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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魇-芊舟-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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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离开了,堂中只剩下两人,对着一盏灯面面相对,听着远处遥遥传来鸡叫,隔了几条街,有起早的人们开门的声音,弄堂里梆梆的敲起了早市的梆子,晨曦渐渐镀上窗纸,将人的脸照得一片斑白。
这惊心动魄而又阴暗细微的一夜,便这么如水的过去,有些心情,都也如水般东流而逝,挽不及,而那些藏在故纸里的阴霾旧事,却又那么毫不客气挤进她人生的缝隙里,膨胀成生硬的一团,梗在心底,让人时时想哽咽。
公孙煊渁起身,轻轻吹熄灯火,将她温柔地揽进怀中,慢慢抚着她的脸,拂去她一夜之间眉梢眼角镂刻的尘霜和疲惫,低低道:“睡一会吧,天……就快亮了。”
风菲菲没有抗拒,无声的伏在公孙煊渁怀中,这里有他的心跳,平静博大而有力,那么一声声数着,便是世间最安定最美的心曲。皇宫一夜,未曾寻到那屏风后的黑影是谁,却将一些写在过去的另一个秘密,层层掀开,只剩最后一层薄纸。
一夜过后,风菲菲再次恢复了平静。
她首先去拜访了四皇女。
在四公主府的内室里,她和四皇女做了一番长谈,那女子淡定从容,很明确的告诉风菲菲,父皇处境奇特,并不像表面看来这么简单,风烨新帝肯定另有其人,诸家皇子皇女牢牢把住自己手中那点势力,其实不过是于事无补的可笑。
“我风烨国皇城兵力,分三人掌管。”四皇女风婉婷给风菲菲画出兵力分布图,“陛下自然是总掌调兵之权,另外亲自直管皇城御林军,当然,如今这个亲自直管,只怕也是皇后在管罢了,其余还有皇城羽烨军十万和风都军十五万,此外。三大部族各地重将拥兵自重,到底归谁的阵营,到底将来会如何动作,不好说。但就我看来,一旦皇权确定,自然也就清楚了。”
风菲菲“嗯”了一声,笑吟吟道:“四皇女如今是个什么打算呢?”
四皇女肃然站起,敛衽一拜。
“我想请玉簌公主和轩辕太子殿下出手相助。助我风烨国早定乾坤,救我风烨国皇裔,免于自相残杀之难。”
“我?”风菲菲指着自己鼻子,瞅着四皇女,半晌,笑了,“当真当我是管闲事大王?你们风烨国窝里反,好像我没什么责任和义务吧?”
“公主,我虽不知新主是谁,但却知道。现今掌权者对公主颇有敌意。”四皇女垂下眼,静静的道:“何不一劳永逸呢?”
风菲菲笑了笑,道:“风烨国皇子皇女盯着皇位都快盯成红眼病,相互杀得血肉横飞,难得四皇女如此超脱,只有你一个不以皇位为意,反倒记挂着同胞之情,善哉善哉!”
“短短年余时间,兄弟姐妹们一个个惨死在手足的屠戮之下。”四皇女神色淡淡,“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是亲生兄妹,这么一个个无声无息的死去,死在倾轧争夺的皇权之轮下,以后也许还要死更多。风烨国皇子皇女当真太多,割草一般无人痛怜,可是,上天不怜,帝后不怜,我怜。”
她又拜:“也请玉簌公主怜。”
风菲菲起身拦住她。笑道:“我一个外人,暂居你国,身边不过三千护卫,怜你又怎样?四皇女实在太看得起我,只是先前有句话倒是说对了,你朝中有人很看不惯我,姑娘我一向是不喜欢等别人对我下手再动作的,所以,该出手时我会出手。”
四皇女喜形于色,连忙道:“谢公主,公主但有驱策,婉婷绝不推辞。”
真是个聪明的人儿,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风菲菲笑着,自袖子里拿出一幅画像,道:“听说四皇女因为精通翰墨,在陛下御书房侍应文书奏章,每隔三日都会将奏折简章送到风萧殿?那麻烦您抽空看方便时,将这幅画给陛下看看吧。”
四皇女接过,画像是平摊着递过来的,她眼光一落,便看了个清楚,风菲菲仔细注意她神色,却见她并无异常,不由眉头微微一皱。
这幅画,是综合了那三幅画中的图像和风菲菲自己脑中破碎的印象而画的,画中是那宫室,一个微笑着的女子,脸是风菲菲的脸,神情不是风菲菲的神情,年纪也比风菲菲大些,她身后一间小小耳房,窗帘半卷,隐约床几盆架,幔帐垂地。
风菲菲觉得,风烨皇帝未必注意过那太监,也未必看见过最后一幅画里面的场景,但是这个女子,他应该有记忆吧?
