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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珠传[封推]-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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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蟾、玉儿缄默着,紫鹃一头雾水:“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开什么玩笑,姐姐怎么可能怀孕呢?”
“这你得问湘妃自己。”
紫鹃已经扭头看我,满眼的询问。
我说不出话。是个十足的哑巴。
“姐姐,你怎么会怀孕呢?你赶紧替自己辩解啊!谁这么陷害你?”紫鹃忧心如焚。
我哪里说得出话,我自己已经猜到我突然失声,一定是西王母动的手脚,喂我服了哑药。就是不知道从今往后我会都这么哑着,还是这药只是暂时性的。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紫鹃急得都要哭了,一直拉我的衣裳。
宝蟾劝道:“紫鹃,你不要激动!湘妃姐姐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
是的,我苦,我难受,我还有口不能言。
“宝蟾,想来你是知情的,你湘妃娘娘不肯说,那你就替她说吧。”
西王母这个腹黑的老巫婆!我是不肯说吗?我是被她喂了哑药!若我说出孩子的父亲是神瑛,看她会怎样处理!
“我……”宝蟾为难地看着我。她知道我怀孕,可她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啊!即便知道,没有我先开口她又如何说得?
我冲宝蟾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理会。让我们全体闭嘴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啊!湘妃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西王母一拍桌子,声音冷厉。
我惊跳起来,抬头间便对上天君的眼神。他幽幽地看着我,只此一眼,已道尽千言万语。
“母亲,你息怒,怪朕没有事先和母亲通口气。”天君发话了。他恭恭敬敬,谦卑隐忍地向着西王母低声下气。“绛珠肚子里的孩子是朕的,朕想等过了封后大典再公之于众,更加地水到渠成一些,不想让母亲误会了,母亲不要大动肝火,都是朕的错,绛珠怀有身孕,应该让她休养身子才是,不能再这么跪着了。母亲以为呢?”
“天君——玉皇——昊天——”西王母一连变换了三个称呼,气结郁闷。
天君不再等西王母示下,径自走到我身边来,他向我伸出他的手,那温润如玉的大手,皮肤白皙,纹路清明。
我胸腔里无数的辛酸翻江倒海。化作一股热流盘旋在眼眶中。
“湘妃,跟朕回去吧!”天君柔声说,语气平和,旁人或许听不出波澜。听在我耳里却是分外熬心。
我有何面目对他?
天君已经一把拉起了我,我跪久了,双脚发麻,一个踉跄就扑倒在他怀里。天君抿了抿唇,一把横抱起我,又嘱咐宝蟾等人道:“你们几个赶紧回潇湘馆,该疗伤疗伤,该上药上药!”说着,径自抱了我大步流星走出王母宫
“玉皇——”身后是西王母气到不行的声音。
天君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就那么抱着我向外走去。
一到潇湘馆,天君将我从怀里放下来,我忙屈膝一跪,身子抖成一片。宝蟾等人哪里敢去疗伤,在我身边跪成一线。和我一样,浑身战栗着。
天君缄默着,我视线企及之处是他的金色靴子,镶着最华丽的玉石,分外刺眼。
天君的沉默让人不寒而栗。我知道我惹恼了他,我知道我伤了他的心,可是如何弥补?事到如今。一团乱麻,我无能为力。
“天君,湘妃姐姐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天君不要相信他们……”哀哀恳求的是紫鹃,她最近一直病着,还不知道我珠胎暗结之事。
宝蟾和玉儿虽没得我证实。却是聪明的女子早已寻到蛛丝马迹。她二人已去拉扯紫鹃。
天君终于发话:“你们三个先退下吧,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先。”
“是。”三人小声啜泣,默默退下。
整个翠竹轩就剩了我和天君二人,又是死一样的静寂,针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我想跟他说对不起。奈何嗓子像被囚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天君的声音微微发抖,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在努力平复。
我虽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可是我有万万千千的歉意想跟他诉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天君悠长地叹了口气,“等你想通了,你就来找我,我们从长计议。”
我眼前那双镶金饰玉的靴子动了动,终于迈开步子。华美的龙袍下摆随着靴子的移动飘摇拂荡。我眼睁睁眼睁睁看着那双靴子远去。泪水将那蹒跚的背影晕染成浓淡一团水墨。
我要解释,我要道歉,别走,回来!
