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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魇-芊舟-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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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下是厚厚的狐裘软垫,估计下面还铺了不少柔软的东西,身上也盖着厚厚的锦被,但是,风菲菲还是觉得挺颠簸的,这古代的交通工具啊,缺少防震装置,铺再多的软垫也枉然。
风菲菲还在浑浑噩噩的迷糊着。一句轻柔的问候从耳畔如微风拂过:“醒了?”
玉簌楼的司垣公子!
风菲菲的身子不由得一阵颤栗。
司垣公子缓缓伸手,将她已经凌乱不堪的头发很轻柔的理到耳后,温暖的手抚在了她的脸上。
那是一种很真实的温暖,跟前世院长妈妈的手一样温暖!竟令她有片刻间的错鄂。
风菲菲很想将那只虽然温暖却实际上令她心里更加毛骨悚然的大手推开。却不知怎么的,她并没有这样去做,也许是因为害怕,也许是因为力气仍然没有恢复。
马车外。微雪未休。有细碎的雪花从未全掩的门窗处透进来,翩飞着扑向热力散发的人体,却在相隔尺许处如同遇上无形的阻碍。略顿了顿,飘然落下。
天光大亮,照见马车内凝定着的一卧一坐的人影,照见几朵雪花落在一根手指上。那手指纤长如玉,点在躺卧着的少女的额头。
风菲菲的意识。突然旋转着混乱起来,脑海中有很多横的竖的斜着的线,一根根交叉纠缠,绞扭成绳。那绳子“吱吱”收紧,压榨并扭紧了她的记忆和清醒,直至绞成乱麻。
她缓缓的闭上眼。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些清晰的记忆片段。
那是属于玄渊国公主风菲菲和神邑国太子亦琰的记忆片段。
那一年,玄渊国。皇宫,后花园,秋千上的第一次相见。
她,玄渊国皇帝林振南和**唯一的女主人——皇后玉夙怡最宠爱的小公主,在那高高的秋千上如翩翩惊鸿飘飞的身影,优雅如静水明月,飘逸似高空流云,光华无限,举世无双。
在那荡得老高的秋千上,她远远的看见一个俊美不凡的翩翩美少年朝这边走来,那少年腰带间点缀了一条紫色的织带,织带上系着一块玉佩,十分古朴,那玉佩立即引起了热衷收藏古董的她的好奇。
那少年鼻梁高挺,五官棱角分明,浓黑整齐的卧蚕眉下的眸子极为清澈明亮,只是一眼,便深深的吸引了她的视线。
那少年开始是有些烟水茫茫飘忽不定的邪魅的笑着,后来,他的眼神里却渐渐浮起另一层笑意,那一刻,他的神情不带一丝邪魅,不含一丝杂质,明澈而纯粹,真实而温暖。
就这样四目对望着,她的心上面渐渐起了薄薄的雾气,像凝了一层冰清的露珠,又像那些属于她的芬芳的美酒,空气中仿若有淡淡的酒香,迷离的,幻化的,像是一个美丽的醺然的梦。
后来,她知道了他就是七国中声名显赫的神邑国文武双全、年少有为的太子亦琰。
不久后,神邑国皇帝竟然亲自向她的父皇替神邑国太子亦琰前来提亲,指名要娶她。当父皇征求她的意见时,她居然就懵懵懂懂的点头答应了。
但是,这却是一段孽缘!
曾几何时,情投意合的少男少女一同渡过了很多个浪漫而甜蜜的日子,有时是在玄渊国皇宫的后花园,有时是在狩猎的围场,有时是偷偷跑出来的郊外的河畔或山野……
随着年龄的增长,就在她芳心暗许,正准备谈论嫁娶事宜之时,却不断有关于他的负面消息从各个不同的渠道传来!
都是他和一些女人的乱事!
起初,她是不信的!她相信他的人品!她真的愿意相信他!
但是,母后却拿出了足以让她相信的证据——安排她偷偷的亲眼见证了他和别的女人的苟合之事!
