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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魅-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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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概也意识到有些不妥,换了个轻俏的口气说:“我这一万年活得太悠闲了,难得找到一件事干,居然有点无从下手。娘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婚礼办周全的。我要发喜帖,广邀刹土诸妖,到时候他们敢空着手来,我就好好和他们算一算税收。”
他锱铢计较,如意算盘打得劈啪响。语气故作寻常,反而更加难解她心里的疑云。他送她回去,乘着风,在云头上飞驰,她时不时看他一眼,他那个自以为是的毛病又藏不住了,摇头晃脑说:“娘子,不必贪恋我的容颜,我永远都是你的。你们煞有没有同盟会之类的组织?到时候你可以向他们炫耀我的美。现在炫夫,将来还可以炫娃,我一定……”他咬着牙,说得赌咒发誓,“要和你生一百个孩子。”
这个宏愿发得无方傻眼,就算寿命无尽,生这么多也不是好玩的。她嘀咕:“你以为生孩子是捏泥人吗,一晚上能造出几十个来。”
令主十分自信,“虽然赶不上捏泥人,但为夫精力无限,可以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娘子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那么多千岁蟾蜍不是白吃的,我身强体壮可以奋战到地老天荒。”
无方鄙夷地撇了下嘴,谁担心他的身体,她是担心自己而已。
从魇都到尔是山,只需一炷香时间,因为速度太快,又显得相处的时间不够长了。所以落地略早一点,在山前的第三个拐角处按下云头,剩下的路,他可以陪着她一道走走。
“那个什么衣的,当初你怎么会收他做徒弟?”他忽然问,似乎漫不经心。
人活着,会有很多机缘巧合,振衣来得并不轰轰烈烈,走也走得无声无息。无方不算薄情,但也绝不多情,那回下完酆都,发现他连背景都是捏造的,她就把这徒弟放下了。生命里总有人来人往,没有必要记得的,不必挂怀。时隔多日,他不提,她几乎已经想不起他来了。
说他的来历,三言两语就能概括,“他被卖到天极城做奴隶,我和瞿如上鲤鱼江边消食,恰好看见他被打得血肉模糊,就发了善心把他救回来了。他在我门下几个月,我没教过他什么,把他带到梵行刹土,也是为了让他做饵,引你出来吸魂……”她发现说漏了嘴,慌忙咳嗽几声掩饰过去,“不过来到刹土后,发现事实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样。我原先是要帮他杀猫丕,替他夺回修为的,可惜你又蹦出来逼嫁,这里面一打岔,他后来就失踪了。”
他慢慢哦了声,“他一失踪,不就引出了藏臣箭吗,本来那法器都已经封了几千年了,一见天日又被藤妖盗去,这一串串的故事,连起来能编一本书了。”他哈哈一笑,“你这徒弟不简单啊,鹤鸣山俗家弟子里没有他?”
那次翻完了堕落生册,因为并未找到他的确切记载,她便没有和他细说。现在他问起,她一点一点回忆,“彭祖在太极年间,门下确实有三名俗家弟子,但没有一个叫叶振衣的。”
“你还记得那三个人的情况吗?”
她想了想道:“一个叫温之存,江夏人。一个叫冷宣年,朔方人。这两人都是父母亡故,少年离家,被彭祖收留在山上受戒修行。至于最后那个,叫明玄。奇怪得很,来历和归处都没有记载,只笼统收录了他的年纪和小字,据说是洛阳人,三岁便上了鹤鸣山。
令主听后沉默了半晌,终是一叹:“真可惜,那天我没去第一殿。明玄……中土现在的帝王就是明氏。娘子你猜猜,那个新登基的意生身,会不会正是彭祖的第三个俗家弟子?”
