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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梦东京-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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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飞轻一怔,想起老姜的大儿子在矿上工作。他拍着老姜的肩轻声安慰,伸手将老姜搀起。在老姜颤抖站起的那一瞬,平安符从脖间跳了出来,露出一位龙袍冕旒的少年,眼睛漆黑发亮,仿佛一头年轻威严的狮子。
“皇帝保佑,皇帝保佑……”老姜还在嘟囔着念。
力量一丝一丝从姬飞轻的身体里抽出来。他瞬间很疲惫,精神恍惚,给一张椅子便能睡着。此刻睡着该多好啊,他便能逃回那盛大辉煌的宫殿,在龙椅上批改奏折,笑看美人起舞海晏河清。
他搀着老姜走进车间。
第十三章
“肉联厂出事了!”在青铜警报声中,有人边跑边大喊,“绞肉机把人卷了进去!快来救人……”
蒸汽嗡鸣,人仰马翻,救急的黑龙在空中疾速飞翔,发出刺耳的鸣笛。消息不胫而走,阳光下无所事事的游民们抱团围观,指指点点。
精美的空中画船纷拥而至,遍身罗绮者从纱窗中探头,一边摇着折扇,一边俯视着连绵灰色工厂中一粒粒蚂蚁般攒动的人头。
夜很深了,姬飞轻还没有回家。
幽暗的室内,林光终于忍不住,跳下床走到门前,在触到门的一瞬又缩回手。她不能出去找他,她现在是通缉犯,被抓住就全完了。
林光焦虑地踱步。她能感受到,这段时间他并不开心。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对未来的忧郁甚至绝望。他到底去哪了?难道又去黑矿了?她昨天就不该说那样的话……
外面传来了妇人三三两两的碎语。林光心猿意马,隐隐听见“肉联厂”“大半个身子被绞成泥”“可怜”之类,也无心多想,满心盼着姬飞轻早点回来。
“这层南厢那小子不就在肉联厂上班?你福叔在厂门口见过。”老妪边捶衣边说,“跟他打听打听。”
“奶奶,哪个小子?”垂髫的女孩仰头问道。
“新搬来那个吧?不怎么说话,长得挺俊。”青衣少妇嫩白的手指穿着绣花针,“好像叫小飞。”
就在这时,紧闭的南厢门猛地开了。水房中的妇人纷纷转头,只见一黑衣少女飞奔而出,以袖捂面,豹子般向着楼梯窜了下去。
“她是谁,怎么在小飞屋里?”震惊过后,少妇单手拊心问道。
老妪低头继续捶衣服:“不知道。”
“奶奶,她没锁门儿!”女孩指着半开的房门,只见昏暗的室内空空荡荡。
一直低头磨镜的妇人抬起头:“小飞还没回来吗?”
最后一班飞龙已经停了,夜幕如同漆黑的汪洋,林光捂面狂奔。她不安地跑,狂躁地跑,在心中大喊他的名字,声嘶力竭却无人能应。
泪水从眼前飘落,她把手捂得更紧了。
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呢?林光眼前浮现出少年日夜疲倦的脸。他像是个悠闲卖画的人吗,四大书院的毕业生那么多,他怎么可能找到画斋的工作呢?