我心里呐喊着,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一直在地上枯坐到天黑。直到紫鹃、宝蟾、玉儿来掌灯。她们三人一见我一个人呆坐在地上,就慌了手脚。玉儿点了灯,整个房间亮堂起来。紫鹃宝蟾搀扶着我坐到榻上去。
我脑中还是一团浆糊,不能思考。
“怀着身子,湘妃姐姐不要糟践自己的身子才是。”说话的是宝蟾。
我心里一荡,难道我的孩子还在吗?我张了张嘴,想确认,却问不出话。
“这孩子是天君的骨血,是龙胎,姐姐一定要保重才是。”紫鹃看来是信了天君为救我说的权宜的话。
“湘妃姐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还是玉儿机敏,察觉到不对劲。
我向她比划了个手势,玉儿会意,忙去取了文房四宝。宝蟾又取了一只红色矮几放在榻上,我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婆婆纳”三个字。
紫鹃问:“姐姐想见阿纳?”
我点头。
“王母宫不能轻易进得啊,我这就找神瑛侍者去!不对,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紫鹃说这话的时候,人已飞身到了屋外。我想阻止都来不及。罢了,由她去吧。
正文、第一百一十三章 丑脸
我在榻上迷迷糊糊睡着,却睡得极不安稳,隐隐觉得榻前有股杀气。睁开眼来,神瑛冷凝的面容扑入眼帘。
我腾地坐起身,周身一热,顿时汗颜。
“做贼心虚吗?”神瑛站在榻前,俯视着我,一副生杀予夺的架势。“听紫鹃说,你怀了天君的孩子……”神瑛自嘲一笑,“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孩子是我的。”
这样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话语简直要令我抓狂。我难堪地侧过头。此时此刻,我多希望初龙能突然出现,能将我一下就揽在腋下,然后回击神瑛:“有我在,不许你再欺负他!”可是我的初龙再也不在了。眼眶一紧,便有泪水大颗滚淌在面颊上。
“做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博谁的同情呢?”神瑛冷嘲热讽。
我心里一片惨淡。事到如今,难道我还天真地以为神瑛会心疼我吗?我的神瑛侍者早已死了,眼前的人是太子,天庭最尊贵的太子!
神瑛却一点儿都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奚落的言辞像冰雹一股脑往我脸上砸:“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昆仑山的小树林里,娘将她的苦衷和盘托出,你为什么不遂娘的心愿,和我远走高飞,而是将娘的秘密、我的秘密向天庭告发,我甚至天真地告诉自己,绛珠重义,嫦娥是她的朋友,她为救朋友可以豁出一切,哪怕是牺牲恋人和恋人的娘亲。直到今天,紫鹃来找我,告诉我,你怀了天君的孩子,我才恍然大悟。你不愿意同我远走高飞,是因为你留恋的根本不是我们之间的情意,在你心中,天君才是最重要的,而你终于熬出头了。恭喜你,天庭的准天后!”