无方没有考虑过那些,大概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的差异吧。在她看来中土与两大刹土没有实质上的联系,钨金十六城的城主之所以去道贺,也只是出于立场上的一种表示。毕竟光持上师和莲师算同门,他的意生身,大家要让几分面子。
“四大部洲和中土,都在三千世界内,有心往来,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总觉得离我很远,所以并不关心那个新登基的皇帝到底是谁。”她在淡薄的雾气里回身望他,“你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十六城的城主都去了,你没有出席,有点说不过去?”
他听了啧啧,“有啥过意不去的?他们想登佛界,我可不想。梵行刹土早不在金刚座下了,我是个妖啊,道个屁的贺。要是和我计较,刹土上还有冥君呢,把他也一块儿带去,不吓死那些凡人才怪。”
那倒是,酆都掌死事,那么喜庆的盛典,冥君就别去凑热闹了吧。
她把两手背在身后,倒退着往前走,细细的身形,在山野里看上去伶仃。
“你今天和以往不一样,能分析得那么深远,真让我刮目相看。”她歪着脑袋说,“你很在意中土皇帝的事?”
他说哪能呢,“我在意的只有你。”
她笑了笑,至少现在她能看清帽兜下的表情了,知道他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踏上草庐前的那条小路,老远就看见朏朏立在院墙上,发现她回来,飞快窜上前,跳进了她怀里。然而还没来得及卧好,就被令主提溜着耳朵拎了起来。
“这东西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本大王都没有这个待遇,你算怎么回事?见缝插针地揩油,把我当摆设?”他晃了晃手,朏朏被他晃得铃铛一样摇摆起来。他乍着嗓子斥它,“抬起头,听我训话!既然身在我魇都,就得老老实实服管。这是魇后,你必须敬爱她。以后可不许这样了,再让我撞见,就把你扔进兔笼里,让它们随意糟蹋。”
他这一番灭绝人性的恐吓,把朏朏吓得瑟瑟发抖。它应当是听得懂人话的,耳朵和后脖子被揪着,依旧艰难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后来不管无方做什么,它果然只敢在她脚边打转。有时抬眼看她,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透着无比的向往和渴望。无方见它可爱想抱它,它也只是摇着长尾巴避开,大概很怕触怒令主,真的和兔子关进一个笼子里吧。
他送她进屋,流连不去,摸摸这摸摸那,不太想走。无方也愿意他多留一会儿,他在,其实她心里就很高兴。只不过那张兜不住事的脸上,偶尔会透出彷徨来,她看着,心里总觉得没底。然而有些话,他不愿意透露,便是时机不成熟,她也不会刨根问底逼迫他。他们之间的相处,终究是淡淡的,随性的。
她替他斟了一杯茶,“如果有事发生,我希望你不要背着我,要告诉我,让我一同分担。”
令主略一顿,感动得泪眼婆娑,“娘子,我娶你算是娶着了。”感动之余搂搂抱抱再亲两下,最后恋恋不舍分开,他搓着步子往外走,边走边挥袖,“进去吧,你送得我都迈不开腿了。明天……明天我再来看你,后天夜里咱们就成亲,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无方含笑点头,暗暗长出一口气。