她从没想过,那个金殿上玉人般的少年竟会每日与猪肉为伴,在钢刀乱舞中度日。怪不得他累得没力气讲话,怪不得他渐渐绝望消沉……“我是愿意为你做所有事的。”她耳旁回荡起他轻描淡写的声音,热泪夺眶而出。
不管是在皇宫还是人间,他仍是那个孤独长大的少年,爱得再深,做了再多,只愿在心中悲喜,从不肯开口说出一个字。
傻瓜,林光颤抖的手掌近乎掩不住面:你为什么这么做呢?我只是个骗子,我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做。
很多事情她永远不会知道。比如第十四天夜里,他流着泪捞起母亲种下的睡莲,用薄锦仔细包好,要送给一个人;比如他每日都要穿着唯一的丝衫去肉联厂,只为不让她担心;比如他初次见她时——
夜幕大风,花香清冷,他的整个皇宫都暗了,只有她是亮的。
她是他十八年生命中从没见过的光。母亲去世后,父亲对他越来越疏远,他在书卷中独自长大,漆黑一片寂静无声。要是有人能飞进来陪我多好,他从幼时起就在心中期盼:瞒着太傅,瞒着宫女……
对于孤独久了的人,一道光可以温暖得令人落泪。那一夜,她不过看见地面上站着一位呆呆的小皇帝,而他仿佛看见最瑰丽的梦境在眼前沸腾,心跳如雷几乎要跃出胸膛。
少年的爱是不可说的,哪怕被骗,哪怕流泪,哪怕撕破一切骄傲以最卑微的方式苟活,他仍敏感固执地爱着你,温柔万分,视若珍宝。
她在狂奔中泪如雨下,漆黑的夜风如刀割面。她这一刻真的恨自己,为什么要去招惹他。他就应该活在静谧古雅的宫里,秉烛读书,花落满身。是她把他拉进真实世界的肮脏与不堪中,逼迫他一点点舍弃尊严,陷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她也终于明白,姬飞轻的母亲为什么一生都不愿将真相告诉丈夫。
近乎窒息的狂奔中,连绵的工厂终于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的心脏,她哆哆嗦嗦地跑向肉联厂。
肉联厂外还留着混乱的痕迹,血滴已经凝固,大门在慌乱中并没有上锁。林光跑进漆黑的厂房,一股焦的猪肉味向她袭来,她捂紧口鼻向前,大声喊:“飞轻,飞轻——”
林光很想打听一下,受伤的到底是谁,现在在哪个医馆。可竟然没遇到一个人。她只好鼓足勇气,沿着地上时断时有的血痕向里面走,不时有成排的死猪吊在头上,僵硬的瓷人一动不动,身上的衣服沾满猪血。
经过一堆又一堆的猪肉,林光终于走进了事发的车间。
现场已经经过了简单的清理,猪肉堆在生产线上渐渐发臭。尽头的绞肉机早已停止,血汁已经凝固了,唯有在粉色的肉馅里,露出几缕工作服的布料。
失事的人的血肉,已经和猪肉绞在了一起。
林光松开了手,干呕起来。
许久,她缓缓直起腰。就在这时,她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睛。
少年蜷缩在车间的角落里,像是只寻找安全的幼兽。他的眼睛如同空洞的玻璃珠,没有任何感情,懵懂地注视着绞肉机,一动不动。
“飞轻,你在这儿!”林光跌跌撞撞地向他跑去,跪下身抓住他的肩膀慌乱地检查,手脚完好,身上没有伤口……林光终于松了一口气,“飞轻,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他没有看她,仍是呆呆地望着绞肉机,一声不发。
林光松开了手,心脏在冰凉地下沉。她意识到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对劲。她在他眼前挥手:“姬飞轻,你怎么了?”
他没有一丝反应,像个聋哑的木头人,专注地盯着绞肉机,一根根睫毛在脸上留下清晰的影。
她心疼地把他拥进怀里,一边拍打他的背,一边柔声说:“我是林光。”
“林光,林光……”他以一种古怪的节拍,喃喃地重复着,双眼仍盯着绞肉机。
“林光!”忽然间,他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她,浑身瑟瑟发抖,像是溺水之人死死抱住树干,“林光——”