她真的不愿相信,一个人怎么会如此善变?在她面前,他纯净如茫茫玉龙雪山山巅的莹白积雪,在她背后,他却肮脏如森森鬼煞暗沟沟底的阴暗臭虫……
她更无法想象,他那双眼睛曾经是那么深邃而明澈,仿佛隔着雾气看见明月碧海之上冉冉升起无数渔火,迷蒙幽远,不可捉摸,却总是带给人无限希望和期盼。他那总是白衣胜雪的身影是那么的淡雅清洌,纤尘不染,清冷如雪莲绽放,让人无比敬佩、崇拜!
而此刻,她亲眼所见的事实,却无比残忍的打破了她的所有关于鲜亮和绚烂的记忆,他是恶魔,但是。永坠地狱的,却是她!
从此,她不再见他!
她害怕,只要再次听见他的只言片语,她就会动摇。
她拒绝见他,却也彻底封闭了自己!
足足有三个月时间,她没见任何人。包括父皇、母后!
后来。她母后做主,以玄渊国、元极国、巫女国三国的名义来向神邑国皇帝施压,公然退婚。她没有反对。因为,她嫌他脏!
也许,他会沦为天下的笑柄,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他也曾偷偷的来找过她一次,然而。面对形容枯槁、憔悴黯然,试图解释的他,她却只是拼命压抑了内心真正的情绪,声音生硬冰冷的说了句:“你太脏!”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从此。两人便咫尺天涯,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
马车外,微雪未休。有细碎的雪花从未全掩的门窗处透进来,翩飞着扑向热力散发的人体。却在相隔尺许处如同遇上无形的阻碍,略顿了顿,飘然落下。
天光大亮,照见马车内凝定着的一卧一坐的人影。
风菲菲脑海里的记忆片段终于停止了继续跳跃。
她缓缓地睁开眼,眼前的男子熟悉而陌生!
居然不是司垣!
而是方才记忆片段里的神邑国太子亦琰。
俊美的少年,虽然已经成长为俊朗英挺的青年,但眉宇间的气质却是一样的!
难道,她看花眼了?她仍然是在原来的玄渊国公主风菲菲的记忆之中?
风菲菲大着胆子问了句:“你是司垣还是亦琰?”
“菲菲!你都想起来了?我是亦琰,也是司垣!”风菲菲面前的男子的目光忧郁,声音却很轻柔。
“你……”风菲菲突然不再害怕,却非常惊讶,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易容术?竟然连声音都可以变化!
“你……你会易容术?”风菲菲颤声问道。
“嗯!是人皮面具!”男子缓缓伸手,将她额前一缕乱发很轻柔的理到耳后,又缓缓收回手,再次将手拢回狐裘中。
“菲菲!你愿意听我解释么?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无辜的!我也不想和其她女人那样的……”亦琰嗫嚅着,渐渐垂下了头。连日来的奔波和疲累,令他想通了许多事情。
风菲菲突然想到前世的自己与那几个男人之间的荒唐事,竟然有些同情眼前的男子了,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二人都不再说话。
亦琰微微仰首,偏头看了看窗外的天光,他那一偏首间眼眸的神情难以描述,像是看见一朵珍视的花,突然被风雨打斜,而他伸手欲待呵护,那花却刺了他的手。
亦琰撩开车帘,目光一转,马车外的侍卫队长瞟见了他的忧惧犹疑,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嚓”的一礼!
车帘复又降下,侍卫队长眼底渐渐涌上一阵不解和阴霾,半晌他抬头看看雪后犹未放晴的天空,那里层云涌动,如浪潮迭起不休。半晌,他一声低叹,散在雪后清凉的空气里。
马车一路不停地疾奔,直到很晚了,才在一户用竹篱笆围起来的农家小院外停了下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迎了出来。
当晚,他们一行数人在老人家里吃了简单的饭菜。
老人的儿子十分木讷,媳妇挺着大肚子快要生养,一盏小油灯下,老人不住给两人夹菜,满脸笑意如菊花,“山野小村,没什么好东西。吃吧!吃……”
风菲菲坐在满是裂缝和黑泥的小桌前,抱着个碗发呆。
曾几何时,前世童年的她,她没有和谁一起坐在桌前,享受着家庭般的晚宴,她没有享受过这小屋暗淡却温馨的灯火,没有人给她夹过菜,没有人陪她在一间类似于家的屋子里吃哪怕一餐粗茶淡饭。都是和孤儿院的小伙伴一起吃的食堂!