终于还是要嫁了,如果早知道会有这天,当初就不该逃婚。世上很多事,总在不明所以的兜圈子,当时觉得可笑和惊异,今天回望又如何呢?令主的感情来得想当然,她却感动于他的润物细无声。相处一段时间,有共同的一两个目标,一起完成一两件事。吵吵闹闹走到现在,没有什么惊心动魄,以后更不愿有惊心动魄,仍旧像过去千万年那样活着,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了。
他走后,她开始收拾东西。莲师赠她修行用的宝灯,她藏在金钢圈里。还有过去千年替妖魅看病的收益,一心修行的妖,中途不愿欠人交情,所以她也零零散散攒下些钱财和灵力。匣子一开,五颜六色的朱丹飘飘升腾起来,像她现在的心情。
怕那些灵力跑了,手忙脚乱把盒子关起来,关上后悻悻发笑。念个诀,案头的白纸幻化成了红绸,她走过去捻起表面的一层,扬袖一抖,红绸舒展,满地逶迤。她操着银剪,一段一段剪下来,然后仔仔细细包裹她的嫁妆——不论多少,成亲总归要有个成亲的样子。
一个人忙碌,边上是无论你干什么,都有兴趣旁观的朏朏。她把所有东西收拾完,整整齐齐摆在地心,感觉有些累,便伏案而睡。心里还在盘算着哪里做得不周全,想起来就去整理一番,所以真正入睡,已经是三更天了。
这一梦,睡得好沉好长,一梦到长安。
起先并不知道身处何方,只觉得和天极城有点像,当然要比天极繁华和富庶得多。街上行人络绎往来,有金发碧眼的胡姬,也有雍容华美的贵妇。她站在人潮中,两头眺望,看不到尽头。耳边传来当当敲锣的声响,她伸手胡乱拽住了一个人,问这是哪里。人家拿她好一通打量,“这里是长安。”
长安,岁月长河中旖旎和艳情的代名词。她没有去过,也从没有向往,莫名就到了这里,梦里也知道是在做梦。她踽踽独行,走到了丽水边上,前面有个水榭台子,垂挂着水红的轻绸。轻绸款摆,错综间看见台上铺着华美的波斯地毯,一个身段轻柔的女子,正手拈金碗翩翩起舞。
她驻足看,舞姬披着缭绫薄纱,半裸的腰间缀满银铃,进退旋转,铃声啷啷。这舞叫绿腰,无方记得在书上看到过,诗人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来描述它的美,果然很传神。舞姬脸上覆障面,只露出一双水滴滴的眼睛,微挑的眼梢,妖娆像猫一样。转过来了,转过来了……画帛轻拂,背倚着栏杆的男人直起身牵住,舞姬被拽了个踉跄,脸上障面松脱,她惊呼一声,目光却穿云破雾,向她投来。
无方心头一跳,这脸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正思量,发现她从绕腕的跳脱①上抽出一根金丝来,谈笑风生间水袖随意一缠,缠住了男人的脖颈。
仿佛惊雷打在她头顶,她想起来了,那个舞姬竟和自己长着同一张脸。忽然强大的一股吸力把她吸过去,轰然一声撞进躯壳里。待她清醒过来时,手里缠着金丝,面前的男人已经身首分离了。
噗、噗——动脉咆哮奔涌,血柱喷到半空中再洒落下来,淋得她睁不开眼。怎么会这样?她恐惧且惊惶,四面八方响起讥诮的嘲笑,“你杀人了,你开杀戒了”。然后一双金色的大掌从天而降,泰山压顶般碾压下来,把她拍进了无底的深渊……
草庐的门开着,残灯一线,当风摇晃。地心的红妆都准备停当了,越过那绸缎扎成的大红花,门外天还没亮。黑洞洞的夜,像个巨大的吞口,让人心慌。
朏朏从梁上跳下来,绕着重席打转。这里嗅嗅,那里嗅嗅,刚才长案后面坐着的人不见了,就一眨眼的工夫,不见了!