四皇女收了,风菲菲叹息一声,起身告辞。
她回了驿馆,叫了人来一番安排,然后收拾打扮了出门去。
她去了朱雀大街的清河巷,那里是京城鹰犬的集中住宿地,她先去了风烨某高官的家,一身黑衣登堂入室,找到卧室,笑吟吟推门进去,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百年名贵瓷瓶,将某倒霉军官的腿给敲断了。
然后施施然在其杀猪般的喊叫声中推门而出,按照四皇女给的名单直奔风烨众多官员家中,也没干什么,就是没事打打人家灯笼,烧掉半间屋子啊,将人家从赤裸的小妾身上拖下来,害人家倒阳啊,钻进人家密室,将贪污受贿的银子搬到大街上一撒,任人拾取啊之类的,接连闹腾了几家之后,她又去某人家中,在他家井水里倒了整整一麻袋低级毒药,那一麻袋倒进去,满井水都堆满了白色泡沫,别说人,猪看见都不会喝。
风烨某官员发现那水不对劲,立即开始彻查,偏巧看见人影一闪,掠过高墙,急忙点起人马去追,越追越觉得不对,这路线怎么是往宿敌那方向去的?正在犹豫着,对方手下寻找凶手的人马也已经气势汹汹撞了出来。
于是,一向不对盘的两拨人马便撞在了一起。
一个以为对方敲断了自家首领的腿还想趁火打劫,一个以为对方派人下毒还想恶人先告状。
第302章 欠揍
本就多年冤家,塞了一肚皮恶气,根本没有平心静气坐下来仔细推究的可能,哪耐得三言两语岔来岔去,再加上那些官员披头散发赤脚光头的赶来,还没搞清楚状况就开始愤然责问,解释来解释去解释不清,最后只得以一声大吼做了总结:“去你妈的,欠揍!”
于是便揍了。
一万羽烨军对上一万风都军,打得眉飞色舞,花里胡哨,六皇女和三皇子第一时间赶来弹压,但是这次牵扯上那些屋子被烧、嘿咻被扰、银子被天女散花的官儿,于是一个个扯着两位金枝玉叶喋喋不休,并拉帮结派的联合自己同僚要找个公道,三皇子倒是耐心抚慰,并不听信风都军和官儿们一面之词,六皇女却是个火爆性子,一听羽烨军首领说完,就柳眉倒竖了——好呀,我还没欺负人,人都一起欺负到我头上来了!
想她羽烨军当初何等威风?如今一再挨打吃瘪,首领死了好多,她都忍了,不想老三还是不放过!看老三到现在还在装模作样,事情又怎么会这么巧,吃亏的全是她这边的人?
六皇女两眼冒火,随即又想起皇位继承者至今不明,陛下又破例放权给她,好多人在耳边旁敲侧击说陛下也许根本就未定储君,只是圣心默察,看看谁能在争斗中胜出,谁最适合做皇帝而已,她被这个说法屡次动心,却又犹豫难决,如今这般火上浇油一逼,反倒起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也罢!就让风烨国朝野,睁大狗眼看清楚我的能力和资格!六皇女决心一定,当即噙一抹冷笑,素手一挥。底下人会意,“蹬蹬蹬”的就奔去羽烨军传令了。
五万羽烨军一动,逼得十万风都军也只好动。这两家一动,掌握另两营风都军的叶家立即宣布京城危殆。陷入兵难,为人臣子者有擎天保驾之责,当即调动一营兵换防原本负责京城守卫的羽烨军,又出兵围困皇宫,羽烨军和御林军自然悍然不理,叶家小公爷漂亮的娃娃脸笑得花也似,拿出一张纸写上几个字,颠儿颠儿的跑到驿馆。
风菲菲玉玺“啪”的一盖!一份华丽丽的圣旨便在“菲菲夺位股份有限皮包公司”的总裁兼推销员兼业务部主任兼人事部部长兼主账会计兼职员的风菲菲手中。诞生了!