某些属于前世的温暖的家的记忆,早已远得像天际那抹淡云,风一吹便了无痕迹。柯南,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柯奕,她可怜的孩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恍惚了一下,好像看见那双苍老的夹菜的手,变成了一双细瘦的,偶有青筋绽露的操劳的手——属于院长妈妈的手。
然而那幻觉刹那消失。她依旧坐在陌生的异世的农家小院某间屋子的灯下,看着属于别人家的团圆。
风菲菲坐在那里,盯着满碗的菜,突然想流泪。
她立即飞快低头扒饭,一滴眼泪却突然滴落在青菜上,风菲菲毫不犹豫的夹起,准备吞下属于自己眼泪的味道。
却有一双筷子突然横空出世。夹走了那筷青菜。
白衣如雪的亦琰太子本来是用自己的碗筷。夹了几块菜远远站在窗边象征性的吃,不知怎的突然走过来,好像也不嫌弃那青菜沾过她的筷子了。慢条斯理的将青菜夹走,不带任何情绪的说道:“有虫子。”
风菲菲眼底犹自含着一点泪意,盈盈晃荡,那本就如黑珍珠般的眸瞳更多了几分晶莹的莹润之光。倒映着这一室灯火和那屋外的皎皎寒雪。
亦琰的筷子在半空凝了凝,随即掉开眼光。去看窗外的月色。他的眼神有微微的动荡,他的侧影,在这一刻看来有些孤寒,像是一棵经过秋风打磨的竹。坚挺而萧瑟。
风菲菲默默看着这个神秘而年轻的神邑国太子,有些出神,想着他的尊荣。想着他的悲摧,再想着自己的过往……
等她回过神来。很是惊诧,仔细看了看那青菜,果然有一条浑圆的菜青虫,练武之人的视力果然不同凡响啊。
正不知道说什么好才能打破这略有点尴尬的局面之际,却满脸黑线的见那亦琰姿势有点不习惯的夹了另一筷菜,放进了她碗里,边夹菜便说道:“你太胖,吃这个容易瘦。”
风菲菲盯着那筷新夹进碗里的野菜,一时之间,对他话中的含义没反应过来,只是露出一脸疑惑而古怪的神情,半晌明白过来了,“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太瘦,就把那好不容易才添进来的荤给吃了吧!”风菲菲大着胆子笑着调侃道,俏皮的眨了眨灵动的大眼睛,长长的睫毛也随之颤了颤。
亦琰的面容不再冷冽,虽然没有言语,却含着恬淡而和煦的微笑,深情的凝望着她,他的眼神,此刻不含一丝杂质,明澈而纯粹,真实而温暖。
气氛一下子随和起来。
空气里充满温情、安逸、闲适,令每个身入其中的人,都不自觉的嗅见了属于家的温馨气息。
各人重又低头吃饭,连饭碗不是那么干净也不计较了。
边吃边聊间,风菲菲已经和这家人混熟,和亦琰也能偶尔聊上几句了。
她忽然觉得,如果再不能和前世的儿子柯奕再相见,那么,就在这悠然见南山的古代,找一个真正老实憨厚的农夫嫁了,再生养一个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回来做饭给公婆、丈夫和儿子吃,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过着与世无争的平静生活,也是挺好的。
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前世的惨痛教训太过刻骨铭心,这古代的人,看着老实的,暗地里会不会也有着不可告人的一面呢,哪里有那合意的人儿。更何况,古代的烟花柳巷都是合法的,像那玉簌楼,不知道堕落了多少清廉名士,乡野村夫虽然没钱去那等奢侈之所,依然可以去一些低级的勾栏之地。
想到玉簌楼,风菲菲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眼亦琰,心下一阵黯然。
很明显,他们不会在这山野小院久住,他,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难道,是玉簌楼?