它跑出去,跑到院子里,依然找不见她的身影。它开始急切呼唤,绵长的嗓音在空山里回荡,像涟漪传出去很远,又像石投大海,沉下去,杳无踪迹。
檐下一盏风灯,把它的身影拉得老长。它站了会儿,猛地扎进黑暗里,向远处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跳脱:臂环,如弹簧状,盘拢成圈,少则三圈,多则十几圈。
第54章
天终于亮了;起了点风,把魇都上方的雾气都吹散了。那座象征着威猛和不倒的高楼,从连日的厚霾里挣脱出来;半圆的;光滑的顶盖上开了一排纵向的天窗,远远看上去是一线……真不明白;当初令主为什么会把窗户建成这样。据他所说;是为了便于观天象……好吧;都是男人;谁还不懂咋滴。说到底是为了更形象;那么明目张胆的一栋巨楼,难怪会引得女妖们趋之若鹜。
魇后嫁进城后,应当是会下令拆掉的。虽然令主效率有点低,但有了模板;美好的生活近在眼前。到时候女偶多起来,再竖着也不太合适。
璃宽茶和大管家两个蹲在土墙上吞云吐雾;梵行刹土什么庄稼都长不好,唯独烟叶长得出奇茂盛。这么多年下来,偶人们研究抽的方法;从煮水到研沫,烟枪也由短变长再变短;来来回回总在折腾。这烟啊,和山岚比起来,就是雷锋和雷峰塔的区别。他们担负魇都方圆五百由旬内的空气净化;业余时间也会发展一下别的爱好。烟叶和山岚的形质虽然一样,但口味却是大不一样。自从上回护卫队小队长发现了卷成烟卷点着抽的奥秘之后,璃宽和大管家每天清早都会相约来上两根。枯燥的魇都生活,这是最佳的消遣,也是最美好的时光。
卷着裤腿的璃宽茶仰头看了看,“今天要下雨。”
大管家望向标志性建筑,果然顶盖湿了一半,起伏的曲线,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雷阵雨。”他笃定地说,“要不要来赌一把?”
璃宽茶摇头,“烟和赌全占了不好,我可是有格调的男人。我就是担心,会不会影响明晚的婚礼。四方宾朋来了不能让人家淋雨,我看回头就让他们把雨棚搭起来吧,有备无患嘛。”
大管家嗯了声,“抽完了这根我就去。”
璃宽转头打量他,他猛吸了两口,瘾儿还不小。细论年纪,大家管从成型到现在,也就七百多年,明明翩翩一少年,面相却比同龄的要老。璃宽有些心疼他,他是真的为魇都操碎了心,这些年来吃苦在前,享福在后,令主穷得底儿掉,答应的薪俸已经拖欠了六百八十年,他还是几百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可见是个老实人啊。
“我觉得第一个捏成的女偶应该许配给你。”璃宽说,“你为魇都立下汗马功劳,你是魇都的中流砥柱。”
大管家愣了一下,“这话是主上说的?”
璃宽茶摇摇头,“我说的,主上肯定也认同。你想要媳妇不?”
大管家俊俏的脸上升起了红晕,“媳妇谁不要,看主上和魇后,就觉得爱情很甜蜜。”
“那第一个女偶更该给你了,满城只有你配拥有。”
谁知大管家连连摆手,“不敢不敢,我还是等下批或下下批吧。”
“为啥?”璃宽茶很不解。
大管家不愧是大管家,他的视角绝对具有前瞻性,“你不知道第一个的技术相对不成熟,将来会出现各种问题吗?遥想当初的阿花……”唉,他长长叹了口气。
阿花是令主实验的首位女偶,她的一生是短暂而充满悲情的一生,最后因为不堪忍受其他偶人异样的目光,选择了毁灭。她死的那天刹土飘起了雪,连老天爷都觉得她可怜。
璃宽正想说,那次的失败是令主的盲目自信造成的,这次有魇后从旁协助,就算再不济,性别不会有偏差。他张开嘴,刚嗐了一声,听见墙根底下传来偶人的通禀。垂首看,戍卫手里拎着一团白,背弓得浑圆,像只没毛的刺猬。
“什么东西?狐狸精勇闯魇都?”
戍卫说不是,“是只解忧兽,闷着头就往哨口上撞,拦都拦不住。”腕子一转,把脑袋给转了过来,“它又不会说话,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二把手看一下,认不认得它。”
璃宽茶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那种兽,鼻子眉眼都长得差不多,但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它。
“这朏朏不是魇后跟前的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他昂起头四下张望,“魇后进城了?”
戍卫一脸茫然,“没看见,来的只有这东西。”
朏朏修不成人形,也没有驾云的本事,从尔是山到魇都上百里,得靠四条腿跑。仔细看它的小蹄子,几乎都磨破了,什么样的动力,能驱使这懒洋洋的解忧兽连夜跑那么远的路?