她连忙抚着他的背,柔声安慰:“我来了,不要怕。”
“老姜……老姜……”他语无伦次,心脏怦怦狂跳,“他死了,被机器害死了……就在我面前,被卷了进去……他还有两个儿子,腿、腿……我救不了,眼睁睁……”
她亲吻他的额头:“不要怕,不要自责,你尽力了。”
“就在我面前……他还有两个儿子……”他抱紧她,双手紧攥住她的衣角,泪水慢慢涌出,“老姜带着平安符,上面画着我。”
他的手臂渐渐垂了下去,眼神寂如死灰,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希望,林光用力抱住了他,不让他滑落在地。
在她的怀抱里,他再次死死盯住了绞肉机,一动不动,仿佛木偶。他注视着绞进猪肉里的衣料,那是老姜破碎的血肉,粘在机器上,流进土地里。
这个低矮的男人干了一辈子的苦力,最后和猪肉死在一起。
他的两个儿子,也将去给别人干苦力。他的孙子,或许也是。
他们将像无数蝼蚁,被碾死在工厂里,成为肥料,滋润整个帝国的明日,推动蒸汽轰隆前进。
不,儿孙们或许会拼搏着经商和读书,从地上的蝼蚁向上跳跃,攀上空中游荡的锦罗画船,拥有他们的瓷人和工厂。那时,他们将高坐在画船之上,摇着羽扇,看着自家巨大嗡鸣的工厂里,吞下蝼蚁。
“不要再看了。”她用温暖的手掌捂住了他的眼睛。在她手指的黑暗与清香里,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任猪肉在身旁渐渐发臭。
许久,他呼吸渐渐轻缓。她轻轻移开手掌,注视着安静的他:
“我们先出去。”
她用最温柔的声音鼓励道,拉起他的左臂,勉强将他搀扶起来,向外面走去。
他的脸贴在她的肩上,泪水将她的衣服渐渐浸湿。
“宣太医!”他在昏昏沉沉中喊道,“把老姜救出来,把老姜救出来!朕的太医呢,章太医去哪了……”
一滴泪从她眼中落下了,滴在脚背上。
她的心在轻轻地疼,一股酸涩温热的液体在胸中流动,逼得她鼻酸万分。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抬头,泪眼蒙眬中又露出那坚定明亮,美丽威严的目光,就像她一个月前下定决心飞进皇宫时一样。
走出肉联厂后,林光扶着姬飞轻,走上了最近的浮亭。
黑色天幕下,灰白云朵低垂,林光转身,轻轻抱住了满脸泪痕的姬飞轻:“我们回去吧。”
姬飞轻的目光露出一丝怅然。
“听着,我有办法让你回到宫里。”林光将他越抱越紧,泪水又落了下来,“你只要听我的话,就能登上你的金殿龙椅,重新回到宁静的生活。我会嫁给你,我们在宫里过一辈子,好吗?”
他怔住了。漆黑的眼瞳里,各种情绪如烛火般不停地动摇。
良久,他摇头。
“为什么不呢?”林光含泪盯着他,焦急地问,“真的,我真的想到一个绝妙的办法,我们两人都能安全回到宫里。答应我吧,我知道你想回去。”
他只是摇头。
林光讲出了那个绝妙的回宫办法。可无论她怎样劝说,他只是失神地盯着远方,不停地摇头。
第十四章
肉联厂出事后,姬飞轻不再去上班。
他坐在出租屋里,木木地盯着天花板,盯了几日。
林光担心不已。
第四天清晨,林光醒来时下定决心,要冒险出门去请医生。可就在她坐起身的一霎,少年平静的声音传来:
“醒了吗?我煮了粥,快来吃。”
林光诧异地转身,只见晨光中姬飞轻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正在往桌上轻放。
“飞轻,你——没事了?”
“嗯。来吃饭吧。”
简单的早餐,两人对坐而食,氛围平静美好。他不愿多提肉联厂的事情,她也当作没发生。饭后,两人淡淡地聊天,讲些轻快的话。
“我要去找份新工作。”他说,“你是对的,我们必须经商。”
“可是,”她看着他,目光有些犹豫,“我知道你不喜欢。”
“没有,我愿意做的。”
“飞轻,你,”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了口,“你真的不想回宫吗?”
少年垂睫:“我不愿你被关在宫里。”
“可是——”
“我不想让你失去自由。”
“我之前也是这么想,可是,”她的目光有些困惑,“宫外的世界,就真的是自由吗?”
