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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中魅-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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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主唔了声,“姓白的就是白泽啊?白泽活得太一本正经,我不喜欢。”
无方觉得这老妖怪已经让她穷极想象了,“那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姓白?”
他说:“我随便取的啊,我来梵行刹土这天,下了一整天的雨,把我脚上的肉都泡白了,所以我就姓白。”
无方失笑,想想也是,他们这类妖本来就没有姓氏。比如她姓艳,一切都是随缘,自己纠结于他姓什么,实在没有必要。
慢慢往前走,黄泉路上最黑的那段终于走到头了,前面隐约可以看得见天光,只是穹顶呈黄色,像黄梅雨季似的。天上没有云,但有怪异的飞鸟,翅膀扑棱棱拍打过去,声势十分惊人。
视线明朗了,也就再也没有死抱着她不放的理由了。她脚下略慢了点,也不说话,调转视线示意他看自己的所作所为。令主不得已把手放开,悻悻道:“娘子你什么都好,就是斤斤计较的脾气不大好。我眷恋你,才愿意粘着你,换了阿茶,我连看他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不远不近跟随着的璃宽被点名,又拉出来做了反面例子,心头顿时一痛。他扭过头和瞿如诉苦:“小鸟你看,这就是我追随了好几百年的主人。我本以为这么多年相处,主仆之间已经超出一般意义上的关系了,可魇后一出现,令主就这么对待我……”
瞿如白了他一眼,“令主是我师父的,我是魇都所有男偶的,你不要和我打苦情牌,我不听。”
璃宽撇嘴,“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感慨一下我的遭遇。”
这种遭遇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吗?瞿如好心提点他,“因为你和令主的关系是主仆,而我和灵医的关系是师徒。你知道一个人的起点对将来的命运有多大影响吗?人都说重色轻友,你连‘友’都算不上,还想令主怎么对你?”
璃宽茶目瞪口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小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学问了?”
瞿如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你别和我走得那么近,我怕你的笨会传染我。”说完连跑带扑腾追上了无方。
探头往前看,似乎到了忘川河了,沿途的景致是梵行刹土无法相比的。彼岸花织就的火照之路伸展向奈何桥堍,河畔三生石前有路过的孤魂含泪仰望,留在人间的情和债,三生石前一笔勾销,走过了这一程,便彻底和前世了断了。
娑婆世界,他们没有正式去过,无方降世的时候满城一个活人都没有,她也无法体会人间的喜怒哀乐。那些刚刚到达这里的中阴身,立在望乡台上,面朝三千世界痛哭流涕,令主说他们看得见自己的家乡,看得见自己的灵堂。然后嫌弃地转过身去,“做人真麻烦,寿命那么短,几十年活得太忙了,又是子孙又是亲朋的。再看看我,一万岁刚开始步入婚姻生活,以后和娘子也没有生离死别,多好!”