璃宽茶觉得不大妙,把它兜进了自己怀里,“你来找令主的?”
朏朏点了点头。
他回头和大管家交换了下眼色,“可令主昨晚上回老家办事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什么事?”
于是朏朏叽里呱啦连喊带比划,情绪激动得璃宽茶几乎抱不住它。
当然它的表达也是鸡同鸭讲,璃宽和大管家面面相觑,半天也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大管家一头雾水,最后干脆问它,“是不是魇后出了什么事?你别再喊了,点头摇头就行。”
他们最不愿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朏朏点头,点得很重很重。璃宽茶啊了一声,“完了……”转头狂奔向广场,边跑边喊,“来人,快来人,点二十名精锐,跟我去尔是山。”
慌不择路的当口,咚地一下和人迎面相撞,撞出了满眼金花,“谁谁谁!”他叫骂。
“你魂丢了?”头顶上飘下来一个声音,带着倒吸的凉气,可能是被他撞疼了。
璃宽茶差点哭出来,还好,令主回来了。他大力地比划,“刚才朏朏来报,魇后好像出事了。属下听不懂它的兽语,反正照猜测肯定是这样的……”
令主愣住了,不等璃宽召集人手,一阵风地冲出去,广场上晾晒的衣裳纷纷刮落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出什么意外了?令主感觉心在胸腔里燃烧,只恨自己还不够快,不能抬脚就到尔是山。
他只离开了一晚上而已,临走还在草庐周围设了结界,能出什么事呢?他已经在刹土上待了整整九千年,和老家几乎失去了联系。本以为永生永世不会再回去的,然而一个意生身的临世,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无爱便无怖,一切的恐惧以他的爱情为载体,一点一滴生根发芽,乃至把他吞噬。他的族群,是一个与光辉相伴的族群,他们必须耗尽毕生心血捍卫皇权,这是他们的宿命。令主当初被贬进梵行刹土时,想法很简单,族群抛弃他,他就在那里混吃等死逍遥一辈子;如果有一天还会起复他,那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大不了不计前嫌,该辅佐谁就辅佐谁,反正帝王死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
那是孑然一身时的想法。
现在他有了未婚妻,有些想法就发生转变了。他根本不愿意浪费时间当人家证道的工具,就想和未婚妻在魇都过没羞没臊的日子,一直到地老天荒。
于是他上明王山,拜见了十大长老。当初他出生时对他喜爱非常的长老们,现在看见他,依旧是爱恨两难的感觉,“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被贬又没说不许回来探亲,长老们还是我的亲人。”
明王殿上弥漫着悲伤的气氛,期望越大失望越大的阴影,重新笼罩上长老们心头。万年前,阿准是明王山唯一的双色麒麟,麒麟三色为佳,双色是上品,单色则是极品。颜色越单一,神力便越强大,所以满山五颜六色的麒麟崽子里,只有他被寄予厚望。长老们觉得他将来一定会有一番作为,甚至能入长老院,和他们并肩管理明王山。
麒麟是仁兽,不过幼年的麒麟像螃蟹一样,脱一次壳,长大一圈。阿准第一次鳞甲脱尽的时候,大家都来围观,长老们认为他品性纯良,说不定双色有机会蜕变成单色,比如白色,金色之类的。结果他从草垛子里抬起头时,露出了一张小黑脸儿。长老们一惊……黑脸没关系,白色的身子也行。可是天不从麒愿,他是黑的,纯黑。这下完了,黑色是不详的征兆,加上他有尖牙,爪不能缩,明王山是留他不得了,只好把他贬到梵行刹土,让他自生自灭。