姬飞轻沉默了。
“我其实已经,厌倦蒸汽嗡鸣的世界了。”她注视着他,眼神认真,“这些日子,我总想,现实的世界似乎也没什么自由。”
“会有的。”姬飞轻望着她,眼神郑重,“我会找到它,送给你。”
“如果你想回宫,我愿意和你一起。”
姬飞轻别过眼:“不,我想坚持下去。”
“老姜的事,”他的声音还有点微颤,但他努力稳住,“你不要太担心。我已经挺过来了。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承受。”
“可是……”她迟疑着,心里不安极了,肉联厂里少年发抖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她担心他的精神状况,又不知如何开口,怕刺激他。
“我们不能像老姜那样活一辈子。”桌下,他手握成拳,“我也不能回宫,那太懦弱了。在现实世界里,我也能打拼出美好自由的生活,你相信我。”
在她担忧的目光下,他整衫出门。
他要去找一份新的工作,去勤奋拼搏,在功利拥挤的世界里拼出一席之地。
因为,他不能像老姜一样,死在猪肉里。
姬飞轻找到旗子时,旗子正带领众混混在肉联厂前闹事。一群人披麻戴孝、鬼哭狼嚎。
上前一问才知道,四天前老姜出事后,厂主吴绅只打发了二十两银子。家人不服,闹到衙门。但官商相护,竟驳回不理。
为了给二叔鸣冤,旗子带着十几个兄弟堵在厂门口,堵了四天。厂主吴绅装聋作哑,一直没露面。
“小飞!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身体好点了吗?”
旗子一看见姬飞轻,连忙上前打招呼。出事那日,旗子赶到肉联厂,和姬飞轻打了个照面,一句话来不及说就追着急救队跑去医馆。后来,他听说姬飞轻吓掉了魂,但一时忙于鸣冤,腾不出空去看望。此刻,他看见小飞站在面前,不禁又惊又喜。
“无恙。”姬飞轻微垂着头,“我有一件事,来找你帮忙。”
“尽管说,兄弟能帮一定帮!”
“我想找份新工作。”
“好说,我马上帮你联络。”
这时,有人喊旗子过去,旗子面露为难:“兄弟,要不你晚上再来找我,咱俩细谈。你也看见,目前情况有点乱。”
厂门口,披白麻的人群高举着血红的“冤”字,齐声凄厉呼喊:“人命关天!死不瞑目……”
姬飞轻点头:“我晚上再来找你。”
旗子拍了拍他的肩,两人正要告别。
“何人于斯滋事?”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声威严的斥责。
众人纷纷仰头,只见金光之中,一艘华美大船飞翔而来,绣帘白汽迎风飞荡。甲板之上,站着瓷人、仆役、美姬数位。正中央,坐着一位中年男子,头顶乌纱,身着绯袍,狭长的双眼扫视众人,不怒自威。
“张巡抚!您终于来了!”地上众人涕泪满面,纷纷作揖,“请为草民们做主啊!”
飞船缓缓降落到地面之上,发出巨大噪声。鸣锣开道之后,张巡抚在众人的簇拥中,缓缓踱步向前。
所经之处,两侧民众赶紧俯身跪拜。
唯有姬飞轻站在原处。
张巡抚就要走过来了。跪在地上的旗子死死拉住姬飞轻的手,把他往下拽。姬飞轻一动不动,旗子冒险抬头,焦急地注视着他,小声吼道:“愣着干吗,快跪啊!”
可姬飞轻依旧站着,直视着走近的张巡抚。腰杆挺直如竹,黑色的眼珠有些漠然,有些困惑。
帝国明明已经死去九十年了。他想,为什么还是要跪呢。
他想起了林光讲的那些故事。恍然如目睹了多年前,年轻的范礼走上金殿时,眼中透出的绝望。
旗子还在奋力把他往下拉。他对旗子轻轻摇头:
神不跪人。
这是五千年来祖宗的规矩,是苍老的太傅指着泛黄的礼书,一字字虔诚地念:君天下,曰天子。天子穆穆,大夫济济,士跄跄,庶人僬僬。
他不能跪。哪怕他已做过人间最低贱的工作,但他就是不能跪。
隔着低伏的众人,张巡抚注视着唯一站立的青年,微皱眉头:
“带众闹事的,就是你?”
姬飞轻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后“吱呀”一声,紧闭的厂门开了。干瘦的吴绅钻出门,一边作揖,一边飞快地迎上前:“张大人,您终于来了,就是这群混混聚众闹事,快把他们带走吧!”