“抢权二人组”之叶问虔诚的捧着圣旨,虔诚的扑入了混乱,一边维持秩序一边打乱秩序,一边调节平衡一边打乱平衡,一边拉架一边踹人家一脚,一边灭火一边顺手又放了把火。
桃源城,这回真的红艳艳的了——火烧多了。
风菲菲对于自己一手撩拨起来的火根本不屑一顾,风烨国三大部族早就各自为政,掌控着朝政,皇族本就是一堆杂七杂八的干柴。谁撒上点火星子都会爆发,她皱着眉头半喜半忧,喜的是自己最近真气跃动。很明显快要突破了,忧的是四皇女传来消息,阁下看见那副画虽然怔了怔,脸色微微一变,但是沉思很久后,依旧一言不发。
风菲菲这下搞不清楚风烨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而太监刘太监,遍请名医看了依旧不见起色,从他嘴里根本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这日。她从四皇女府中回去,心中忧烦。看见个酒楼便去坐了坐,和公孙煊渁俩个难得忙里偷闲听曲儿。酒楼上正在说书,说的是“玉簌公主乱苍龙”,风菲菲听着,抽了抽嘴角,道:“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隔桌却突然有人道:“这真是在哪都不安分。”
风菲菲听得一怔——有人认出自己来了?转头去看,却见邻桌一个清秀少女,扎着奇特的三个辫儿,将头发分成三股披在肩上,束着金环,正用一根草逗着桌上一个盒子里的东西,看她的神情,似乎是对着盒子里的东西在说话,并不是对自己。
风菲菲笑了笑,便想转回头来,眼角突然瞥见那少女身侧的女子。她并没有看见那个人——她只是看见她搁在盒子边的手,指甲晶莹,边缘却并无弧度,仔细一看,指甲微微卷起,似在热水中泡软收起过,这种情况一般是练外家功力的人怕损伤指甲才会这样,但是哪有女子练那霸道外家功力?而且很明显这双手晶莹细腻,毫无茧子,别说外家功力,怕是连剑都没握过。
风菲菲看见这双奇特的手,倒起了好奇心,顺那手看过去,是一截靛蓝深红相间的衣袖,色彩极其鲜明,再向上看,看见较寻常人更纤长的脖颈,以及,轮廓深深的秀美侧面。那女子肌肤蜜色透亮,五官轮廓鲜明,却又不带异族气息,只是眼窝深深,蕴着一泊波光明灭、深海一般的眸光,像是流动的深渊或是浮动的夜色,第一眼还只觉得惊心,第二眼便觉得眩惑。
风菲菲没见过这样的眸子——公孙煊渁的眼眸亦如海深邃,但那是日光下的海,华光璀璨,明珠一般惑人,这个女子的眼眸,却是沉的,凝的,像天地之外的神魔之海,不容人探入。
感觉到她的目光,那女子侧首,凝目看了看风菲菲,那一看,风菲菲又是一晕。随即,她听见那女子身侧的少女突然冷哼一声,似乎不满风菲菲这样公然的看来看去,手一推便将手中盒子推了过来。
五彩的巴掌大的盒子在桌上一滑,里面突然飘出个白白的东西,一张纸一般的飘向风菲菲手背。
风菲菲手指一点,那东西半空停住,挣扎了下,挣扎出四个脚爪,小小的爪子一弹,弹出四根细丝,“唰”的落了下来。一根白色的丝落在风菲菲肌肤上,瞬间细丝变红,那丝竟能吸血!
