旷古的一战,怎么可能不给自己留后路。
  两百年前,法锈将谋划全盘向她托出,然而没提到关于“后路”的一星半点。
  仲砂的手忽然抖了一下,她鬼使神差的,几近无声地开口:“我听说你对法迢遥许下重诺,你做得到么?”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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