如果我能说话,我一定会让他滚!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一时刻我是个郁闷的哑巴。我只能任自己的泪水哗啦啦哗啦啦滚淌一脸,湿了襟前衣裳。
泪眼模糊中,见神瑛猛地俯下身来,他紧紧握住我的肩膀,目眦尽裂,“告诉我,亲口告诉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被他摇得快要背过气去,却丝毫发不出声音。神瑛颓然地滑坐榻前,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道:“我真傻,我真傻……”
这一瞬,我的心疼了一下。我蓦地明白他激烈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一颗凌乱破碎的心。我与他,是我辜恩负义在先,他失爱丧母。怎能不有所发泄?只是他太傻,报复的方式竟是要了我的身子。这又能怎样呢?这只会更让我知道在他心中我是占据何等深重的位置。哪怕失去母亲,哪怕隔着害母之仇,他亦无法放下我,忘记我。爱有多深,恨有多切,纠结就有多痛苦。只是今日。我再也不能拥他入怀,给他安慰。
人咫尺,却是天涯屏障。
这遗恨,华丽丽无法消除。
我泪眼迷蒙地望着神瑛,哪一天我们才能冰释前嫌?只怕永远都不能够了吧?相爱不成反成怨,维系彼此的只剩伤害。
我多想在那一场旷世奇寒中永远不要醒来。又或许他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今时今日。他该一晃神就会自责:若不曾花五百年时间坚定不移地去救一个忘恩负义的女子,该有多好?
胸口满满的沉闷,如巨石,如漫空雾霾,要把人吞噬。
门开了。紫鹃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一碗汤药。雪白的瓷碗,浓墨的药汁,黑白应和,仿佛我与神瑛的关系,鲜明的立场和距离。
见紫鹃进来,神瑛慌乱抹着面颊,从榻上起身,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哭了。他心里的痛与我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我面颊上的泪水被风吹干,整个面颊紧巴巴的。
紫鹃见我和神瑛都一脸泪痕,不禁一愣:“姐姐,太子,你们怎么了?”
神瑛扯了扯嘴角,对紫鹃神色颇温柔,指了指她手里的药道:“安胎药?”
“不是,”紫鹃摇头,“阿纳说姐姐被人喂了哑药失了声,这是解药。”
神瑛一愣,回头看我,“绛珠被人下了哑药?”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肯定是西王母那个老巫婆。”紫鹃愤愤不平,见神瑛面色难堪,又害怕道,“西王母现在是你奶奶,你可别告诉她,她太可怕了……”
紫鹃戚戚然,面有畏色,神瑛反倒释然一笑,“不会,你放心。”
紫鹃这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见紫鹃要伺候我喝药,神瑛便嘱咐她道:“你好好照顾你绛珠姐姐,我先走了。”
“恭送太子!”紫鹃福了福身子。
神瑛点点头,瞥了我一眼,目光带起一阵冷飕飕的风,“现在你绛珠姐姐怀的可是天君的龙种,能不能封为天后,全看这个肚子了。你自然要担心。”
又是这样刻薄刁钻的奚落之辞。
累觉不爱了,赶紧走吧!越快消失越好。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小肚鸡肠的太子大人。
紫鹃端了药碗坐在榻前,碗里腾起几缕水蒸气,袅袅缭绕在我和她之间。初龙之死对紫鹃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要不是我也不太平,她一定会一蹶不振。见她脸儿憔悴,身形消瘦,我心里是满满的疼。想开口同她说话,发现还在失声,什么宽慰之话也说不出口。
紫鹃仿佛了然我的心意,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姐姐的心意,等你喝过药能说话了,我们再好好说话,秉烛夜谈也行!”紫鹃笑起来,唇角上扬,像一弯月牙。
她用汤匙舀起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起,凉了再送到我嘴里。我没细想,只盼着能早点发出声音说出话来,一口气喝了紫鹃手里的药,心情小激动,等着恢复语言功能。
紫鹃道:“喝了药好好歇歇,一觉醒来就好了。”说着紫鹃就来扶着我躺下。
等等!我一把握住紫鹃的手,惊恐地瞪大眼睛。
“怎么了?”紫鹃惊疑。
我一下摁住我的肚子,惶恐道:“这不是解药!”
紫鹃立即展开笑颜:“这就是解药,姐姐你看你能说话了!”
是啊,婆婆纳的药功效立竿见影,可是我为什么肚子这么痛,仿佛有一块肉在生生剥离。重重地抽痛之后,我只觉裙子底下一湿,心也跟着凉了大半截。
“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啊!”紫鹃的手一触到我的身子就失声喊了起来,“血!”