风菲菲可不会让这怪物把自己的血给吸了去,指尖一捺,就要把丝捺断,那女子突然伸手,卷起的指甲刹那弹开,割断了那根丝,随即对扎着三个辫子的少女嗔怪的白了一眼,又对风菲菲打了个手势,看那意思是在道歉。
第303章 死有余辜
风菲菲本来觉得随随便便放怪物咬人很过分,然而一见这女子身有残疾,顿时没火气了,笑着对她点点头就想走,那女子凝视着她的眼睛,突然又打了几个手势。
那三个辫子的少女翻着白眼,不情不愿的翻译:“圣……姑娘说,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是不是有什么疑难事需要解决。”
风菲菲怔了怔,和公孙煊渁交换了个眼光,随即笑道:“你家姑娘真是特别,那么我可不可以先问问,你家姑娘能不能看出我是什么心事呢?”
那女子无声的打了几个手势,那少女道:“姑娘说,来处来,去处去,不知来处,何来去处?”
风菲菲这下真的震惊了,随即想起赤州七国多奇人,这女子大抵是有点神通的,先试试这个也行,当即道:“请姑娘解惑。”
那女子轻轻侧首,含笑看着风菲菲,她这一看,风菲菲又晕了,随即便觉得脑子里飞快闪过一幕幕场景,越转越快,最后连绵成片,轰然一声压了下来,隐约听见哪里崩塌声断裂声,裂得浑身一颤,随即觉得对面的女子的眼晴突然从她的眼眶里飞了出来,悬浮着,缓缓移向自己脑中,似乎要取代她的眼睛,这个感觉实在太恐怖,她心中一惊,瞬间醒了。
醒了才发觉那女子好端端的坐在对面,哪有什么眼睛飞出来的场景?大抵那是幻觉,她脑中此刻一片混沌,心中空茫,木木的不知道言语,有点怕自己着了对方的道儿,但是看公孙煊渁始终坐在对面若有所思。没有干涉,他是意识控制行家,他没有异状。对方应该不是攻击自己。
只是……她这么一看,看的是什么?自巳并没有说出什么来啊。
那女子却已携着少女款款起身。递过来一张半红半白的纸,那少女解释道:“燃成灰喝下,不喝只闻烟气也成,看你怎么想。”
风菲菲听着好笑,这简直和前世里的巫婆神棍一个德行了,笑嘻嘻收下往袋子里一装,看着那女子飘然而去,自己也和公孙煊渁下楼。一边走一边道:“你看这个巫婆的灰我要不要喝……”
“什么巫婆?”身侧突然有人插话。
“你又不是没……”风菲菲说到一半突然怔住,赶紧回头一看,眼睛登时瞪大了,“妖妖妖妖……”
“几个月不见你得了失忆症?还是名字都不会叫了?”某人还是那么毒舌,还是那么对其他任何人视而不见,还是那么习惯性一见她便牵过她的手把脉。
风菲菲惊喜的大着舌头,连人家的毒舌都不计较了,“啊,啊,妖殁你怎么来了……”
“我听济仁堂的信报说。有人在四处寻找名医。”妖殁还是那个白衣如雪、肌骨晶莹的妖殁,消失了大半年似乎也没能让他看上去浑浊些,依旧干净清洁。雪似的立在人群里,人群都避着他走。柔艳雅致端丽中自有内敛的妩媚,勾魂摄魄风情万种,却又芳姿高华神仙中人。真的有种美,超越性别,风华绝代!
他眼神里渐渐浮起一层笑意,和他平日里有些飘忽不定的虚假的笑比起来,这一刻,他的神情不带一丝虚幻。不含一丝杂质,明澈而纯粹。真实而温暖。他仔细把着风菲菲的脉,微皱眉头随即放开。有些不满的睨了公孙煊渁一眼,才道,“难道你忘记了天下真正的名医是谁吗?”
“我找遍全赤州也不敢去找你啊。”风菲菲摊手。
“你何时这么别扭这么生分了?”妖殁眉头皱得更深了,突然探身对远处看了看,道:“你刚才在和谁说话?”
“我也不知道,那人神神道道的。”风菲菲瞟他一眼,“你认识?”
