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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祖诀-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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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饲祖,纵使被江访安扰了心智,没做到运筹帷幄,却不会疏漏后手这一项。仲砂循着法锈留下的一点印记潜入江访安的宅子,一进去就是占据大半院子的花圃,似乎被修剪过,但冬去春来疯长一截,四处落种,交缠而生,已看不出品种原貌。
院子不大,她沿着墙面摸索,最终从年久失修而开裂的缝隙里抠出了这管笛子,法锈没留下只言片语,笛子本身的穗子上却绣着两个模糊的字:余情。
……凭这俩酸兮兮的字,她觉得这东西也不是法锈自个儿用的。
既然非己用,那么很大可能是让她手持信物,去寻它原本主人。再一思量它原主人是何方人士,便看法锈当时有心去、却无力去地方的是哪里。
四野门。
那时因鬼修江访安逃脱,各大闸门周边有重兵把守。此刻天子归家,鬼中幕僚失踪,没得防,也就散了,而法锈与江访安初次接头的地方,便是南师城。
既然想通去处,一刻不耽搁,留下云莱弟子做出留守假象,牵制各方人马,随即一身轻松赶至南师城,路途顺利。唯一的问题是四野门这类藏污纳垢地方,仲砂不太熟悉,一时找不着门在哪里。
眼看日上三竿,清晨的淡薄雾霭散去,日光晒得皮肤干辣,仲砂转了个弯,往一家客栈里走去,客栈名风月,小二伙计嘴甜勤快,不管客人点什么,先上一盘蘸了盐沫子的花生。
倚窗边而坐的是两个人,一叠花生米吃了三个时辰。
老的那个鸡皮鹤发,白胡须垂至膝盖,手臂青筋盘虬;年轻的是个女子,模样端正,气色却不好,半杯茶喝了八次才见底,呼吸断续,像是每天需一根老参吊命。
这俩人的伪装可比仲砂高明多了,就连本宗弟子来了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自从仲砂一拐子跨入客栈门槛,扮作气衰女人的姜迎微就急促抽了口气,守缺子背对门口,接到姜迎微的示意,才颤巍巍抖着白胡子回头,一瞥之下呆了。
仲砂腿脚不利索,拄着单拐看路,迎着那两人投来的目光对视回去,巡梭一眼,没拆穿,眼眸尽是了然神色。
守缺子:“……”
姜迎微:“……”
三个仙宗的领头人物,猝不及防在一个小客栈相遇,不同于以往指点江山的英姿勃发,活脱脱就是三个“老、病、残”,要是再加上鸿渊的那个“弱”,南师城这趟可就齐活儿了。
风月客栈人满为患,仲砂停在门边,小二连忙甩着白巾前来招呼,只是没寻着座儿,又可怜这位有腿疾的姑娘,遂引着她往窗边那个位置,擦了下一老一病的那桌桌面,点头哈腰道:“二位,不是我小店门面窄,还非要从客人兜里掏子儿,实在是这位姑娘腿脚不便,太阳就午时最烈,您二位行个方便,我再给这桌上一叠花生米来!”
边赔罪边忙不迭跑了,那边又有客人叫唤,多几句话的时间都挤不出。
被强行聚在一桌上的三人霎时沉默。
直到下一叠散发热油油香气的花生米上桌,仲砂才头一个开了金口:“幸会。”
对待仲砂,姜迎微在鸿渊的那份烧杀抢掠的匪气立刻消散于无形,十分给面子的问了个好,守缺子也点头寒暄。
诚如守缺子对杜蔺雨所言,坐上首席之位,身手是一方面,脑子也要活络。三人心思各转,便把前因后果想了个八。九不离十,一时间竟问不出什么话——能问的自己都能答。
最后还是仲砂问了个实在头疼的问题:“劳驾,四野门的门是朝哪边开的?”
守缺子用一副老人沙嗓道:“仲道友也去四野门?”