风菲菲吃完了,放下碗筷,静坐着。等大家吃完了,她很自然的站起来主动收拾碗筷,准备收拾好了拿去厨房里洗干净。
亦琰却对此非常惊诧,他吃惊的开口道:“菲菲!你怎么能做这个?”他迅速拉起她的手。
“我……我拿去洗啊!”风菲菲脱口而出。
老人的媳妇挺着大肚子快要生养,显然不方便干活了,这活也不可能让老人家去干啊,老人的儿子,一个大男人,地里的活儿就靠他了,这收捡碗筷洗刷的活儿也不指望他能主动干,她吃了人家的饭,帮着做点家务活,也是应该的!
第197章 山河亘古多磋磨(我本星尘飘红+)
话说出口,风菲菲忽然反应过来,此刻,她的身子是两国公主外加一国圣女,身份尊贵无比,平日定然没有做过这些粗活!
可是,她又不是真正的公主!她只是一个灵魂穿越重生的苦命人!
风菲菲冲亦琰淡然一笑,悠然开口:“我不做这个,难道你来做么?”
她轻轻推开他的手,依然去收捡碗筷,老人和他的儿子,甚至是挺着大肚子快要生养的儿媳妇也都站了起来,老人边抢过碗筷,边诚惶诚恐的说道:“怎么能让姑娘做这些粗活呢!公子常年资助我家就已经很感激了,何况还曾救了小老儿一命!姑娘必定也是富贵人家的女儿,做不来这些的,阿牛,还不赶快收拾了!”
老人的儿子阿牛闻言,细心的让妻子重新坐下了,马上过来收拾。
风菲菲冲他笑笑,也没有继续坚持。
这个男人虽然有些木讷,心却是好的,懂得照顾妻子,希望他能永远这样!
想想前世的自己,生养孩子的那会儿。老公柯南还是很照顾自己的,可是后来……
人,总是在变,难道,真的就没有一辈子不离不弃的相守么?风菲菲有些茫然。
她从饭厅走到院子里,亦琰也紧紧跟了过来,默默无言的递给她一样东西。她很诧异。不知道是鬼使神差,还是怎么的,她竟然接了过来。
她支肘于膝。微微倾身,就着映雪和月色的光,饶有兴致的端详着掌中的物件。
黑乎乎的。看不清楚!
她走到堂屋外的檐灯之下,才看清楚。那是一方黑色六棱形的符状物体,花纹古朴。质地非金非玉,右下方那个棱角,比其余几个棱角略微大些,打磨得尤其尖利。似一枚乌青的獠牙,森森闪耀在微弱的淡光里。
背面有字,状似“无极”二字。
风菲菲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突出的棱角,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将黑符在掌心抛了抛,她仰起的下颔,在碎金般的灯光里,划出流丽的弧度,延伸出整张脸精致得恰到好处的线条,洁白的额上,两道十分秀逸的眉,舒舒展展的展开去,越发显得眉下那双黑瞋瞋的眼,亮得肆无忌惮,亮得收敛不住,如同名剑待出的锋刃。
“呃……这个……是你的地下组织的信物么?”风菲菲一边思忖,一边笑着问。
她走到堂屋外的檐灯之下,才看清楚,那是一方黑色六棱形的符状物体,花纹古朴,质地非金非玉,右下方那个棱角,比其余几个棱角略微大些,打磨得尤其尖利,似一枚乌青的獠牙,森森闪耀在微弱的淡光里。
背面有字,状似“无极”二字。
风菲菲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突出的棱角,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意,将黑符在掌心抛了抛,她仰起的下颔,在碎金般的灯光里,划出流丽的弧度,延伸出整张脸精致得恰到好处的线条,洁白的额上,两道十分秀逸的眉,舒舒展展的展开去,越发显得眉下那双黑瞋瞋的眼,亮得肆无忌惮,亮得收敛不住,如同名剑待出的锋刃。