所以老妖是万中无一的老妖,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瞿如边走边回头看,“他们哭什么?死了可以再投胎,这辈子是乞丐,下辈子说不定就当皇帝了呢。”
璃宽茶嗤地一笑,“你以为皇帝那么好当,要积百世的功德才行。他们哭是因为不知道等着他们的是什么,也许入不了人道,投到畜生道当猪狗去了。”
火照之路上落满了彼岸花的花瓣,一路走过去,足底沙沙作响。这是一条弓背似的路,两旁花丛中藏有无数剑戟,只有很窄的石阶可以通行。令主不时回头,嘱咐娘子小心,“冥君这人太小气,路修得这么窄,脚大一点的都没法走。”
过奈何桥,本来就不是坦途,难道还得修一条能走八抬大轿的康庄大道吗?无方催他快上桥,一脚踏上去就看见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头,正在桥头上煎茶。
瞿如咦了一声,“原来孟婆是男的。”
可能汤用完了,队伍排了老长,选择从桥上过的人都得喝一碗茶汤,好忘记前尘往事,既然是心甘情愿的,等一等当然没有怨言。可煎茶的人忙出了满头大汗,手里的芭蕉扇扇得眼花缭乱,一边扇一边骂,“锅小柴禾少,给我多配两个炉子会死吗!一到旺季就排队,再这么下去我也不干了……”
中阴身们是带有寒气的,走近了像冰块似的。令主牵着无方的手,带上一鸟一蜥远远绕开,热火朝天的孟婆看见他们先是一愣,等辨认出来后扔了手里的芭蕉便跑过来了——
“令主!”小老头抚着自己头上的角,笑得风情万种,“小鬼在此干了六百年,令主大人还是第一次光临奈何桥呢。您今天怎么来了?”看看身边的美人,立刻露出个了悟的神情来,“是携家属酆都一日游啊。”
令主是名人,通常只有人家认识他,他是不认识人家的。并且为了凸显人狠话不多的人设,一般小喽啰能不搭讪就不搭讪,所以带上璃宽茶很有作用。璃宽上前你来我往了几句,问一问孟婆为啥是男的,奈何桥离酆都还有多远什么的。
这当口无方恰好往桥下看,看见滚滚的泥流中有个女人,磐石一样仰头望向桥面。长年的浸泡,已经失去了青春的颜色,只是愁绪漫天,应当是不愿喝孟婆汤,宁愿在忘川河中历千年之苦吧。
她仔细辩了辩她的长相,她可能有些惭愧,羞赧地别开了脸。可是一个曾经的肉体凡胎,要在污浊中度过漫长的千年,这种恒心换做自己,也许办不到。
令主跟随她的视线看过去,知道她又动了恻隐之心。他啧啧咂嘴,“这姑娘是个死心眼啊,多大的事儿,死了还放不下。”
孟婆立刻上来解答:“她是个可怜人,生前磨豆腐供青梅竹马上京赶考,人家考上状元后配了公主,高床软枕享尽荣华富贵,她在码头等了一辈子,至死没有等到她的姻缘。她过奈何桥那天是我第一天上班,我劝她喝茶汤,和上辈子做个了断,她不愿意,宁愿在忘川河里苦等,也要千年之后再续前缘。这些年她看着她的情郎从桥上过了六七回,那小子回回毫不犹豫喝下孟婆汤,我问她后不后悔,她说喝得好,因为她不忍心他在河里受千年的煎熬。”
负心多是读书人啊,无方满心惆怅。令主见缝插针地卖乖:“我就不是这样的人。”被她狠狠甩开了手,男人大多不是好东西。
令主很郁闷,自己什么也没干,就被迁怒了。看看桥下的女人,再看看长长的队伍,“今天又是那个凡人过桥的日子?”
孟婆说嗯啊,伸手一指,“就是那个小白脸。”
令主冷笑,无方还在考虑怎么帮助女人解脱的时候,他拽起那小白脸,直接扔下了河。
轰地一声,忘川河水溅起数丈高,桥上中阴身大惊失色,孟婆却抚掌大笑,“痛快痛快……小鬼早就想这么干了。”
令主讨好地挨到未婚妻身边,“送他们成双成对,你看他们多高兴,男鬼笑得下巴颏都掉下来了。”
无方探身观望,明明是哭到分裂。女鬼束手无策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大概这刻才看明白,这男人自私又聒噪。犹豫了下,带着遗憾的微笑,伸手压住他的脑袋,一下压进奔流的河水中去了。
结局不美好,浪费六百多年才明白真相,六百多年对人来说太漫长了。令主倒觉得很有成就感,如果不是他快刀斩乱麻,那女鬼等了一千年又怎么样,还不是对着挣扎不休的书生愁断肝肠。
“好姻缘得来多么不易,女鬼虽然痴情,可惜她命不好,没有等到我这样的男人。”