姜迎微客气到有点拘谨:“既然同路,那仲道友与我们一起吧。”
仲砂毫不意外:“劳烦二位道友了。”
两碟花生米又磨磨蹭蹭吃了小半个时辰,三人才起身,白占了这么长时间的座略有些不好意思,在桌上放下几块灵币,招呼小二收桌。
四野门的闸门时常变动方位,好在此行有个阵法高人,不出半柱香在一处死胡同里摸到了闸门的痕迹,随后从怀里掏出几块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拿了两块递给姜迎微与仲砂:“四野门所设的隐匿身份的阵法极强,一旦进入,在外人看来便如身裹烟雾,招式也模糊,不辨敌友。请拿着这方‘孤灯帕’,以防误伤。”
二人收好手帕,仲砂没有言语,姜迎微熟稔地问了一句:“之前不都是用‘孤灯钉’么?五蒙何时改的。”
守缺子贴在脸上的大白胡子抖了一下,似乎在笑:“那个一段时间不用,耳洞长合,再穿过去刺得耳朵疼,不如手帕男女老少皆宜。”
仲砂习惯性扫去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守缺子的耳垂上有个细小凹陷,藏在白毛鬓边若隐若现。
除去孤灯帕,守缺子又做了几手准备,仿佛一颗棋子立于棋盘,上下左右都预留了七步通路,堪称步步为营。等确认无误后,才点头道:“走吧。”
三人先后步入闸门内,仲砂目睹了守缺子前前后后的布置,心中掂量,比起阵法和绸缪,法锈与守缺子各有各的优势,不知谁更胜一筹。但如果是法锈,从不会这么稳扎稳打一开始就落到实处,她惯常是优哉游哉吃着瓜,事到临头,才教人看清她做了什么手脚,下得一手敌我不明的乱棋。”
也因为如此,她在饲儿的时候,取她挂牌的修士们大体分为两部分,有人劫后重生夸一声神机妙算,有人心有余悸啐一声旁门左道。
四野门内一片混沌之色,活似天地初开未及绘上颜色,不少人行走于市或是在一旁絮絮低语,离得远了还能看清高矮胖瘦,近了就是一团浓雾,任何法诀都试不出来人的真面目。
正因为过于隐蔽,寻仇是没法做了,但杀人越货的不少,还有专门蹲守四野门猎杀修士的疯子,一抓一大把,像是守着鱼摊的渔农,靠近人声鼎沸的外围,出手迅疾,随即会有刮鳞般钻心惨叫交叉而起,腥味铺地,戾气冲天。
早些年有个颇有才气的修士在四野门遭遇了一场杀戮,恍惚数日,愤而赋诗一首《四野屠咏怀八十四字》。其诗流传并不广泛,唯有其中一句“卖鱼似鱼眼不活,食骨化骨万人唾”通俗易懂,念着念着传开,成了黑话,将那一波人统称为“卖鱼的”。
而自诩正义的修士反剿恶人,称呼就更随便了——买鱼的。
三位骄子出身仙宗,别说黑话隐语了,连四野门的路都摸不顺,有过路人压低声音问:“几位,买鱼么?”守缺子斟酌片刻,看不清另两位的脸色——连脸都看不清,只能自作主张拒绝了:“不吃鱼,谢谢。”
过路人悻悻走了,守缺子拢袖问道:“我与迎微四处走走,不知仲道友有何打算?”
仲砂握住袖中“云蒸海”的笛子,还未及答话,突察背后有劲风袭来,果决反手迎击,轰得一声,雾气缠绕烈焰爆开,阊阖大炽功被捧作仙法,四野门法阵也被誉为仙阵,两相交击,缠绕于身的烟雾竟有点摇摇欲坠之意。
周遭的人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杀人的情况习以为常,有自知之明的不慌不忙撒脚丫子跑,觉得尚可一搏的继续围观,在忙乱中竟显出一份身经百战的井然有序。
然而这次“卖鱼的”似乎并不恋战,那石破天惊的一击完了后,似乎又回归成一个唠嗑的文人,规矩作了揖,出声道:“公子命我前来问话,阁下身上的‘云蒸海’,从何而来?”