满眼猩红,满室血腥,我的心坠入谷底,却还是不死心地将紫鹃往外推:“快去把阿纳找来!”
“哦!阿纳!阿纳还在厨房,”紫鹃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嘴里嚷着,“阿纳——”
阿纳来了,仿佛早就预知一切似的,沉着冷静往榻前一坐,握了我的手道:“姐姐,你忍忍,痛只是一时的,孩子掉干净也就不痛了!”她是最熟稔的医师,嘤嘤嘱咐着我。
我看着她面纱之下那双从容不迫的眼睛,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那不是解药,是堕胎药!为什么不同我商量就替我做决定?”我忍着剧痛将婆婆纳一下推到地上去。
紫鹃忙去扶婆婆纳,“姐姐,阿纳,你们这是怎么了?”
慌乱之中,阿纳的面纱掉落,一张可怖的面容映现在我眼里,我的瞳仁瞬间就瞪大了,紫鹃更是唬得后退了一步,惊叫起来:“阿纳,你的脸!”
阿纳重新带好面纱,爬跪起来,膝行到我跟前,仰着脸,哭道:“阿纳必须替你做这个决定!哪怕姐姐恨我怨我恼我,这个孩子都不能留!这是阿纳的决定,也是天君的决定!”
五雷轰顶!又一阵剧痛袭来,我一下昏厥了。可是我又清醒地漂浮在空中。我的身子飘飘悠悠离了潇湘馆,一路飘荡,随着风云激流回旋,直到落在一片美丽的草原之上。
一条河流穿原而过,麋鹿成群,羚羊奔跑,还有野鹤大片大片地竞飞。我的身子随着那些灵兽漫步在草原之上。草原之上,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天使般的男孩,珠圆玉润,机灵可人,白皙的肌肤吹弹得破。他欢快地向我跑来,奶声奶气地唤着我:“娘亲——”然后便是风铃一样清脆悦耳的笑声。
我的心柔软得都要化了。我向着那个可爱的孩子伸出手去,那孩儿跑着跑着,却一下碎在风里,像颗脆弱的玻璃球,瞬间就被风吹走了碎片。
我惊恐地看着那一切,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我在原地疯狂地转圈。我想寻找到那个孩子,可是没了,再也没有了。我凄厉地尖叫起来。
我醒来了,发现身上的衣裳已被换过,一件雪白的绸裙裹着我的身子,我也没有趟在榻上,而是睡在床上。床前跪着婆婆纳,她双手支在大腿上,依旧蒙着面纱,低垂着头颅。
我一下就清醒了,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孩子没了。
绝望向一座大山顷刻就压上了我的胸口。
我没有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床顶的帷帐,那镂空的帷帐上一个一个的小圆孔都像一张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泪水从我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你出去!”我轻轻对婆婆纳说了三个字。
婆婆纳身子一颤,“姐姐——”
“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我提高音调喊起来,顿觉血涌脑门,眼前一阵昏黑。
正文、第一百一十四章 药惑
“姐姐……”阿纳的声音蕴满痛苦。
“阿纳,你先回去休息吧!”竟是天君。
阿纳默默地起身默默地退出了“翠竹轩”。
天君走到床前的圆椅上坐下,我侧过脸看他,他的眉毛动了动,眉睫囚成了大疙瘩,此刻我看着他的目光一定充满恶狠狠的怨恨,一改往日我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乖巧温柔的模样。
“你也出去,我也不想见你!”我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那声音蕴满荒凉,听在我耳里竟是那么陌生,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
“你在怪我没有留下那孩子?”天君的语气听不出怒火,倒像是委屈隐忍。
提到孩子,我的心又撕裂般疼起来。
“我只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我的泪不住地眼角滑向两腮。
天君抿着唇,脸上阴云密布,许久他道:“我只想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天君低吼起来,额上暴起条条青筋。
我躺在床上又哭又笑,着了魔一般,“如果你知道那孩子的父亲是谁,你是不是就会饶他不死?是不是就不会我给吃堕胎药?”