走下奈何桥的时候,令主还在自卖自夸。奈何桥前是正常的阴司关卡,奈何桥后便是自由发挥的酆都城。无方放眼远望,庞大的宫殿群在广袤的红色大地上绵延,即便相距很远,也能看出巨型的轮廓。更暗也更恢宏,这是酆都给她的第一感觉。阑珊的灯火是暗夜里唯一的指引,她叫上瞿如,加快步子往那里赶。
令主招呼她慢一点,“你还怕他们不来相迎?”然后故意大声叹息,“我这么专一的男人,对比过后依然不懂珍惜,艳姑娘你会后悔的。”
谁知敲缸沿的话,换来了她无情的嘲讽:“你是专一,钨金十六城里你哪一座城没有留下过聘礼?今天对我纠缠不休,是因为我头一个撞在枪口上,如果换了别人,你可是照样对人家一往情深?”她鼓着腮帮子呸了一声,“白准,我不揭你的短,你就好自为之吧。还在这儿夸夸其谈,你的脸呢?哦,我忘了,你本来就没脸,你是个没脸没皮的老妖怪。”
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把令主骂傻了。璃宽茶伤感地说:“魇后终于生气了,您干的那件事,说起来确实不厚道。”
令主撞天婚,因为他是随缘主义,细想想她的话,也不无道理。
“换了别的女人,我可能也这么待人家,但人家不会像她这么难得手啊。”他委屈地嘀咕,“再说已成定局的事,没道理推翻重审,反正我现在就爱她一个人。”
其实这件事应该分两面来看,如果她不在乎你,何至于为这种细节生气?这么一解读,令主的信心忽然又回来了,他抓着璃宽狠狠晃了两下,“阿茶,她也爱我,你知道吗?”
璃宽茶被晃得晕头转向,“太好了……那剩下的十五份聘礼,主上收回来没有?”
令主愣了一下,“这事不是交给你去办了吗?”
璃宽眨着圆圆的眼睛反问:“主上吩咐过我吗?”
怎么办,令主欲哭无泪,好像忘记了。不过没关系,过去几千年里才出现了无方一个,稍稍蹉跎两天,想必没有大碍的。
令主和璃宽暗暗商量之际,听见她扬声唤他。他愉快地赶上去,她说你看,指了指远处滚滚的烟尘,“我听见马蹄声,应当是冥君出城迎接了。”
令主一想这不行,对方排场大,自己不能落了下成。于是捏诀,空旷的大地上倏地仪仗成林,然后拉着无方坐进了四十八抬的大轿里,一手豪迈地横过来,揽住她的肩头,“冥君这人最喜欢摆谱,本大王也不是吃素的。娘子快抱着我,这样我比较有面子。”
无方起先是不乐意的,反感地推了他两下。酆都的人马越来越近时,也只得以大局为重,勉强靠在了他臂弯里。
第38章
冥君风尘仆仆赶来;走得异常焦急,城外荒地上相见时,他的坐骑矔疏鼻子里正哧哧喷着白气,由远及近,像一只烧开的茶壶。
他从马背上跳下来;兴匆匆到了大轿面前;拱手道:“白兄驾临;有失远迎。怎不事先派人给本君报个信?要不是生死门上小鬼传书;本君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唉,白兄,到了就请下轿吧,咱们是自家兄弟……听说嫂夫人也来了;这回应该没弄错吧?”冥君絮絮说着;一面踮起足尖往轿子里看;换个缠绵的语气盛情相邀,“请嫂夫人露金面,本君可是专程赶来迎接您的啊。”
原来这么热情;完全是冲着无方。冥君有个最大的爱好,就是给别人的夫人打分。比如山君的老婆体胖,他在酒里放上三只土鳖虫;三分;海主的老婆眼小唇薄,他就放上两只土鳖虫,两分,不能更多了。他自己的罗刹老婆生得妖俏;比一干老友家的都强上几分,他为此得意了三千多年。后来听说白准娶了个工作好,相貌佳的,他的心理一下就不平衡了。婚礼那天卯足了劲儿要评点新娘,可惜最后新娘是个冒牌货。本以为白老妖要继续打光棍的,谁知道他手段不坏,据说又把新娘子逮回来了。冥君是个不信邪的人,世上能有女人比他的冥后更好看?开玩笑!这次既然送上门来,他倒要好好看一看,就白准那个死不露脸的模样,猪都不肯嫁给他。
令主呢,因为未婚妻惊世的美貌,觉得腰杆子很硬。他故意拖延了一会儿,“山妻不喜欢见生人,所以天天都要本大王抱着。”他说得眉飞色舞,“冥君的脸太白了,我看惯了倒没什么,就怕你吓着我的魇后。”
冥君发现他就是到这里来臭显摆的,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常年不见阳光,脸色是差了点,但也不至于吓人。白兄今日光临酆都,难道就是驾车出游?到了也不露面,看来不会进城了,立马就要走的吧?”