闻言,张巡抚的眉头皱得更深:“你们谁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下忽然寂静。众人低头,彼此偷瞄,却谁都不敢第一个站起来。
张巡抚的目光俯视了一圈,抬起来,又定在了姬飞轻身上。
姬飞轻本不想惹事,此刻不得不开口:“并非闹事,厂中姜力,四日前为机器所害,厂主吴绅仅赔偿白银二十两。家属不服,故来鸣冤。”
“小人冤枉啊!”吴绅赶紧呈上契约书,“小人按《商律》,雇姜力的第一天就立了契约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姜力死伤与吴绅无关。二十两是我的情分,谁知这群混混贪婪无厌。大人明察!”
“还有吗?”张巡抚接过文书,扫视众人。
一直拉着姬飞轻的旗子终于忍不住了,连声磕头:“草民姜旗,家叔被吴绅厂中机器杀死,吴绅只赔二十两,丧尽天良!我们到衙门去讨公道,谁知县令冯鹤勾连奸商,驳回不理。巡抚大人明鉴,为小人主持公道啊!”
“县令冯鹤?”
“对,县令冯鹤徇私枉法,请张大人您明——”
“通通带回去,收押入狱。”
一声令下,瓷人仆役纷纷冲上前,擒住披麻戴孝的众人,惊叫四起。姬飞轻瞬间被瓷人绑住双手,他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凭什么抓人,我们做错了什么!”旗子奋力挣开了瓷人,大吼道,“我们都不识字,那份契约是被骗的。还有——”他指着姬飞轻:“小飞跟这件事没关系,我才是领头的,不要抓他!”
“做错了什么?”张巡抚冷嗤一声,转身,“我受国令,巡抚三省。依《商律》,你们闹事占道,耽误经营;依《讼律》,你们越级状告,诋毁命官。你们这群愚民,目无法度,不守契约,何其可恶。国家迟迟不进步,就是坏在愚民手里。”
说罢,拂袖而去。侍女们赶紧摇扇,浩浩荡荡簇拥着张巡抚走回飞船。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身后,惊慌声与磕头声四起,血红的“冤”字和洁白的麻衣被撕扯满地。姬飞轻高声解释,但没人理睬。仆役骂咧着推搡,瓷人将所有人统统推入漆黑的囚船。
蒸汽嗡鸣。矮小的囚船如一只脏兮兮的麻雀,消失在远方空中。
满目漆黑,颠簸摇晃。
当姬飞轻忍着恶心,再次看见光芒时,已经被推搡进入地下石狱。
四周冰凉难闻,散发着不见阳光的潮气。牢门上雕刻着狴犴狰狞的石像,青铜狱栏密密麻麻,锋利如剑。栏外,戴着面具的狱吏手持长鞭,沉默地巡逻。
姬飞轻双手被扣铁镣,与那十几位闹事青年一起,关押在狭小的牢房里。
他试着呼喊抓错人了,但很快放弃:巡逻的狱吏充耳不闻,因为他们都不是人,而是嗡鸣的蒸汽人俑。
在一片哭喊和喧哗中,姬飞轻颓然地坐下。
“对不起。”旗子在他身旁坐下,垂着头说。
“没事。”他努力挤出一丝苦笑,心中却一片担忧:
林光听说这件事了吗?
最近通缉越来越多,搜查越来越严。上次肉联厂里,她是趁着夜黑才没被认出,这次要是她冒险出门,后果不堪设想……
第十五章
老楼里,邻里们又谈论起了肉联厂闹事被抓的新消息。但这回,林光没有听见。
因为她正在专心地回忆父亲的笔记:
“夏东之南,有水可燃。石脂浮水上,如漆;采之以燃灯,极明……”
她手持中毫,按照记忆,一字一字在纸上抄写。
父亲在世时,林光是位锦衣玉食的贵小姐,从未留心过商业之事。父亲谈论项目时,她偶然听见“有水可燃”一句,十分奇怪:水怎么可能燃烧呢?