“呃……这个……是你的地下组织的信物么?”风菲菲一边思忖,一边笑着问。
“地下组织?呵呵!”亦琰那狭长的幽瞳眼神晶莹明亮,微微的笑意在唇角漾开,宛若天人的绝世容颜上又增添了几许邪肆的魅惑。
“难道不是么?你们的组织叫做‘无极’么?那些玄谷里的黑衣人都是‘无极’组织的成员吗?你不想他们曝光吧?他们没有和我们在一起,现在都隐藏在这周围还是去了别处?”风菲菲连连发问,虽然含着笑意,语气却很凌厉。
“菲菲,你什么时候也懂得这些了?”亦琰的容颜半边显在暗昧的月色中,半边沉在昏黑的阴影里,只一双眼眸明光辉映,清冷如玉,他静静看着此刻绽放着明媚英姿的少女,心中不由得有些惊诧,这还是那个不谙世事、娇美柔弱的风菲菲么?也许,她也慢慢蜕变了,成熟了。她,本来就是绝顶聪慧的女子,只是从前的日子,被保护的太好了,从来都不懂得去谋划什么而已。
“你就是利用你的‘无极’组织将我从巫女国劫到玉簌楼去的么?”风菲菲一边又将黑符在掌心抛了抛,一边平静的说道。
风菲菲说完这话后,小院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了,仿佛有人突然在空气中泼了一盆浆糊,瞬间胶粘了原本爽朗洁净的冬夜,层云有所感应的更沉的压了下来,而原本就有些暗淡的灯光,都似弱了讦多,那灯火燃烧得悄无声息。
亦琰抬眼望了望远处暗夜里的山影,那片连绵的山脉,苍翠如盖,山脉脚下延伸出大片的平原,一望无际的奔腾开去,冽冽寒风嘶吼着从平原上冲过来,在石山上穿行,发出凌厉的哨音。
他的眼眸这一刻比天色还黑,宛若沉沉压着的乌云下闪着青色的电光,电光下是涛飞浪卷的无垠大海,激浪横飞,扑面而来。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彼此间刚刚才拉近一点的距离复又拉开万丈之遥。
他的背叛,她的悲痛,他的耻辱,她的悲催,混杂着各种滋味的凝重感笼罩着这山野农家小院。此刻,这小院呈现出无比诡异的寂静与沉默。
“菲菲!你愿意听我解释么?……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亦琰沉默了许久,黯然开口道。
“那么,你如今将带我去哪里?是玉簌楼么?”风菲菲虽然在质问,口气仍然很平静。
亦琰没有做声。很久以后,他轻轻接起风里飘零的一片落叶。
难道是默认了?
屋檐下的灯火渐渐弱下去,风菲菲的镇静变成了惶惑。她有些失措的僵在那里。捂着心口,挣扎半天,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你……为什么?”
亦琰沉默一会儿。淡淡的道:“无意中,我遇见一个美好的女子,她和我心底某个影子重叠,我因为想要看清楚她而接近她。却在这样的接近中渐渐忘却自己最初的目的,我以前不明白争取和珍重的滋味。却因为这个女子有了珍惜的心情,珍惜到——我忘记那个影子,只想看见她的存在。我很希望——她能永远伴随我身侧,直到跨越生死和时间。照见我和她同时湮灭成灰的末日之终。然而,我却明白,这只是奢侈的梦幻而已。一朝梦醒,我却只能继续躲在那片阴暗的现实世界里。菲菲。我不甘心!留在我身边好么?”