话说到这份上,天君是聪明人,岂能猜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他摇摇晃晃从椅子上起身,面色如土,眼白上瞬间就布满血丝。他痛苦到极致一般,哑着声说道:“我和阿纳给你吃的不是堕胎药,是解药……”说完,他蹒跚转身,跌跌撞撞走出翠竹轩。
我看着他的背影充满寂寥与落寞,泪水如决堤的洪,汹涌而出。双手紧紧揪住被衾,仿佛要把这锦缎揉碎了。
夜深沉,月未央,绝望和痛苦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泪水像无休无止的雨,不停歇地下着。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在潇湘馆门外。仙娥们被吵醒去开了门。织女一阵风就闯了进来,她不顾仙娥们的阻拦跪在翠竹轩门外,边哭边喊着:“湘妃娘娘,救救牛郎哥吧!湘妃娘娘。救救牛郎哥啊!”
“湘妃娘娘病了,织女,你这样会吵着娘娘休养的。”
“现在太晚了,织女你有事明天再来吧!”
说话的是宝蟾和玉儿,她们一早就被织女擂鼓一样的敲门声吵醒了。
我从床上强支撑起身子,披了晨褛,缓缓走去开门。
门开了,我突然出现吓着了所有人。大家齐刷刷看向我,一脸惊愕。月光中,我一定像个惨白的幽魂。病恹恹的,没有生气。
织女最先回过神来,膝行上前抱住我的腿,仰着脸哭道:“湘妃娘娘,救救牛郎哥!牛郎哥是凡人。他受不得天庭的酷刑啊!”
宝蟾和玉儿举着的宫灯散发出橘红的灯光,将织女梨花带雨的面容映衬得凄凄惨惨。
“出了什么事?”我的身子轻薄如纸,我的声音也轻飘如絮。
宝蟾和玉儿已经扶了织女站起身,织女抽抽噎噎,情绪激动,道:“牛郎哥进入南天门是得到天君允许的,那一天是湘妃娘娘和天君亲自将牛郎哥和孩子送到银河来的。可是王母娘娘却派人将牛郎哥抓走了,以擅闯天庭为由将牛郎哥打入天牢,湘妃娘娘,求求你救救牛郎哥吧!”织女说着又要跪下身去。
我忙拉住她,“织女姐姐,你不要激动。让我想想办法。”
“湘妃姐姐,既然牛郎是你和天君带进南天门的,王母娘娘不信任你,难道还不信任天君吗?只要天君肯出面作证,王母娘娘自当是要放人的啊!”宝蟾所言极是。
我当机道:“玉儿。替我更衣。”
身子刚经了那虎狼之药失去孩子已经虚弱到极致,我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绛珠重义”,神瑛曾这么评价我,所言非虚。哪怕织女与我并无深交,却因为几面之缘,心灵投机,我便不能不帮她。换好衣裳出门,宝蟾已唤醒了紫鹃。让织女先回银河,自己则摸着月色,在宝蟾、玉儿、紫鹃的陪伴下向天君寝宫而去。
虽已走得极慢,到了天君寝宫,也已经虚汗淋漓。月色中,内廷的宫殿黑影撞撞,若庞然大物。夜风凉,我重重咳嗽起来,紫鹃忙拍我的背,我吩咐宝蟾上前拍门。
不一会儿门童从门内探出头来,我边咳边说道:“烦请通报天君,说潇湘妃子绛珠求见。”
门童去了许久,终于来回道:“湘妃娘娘,请回吧!天君说了,他不想见你。”
我吃了一惊,心里十分失落。我在天君心中到底开始贬值了。
“能不能请仙童哥哥再去禀报一声,是潇湘馆绛珠娘娘求见啊!天君也不见吗?”宝蟾急迫。
门童显得不耐烦,“这位仙女姐姐,小仙我刚才已经去禀报得很清楚了,天君说了夜深风寒,请湘妃娘娘早点回去休息。”
“可是人命关天……”
“天君说了不管什么事他都不见!”仙童呛了宝蟾一声,便打着哈欠,哐当一声关上门。
三个丫头吓了一跳,回头愣愣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那回吧!”