一番话定住了跃跃欲试想迎战的姜迎微和静观其变的守缺子,四周空旷,仲砂摩挲到穗子上的字迹,道:“故人相赠。”
“既然如此,请道出故人来历。”
“名讳我不便说,但似乎是这里熬出的饵鹰。”
“明白了。”
仲砂会的几句为数不多的黑话,还是法锈在迢遥境教她的,“饵鹰”便是六合堂的饲儿,有点名气的饲儿几乎都是在四野门里熬出来的,因此也被叫做“熬鹰”。
“可否带我去见‘云蒸海’的主人?”仲砂上前一步。
“自然可以。”
眼见三言两语,卖鱼的就和鱼相谈甚欢,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不满嚷嚷:“杀不杀!还杀不杀了?快给老爷我来一出剁鱼头嘿!”
“又是鱼头!都能炖成一锅鱼头煲了,不知道最近兴起的是拔腮么。”
“腻得很,上次出了个会撕网买鱼的,活蹦乱跳买下自己一条命,那才叫好戏!”
三人顿时置身于哄哄闹闹的巢穴,腥臭四溢,警惕杀气却又不明所以,直到那“卖鱼的”清清淡淡地开口,压下一众人欢马叫。
“诸位让路吧,在下虽是一卑微下人,却也是余情公子的下人。”
话落地,众声皆哑,虽说未达噤若寒蝉的程度,至少鸦雀无声了。
骤然的静默诡异非常,仲砂寻思后,不曾记得有这号人物,问:“你刚刚说了谁?”
那人又是一揖:“不敢擅称公子名讳,至于别号,‘云蒸海’上应该绣了的。”
☆、余情
在四野门内有着以一敌众的威名,可想而知大多是恶中之恶,弄个风骚的字号,再加上公子二字,也不过是一张沽名钓誉的人皮。
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观感,仙宗出身的首席们对“余情公子”是膘肥体壮还是干瘦猥琐全无好奇,八风不动我自巍然。
但耐不住现实太熊,狠狠糊了他们一耳刮子。
那位自称下人的“卖鱼的”在前引路,走至半刻后,行人稀疏。再往前百余步,浓郁雾气向两侧散去,走出的一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貌似春梅绽雪,神似月射寒江……彻底将三人不抱希望的心神撞了个人仰马翻。
一撞之下摇曳不止,姜迎微侧过头,生疏地用手指抿了抿鬓发。
下一刻,剑锋与剑鞘的摩擦声“噌”地乍响,捯饬完自己的姜迎微顷刻变脸,霍然拔剑。
不怪她先声夺人,四野门里大家的形貌不敢恭维,像是一锅煮烂的汤圆,突然出现个眉目清晰的,比鹤立鸡群还惹人醒目。
那带路的仆从甩袖喝道:“大胆!”
未及两道劲风相击,插入一个嗓音:“稍安勿躁。”
迎微飞剑的磅礴剑气在这四个字间消弭,余情公子发间的缎带翻卷,垂落肩上,略过另两个“烂汤圆”,准确看向仲砂的方向。
片刻,他莞尔:“本以为来的会是妹夫,可以相约谈一谈家长里短,怎么,法锈还怕我欺负了她的心肝不成。”
仲砂:“……”
没跑了,一开口如饺子露馅,法锈那口风流调调儿准是跟这位学的。
守缺子与姜迎微面面相觑,想使个眼色,但一眼望去依然是雾气,靠眉目传意难度太大,一时干巴巴呆在原地。过了一会,守缺子按住姜迎微的肩,虽说连“余情”是哪两个字都没弄清楚,还是照猫画虎的当了一回出头鸟,问道:“虽说此话有些冒昧,但敢问前辈与当今天子的关系是……”
余情公子笑而不语。
守缺子还欲出声试探,姜迎微反握住他的手,没人比她对双方的差距更为感同身受,皱眉道:“不要妄动。”
另两位踟蹰不前,仲砂从袖子抽出“云蒸海”,递上时声音低不可闻:“阁下以兄长自居,底气何在?”