“为什么是玉簌楼?”风菲菲怔怔地站在屋檐下,冷冷的问了这一句,近乎尖利的声音,如钢刀般疼痛的戮破这山野的寂静。她从眉眼到口鼻都是僵的,很久以后,她突然一屁股坐到地上,嚎啕大哭。
一阵阵肆无忌惮的奔涌而至的情绪如这冬夜里深入骨髓的湿冷寒风一般侵袭了来,冲刷着她情感的堤岸,有什么爆裂了开去,在血肉涌动的五脏六腑里炸了个四散横飞,她的意识和肉体仿佛在这一瞬间都被炸碎,化为这夜暗淡的星光,飞升上苍穹。
心口的剧痛铺天盖地卷来,宛若乌青色的露出狰狞面目的锯齿,一点点在磨碎她的神智和思维,她咬牙忍着,一口口咽下那丝丝缕缕泛起的关于耻辱和伤痛的前世记忆,却似乎更激起了她久伏于心的不甘与愤怒。
她近乎放纵的嚎啕,挣扎着用双手拼命的拍打着冰凉的地面,激飞雪末几许,再“哧哧”飞溅而来,打湿了她柔顺乌亮的长发。
忽然,她的身子飘飞起来。
耳畔,只听得冷风“呼哧”而过的声音,风菲菲缓缓睁开双眼。此刻,她正在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是亦琰在抱着她。
可是,如此暧昧的姿势,叫她如何接受得了,她很想叫他放她下来。但是,只是一转眼的功夫,身下竟已经是万丈绝壁。
他们此刻正在山巅之间高飞,烈风呼啸,吹起他几缕墨色的发丝,偶尔不经意的掠过她的脸颊耳畔。
正当风菲菲张大嘴巴,惊诧万分之际,一双冰凉而柔软的唇突然轻轻堵上了她的唇。
这下,风菲菲震惊得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她呆呆的睁大双眼,以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亦琰倾头过来品尝自己,接受着他唇舌的辗转交缠,那最初是蝶翼飞羽般轻盈的吻,渐渐由浅入深,他口齿间有种化雪般的清甜,那是一种微凉明爽却不令人寒冷的滋味,温存而细腻,仿若所有豆蔻女子在月上柳梢头的小楼中做过的最美的梦。
那样的梦境迷离而氤氲,如雾如风般包围了风菲菲。
风菲菲已经露出了些微的尴尬神色,脸色不知是被山风刮红还是怎么的,酡红醉人,她微微垂着眼,眼中有些光芒,晶莹闪烁,她在这样水晕般的视线里,怔怔的的看着亦琰,这个风华绝俗却又变幻莫测的邪魅男子。
眼前男子轻软的气息,淡淡的异香袭来,她的心突然被熏软了。
心里微微叹息一声,风菲菲昏眩的仰起头,再没有力气去推开这一刻的温存。
好在亦琰很快停了下来,风菲菲晃着沉重的脑袋还没抬头,便嗅见浓厚的硫磺味道,眼角还瞅见似乎有腾腾的白气,不由又怔了一怔。
还没想清楚,身子突然腾空,随即,“砰”一声。
“啊!”
水花炸开,激飞碎珠乱琼。风菲菲的身子突然落到水中,身周水流不冷反热,喧腾的冒着白气,冲得她一个踉跄栽到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浑身湿透,手撑着一块半露出水面的石头。风菲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面一望,这才看清楚这是个依山而生的天然温泉,而刚才。自己被亦琰扔了进来。
她怔怔立在水中,遥望着岸上沉在暗影里的亦琰,她被热水冲得脸色发红,头脑发晕。一时竟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亦琰的容颜半边显在暗昧的月色中,半边沉在昏黑的山影里。只一双眼眸明光辉映,方才的温润柔情都化为此刻的清冷如玉,他静静看着水中的风菲菲。
风菲菲怔在水中,满头满身的水。狼狈得像只无家可归的狗。听得对面的男子玉树般立在那里,声音冷静而稳定,一字字如玉与石交击。一字字都如玉碎。
“菲菲,为什么你不肯听我解释?你想过我的感受。我的耻辱么?脏的是我的身,但是,脏的也是你的心!你可以拒绝逃避,但没有权利亵渎别人的尊严和干涉别人选择的自由!菲菲!我曾深深的恨你!我也想要狠狠折磨你!为何,对你的折磨还未开始,饱受折磨的竟然是我自己!曾几何时,你竟然已经悄然的融入我的骨血之中!菲菲,你知道么?那般疼痛的感觉如无数密密麻麻的针一般戳得我遍体是洞,每个洞冒的,都是心头血!”
风菲菲发着抖,在热水里发抖,她慢慢的蹲下去,蹲在水里。
“喜欢你,追逐你,是我的事,正如逃避我,拒绝我也是你的事。可是,你为什么要嫌弃我脏?”