我在玉儿搀扶下转过身子往回走,走了几步还是停住了,回头看着紧闭的森森宫门,无助感自四面八方压迫来。在天庭,失去天君这棵大树的荫蔽,我竟是如此无助。
我松开玉儿的手,施法。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晶莹的幕布在月色中缓缓拉开。幕布上天君身着雪白睡袍,披散着头发,枯坐在榻上,他的面前是一坛香炉,袅袅的香烟氤氲满室。他竟一夜无眠,深陷的眼眶,浓黑的眼圈,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我的身子重重地踉跄了一下,幕布在空中碎裂,绛珠的红光刹那偃旗息鼓。宝蟾等人扶住了我的身子,呼唤道:“姐姐……”
我怔怔地立在原地,说不出只言片语。他的心已经碎了。我的心也碎了。唯有这月色还在破碎的边缘,暧mei着,强撑着几分清明。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见绛珠了吗?
我在心里默默问着,由玉儿和宝蟾搀扶着慢慢走回潇湘馆去。紫鹃在前头掌着宫灯,我看着那灯笼的橘色光芒,心里丝丝绺绺疼得无法言喻,整个身子都倾倒在玉儿身上,到最后几乎是玉儿和宝蟾拖着我踟蹰向前,我的脚步已经不是迈,而是在地上拖着的了。
回到潇湘馆,一触到床就昏睡过去。体力严重透支,再也无心想旁的事情。
次日睡到红日三竿才醒来,紫鹃端了早餐进房,闻着却有股浓重的药草味。紫鹃怯怯道:“这是阿纳为姐姐精心准备的药膳,姐姐吃了身体才会好得快。”
我病恹恹的,没有接口。
紫鹃又补充道:“失去孩子,天君也不比姐姐好受,其实姐姐也不必太过伤怀,这个孩子与姐姐无缘,姐姐与天君情深意笃,孩子日后还会再有的嘛!”她还是天真地以为我掉了的孩子是天君的,天君难过是因为失去了孩子,殊不知天君真正伤心的原因是因为他根本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更加难过的是我居然会背着他和别的男子……
“阿纳人呢?”我从床上起身,披了晨褛,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妆镜中映现出我憔悴的病容,那样单薄的身子仿佛风吹即倒。
“还在厨房,要去叫她吗?”紫鹃有些欢喜,昨天我对阿纳的态度吓着她了吧?
“嗯。”我点头。
不一会儿阿纳来了,面纱之下那双眼睛有些畏怯地看着我。
“紫鹃,你先出去。”
“啊?”紫鹃有些不情愿。
“我有话需和阿纳单独说。”我怏怏的。
紫鹃不放心,问道:“那……姐姐还会不会将阿纳推倒在地?”
我有些无奈的笑,这个丫头。“不会,出去吧。”
紫鹃出去了,带上了房门。
我对阿纳伸出手去道:“过来。”
阿纳一颤,跪到我跟前,双手放在我的膝上,眼里就蓄满了泪花。
我伸手揭开她的面纱,审视着那张扭曲血红的脸,心一阵阵抽搐,再也忍不住搂住她的头痛哭起来。从前那俏丽秀美的面容一去不返,这样可怖的脸是为了拯救我的生命揭下了面皮,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疤。
“对不起,阿纳,我要怎样才能弥补你,酬答你,阿纳……”我的心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了,无法想象在雪峰之上,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忍受了多大的疼才搁下自己的面皮,我在她心中到底占据了什么重要的位置才值她对我付出至此?用自己的面皮帮助雪女恢复容貌,然后换取救治我的莲玉断续膏。
“阿纳,我怎么配?我怎么配你这样待我?”一想到阿纳为我受的苦,我就如万箭穿心。
阿纳驯服地趴在我怀里,“姐姐,我们永远是最亲的人,永远。”
哭了许久,还是无法平复心绪。
阿纳离开我的怀抱,将面纱重新带好,用她那双灵动美丽的眼睛诚挚地看着我,道:“姐姐愿意相信阿纳给你吃的不是堕胎药,是解药吗?”
