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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魅-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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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难以再保持友好的关系了。他欺骗她在先,现在又欺负白准,这样的人不配深交,连继续走动的必要都没有。
  她不敢断定他提供的白准的去向是否属实,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她慢慢退后两步,“这话我是说过,你我之间,委实不该再称师徒。我没有传授你什么,你也不是真心在我门下,从开始就是有目的的,现在目的达成了,你也不必委屈自己叫我师父。”
  他沉默了下,慢慢又笑了,白洁整齐的牙齿,在通臂巨烛下发出品色的光。
  “那真可惜,我原本很喜欢叫你师父的。虽然你没有传授我医术,毕竟我向你行过拜师礼,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掖着两手漫步上前来,华美的袍裾在身后拖曳,背上巨大的行龙张牙舞爪,几欲破空而起。他复切切叫了她一声,“为什么你对我有那么多的猜忌呢,就算我以前做得不对,现在想弥补,你也不肯给我机会吗?我在你眼里,早就是个坏人,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意图不轨,要害你们。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应该如你所愿?我就是要打压白准,就是要得到你,你听后,又作何感想?”
  他是抱着试探的心,以赌气式的口吻,来看她有何反应。结果她脸上淡淡的,不起半点波澜。他忽然有些愤懑,淡淡的最伤人,他觉得自己成了丑角,有一瞬当真恼羞成怒了。
  他心里醋海翻腾,恨她情愿爱一只麒麟,也不肯对他有半分动容。他捏着大袖在殿里急急地踱步,怕再看见她,会忍不住想动手惩治她。想想她刚才的表现,他看出了她的怯懦。他有意透露自己是假白准的信息,试图引战,也抱着玉碎瓦全的决心,索性开诚布公算了。然而她却选择退让,让他有力无处使,丧失了借题发挥的好机会。
  他终于恨恨发笑,“艳无方,你真是让我失望。”
  她抬眼平静地看向他,“这话应当由我来说,我修为太浅,不识人心,好在及时止损,总算不晚。”
  “不晚……”他咬着槽牙道,“只怕来不及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你我都不要再回避了。眼下没有外人,只有我们两个,我问你一句,你如实回答我——如果没有白准,你会不会选择我?”
  心跳如雷,他在等她回答。一瞬经历了繁华到腐朽,可他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不可动摇的决心,她回答:“不会。”
  “为什么?”
  “因为没有白准的出现,就没有现在的我。”她的唇角微微仰起来,“我曾经一心向佛,没人能扭转我的信念。可是信念这种东西,遇到对的人,一瞬就可以土崩瓦解,你不会懂。言尽于此,不要再谈下去了,多谢你告知我他的下落,夜深了,早点睡吧。”
  她向殿门上走去,他紧握起了拳,冲她的背影大喊:“入世是上天对我的磨砺,我总有一天会归位,你跟着我,将来当我的明妃,这样不好吗?”
  她顿住了步子,回身看他,“你要归位?光持上师知道你的想法吗?如果你能取而代之,白准为什么不能飞升天王?别说一位初地菩萨,就是帝释天,我也不稀罕,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她从殿里迈出去,夜间凛冽的风吹拂,吹散了鼻腔中浓郁的檀香味。角虎和孰湖匆匆迎上来,“嫂子,问出下落了吗?”
  她的脸色有些惨淡,“回去吧,回去再说。”
  返回丽水的路上,正遇见初升的太阳。小半张脸缓缓从云翳中露出来,那光并不扎眼,柔和而温暖,她的心却在朝阳里一点点变得湿凉。
  璃宽和大管家一直枯坐在门上,蛴螬家丁率先看见他们,振臂高呼:“大娘子回来啦。”
  中土的称呼实在太难听,大管家纠正了他很多遍,“不是大娘子,是魇后!魇后!”