妖殁沉思着,半晌道:“不,只是背影有些熟悉,也许认错了。”他这才对公孙煊渁打招呼,道:“太子殿下气色挺好,比菲菲好多了。”
风菲菲翻白眼,这人能不能一开口就是满身的刺?
“托福。”公孙煊渁微笑,“阁下气色更好,比我两人加起来都好。”
风菲菲一听这两人对话就头疼,赶紧拽着他们便走,一直回到驿馆才道:“我说医仙大夫,你现在不比以前,赶紧看完便走罢。”
“我也没那么多闲工夫和你叨叨。”妖殁把着刘太监的脉,半晌皱起眉头,道,“油尽灯枯。”顿了一下,又道:“我能弄醒他,但是必须要先告诉你,弄醒他之后,他也便活不成了。”
风菲菲沉默下来——她直觉这老家伙不是好东西,死有余辜,但是真相未明之前她有什么权利判他死刑?
妖殁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刘太监,突然转头和公孙煊渁对视一眼。
公孙煊渁亦看过来,两人目光中刹那交换了许多信息,半晌,妖殁道:“不早了,你去睡吧。”
风菲菲“嗯”了一声,招呼萧寒给妖殁安排宿处,自己一路思索着回房,随便脱了衣服躺下。
脱衣服时,她又发现怀中那张哑女所给的纸,笑了笑,随手扔在桌子上。
她睡下后,妖殁将那老太监搬进内室,取出随身的锦囊里的金针,开始施治。
而另一间卧室里,风菲菲很快睡熟了。
她睡着的时候,巫灵鹦鹉大人从外面大解完进来,飞上桌子准备睡觉,突然看见那张纸,抓在爪子里瞅个半晌没瞅出什么来,顺手一扔。
那纸在空中飘了飘,悠悠落入床边燃着沉香的香炉里,在那点红色的星火里慢慢烧着,发红卷起,最后化为灰白的灰烬。空中渐渐升起一缕青色的烟气,混在原先淡白的烟雾里,色泽不变,笔直一线。
风菲菲突然翻了个身。
而那边的屋子里,妖殁额头上渐渐沁出汗珠,手下金针落针如风,飞快的在老太监后脑上一一插过。半晌,他凝重的收手。他静静的等着。
那老太监突然颤抖起来,抖如风中破碎的叶,随即猛地发出一声低嗥。他嚎了一声,突然一个鲤鱼打挺,以一个垂死病人不能有的敏捷跳了起来,发出一声撕裂的模糊不清的嚎叫:“别杀——”
第304章 木笼中的幼女
与此同时,风菲菲屋子里也突然传出一声惊叫。叫声尖利,撕破了黑夜,连声音都变了,实在不像是纵横七国翻覆风雨的风菲菲会发出来的。
妖殁脸色立即变了,顾不得那已经清醒的老太监,白影一闪便掠了出去,而黑暗中一条紫影也闪电似的飘了出来。
黑暗的屋子里。风菲菲浑身大汗从床上蹦了起来,一蹦便蹦到了地下,撞翻了桌子,踩塌了椅子,扯坏了帐幕,压熄了灯火,惊破了自己的心肺!
她……她看见了!她全部都看见了!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完整的细节!