男人说话比较生硬,冥君不客气,令主更会挑眼,“本大王巡视梵行刹土,正好路过酆都,想来看一看冥君。虽然冥君从来不肯承认,但魇都和酆都永远都是上下级关系,谁让当初咱们签了协议呢。”令主手里的小折扇挑起了轿门上的帘子,“况且今天本大王有件事,还要请常磐兄帮忙。进不进城无所谓,只要常磐兄给我一个答案,我即刻就走,绝不叨扰。”
就是那半挑的轿帘,露出了隐约的光景。令主今天可真是金光闪闪,瑞气千条。人逢喜事的缘故,打扮也不一样了,胸前一排纯金打造的璎珞挂得满满当当,其奢华程度,就像盛装的菩萨。
暴发户往身上堆金子,其实没什么可看的。冥君的目光还是被惊鸿一面的魇后吸引了——天啊,实在是无可挑剔,唇若莲瓣、颜若桃花。和魇都令主坐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副生动的看图说话——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冥君又惊又叹,难怪天极城主当初连连扼腕,这位灵医果然不凡。煞气中夹带着佛性,假以时日,完全可以修成正果。可惜时运不济,被白准拿住了,可怜的姑娘如同蝴蝶被剪了翅膀,惹得冥君好一阵心疼。老妖怪要走随便,但看在魇后的面子上,冥君还是决定留他一留,遂哈哈笑道:“白兄负气了,我们兄弟,亲得手足似的,怎么到了家门前有不入的道理呢。有什么忙要帮,你尽管开口,只要本君办得到,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次倒不是令主应答了,轿中传出个娇脆的声音来,“那就先谢过冥君了。实不相瞒,此次是为我徒儿的事,我求得我家令主带我入酆都,专程来面见冥君,为我解惑。”
冥君一听甚为高兴,看来还有单独相处一下的机会啊。轿子里的令主当然也被这忽如其来的幸福震得找不着北了,她刚才说什么?她说“我家令主”,不是单纯的令主,是“我家”的!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语带哽咽,“娘子……”
无方害怕穿帮,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巧笑倩兮,“阿准,我们还是随冥君进城小坐吧。你看都到了这里了,说话就走,传出去让人误会你与冥君不和,那多不好。”
令主觉得浑身的骨头都酥软了,好不容易乍着嗓子说了句魇后言之有理,歪着脑袋对外道:“如此就麻烦冥君了。”
庞大的仪仗移动起来,四十八抬大轿向前行去,轿子里的令主忍不住擦眼泪,面对未婚妻,哭得百感交集,“娘子,我好高兴,你总算承认了。我们挑个黄道吉日重办婚礼吧,我一定给你一个毕生难忘的新婚夜。”
无方束手无策看着他,知道他自以为是的毛病又发作了。她承认什么了,让他感动成这样?可是好奇怪,他一哭便牵动她的心,她知道不妙,终究是有这一天,她被这老妖怪彻底祸害了。以至于他现在动辄挂在嘴上的洞房,也似乎没什么可指摘的。她转头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心头阴霾丛生,怎么办呢,处境似乎越来越让她绝望了。她一肘撑在窗口雕花的棂子上,落寞下去,眼里蒙上了薄薄的水雾。他还在她耳边哽咽,她一片惨然,回头对他说:“别哭了,我比你更想哭呢。麓姬说得没错,我遇见你,倒了八辈子的霉。”
“所以这藤妖死得漂亮!”令主有点恶毒地说,然后又纯良无比地抱住了她的胳膊,“可是娘子,我是积了几辈子的德,才在今生遇上你的。”