  璃宽和大管家忙下台阶,两拨人一见面就张嘴互问令主,宫里没有,飞来楼当然更不会有。无方心力交瘁,现在的处境,竟又像回到被困小妙拂洲时了。不同之处在于她出不去,能指望白准救她,而白准丢了,她却半点办法也没有。
  孰湖很着急,“皇帝总有个交代吧,他说什么了?”
  无方哀致地看了她一眼,“他说派他去夜摩天取河图洛书了。”
  “夜摩天?”角虎怪叫起来,“那地方可太高了,妖族除了鲲鹏,没有谁能抵达,嫂子打算怎么办?”
  她沉默了下,定住神道:“我要去找他。”
  角虎更慌了,“你不能去,不单你,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能去。凭我们的修为,恐怕还没到忉利天就死在半道上了。”
  “那我能怎么样?”她捂住脸抽泣起来,“他一夜未归,那地方是神佛的世界,他是黑麒麟,我怕他会受他们驱逐。”
  大家黯然对望,神佛的世界,他们连想都没有想过。据说夜摩天的主宰叫牟修楼陀,身量有五由旬,那是多么恐怖的庞然大物啊,光看一眼大概就腿发软了。他们这些人的出身,没有一个是正统的,角虎和孰湖虽然不属于妖,但也也差不多了。他们尚且去不得,更别说煞气所化的无方了。
  丈夫失踪,作为妻子肯定心如刀绞。她一哭,大家都束手无策,独孰湖是女人,她在男人们的眼神示意下不得不上前,硬着头皮安慰她,“阿准是麒麟,他和我们不同。就算上面不给他面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的,你就放心吧!我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留在这里等候。如果你贸然走了,他回来发现你不在,又得去找你,岂不麻烦?”
  她缓缓摇头,“其实我并不担心他去夜摩天,我怕的是明玄没有和我说实话,怕他被他困住,被他折磨。”
  大家都因她这话呆了下,照理说天定的帝王和麒麟,没有深仇大恨,又必须相互扶持,怎么就弄得你死我活呢。可她既然这么说,想必和皇帝的对话并不愉快。璃宽茶对这些端倪还是有点了解的,“主上很讨厌明玄,老说他心怀不轨。这次的事,是不是他为了争风吃醋,故意给主上小鞋穿?”
  太耿直的男孩,有时候真令人头疼。无方红了脸,余下的人恍然大悟,角虎又开始暴躁,“我们杀进大明宫,把那个人皇绑起来,割他的肉,往鼻子眼里灌辣椒水,不信他不开口说实话。”
  他调头就要走,无方忙出声叫住他,“这人不简单,白准不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她站在煌煌的太阳底下,放眼朝西方看,喃喃道,“我要去趟吉祥山……”
  “去找莲师吗?”大管家道,“属下陪魇后一道去。”
  她摇头,“人多了反倒不好,弄得打群架一样。我一个人去,会速去速回的。你们还是留下等令主,如果他回来了,让他别出去找我,就在这飞来楼里碰头。”
  她交代完,化作一道白练直取西方,可惜金钢圈丢了,否则回钨金刹土,不过一眨眼的工夫。
  赶路赶得急,虽然耗费了一点时间,晌午时分也到吉祥山下了。仰头看,仙山杳杳隐匿在云雾中,那是莲师净土,前几次要是没有莲师的默认,凭她的身份和修为也上不去。
  她跪在山脚宽坦的祭台上,向山顶拱手,“师父在上,艳无方求见,请师父屈尊,露一露金面。”
  她的声音扶摇而上,扩展成巨大的声浪,直达山巅。越量宫里的莲师正在看小金鱼嬉戏,听见她的传音,掐指一算,“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智慧空行母耷拉着眼皮道:“座上不想见,弟子可以代为传话,就说座上云游去了,让她返回中土。”
  莲师嗳了一声,“她修行是本座领进门,现如今眷恋红尘半途而废,本座想劝她回头是岸,为何不见?”直起身,拢了拢偏衫道,“她不上越量宫,只好本座下去见她。尔等留宫等候,不必相随。”说完飘然而下,半山腰处换了身白色的缁衣,落地时化成了翩翩一少年。
  缓缓行至她面前,她伏地叩拜,莲师的开场白依旧那么特别,“无方啊,你瘦啦。”
  无方愣了一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有什么睡不好的,船到桥头自然直嘛。世上好多困扰,都是自己纠结出来的。你看本座,随心自在,无忧无虑,活了几十万年,连细纹都没有一根,这叫定力知道吗?”