余情公子并不接笛子,倾身低头,两根指头摸上穗子,直接动用神识震入仲砂识海:“八荒法家欠的情债可不少呢。法世为了夫人闹得轰轰烈烈,让‘宛慕世’三字千古流芳,我虽不及嫂嫂名声,却也实实在在和八荒殿有一腿儿……”
遗了个勾人的尾音,再续道,“……也爬上过家主的床。”
仲砂不知该如何答话,这些乌七八糟的家事,别说她,就算法锈在此,也难以置喙。八荒家主向来一枯复一荣,一死得一生,上头那四十八位血亲,连名字都没留全,捣腾出的恩怨情仇更是不为所知,只望欠的债别太多。
余情公子用神识知会了一声后,没再多提,直起上身,好整以暇依次扫过面前几个不速之客,报出名讳:“云莱仲砂,五蒙守缺子,太朴姜迎微……热闹啊。敝姓殷,号余情,各位有何贵干。”
守缺子与姜迎微纯属跟着仲砂走,说不出所以然,闻言旁观不动。仲砂将玉笛收回袖中:“前辈可否知晓,鬼修江访安索取那一碗迢遥血……”
殷余情不待她说完,笑了:“知道,不告诉你。”
仲砂:“……好吧。”
顿了一会,仲砂直接搬出法锈这座大山:“看在法锈的面子上,也不能说么?”
殷余情道:“若是法锈本人在此,兴许可以跟我讨价还价,你们没什么裙带关系,就免了。”
仲砂道:“那我能从前辈的嘴里套出什么?”
殷余情含笑竖起三根手指:“其一、江访安的目的,其二、迢遥境与迢遥血肉是怎么一回事,其三、历代八荒家主是如何永诀人世的,其四……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仲砂听得聚精会神:“这些……”
“都是套不出来的,不用问了,求也白求。”
“……”
这回不光仲砂,连姜迎微守缺子都心生一丝郁怒,有话快说有屁就放,实在不想说就打一架,还能道一声痛快,哪儿来这么多耍人的弯弯肠子,真是好不知礼。
到底是哪位八荒家主猪油蒙了心,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划拉,竟看上这么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烂玩意儿。
仲砂虽然不是乱世手谈的料子,但胜在脑子清楚,窥一斑而知全豹。从她出宗起一直四平八稳按计划走,结果在这儿碰了一鼻子灰。
这滋味真是如鲠在喉,她心道这一趟要是真的白来,误了事,不如将这位余情公子一把火烧了,骨灰往八荒殿一洒,让他清风明月,陪老相好的怼去吧。
殷余情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可是觉得我欺负人?”
仲砂面无表情:“前辈,外面满城风雨,我为了法锈之托找到这里,你却拿出一堆‘不可说’应对我——我大可以转身就走,反正你这位没名没分的姐夫,爬完了床享了富贵,管她后头是否还有七八个弟弟妹妹,是修炼不世功还是成空功,也与卿何干是么。”
她身后的二人精神一振,从这话中终于摸到一丝云莱仲砂的往日口吻,一旦不再被牵着鼻子走,立马字字淬刀,要从人心里剐出半寸肉来。
殷余情不怒反笑,像逗猫似的:“瞧瞧,一点不顺意,尖牙利爪就嗖嗖冒出来了——我们才说了不到十句吧?半柱香都未燃完,你这副神色像是我偷走了你半百光阴。”
仲砂懒得再纠缠,胳膊肘架着拐杖,手指一抻,自手绳上燃起火光,周身雾气被烧得咝咝作响:“这一口声调,也要因人而异,法锈说起来我并不反感——大概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前辈若再多说一句——”
殷余情眉梢一挑:“是个会呛人的,你牙缝里还有多少戳心灌髓的词儿?”他一句话说了个全须全尾,然而面前长刀已于电光石火间斩落,离额心一寸便再也劈不下去,仲砂刀尖一滞,阊阖大炽功猛然宣泄,烈火灼尽仲砂手臂上的烟雾,在这灰茫茫间极为亮丽。
姜迎微摩拳擦掌,刚想持剑上前,却被一直沉默的仆从拦住了,交手之下竟压过剑势,姜迎微暗惊,倒退几步,与守缺子并肩。
在仲砂的全力出手之下,殷余情拂去衣袖间的火星,从容道:“在我这里省点力气,我又不会拿你怎样。”
仲砂充耳不闻,赤色长刀裹挟滔天烈焰,势不可挡。悟道二轮威压震荡而去,震得姜迎微手中飞剑哀鸣,守缺子用手指在她剑锋一抹,鲜血迸出,跪地飞快画阵,合掌喝道:“开!”