风菲菲抬头看他,湿漉漉的脸上水珠横流,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亦琰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冷静,眼神悲哀。
风菲菲满脸水泪横流,浑身发抖着口齿不清。
亦琰也跳进温泉,刹那浑身尽湿。
他从温泉中央站了起来,手一挥便将风菲菲四处乱挥的手抓住,他攥得很紧,风菲菲顿时一丝一毫无法动弹,两人赤裸的在温泉中央面面相对,亦琰看着她的眼睛,静静道:“菲菲!你帮我洗掉那些肮脏,好么?”
“洗掉肮脏?不!不!洗不掉的!洗不掉的!那些耻辱和肮脏,就是清澈浩瀚的海水也洗不去的!”风菲菲突然失声狂叫着。
前世的噩梦再次袭来,风菲菲下意识的一仰头,便看见天空中突然下了一场凄艳的血雨,将那轮惨淡的月色染得通红,那血雨扑簌簌落在她和亦琰面上,她看见亦琰满面血迹中震惊的眼神,同时很神奇的看见自己慢慢的倒下去。
月色倒映在波心,湿身相拥的男女,在一泊明水中交颈而依,宛如那灵山碧池里开出的并蒂血莲花。
风从水面掠过,一笔笔写自己的诗行,那诗也是缠绵温柔的,字字动人。
空气中气息芬芳,翠色的藤蔓从水池上垂下来,交颈而缠,相偕飘摇。
风菲菲在浮云般的飘荡中,听到埋在自己颈间的亦琰突然低低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何等美好的字眼,只是,真的能守住这一刻静好,坚持到山河亘古,沧海桑田么?
风菲菲只觉得不知道哪里又开始疼痛,她手臂颤了颤,亦琰已经放开了她,他眼眸倒映月色水波,是另外一泊更为美妙的碧水。
风菲菲脸色微微发红的转开脸,眼珠无意识向下一掠,正看见湿身相对的亦琰,宽衣半解,水珠从微微裸露的胸上滚过,那肌肤却比水珠更莹润光洁,月色下闪耀着软玉般的光芒,而一抹精致的锁骨,浅浅延伸入半敞的衣领内,引人更欲探索衣领内的风光。
……
莹莹微弱的火光,跳跃在风菲菲闭合的视野中,食物的香与和火光的温暖,潜入无声。
风菲菲睁开眼时,便看见山洞深黑嶙峋的穹顶,看见耀红的火堆,看见火堆旁的亦琰,正有点不熟练的翻烤着衣物。
衣物……衣物!
风菲菲脑海里意识瞬间回归,惊得直跳起来,赶紧一摸自己全身,呼……还好,内衣还在。
抓起自己身上的覆盖物。那是亦琰的外袍,风菲菲轻轻摩挲着,隐约想起先前的事情,不禁面红耳赤。
亦琰凝目注视风菲菲,突然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道:“菲菲……”
风菲菲复又闭眼聆听,却没有下文了。
亦琰起身过来。将她扶起。她的长发先前一番挣扎已经散开,因为没有向火,长发的贴在背后。被山石揉得一塌糊涂,亦琰坐在她身后,将她的头发轻轻揽起,仔细握在掌心。用手指理顺了,一点点就着火堆的热度烤干。一边淡淡道:“头发湿着,你现在身子又不好,小心留下病来。”
风菲菲攥着手指不说话,身后男子清而魅惑的异香传来。他拨弄她头发的手指轻柔而灵巧,微痒而酥麻的感受一阵阵如过电般传入全身,她舒服得如同坠入云端。眼底却渐渐含上了盈盈的一汪泪。
她宁愿他扔她掼她甩她去池子里骂她,也不想面对这般无可抵挡无可逃脱的温柔!她能理解他的伤痛。是因为同病相怜,是因为类似的经历,他和她都没有资格嫌弃对方过往的脏。虽然,风菲菲并不知道亦琰有何苦衷,是中了毒么?不得而知,但是,只有自己经历过那样不堪的前世,才能体会到无奈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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