  她抬眼看他,他带着和善的笑,像街头极力兜售商品的小商贩,“现在皈依还来得及,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她摇头,“师父知道我和白准完婚了。您高居梵天,世上的事,没有一样逃得过您的法眼。我今日来,目的不必说,您一定知道。”
  他显得有点失望,“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想我了,来看看我。”
  无方简直不知道怎么接他的话才好。人前的莲师和人后的莲师,长着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想当初她在小城遭道士追杀,被化成僧侣的他救下后,跟随他一路苦行,走回了钨金刹土。从中土到南阎浮提那么长的路途,光靠两只脚,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这段时间里她给莲师端茶送水,化缘洗衣,这才有了私底下不错的交情。否则一个小小的煞,何德何能可以登上天人汇聚的吉祥山?
  归于本位的莲师温暖、广大、法力无边。左右没有天众相伴的莲师,却随性、无聊、斤斤计较。有时她都有些嫌弃他,觉得他没有神佛的样子。他很无辜,“你知道帝释天吧?他也不断七情六欲。当初为了娶阿修罗王的女儿,撒泼打滚,人家不答应就开战,打到最后讲和,又赠重金又赠甘露的,谁敢说他不好?”所以化人的莲师也有他自己的执念和渴求,这点他自己认为不是堕落,叫做接地气。
  他有时候有点啰嗦,你不答到他满意,他会一直在你耳边念叨。无方没办法了,点着头说:“我当然很想念师父,看你是一桩,还有另一桩……”
  “你想我就好。”他不等她说完,笑眯眯道,“我也很想你啊。你不知道,自从你嫁人后,本座心里多空虚失落……”
  “师父,你再这样,我就要喊空行母下来监督你了。”她乞求式的向他合什参拜,“我现在很着急,真的没时间和您闲聊。”
  莲师抱着胸,不高兴地乜斜她,“你很着急,我又不着急。想和你叙叙家常你就这样,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
  她张口结舌,“师父……”
  “苦海无边,我早就和你说过的,你愿不愿意回头?”
  她说不,“我的婚姻生活过得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苦。只不过目前遇到点麻烦,想来求师父点拨。”
  莲师看着她,无可奈何地拧起了两道浓眉,“佛都皱眉,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她心里突突跳起来,“白准不好了?”
  他说错,“是你越来越笨了。人家有了身孕才变傻,你没有怀孕,为什么也那么傻?”
  她不明白,怔怔看他,“弟子驽钝……”
  “你来找我干什么?救白准吗?他不用我救,自有他的机缘。你听好,他和中土皇帝的渊源颇深,皇帝入世,你们都是陪练,是命里注定要跟他过招的,谁也帮不了你们。我不在红尘中,看得清清楚楚,将来是善果还是恶果,全凭他自己的选择。本座告诫过你,结婚有风险,你不听,我有什么办法?”他摊了摊手,“我身在其位,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你跟了我十年,可惜心意和我一点都不相通。既然现在矛盾已经起了,说道说道也无妨,没有你,他们之间就没有纷争,一切皆大欢喜。可你现在已然参与了,中途退场是不行的,只有咬紧牙关继续走下去。”
  她听得五味杂陈,照他这么说,倒是自己害了白准了。
  她闭了闭酸涩的眼睛,“昨天意生身登基即位,白准出面为他证道,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我问明玄他去了哪里,他说派他去取河图洛书了,是真的吗?白准什么时候能回来?”