这座“增功坤元阵”刚顺着守缺子一声喝叫缓缓挪动,猝不及防一阵白光柔柔铺来,这阵法竟骤然一卡,如王八缩头,死活不动了!
守缺子愕然,蓦然抬头,顺着那白光,一眼便看见殷余情正是源头,他单手捏住仲砂的刀尖,火焰仓惶避开他近乎玉白的手指。仲砂死死盯着他,浑身燃火,烟雾被灼尽,粗布旧衣也烧成灰渣,穿在里面的红纱狂舞,如疯如魔。
殷余情平静望着她,端方谨然如谦谦君子:“仲砂,你不该跟我打。法锈让你带‘云蒸海’过来,不是让我给你授业解惑的。”
他屈指一弹,长刀瞬间偏离,狠狠砸入他身侧的地面。
“江访安年岁逾万,被誉为‘鬼中幕僚’;法迢遥是历代天子中活得最久的一位;八荒殿的根基牵扯到仙庭秘辛——这些,都不是你现在能插手的。”
未等仲砂稳住身形,殷余情已握住她的臂弯,扶她站直。
垂眸看向她薄红的眉梢,他道:“你急于求得太高太远的东西,忘了脚下。我不能抛出星星给你摘,但可以给你点一盏灯,让你看清路。”
仲砂长刀杵地,听出了点不妙,一句“有何指教”转在心间,却没立刻吐出来。
殷余情没卖关子:“你为了法锈逃脱八荒策划八十年,后生可畏;但江访安同样筹谋八十余年,法锈一脚踩入这老鬼修的套,不算意外。所幸她在盼安城已预知到最坏的后果,明知险象环生,仍下了一步险棋。”
仲砂接道:“让我来寻江访安,做到知己知彼?”
“当然不是,她自知力有不逮,需做的是来日方长的买卖,怎么会把担子全压到你身上?”殷余情隔着她的袖子拂了一下云蒸海,“她要我保你平安无虞。”
仲砂蹙眉,略觉怪异——法锈是什么人她清楚得很,少年时期的一抹轻狂自负迟迟不散,闯八荒踏六合,刀山火海,把命悬在刀尖往前冲,什么时候计较过“平安”。
“我怕你丧命,还是别做了。”——这句话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从法锈嘴里能掏出来的。
殷余情不理会她的质疑,抬手翻掌,白光自手心喷薄而出,几处格外明亮,在半空汇聚成一幅长五尺的山川图,手指往盼安城一指:“法锈这一步棋将你引入我这里……”略作思索,不要脸地自夸,“实在是明智。”
仲砂:“……”
“仙宗四方平衡倾斜一角,云莱摇摇欲坠,为分散火力,拖延时间让云莱做足准备,你必然扛着少宗主的身份出宗。”殷余情手指划向图上南师城,“江访安不会在盼安城动手……他家在那里。但一旦你在其他地方现身,他留的后手,单凭你们几个,遇上是凶多吉少。”
“什么后手?”
“五苦谷。”
姜迎微突然出声:“这是魔修的宗门,不说我等没有招惹过,江访安一个鬼修,能有什么关系门路?”
殷余情刚瞥过去一眼,仲砂突兀出声:“江访安很久之前有个师姐,宛慕世,魔修。”
守缺子也低声道:“鬼中幕僚,驱策宗门当刀使不是一次两次,上一次不就算计了六合堂和三途山,差点将天子围杀在三途渡河那里了么。”
殷余情抚掌:“很好,都上道了。那你们觉得能从五苦谷围堵中脱身么?法锈是做过这种事,强行突破悟道三轮——你们仨,一个元婴期悟道二轮,两个元婴期悟道一轮,是不是有点寒碜啊。”
守缺子立刻警醒,他最先躬身:“不敢与天子比肩,请前辈指点。”
殷余情的手指从山川图上的南师城移开,一直滑到另一处小点:“我可以把你们带到这附近的四野门,你们从那里的闸门出去。”
守缺子喃喃念道:“玉墟宗?”