我点头,事到如今,焉能不信?我的阿纳都为我揭下了她自己的面皮,难道我还要去怀疑她为我做的事情不是为我好的吗?
“就算是堕胎药,阿纳也是为我好的。”
“不,姐姐,我给你吃的真的是解药!”阿纳的眼神中含着急迫和愠恼,她急于向我证明她的真挚、清白、良苦用心,只是我却彻底迷糊了。为什么解药会变成堕胎药?
正文、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碎
我困惑地看着阿纳,阿纳眼神中透着灼灼的光亮。
“姐姐可曾想过是谁喂你服了哑药?”
阿纳的问题即便我不回答,大家也心知肚明。偌大天庭,只有西王母恨我入骨,并有胆量置我于死地。
“她的目的不是想让你变哑,真正的目的是要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
阿纳一言提醒了我,我顿悟:“所以我要么变哑,要么流产,如果你们给我服下解药治好哑症,我肚子里的孩子就绝对保不住。”
“天君让我替你诊治的时候早就发现其中玄机,只是天君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保你牺牲孩子……”
“牺牲孩子不是因为保我,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骨肉。”我心下惶惶然。
“姐姐,你别这么说,天君真的很爱你……”
“从今往后,再也不爱了,他爱我只是因为我在他心中纯美无暇,可是现在我已经是残花败柳。”我的眼里一定是死灰一样的绝望。
阿纳捧住我的手,哀伤欲绝地乞求着:“姐姐,你别这么说,姐姐,不会的,天君对你真的真的很好……”
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昨夜之后,我知道天君荫蔽我的岁月已经过去。我现在是一棵没有大树可以依傍的小草,卑微的小草,随时随地都要经历风打霜击的小草。我没有同阿纳再多说,擦干泪水,收拾了心情,给了阿纳一个振作的笑容:“阿纳,不管别人怎样,我们自己都要好好的。阿纳,你要每天给我做药膳,我要尽快恢复身子,等我身子好了,我们一起想办法看看要怎样才能恢复你的容貌。”
“姐姐,只要你好就好。我没事的。”阿纳的笑容单纯质朴。
可是我过不了心里的坎儿,无论如何都要帮助阿纳恢复容颜。我从地上扶起阿纳,蓦地想起织女来,距离昨夜她来求救。时间已经过去大半日,不知道牛郎怎么样了。
“阿纳,你回王母宫去替我打听一下西王母会如何处置织女的丈夫牛郎!”
阿纳径自回了王母宫,我却像打了鸡血一般,三下五除二吃了阿纳熬制的药膳,顿时满血复活。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就不需要乞求别人的荫蔽,我自己就有能力保护我身边的亲人朋友。我的孩子不能白死,初龙不能白死,我在天庭受的所有委屈都不能白受。西王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永远都是敌对的关系,从今天起,从此刻起,我要向你宣战。
我盯着妆镜中那张苍白却目光刚毅的脸。心里充满斗志。
潇湘馆因着我流产之事都愁云惨雾的,因为天君在王母宫当中认了我肚里的孩子,仙娥们更是惋惜悲痛,忽见我打开翠竹轩的门,没事人一样走了出去,虽然病中身子虚弱面无血色,神情却不惨淡。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大家也不由展开了笑颜,围拢上来,热切呼唤着:“湘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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