扶轿的璃宽和瞿如听见他们的对话,瞿如还是一脸茫然,璃宽茶却有种苦尽甘来的感觉。他家令主终于要守得云开了,果然烈女怕缠郎,令主那点磨磨唧唧的能耐全用在求偶上了,以前他从来不知道,令主原来是这样的令主。
他吸了吸鼻子,“小鸟,等回到刹土,你就着手准备起来,这次是真的要送你师父出嫁了。”
瞿如漠然,“我当然希望师娘能娶到我师父,这样我就可以长期入驻魇都造福偶人们了。可是事情真的有这么顺利吗?我听了半天,都是师娘在自作多情,我师父从来没有松口……”
反正璃宽是信心满满的,“至少她也没有否认啊,刚才还叫主上‘阿准’呢,直接把令主感动哭了。”
瞿如嘀咕了下,“不是为了在冥君面前涨令主威风吗。”
可能男人和女人的视角不同,对待问题的理解也不同吧!男人觉得只要不否认就是默认,女人眼里默认离承认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不管怎么样,令主高兴就好,为了讨个媳妇十八般武艺都使遍了,确实不容易。
抬头看看,酆都城越来越近了,那高大的门楼上有呲目欲裂的饕餮纹,两只眼珠子饰以巨型的夜明珠,方圆三里内都被照得灯火通明。
长长的吊桥上,有翩翩丽人当风而立,明珠的光略显清冷,她的脸也是冷的。抬了抬手,大军压城一人能当似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冥君下马赔笑,“卿卿怎么来了?”
“我听闻魇都令主驾临,主上出城十里迎接,为什么没有命人通知我?”冥后飞扬的眼向大轿瞥来,忽然莞尔,“上次令主大婚告吹,我本以为又要单身个万儿八千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补救回来了,可喜可贺。今次是携魇后同来么?既然有女眷,我怎能不出迎呢。主上疏忽了,连累我失了礼数,让魇后笑话。”
无方坐在轿子里,透过门上轻纱,能看见轿外的光景。
那弱眼横波的女人应当就是冥后吧,酆都对美的标准似乎有些诡异,煞白的脸上描绘出血红的唇,美则美矣,总觉得阴森。无方一眼便能看穿她的真身,原来是个罗刹。莲师渡化妙拂洲的时候有罗刹女不愿入佛门,仓惶出逃,这位冥后应当就是当初的漏网之鱼。
多可惜,曾经离正果那么近,却宁愿在这不见天日的酆都为后。无方对她的选择感到遗憾,除此之外女人面对女人,有些细微处的东西,霎那间就可以决定印象的好坏。
她转过头,轻轻对令主说:“我不喜欢她。”
令主乐颠颠地,“好,不喜欢得好。”
她无奈地垂下嘴角,还是从大轿中走了出来。
魇后的美丽呈放射状,照耀了酆都城外的一大片。她没有浓妆艳抹,胸前只佩戴着令主强行给她别上的那朵情侣花。她有清冷的面容,温柔的眉眼,提着罗裙款款而来,拱手行了一礼,“冒昧打搅,还望冥后见谅。”
彼此审视,对方一目了然。冥后的唇角含着笑,笑容却慢慢有些难以为继了。
如果这位魇后的各种条件都不如自己,那还说得过去。她曾经不止一次猜测过新娘子的容貌,实在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一副长相。不说相形见绌,只觉得自己的信心受到了打击,她远比她想象的要好。
算情敌吗?其实也不算。当初她刚到梵行刹土时,和令主有过几面之缘。白准这人看上去吆五喝六十分嚣张,其实有一颗孩子般赤诚的心。加上魇都在刹土上的地位无人可以撼动,她漂泊太久需要找个依靠,便动了和他结姻的心思。她自认为外在条件无可挑剔,可是没想到,靠近他他就掩鼻,弄得她尴尬不已。
她不死心,向他尖叫:“为什么?”