  莲师撇嘴,“这么点小事就来找我,万一将来有大波折,你会不会拆了我的越量宫?你太沉不住气了,皇帝的根基还没扎实,暂且不会伤害他,至多偶尔让你们难受一下,恶心恶心就习惯了,不用怕。”
  她心里的大石头暂且落了地,只是听见他说还有大波折,又惶惑起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明玄不是什么意生身。”
  莲师讳莫如深,“不可说,你明白就好。”
  她眨巴着眼看了他半晌,把他看得很没底气,“你别这么瞧我,还有事吗?没有我上去了。”
  他背手要走,她追了上去,“罗刹天的那缕残魂师父管不管?他在中土兴风作浪,毕竟是师父工作失误造成的。”
  “怎么能这么算!”莲师不平道,“那恶魄在八寒地狱呆得好好的,谁捞谁负责,和我什么相干?你也别去找罗刹天,他脾气不好,口水又多,当心他朝你吐唾沫。反正你们自己遇上的事,自己解决吧,红尘中事我们不能插手,一切自有定数。我言尽于此,不能再提示了,你快回去吧,再见。”
  莲师说完身形上拔,须臾就不见了。剩下无方一人站在空空的祭台上,因他的话半天回不过神来。
  置身事外,可能看这场变故小得蝼蚁一样,她自己身处其中,实在难堪其重。幸好他说白准不会有事,她总算松了口气,但想起那可能发生的大波折,又觉前路杳杳不可期许起来。


第74章 
  明玄到底是什么底细,没能从莲师那里探听到,总之言下之意,光持上师意生身这说法不过是个幌子,背后有更深的来历。总之不管他是个什么大人物,她和白准莫名其妙变成了陪练,虽不情不愿,亦身不由己,想起来就让人感到郁塞。
  莲师走得匆忙,她还有些话没和他说清楚。对着吉祥山呆站了半天,深吸口气向上高喊:“师父,上次经历了些小波折,您给我的金钢圈,被我弄丢了。”
  袅袅的回音在山间荡漾,她负手等了等,不见有什么反应,心安理得地抚抚裙裾,准备返回中土。正要腾云,莲师好像刚回过神来似的,空中一个惊诧的声音颇不可思议地盖下来,“什么?”
  她吓了一跳,有些怔愣,“我以为您已经知道了。”
  然而佛法再广大,也不是事无巨细的。莲师的嗓音因为人在越量宫中,有空行母们旁观,一如既往地庄严起来。他说:“世间万物每天从本座心间汤汤流过,你的事,我并不完全知悉……罢了,它与你缘尽了,留也留不住。”
  无方心里还是很难过的,毕竟那金钢圈跟了她一千年,养到现在很有感情了。但佛门中讲究个缘字,既然莲师也认可与她无缘,她虽然惦念,亦可以放下了。
  她向神殿方向拱手作揖,忽然一声破空的尖啸从头顶上方传来。抬头一看,一团火光直泻而下,朝她直冲过来。她悚然往后退了一大步,咚地一声,刚才站立的地方被那团火光砸出了一个大坑。坑上烟尘缭绕,她凑过去看了眼,里面竟然又是一个金钢圈,崭新的,在正午的阳光下发出迷人的光泽。
  她不知所措,“师父……又赏我一个?”