从来没干过坏事的令主觉得很冤枉,于是他后来大开杀戒和吃生,也是为了符合人设。没错,他就是这么自甘堕落。
他裹着黑袍站在殿上,“我想问问,长老能不能派别人入世?我在秽土这么多年,已经不能胜任了。况且我是玄色,玄色不吉利。”
殿上的长老像庙里的罗汉,“你的神兵有反应,上天指定了你,我们也无能为力。再说皇帝名字里都有玄,简直是命定的缘分。好好辅佐他,开创了盛世你有肉吃。说不定再蜕一次鳞,你就变成白色了。”
没心没肺的令主其实一直有些自卑,上次告诉未婚妻姓白的原因,都是他编造的,白明明是他的追求和向往。
他心里着急,辞职果然不是那么简单的。和长老讨价还价半天,无果,看来是不干也得干了,他只得无功而返。谁知道进城后听见无方出了岔子,这下吓坏他了,他马不停蹄赶到尔是山,一声长啸惊起了满山的鸟雀,但草庐空空的,她人已经不在了。
噩梦变成现实,让令主难以接受。他看着屋里打包好的嫁妆,哭得大泪滂沱。
随后赶来的璃宽把偶都派出去搜山了,人去楼空最让人伤感。热恋中的令主从天上落到地下,可能又要面临被甩的局面了,璃宽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嗫嚅着:“魇后要走,怎么也不道个别……”
“你瞎了吗?哪有人准备好嫁妆逃婚的,她分明是被人掳走了。”令主一蹦三尺高,“是谁,谁掳走了我的新娘子,老子要和他决一死战!”
然而如何叫骂都没有用,真相显而易见。他已经动了激流勇退的念头,人家不抓走他的爱人作为要挟,怎么逼他入世?
他站在那里,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过了很久,心情逐渐平复,对璃宽茶说:“回去,本大王要交代一下后事。”
璃宽茶一听就哭了,“主上您要振作啊,魇后失踪了,咱们可以去找她,您犯不着自尽。世上失婚的人多了,个个寻死觅活,酆都早就鬼满为患了。”
令主白了他一眼,“谁说我要死?我是准备回去安排一下偶人们的后路,然后去中土。”
璃宽茶愕然,“您去中土干什么?魇后都不见了,您还有心思给人王道贺?”
小小蜥蜴没有慧眼,哪里知道他的真身!古来就是如此,大人物想掩藏身份很难,他在刹土快活了几千年,现在好日子到头了,他得出山干正事了。
“少废话。”他答得有气无力,“我就是要去找她。本大王出师不利,不过没关系,我早晚会扳回一局的。”
他在刹土,可以说是没有天敌,谁能冲破他的结界呢,想来想去,只有那个意生身了。
令主低下头,挽起了衣袖,臂上的法印浮现出来,逐渐变得明晰。还有那柄藏臣箭,昨夜嗡然作响,它也有预感,到了它定国安邦,平衡天下的时候了。
一切潜移默化的转变,他没有在无方面前说破。上次藤妖盗走藏臣箭,他就知道有诈。小小的藤妖,要它有什么用,既不能换钱,还得防止被箭气反噬。藤妖仅仅是个幌子,他们赶到万象山前,真正的幕后之人早已经走了。想必试图印证的也印证过了,弓被拉开,真命天子无疑,回中土夺位登基,然后静静等待麒麟上门护主。
所以明玄究竟是谁,他隐隐有些头绪。想不通的是盛世明君,怎么一点都不光明磊落,可能除了他的姓氏,剩下的全都黑了。
垂头丧气的令主返回魇都,站在大殿前的月台上,和他的孩儿们作暂时的告别。
“本大王有事在身,得离开魇都百八十年。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们要好自为之,别跟女妖乱跑,跑了也无福消受,白白葬送小命。”
他说要走,众偶都慌了,“主上要去哪里?为什么一走那么久?”
他叹了口气,“男人嘛,总有男人要追求的事业。你们别慌,我给你们留了丹朱,里面的灵力够满城支撑两百年。”一面说一面点了点手指,“都给我听好了,妥善保存它,那是你们赖以生存的东西,弄丢了,三个月后你们就全完了。最好别有人动独吞的脑筋,为了一己私欲害死满城同胞,让本大王知道了,挖地三尺也会重新送他回炉,记住了吗?”