“臭。”他退避三舍。
臭?明白了,是嫌她吃人,身上有腐烂的味道。可是一个杀鬼如麻的妖怪,有什么资格挑剔她?她在魇都外骂了他三天娘,他连面都没露一下。她口干舌燥,却听说他上边春山挖野菜去了,最后她只好转投没人会嫌弃她的酆都,嫁给已经吃掉了几任冥后的冥君。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冥君简直是属螳螂的,几次床笫间蠢蠢欲动被她痛打,后来就老实了。现在的夫妻生活还算和谐,可是只要看见那黑袍,她还是说不出的伤感,反正妖界精神出轨不算犯法。
她拿挑剔的眼光打量新任魇后,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为什么明明是煞,她却没有任何腐朽的味道?她微微前倾身子,在她领上嗅了嗅,闻不见尸臭,只有绵长的檀香味。她奇道:“魇后平时有什么饮食习惯?”
这样的开场白从来没遇见过,无方笑得很得体,“一三五吃荤,二四六吃素。”然后冥后的笑容就不见了,是一瞬抽离,无方恍惚明白了点什么。
她记得婚礼前令主来送嫁衣,说衣裳是冥后帮忙做的。后来又带了玉容膏,那也是冥后送的……看来他们之间还有些不可告人的往事呢。她不动声色,回身望大轿,令主紧扣着双手站在轿前,是不是在担心着什么?原本以为老实的人,其实也没那么老实嚜。
她低头浅笑,沉溺在她美貌下的冥君这时才回过神来,上前比手:“嫂夫人入城吧,本君已经命人备好了酒席,为白兄和嫂夫人接风。”
当然款待嫂夫人是首要,白兄完全属于附带。冥君脚步轻快,已经很久没有自己风度翩翩的感觉了,美人就是能够激发人的热情啊。
进了酆都的未婚妻如鱼得水,她向冥后道谢,向冥君微笑,跟在后面的令主心如刀绞——她怎么好像把他给忘了?就算周围都是同类,也不能把他这个未婚夫扔到脚后跟吧!
他急急追上去,“娘子,你等等为夫啊。”好羞耻,追上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再也不撒开了。
冥君笑得会心,冥后悄悄撇了下嘴。
进入无岸殿,阔大深远的殿宇两侧燃着熊熊的火。火光照亮侍立的小鬼,虽然丑得各有千秋,但此刻都极力地挤出笑脸,还是有三分可爱之处的。
斟酒、上菜……冥君坐得离魇后有点近,他极温和地同她搭讪:“先前嫂夫人说有事要问本君,究竟是何事,本君一定知无不言。”
无方向他举了一下杯,“这件事恐怕会令冥君为难,我先敬冥君一杯。”
冥君受宠若惊地还礼,令主失落地跟着喝了一杯。
她偏过头去,到底没有撇下他,“阿准,这事还需你替我求冥君呢。”
令主立刻满血复活,挺起了胸膛对冥君道:“上次婚礼你们也看见了,新娘子是个男的,他是魇后的徒弟,冲着搅局来的。现在那徒弟莫名其妙蒸发了,本大王动用了魇都所有人马,向辖下妖族发出手令,一个多月过去了,均未找到他的下落。魇后担心他已经死了,凡人入轮回,必要经过你酆都,我们此来是想请冥君替我们查一查酆都九幽十八狱里,有没有这个叫叶振衣的人。”
冥君半张着嘴,半晌明白过来,“白兄是被魇后的徒弟耍了?”
令主不耐烦,“是啊,不过我一点都不生气。好了,你可以帮我查一下了吗?”
冥君低头挠了挠额角,“这事儿不好办啊,人之生死是机密,不能随意泄露的。”
哎哟,对他客气,他倒抖起来了?令主抬高了嗓音:“那我提个更直接的要求好了,让我看看你的堕落生册。”
冥君更慌了,“你是认真的吗?”