  山巅的莲师说是啊,“恰好今天万佛堂里换窗帘,这圈子多得是,丢了一个再给你一个就是了,拿去用吧。”
  无方愣在那里,没想到自己戴了那么久的宝贝,居然只是窗帘上的拉环。果然佛国广奥玄妙,每一样不起眼的东西,到了下界都是至宝。她伸手摸了下,那金钢圈嗡地一声共鸣,但触手有细微的刺痛感,她慌忙把手缩了回来。
  “你近来疏于修行,煞气回升了,这么下去可不好。”莲师温和的嗓音一递一声传来,“心要静,不能毛躁,万事万物从起到灭,不过霎那光景。任何时间能解决的事都不叫事,世间修行者,譬如你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你要是愿意,我给你颗‘华胥一梦’,你睡上千年,醒过来保管什么事都过去了,你信不信?不信我们可以打个赌……”
  他正侃侃而谈,中途被智慧空行母打断了,“座上,佛门最忌投机主义。”
  莲师不满,“让她睡觉就是投机主义?你别给本座扣大帽子。”
  智慧空行母道:“弟子说的是赌,贪生赌,赌而输,输而嗔,三毒全中,佛门大忌。”
  莲师果然讷讷地,可见芸芸众生没有谁可以活得不管不顾,就算到了他那样的位置,也还是得受人监督。
  “我就是顺嘴一说,毋须认真。”他敷衍空行母,又亲切地诱哄无方,“我有药,你要吗?”
  他说得很对,浮世万千,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如果她真的感觉难以招架,睡上千年,确实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她不能,她不放心让白准独自在世间行走。虽然他傻,她也不精明,但两个人做伴,至少有个商量。
  其实真有这种药,让明玄吃了倒很好。她暗自思量,正想开口问他讨要一颗,莲师却抢先说不给,“吃这药得自觉自愿,你拿佛门圣药做坏事,会天打五雷轰的。”
  她怏怏闭上了嘴,金钢圈扎得她生疼,她还是咬牙戴在了臂腕上。
  “多谢师父教诲。”她朝那浩渺长空肃手参拜,“弟子心急如焚,先回中土去了。待他日得空,再来吉祥山问候师父。”
  小小的煞女,像一道光,扬袖向东疾驰而去,莲花座上的莲师有些怅然,“她说要得空才来,嫁了人的姑娘,心思和以前是不一样啦。”
  习惯被她高高抬举的莲师,因自己在她眼里变得无关紧要,很不能适应这种落差。空行母面无表情地提醒他,“艳无方不过是座上救助的魔魅之一,座上佛法广大无边,切不要因她放弃修行就儿女情长。您是有明妃的人,释迦天女眼里不揉沙,您别忘了上次……”
  上次……莲师眨了眨眼,哪一次?天女拿骷髅砸得他一脸血那次吗?不敢想了,当初在扬列穴山洞里遇见她时,明明那么娇媚可人。后来性情变得越来越泼辣,饶是尊贵如他,提起明妃仍旧发怵,可见世上怕老婆的男人太多了。莲师又在浮想联翩,不知白准怕不怕无方,那么乖巧听话的无方,就算成了人妻,也不会变得如何凶悍吧。果然老婆还是别人家的好啊。
  那厢无方急急赶回飞来楼,问令主回来没有,问出口时就已经感觉到失望,必定是没回来,如果在,他早就迎出来了。
  众人摇摇头,悲伤地望她。本以为她会难过恸哭,倒也没有,她不过长叹一口气,“莲师说了,他会平安回来的,大家不用着急。等了一天,都乏累了吧?各自回去休息吧。”
  璃宽一味低着头,“属下哪儿都不去,我要等我家主上回来。”一面说,一面眼泪巴巴的,“属下跟了他上千年,他从来不会不告而别。这次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要是回不来,我们怎么办?魇都怎么办?尤其是照柿,他得靠主上灵力供养,时间长了他会死的。”
  大管家神情有些落寞,低低斥了璃宽茶一句,“你哭什么丧,莲师不是说了吗,主上会回来的。我是小小的偶人,生死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主上的安危。”
  他们这样,角虎和孰湖面面相觑。非一般的革命友谊,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孰湖的思想要比角虎复杂一点,毕竟活了那么久,什么样的事没见识过?一度她看两个男人,即便人家并肩而行,她也能瞬间补脑出万字的相爱相杀来。
  这蜥蜴和偶人之间,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个是热血的少年,一个是老成的才俊,怎么看都有点故事。她咳嗽了一声,“那个……灵力这件事,我可以帮上一点忙,毕竟我也有万年修为……我就是想打探一下,你们俩是什么关系,朋友?还是爱人?”