殷余情收手笑道:“别小看这个宗门,如果没记错,法锈的师父正在这儿呢,护山大阵也是出自她手,五苦谷的杂碎,还不至于惹恼八荒殿。”
不比姜迎微遇战便战,绝不退缩,守缺子还是万事求稳,因为是此处唯一没和殷余情正面交手的人,语气也最为和缓:“前辈在四野门草木知威,不能收留我等一段时间么?”
“可以。”殷余情抚过山川图中的四大仙宗,“如果鸿渊的那个也在此处,你们凑一桌玩牌九,随便外面一群老人家怎么僵持。等烟消云散,再让人来接也未尝不可。”
守缺子敏锐道:“前辈是说杜蔺雨——”他话没说完,一把扣住姜迎微的手臂,“迎微,仲道友,听我一言,速回仙宗!”
姜迎微手中飞剑登时出鞘半寸,阴狠道:“王八掀风浪,真当自己是玄武了。就算他怂恿仙宗把天捅漏了,还有八荒殿顶着呢。”
“错了,就算四大仙宗成了一锅粥,他们也不会插手。”
仲砂骤然转身,“法锈两度出走,如今是炼道四轮的要紧关头,宫臣殿仆不会将这些上报给她,甚至不让她察觉到不妥,很大可能会封锁视听。”
停顿一瞬,她突然扭头看向山川图上的玉墟宗,瞳仁微缩:“不,有人……有狐狸可以告诉她!”
殷余情闻言一笑,白光绘成的山川图星星点点剥落,收拢于他的手心。
他袖手道:“法锈托付我的,我已经做到了。接下来,灯已点燃,路也通透,该你们走了。”
☆、五苦
烂漫的春花还没谢,东南边一个小城遭了殃,满地落花流水碾作泥,据说是五苦谷造的孽。
“魔修肆虐”的风声忽忽悠悠往四处一荡,酒馆茶棚里杜梨木敲打中,激起了众人一腔义愤填膺,挽袖子摔茶碗,口唾横飞,在齿缝舌尖上已将那群为非作歹的魔修惩治了千儿八百遍。
这厢骂得轻巧,而真真切切卷入这场混战的仙宗骄子,为了夺得一线生机,不敢藏私,十八般武艺全使上,阊阖大炽功压阵,迎微飞剑突围,五蒙奇阵殿后,与来势汹汹的众魔修打了个昏天暗地。
玉墟宗位置偏远,纵使四野门四通八达,也只有一个两百里路程的小城离得最近。本以为五苦谷总要拖个一时半刻才能找上他们,止步于闸门的殷余情却道:“最好别抱着‘江访安也会失误’的念头,否则你们会把命栽在侥幸上。道儿我照亮了,要是你们还摔坑里,闹了个头破血流,那这笔账法锈是算不到我头上的,只怪你们全是瞎猫。”
忠言逆耳,这一棒子打下去,还是能起到点醍醐灌顶的作用。果不其然没跑到城门口,埋伏的魔修就着手封城,来了个瓮中捉鳖。
三人虽同为年轻一辈的风云人物,单打独斗都能撑起一方门面,但毕竟隶属不同宗门,磨合不免出了问题。
姜迎微杀起兴是认不清路的,守缺子则有个难以启齿的小毛病,“东南西北”他能立刻分辨清楚,但跟他说“左右”,可是要了老命了,五蒙宗主曾经语重心长教他:“你习惯拿筷子的是哪只手呀?为师看看,是左手对不对,小左撇子,这边就是左。”
隔了半月一看,得意弟子用左手握了握筷子,又换做右手,似乎在感受哪边熟悉,最后犹犹豫豫用右手扒饭,念道:“左……”
五蒙宗主郁卒。
毛病放自己身上不耽搁事,一旦搭伙,必出纰漏。姜迎微狂战之名不是白得的,如野马脱缰,怎么喊都不听,已经冲出阵法范围。守缺子掀开风帽,双手按地铺开法阵,向仲砂精确报出大阵踩点的方位:“北偏西四十,十四步。”
仲砂一刀横扫,火光凌厉闪灭,右侧成片魔修被拦腰削掉,血流漂杵。她一脚踩入发黑的血洼中,哪里还分得出来南北:“直说左右!”