风从哪个世界飘讨来,带着烟灰和夜草的气息,那风不再是透明,带点薄薄的烟气,苍苍白白的飘过来,飘进苍苍白白的小手。
四面都是板,长可一臂,高可两臂,她伸臂去量,其实不用量,这是早已烂熟在心的长度,熟到她闭着眼睛,也知道身后木板上靠近木榫处有一个点状的暗疤,木板最下面还有个小小的突起。
她若有所悟的低头,看自己小小的手臂,小小的脚,看系在自己脚上的布绳子,看见包裹着自己的几乎永恒的黑暗,而黑暗的前方不远处,宫殿飞檐下的铜铃“叮铃铃”的响着,将清寂的响声传入这一方更为清寂的窄小天地里,不知道哪里的宫灯的光遥遥射过来,淡紫色,朦朦胧胧,每天这灯亮三个时辰,酉时到亥时,然后熄灭,那个时侯,她便该在沉默的黑暗里,悉悉索索摸索着睡下来。
睡下来。没有床褥,没有枕头,垫着些破布棉絮。夏天连破布棉絮都没有,光身子睡在闷热的黑暗里。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将身下的木板浸湿,天长日久,那木板更黑,黑得像无底深渊的酱黑色。
那闷热窄小不通风不透气的空间里,还“嗡嗡”飞着很多蚊子,无声无息,针刺一样一口又一口。只好不住的翻身,拼命的抓挠,抓到模模糊糊睡着,睡上两三个时辰便被热醒,心口窒闷着难受,张大嘴脱水鱼似的喘气,一摸,全身都起了红斑,一部分是痱子,一部分是抓破的。被汗水一腌,火辣辣的痛。身上很多地方生了褥疮——一个没有任何疾病的人,生褥疮。
于是。在夏天里盼望冬天,好像冬天的干爽清凉便是救赎,然而真的到了冬天,又发觉,寒酷的冬月较之暑热不遑多让的难熬,风从四面透进来,薄薄的木板挡不住,小刀子似的刮在肌肤上,再从肌肤上裂进骨头里。骨头“吱吱”“嘎嘎”的磨着,骨缝里都是冰的。她将所有的旧布棉絮都裹在身上,将身子缩成尽可能小的一团。依旧不能抵抗这般彻骨的寒,那么冷……那么冷…让她担心小小年纪,便要冻出一身的关节炎。
然而,她不能说话,不能要求被褥,不能要求扇子,不能呼唤,不能……跨出这上锁的木笼子。
是的,木笼子。活在木笼子里的……孩子。
这个孩子,不是风菲菲,不是玉簌公主,但是,却是她!是她!那个早就已经和她融为一体的强悍的灵魂!
所以,这也是她!这就是她!
全部的世界,是宽一臂,长两臂的方方的木笼子,不能站,只能蹲,永远都睡不直,掀开被褥底下,挖了个洞,她从那洞中大小解。
木笼子外,那些花,那些飞鸟,那些轻巧的步履,那些自由的舒展,那些欢快的言语,那些明媚的春光。和木笼子里的世界全然无关。
……有人在轻轻敲木笼子,熟悉的三声,一轻两重,随即上头缝隙里,塞进来两个冷硬的馒头。
一张女子的脸从那缝隙里一晃而过,年轻的,美丽的,却因长期处于担惊受怕中而过早憔悴的脸。她的眼神疼痛而哀悯,满是沉沉的压抑,似是那样碰一碰,便要落下泪来,她那样隔着缝隙,哀哀的注视着她,那样的眼睛里,她看见熟悉的缩小般的自己。
一切,如此熟悉。熟悉到深刻在血脉里,熟悉到如此惊心,仿佛不见天日的穹窿里突然劈过白色的电光,一下便将她的梦中灵魂和过往躯体生生劈开!
这不是现在的她!这是五岁的她,这是五岁的风无名。
无名,无名。一个宫女无意蒙宠,春风一度,珠胎暗结生下的皇女,没有人给她名字。甚至没有人给她生存的机会。
风烨国皇帝立了新后,新后善妒,不允许任何人再承恩宠,不允许任何人再生下陛下的孩子,她自己一年一个的生,后宫女人却从此绝育,如果有谁胆敢勾引陛下,胆敢生下皇裔,迎接她的必然是天下最惨的死法。
然而那一年,素妃宫中的梳头宫女怡安却怀孕了。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怀孕。也许是帝王某日路过宫室,看见举袖挽发的美丽宫女,滑落的衣袖中玉臂如藕,眉目妩媚鲜艳如春,便浪漫的趋前求欢;也许是皇后年年怀孕却又不许帝王再对后宫广施雨露,正当壮年的帝王难熬漫漫长夜,路遇了穿柳抚花而来的纤纤女子,就地在绿草如毯中按倒了她……
都只是也许,永无活着的生命可以考证,如同那些散落在血色宫廷里的旧事,早已腐朽成灰,再也无人能够捡拾得起。
十个月后,世界上有了风无名。她在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眼,她看见没有灯火的屋子,看见血水中,自己咬牙用烤过火的剪刀剪断胎盘的苍白女子,看见血水里漂着的一朵小小的玉莲花,听见她用被子捂住的无声的轻吟,闻见漫天漫地的血腥气息,感觉到她用满是泪水的脸死死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的道:“孩子,不哭……不能哭……哭了我们都没命……求求你,别哭……”
于是,她成了第一个不曾哭过的新生儿,为了保住那个女子和自己的命。
一个常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封闭的木笼子中的孩子。
木笼中苟且活着的幼女。
第305章 跪着磕头
那个木箱,外表看起来宛如一个普通的衣箱,其实是一个封闭的木笼子,宛若狗屋,一个属于她的狗屋。
一个常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封闭的木笼子中的孩子。
一个在木笼中苟且活着的幼女。
后来很多次,在那漫长的地狱般的五年里,她无数次想过,还是哭了好,真的,还是哭了好,死,有时候真的比活着要舒服。当时,为什么不哭呢?之后,真是想哭也不能哭了。
那叫做怡安的卑贱宫女,从此将她养在了木笼子里。从落草开始,到五岁。整整五年!