  璃宽的眼泪挂在脸上,几乎冻住了。他扭头看大管家,大管家也直勾勾看着他,眼神一打照面,很快就分开了。大管家为了活跃气氛,笑道:“我也想呢,可惜他已经有小鸟了。”
  璃宽坚定地点头,“我对小鸟的感情至死不渝。”
  孰湖不知道谁是小鸟,但轻微腐的她,一向对这种世俗所不能容的感情抱有慈母般的容忍度,所以求而不得的大管家,在她眼里就格外的可怜可爱。况且他又是白准的杰作,眉眼间隐约还有一点他的风采,因此孰湖觉得如果可以,自己接一下盘也没什么,反而有种拯救了世界的成就感。
  她冲大管家莞尔,“你喜欢女人吗?像我这样的。”
  孰湖很漂亮,不是小家碧玉那种,她浓眉大眼,英姿勃发,一看就是能扛事的。大管家有点慌,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茫然点头,“喜欢啊,我喜欢女人。”
  她微微害羞的模样,搅着手指说:“不管白准回不回来,我都可以给你提供灵力,保你精魄不散。如果你不反对,我想和你交往一下,你看怎么样?”
  大管家一脸被雷劈的表情,对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感到晕眩。他只是个偶人啊,本体不过是一滩泥罢了,最佳的配偶就是令主做的女偶,和那些真正的血肉之躯在一起,难免自卑和有压力。看看孰湖,她还是令主发小,算起来辈分也不对,齐大非偶,怎么能乱点鸳鸯呢。
  他尴尬地笑,“多谢姑妈,我不配。”
  他这么说,顿时让人感到心疼。孰湖的圣母心愈发澎湃了,来不及计较那是什么鬼称呼,固执而霸道地宣布:“我不管,让我来拯救你。”
  她的话对大管家没有产生太大触动,令主走失的当口谈这种事,实在不近人情,因此他便没有再搭理她。事后璃宽茶喋喋责怪他,“没女人时想女人,有女人时故作矜持,实在不明白你在矫情什么。”
  他回答得很中肯,“我是泥做成的,说不定哪天会老化。到时候磕碎了、淋化了,别害了人家。”
  璃宽咦了声,彻底想歪了,“原来你是这样的大管家!读过书的人果然不一样,要不是我深谙此道,简直听不出你的话中话来。你又怕磕断,又怕泡化,别告诉我,你还不如一根黄瓜。”
  大管家红了脸,“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想在中土找个寿命几十年的凡人,能陪她一辈子就够了。”
  “等人家鹤发鸡皮的时候,你还唇红齿白戳在她眼里,叫人家尴尬?偶人是可以生儿育女的,想象一下,老太婆已经上了牌位,你还二十来岁的模样坐在那里接受重孙子的叩拜,你好意思吗?”
  大管家不说话了,真要这样,确实不太好。
  “所以我说,孰湖不嫌弃你就不错了。你看你俩的名字,照柿、照花,多有缘分,简直像姐弟一样,充满了禁忌的快感。”
  大管家犹犹豫豫,还是没有正面答应。毕竟飞来楼一片愁云惨雾,这个时候他倒落实了自己的终身大事,令主和魇后面前交代不过去。
  仰头看看,魇后独自凭栏,苍白的侧脸,看上去满是哀伤。他端着托盘叫了她一声,“属下送两盘点心上来,魇后多少吃一点好吗?”