守缺子迟疑道:“右……吧?”又给予信心般补充道,“应该。”
仲砂:“……”
她真的超想念跟法锈搭伙的默契。
遇上这俩个方向错乱的家伙,仲砂单肩挑大梁,一边尽力配合守缺子将丸泥封关的大阵用到极致,一边拽住姜迎微的缰绳,别让她深入腹地。辛辛苦苦将战线往玉墟宗方向拉了一百来里,长刀指天,一道浓烈之极的火焰直飞上天,炸开火星万千。
玉墟宗主北堂良运正静坐冥思,突然被外面的火光刺了眼睛,无措之下突然有附近的云莱弟子求见,脸上尽是急切之色:“北堂宗主,那里必定有我宗大师姐,若贵宗施以援手,云莱必定涌泉相报!”
听闻是云莱少宗主遇险,北堂良运也是惊愕:“光天化日,是何人敢对仙宗弟子动手?”
“五苦谷。”搬救兵的云莱弟子匆忙道,“具体我亦不知,闲话少叙,救人要紧。”
魔气疯狂席卷,沿途乌烟瘴气,北堂良运不作停歇,立刻率乾震、离兑二位宫主向激战之地赶去。
击磊真人落地狂吼一声,震开包围外的魔修,化作十二丈原形,浑然刀枪不入向前冲杀。随后的玄吟雾衣袍卷动,抬臂翻腕,指尖转出倥相诀,覆掌压下,方圆百里的土地压入三寸,叫嚣的魔修脚步一陷,手脚僵直不能协调,北堂良运一个摆尾,扫开了一条路。
彼时守缺子油枯灯尽,浑身上下套了数个阵法,每移一步都如坠千斤。仲砂凭借阊阖大炽功,尚有四分余力,姜迎微站在她不远处,握剑的手轻微发抖,灵气在丹田处乱窜,一时干滞一时充涨,近乎虚脱,她舔了一下开裂的嘴唇,磨开一层死皮。
姜迎微用力用剑刃划开一个魔修的躯体,拔了一下没拔。出来,加上脚才将剑从那魔修骨头里抽出,带出格拉的裂骨声,只觉得肺里全是燥气,生出一股命丧于此的绝望来,也不吝啬力气,费力喊道:“仲砂!你说天子有没有想过此时此刻,你自身难保,她却在天边!”
话一传开,守缺子就怒道:“迎微,杀昏头了!这个时候是妄议是非的时候么?”
仲砂猛地抬腿一踹长刀刀柄,火光如星辰坠地,以雷霆之势贯穿正面的魔修,随即不停歇,再次洞穿下一个,足足串够了八个才缓慢力竭,烟尘乍起。
听见姜迎微的话,她漠无表情:“我的遗言已经背给她听了。”
想没想过又如何,终归死得其所。
言罢手腕一抖,另一条红色手绳瞬间化作长刀,前后左右火焰流转,空中鲜红飘飞。
不知法锈是否真的仔细推敲过,还是玉墟宗有只肥硕的大锦鲤,这一步棋下得惊心动魄,却也是有惊无险,玉墟宗援兵杀出一条路接应他们三人时,仲砂还未到束手待毙的地步。
北堂良运拍着胸脯,连声庆幸:“命不该绝……”
击磊真人双拳击地,引得地动山摇,众魔修在几位大妖修的夹击下负隅顽抗,拼着数量占优,一时间胶着。北堂良运不敢拖延,连忙扶起几位仙宗的年轻人,在玄吟雾的掩护下脚底生风,飞快赶回宗门。
玉墟宗内觅荫真人大步迎来,严肃道:“怎么回事?三宫宫主突然出动,弟子们慌得很……嗯?宗主您都捡了什么血糊糊的东西?”
北堂良运衣袂上染上大块血污,却丝毫不关心自身,忙叫大徒弟永蝉搬几张榻过来,将三个力竭的仙宗弟子安置到上面。在血海中走一遭,伪装已洗去了大半,守缺子黏在脸上的白胡子稀稀疏疏,活像是只被拔毛的白耗子,褶皱的皮肤也被撕掉一半,看起来触目惊心。
不过他也没法捯饬这副狼狈的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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