五岁时,她幼小如三岁孩童,因为长久弯身弓腰缩腿,她全身骨节变形,以至于五岁之后,师博拼命让她练武,用高强度的武技重新拉伸锻炼骨骼,她练得那么苦,比寻常人更苦,便是因为,她根本没有和寻常人站在一样的起跑线上。
……风从哪个世界飘过来,带着灰烬和夜草的气息,那灰是后院灶上烧火的烟气,那夜草是屋子下生着的春草,绿的,丝带一般的长,坠着晶莹的露珠——她没见过,娘蹲在木笼子边低低说给她听,她听着,在脑子里想象着描绘草的样子……
历劫穿越重生,却依旧悲摧。忽然发现,这身子竟然有着高贵的身份光环,似乎桃花朵朵开,奈何厄运不断,诡异连连。本以为这身子的原主是娇弱的公主,其实竟是叱咤赤州七国的强悍之女。为何那么强悍?这身子的前一世居然也是穿越来的,而且驻扎着三个灵魂,三份记忆!苦难铸就强悍!原主的辉煌一去不复返,那么强悍的原主究竟去了哪儿?这一世,她将如何续写风云?桃花朵朵。却只为等待生命里的那一朵永恒不灭的莲么?是他么?还是他呢?
……风从哪个世界飘过来,带着灰烬和夜草的气息,那灰是后院灶上烧火的烟气。那夜草是屋子下生着的春草,绿的。丝带一般的长,坠着晶莹的露珠——她没见过,娘蹲在木笼子边低低说给她听,她听着,在脑子里想象着描绘草的样子……
漫长的黑暗,长达五年。五年里,大多数时候看见的东西,不是油灯的光。便是远处紫色宫灯的一角丝穗的光影,很多记忆在她长久的寂寞里,一遍遍咀嚼里,却依旧一片模糊,她甚至想了很久,也还是不记得,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其实,她应该是知道的,而她现在已经渐渐淡忘了。模糊了……
娘每到夜里,时常会靠在木笼子上,喃喃的和她说一些事。赤州七国,风烨国的现今状况,想到什么说什么,她似乎也怕女儿会被凄惨的关疯,努力找时间和她交流,她说着,只想着灌输给女儿一点属于木笼子外的世界的东西,却不知道,她每说一句。女儿都会回答,一句句说。一句句问,一句句答。只是,都没有声音。
她不能说话,她只能隔着木笼子,用无声的言语,和娘说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话。有些很要紧的话,她觉得必须说必须说,但是每次刚刚发出一个单音节,娘便立即快步走开,留她张着嘴,一脸悲凉的对着无尽的黑暗和绝望。
有一次,娘说着说着,突然轻声叹息,低低道:“我的孩子……你才是含玉出生的皇女啊……你才应该是风烨皇族乃至赤州七国最高贵的公主啊……我有时真的不明白天意……为什么……为什么……”她起身,似乎是去床上褥子下翻了翻,翻出个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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