台下哑口无言,一只偶都没有回应他。
令主弃城了,这是惊天噩耗,比不给他们捏女偶残酷几万倍。他们现在就像被抛弃的孩子,前路茫茫,已经找不到方向了。两百年……两百年的期限内,令主会回来吗?如果回不来,那他们的下场是否就是变回一堆烂泥?
不知是谁头一个小声抽噎起来,“没妈的孩子……”
“现在连爹都没了。”
然后满城哭声一片,声音之大,震耳欲聋。令主不明白怎么会捏出这么一帮没出息的,“我不在,你们就不能自力更生吗?”结果扯大嗓门的怒吼,还是被声浪吞没了。
大管家从台下爬上来,抓住了令主的裤腿,“主上……”
“照柿啊,”令主蹲下来,凑在他耳边叮嘱,“本大王不在,你要好好带领全城。”
大管家说不,“属下的徒弟完全能够代替我管理全城,我要追随主上,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令主很为难,“我比较信得过你……”
大管家的脸上显现出了固执的痕迹,“主上别忘了,您欠着我六百八十年的工钱,因为数额庞大,属下必须跟着您。”
这下令主没有对策了,虽然他连命都是他给的,但令主是个比较正直的人,一向把偶看成独立个体,而不是他的附庸。债主追着跑,天经地义,令主没办法,只好点头答应。
“有事说事,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令主振臂一呼,偶们终于安静下来,等他给出个大家可以接受的方案。他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满怀期待的面孔,慈爱地一笑,“我会经常给你们写信的。”
就这样?偶人们集体傻眼。再想大哭,月台上忽然放射出万道金光,光的最中央,藏臣箭徐徐降落,停在令主面前。令主单调沉闷的黑袍像冰雪一样消融,褪尽后露出精壮魁梧的体魄,和惊艳丛生的面庞。倏忽一个转身,幻化出最华美的衣袍,发上的缨穗伴随凌空的乌发翻飞,那烽火璀璨的宝相,令所有人不敢逼视。
令主不是老妖怪,众偶松了口气。然而得见令主的真容时,便是他与魇都告别之日。大家来不及赞美他,他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了灰蒙蒙的天宇尽头,徒留满城的偶人,如丧考妣,痛断肝肠。
第55章
很大的流水声;仿佛万丈高空奔涌而下,撞击地面,连脚下的土地都在颤抖。脸颊枕着石板;背后贴着山岩;无一处不在共震。她艰难地翻个身,发现自己能动了。大口的喘气;终于从地狱里爬上来似的;到现在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想不明白;怎么会做那么可怕的梦;余悸一直缠绕心头;心脏阵阵收缩,慌张,口干舌燥……她困难地吞咽,尝试慢慢放松自己。好了、好了;手脚有了知觉,她想自己一定是给魇着了;也或者是因为日有所思。无论如何,醒过来就好,她一度很害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白准,怕自己不能完成和他的约定了。
天已经亮了吧?她应该躺在重席上;昨夜忙到很晚,没有回床上……眼皮千斤重,要掀起来;居然花了她好大的力气。奇怪,她暗暗嘀咕,为什么触目的屋顶黑洞洞的,是嶙峋的岩壁?她心头作跳,身上却变得轻松。站起来四顾,极度陌生的环境,一时让她如坠云雾。
巨大的平台,切割出无数方形的池子,一个连着一个工整地排列。她身处的位置,是纵横交错的堤坝中的一道,堤坝两掖碧波荡漾,厚重的水底有阴影飞快掠过,像空中的飞鸟。她有些忌惮,向后退了半步,堤坝很窄,又迈到了另一方水池的边缘。她收势不住险些摔下去,挥着两手好不容易平衡住,忽然轰地一声,碧水翻起了半人高的浪,有东西从池底窜了起来。无方悚然,料想应当是个怪物,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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