令主说是啊,“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吗?”
眼看又要呛起来,冥后忙出来打圆场,“堕落生册在一殿秦广王手里,这个月还没有送达酆都。令主要是等得及,可以小住几天,要是等不及……容我想办法为令主打探。”
果然还是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无方垂下眼,杯里清酒微漾,倒映出一张冷漠的脸。
第39章
其实当真有心打探;根本用不了多久。酆都辖下的衙门虽然多;但每司都有固定的负责人;想找一个魂魄;不费吹灰之力。冥后盛情相留,当然很有目的性;想知道十八狱里有没有他们要找的人,总需要沟通一下细节。否则世上同名同姓的那么多,很难确保两者之间恰好对上号。
冥君这头呢;既然夫人开口答应了;也不便再多说什么。白准这人品性比较恶劣,万一惹恼了他;他发起疯来拆了无岸殿,回头还要斥巨资重修;实在不划算。
既然说查,搭配上可以适当调节一下。人家的娘子虽可望不可即,但魇后的美貌实在太令人向往了,哪怕多看两眼,他都有种赚到的感觉。
他那卿卿,婚前是个风流人儿;当初在魇都城外骂城门;这件事他也有耳闻。娶她就是喜欢她那股泼辣劲儿;加上她长得貌美,什么缺点都可以被原谅。所以她现在小心思又活络起来了,他也没有即将戴绿帽子的危机感。说实话大家活得都挺通透;幸福这种事不能强求。一味压抑她的天性,她没碰一鼻子灰,还要怨你。随她去吧,反正白准是根万年不开花的铁棍山药,三千年前会拒绝她,三千年后娶了比她漂亮的魇后,必须更加让她体会一下什么叫绝望。
冥君笑眯眯的,转而向魇后示好,“冥后已经松口了,本君也不便再推诿。嫂夫人是知道的,堕落生册记载众生身前身后事,不是酆都内部人员,是不能随意翻看的。本君执掌酆都万年,一向是个守规矩的人,白兄乍一开口,确实让我很为难。可现在转念想想,反正都是自己人,用不着那么死板。这样,两位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晚先歇一歇。明日咱们兵分两路,冥后带白兄走访十八狱,嫂夫人随本君前往第一殿,找秦广王翻查堕落生册,你看如何?”
无方道好,“那就劳烦冥君和冥后了。实在因为小徒是凡人,没有自保的法力。只要确定他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冥君连连点头,“我明白嫂夫人的意思,毕竟能让白兄出丑全靠他……呃,我是说,毕竟他是嫂夫人的爱徒嘛,本君无论如何都要帮这个忙的。”
冥君和令主那点不对付,话里话外全露出来了。无方只是微笑,转过头时冥后正望向她,怔忡过后忙一笑,“我已命小鬼准备了三间客房,回头便送令主和魇后,还有两位尊使回房休息。”
房间的分配,自然是她和令主一间,瞿如璃宽各一间。要和他共住,无方是不答应的,不过暂且不宜提出来,打算到时候自己再重新调配一下。
大家各怀心事又共饮了几杯,时候差不多已经到了午夜,席一散,冥后热情引他们上了高处的殿宇,笑道:“这里地势最佳,能将酆都一切景致尽收眼底。房顶上有天窗,用水晶琉璃打磨得薄如蝉翼。二位一路行来没有看见星光吧?黄泉路上是这样的,不过到这里便好了,酆都城里都是原住民,不必投胎转世,因此可以享受五行中的待遇。”说罢深深看了令主一眼,“来路辛苦,早些休息吧,明早我们再见。”
令主就是个黑色的,没有风花雪月头脑的大怪物。他甚至连流水式的无情都懒得做出来,直白而粗暴地说:“你家床褥怎么这么素净,一点都没有繁华热闹的气象!是不是不欢迎本大王和魇后?不知道我们新婚吗?”
冥后都呆住了,他们的婚不是没有结成吗,怎么又变成新婚了?还有他的品味这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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