  她垂下眼摇头,“我吃不下,你替我招待好两位贵客。”
  角虎和孰湖现在是不用担心要去住客栈了,这里地方很大,可以供他们安营扎寨。于是晚间把他们的手下都带来,人一多,力量就大了,各处把守起来,让无方想起了魇都。只可惜白准不在,就算再热闹,她也觉得是座空城。
  再等一夜,如果他还不回来,她就打算去和明玄拼命了。纵然自己修为浅,哪怕能坏他的根基,让他将来无法飞升也是好的。反正她不是这凡尘中的人,不在乎什么江山乾坤。逼急了鱼死网破,她也不是做不出来。
  可白准究竟在哪里呢?她在屋里茫然踱步,一忽儿廊下,一忽儿床上,一忽儿又房顶,不知如何是好。
  夜凉如水,她抱着膝头坐在屋脊上。长安城中万家灯火又燃起来了,热闹的夜市上人潮涌动,中土的百姓还在为明君临世欢喜不已,她的大傻子却不知所踪了。
  她闷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等待是最让人五内俱焚的,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每一根毛发都在燃烧。金钢圈在她腕上不安地震动,她抚了抚,掌心被它烫得火热。
  突然有瓦片踩动的声响传来,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仓惶抬起眼,面前裹着风雷,踏着真火的庞然大物让她一惊。待看明白了,一下子跳了起来,“阿准,你回来了?”
  是的,他回来了,但受到空居天的梵息侵蚀,身上伤痕累累。他走近两步,又望而生畏,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自己着急,发狠跺脚,豆大的眼泪从那双大眼睛里滚落下来,劈哩啪啦砸碎了瓦当。
  无方什么都顾不得了,飞扑上去,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在他护心的琥珀上。他太大,合围抱不过来,他需低下头,才好尽可能地靠近她。她百感交集,放声哽咽:“我真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发出一串呜咽,有满心的话,却没有办法告诉她。
  等她哭够了,才发现他的异样,捧着那大大的腮帮子问:“你不能变回人形了么?不能说话了么?”
  他委屈地看着她,清澈深邃的一双麒麟眼,很快又溢满了泪水。想叫娘子,却发出了凄惨绵长的悲鸣,看见她眼里的诧异,愈发无地自容。
  是他无能,把自己弄成了这样。他已经不知道明玄是何方神圣了,凭他万年的修为,居然破不开他的咒术,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他试了又试,毫无办法,不想让无方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明玄答应只要他取回河图洛书,就替他解咒。大概以为他不能全身而退吧,帝王无法铲除麒麟,否则会祸及自身,于是想借神佛之手把他正法。可惜他就是这么酷酷惹人爱,除了最初的梵息让他受伤外,进入夜摩天后一切都很顺利。无垢山上的殊胜天女甚至偷偷摸他……他本以为完成他的任务,就能让他无话可说,谁知那个小人,没有立即履行承诺,弄了个什么三日之约,下定决心让他在无方面前丢脸。
  新婚的妻子,看见丈夫变成了兽,该有多迷茫和痛苦啊。令主越想越伤心,忍不住嚎哭。但麒麟的嗓门有点大,一哭天上都能听见,他只好努力憋住,小声地抽泣,看上去十分惹人心疼。
  果然无方的心都快碎了,她柔声安慰他,“不要紧,就算变不回人形,我也喜欢你。”
  到现在她才明白,明玄说的那些话都是有用意的。他把白准坑成这样,不就是想看笑话吗。他也太瞧不起人了,当初她连白准的脸都没见过,照样可以喜欢他,现在即便他是兽,该爱还爱,就是要气死他。


第75章 
  真的吗?他就算变不回人也还是喜欢他吗?那人兽的话,会不会不太方便?
  令主想得有点复杂,他扭了扭身子,微微别开脸,斜着眼睛看她。他的娘子,真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娘子。他上夜摩天见识到九天上的天女,其实长得也就那样,还是不及他娘子。娘子唉……他含情脉脉凝望她,凑过去,在她的胸脯上蹭了一下。小心翼翼不要让犄角伤到她,所以基本只能用嘴,拱一拱,拱的位置很刁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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