她因好奇,偷看了几页笔记,知道父亲发现了一种新型燃料:石漆。
但父亲暴毙之后,因欠下巨额国债,所有东西被抄家充公,那本笔记也不知所踪了。
“颇似淳漆,燃之如麻,但烟甚浓……”
早上时,她颇担心飞轻的状况,想带他回宫。
他想回去,她知道。
一个来自“三百年前”的皇帝,真的可以放下故园,在新的蒸汽时代得到安宁和幸福吗?
他不快乐,她知道。
可是,姬飞轻出门后,林光回想着那句“我也能打拼出美好自由的生活”,又犹豫了。
她知道,姬飞轻只是被老姜的事刺激,才在危机感中燃起拼搏的信念,他的内心仍在渴望回到古典生活。
可是,如果这就是他此刻想做的事,那她仍会支持他。
如果他不想回宫,想在新世界里打拼自由,那她有什么理由阻止他呢?
她只会竭尽全力给他帮助。
他想经商,那就告诉他新型燃料的所有消息。
“取著器中,始黄后黑,如凝膏。彼方人或谓脂水,或谓石漆,或谓石油。”
可是,只能想起这么多了。
林光捧着脑袋,又想了半天,还是想不起“石漆”的具体产地在哪。她当时就翻了两三页,可能根本没看见。
罢了罢了。林光将纸吹干,小心翼翼地叠好,打算等飞轻回来时交给他。
她都计划好了,他们攒些盘缠,渡海去东方大陆,一起在“夏东之南”寻找石漆。
说不定,他们能因此过上自由美好的生活。
林光满怀希望地等了一天。
可是,夜很深了,姬飞轻还没回来。
第十六章
寂静与饥饿中,众人逐渐放弃了哭喊,用稻草垫着冰冷的地面,围坐一团,闲聊起来。
姬飞轻心不在焉地坐在一旁,聒噪与无聊中,他的眼皮渐渐垂下,有些瞌睡。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尖腮少年故作老成,“我太爷爷说,夏哀帝的时候,每家还有三十亩地呢。每年粮食交完课,剩下都是自己的。”
“我家以前也有地,后来不都卖了嘛。”
“你懂什么?那时候土地都是皇帝的,皇帝分给每家每户种,不许卖也不许买,叫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夏成帝发现东方大陆的时候,地多到分不完,哪像现在,地都在大商人手里,给瓷人种了,偏偏要饿死我们这些活人——”
“要是我爷爷不卖地就好了。我家本来在东陆,卖了地之后找不到工作,被迫来了这儿,饥一顿饱一顿的。”小奇才十三岁,插话道。
“你懂什么,那时候不卖行吗!”小奇哥哥就在身旁,不满地训斥,“当时范礼正在和姬玉山打仗,东陆没人管,奸商一拥而上,到处强占圈地。乖乖卖了还能拿笔钱,不识趣的都抛尸荒野了。”
小奇打了个冷战,但不愿在人面前露怯,急忙接话:“我听说东陆都几千亩几千亩地养羊了,叫什么‘大规模畜牧’,全部用巨型瓷人。”
哥哥冷笑一声:“现在不是人吃羊,是羊吃人。”
“姬玉山归位那几年,西陆都恢复分田了。”又一位年龄较小的少年炫耀道,“我爷爷当时分了四十多亩呢。可惜后来皇帝被打败了,奸商威逼利诱,又把地全买走建工厂了。”
“还是皇帝好,要是给我们每人分三十亩,多好啊。”
“可如果地小了,不就没法用瓷人耕作了吗?”
“管瓷人干嘛!我们能吃饱就行。”
“可是瓷人干活,确实比真人快啊,大块土地能生产更多……”
少年们很快绕过了这个话题,议论起当年范礼和姬玉山的战事,一个个摩拳擦掌,指点江山,一会儿喟然长叹,一会儿又辩论不休,恨不得回到当年一逞英豪。
而姬飞轻终于支撑不住,头一歪,靠在旗子身上睡着了。
他又做了个梦。
“皇上,微服出访好玩吗?”
白裙的林光站在面前,笑盈盈地问。睫毛翩跹,清明的天光透过窗棂,在书卷上映着细碎的影。
姬飞轻怔怔地盯着她的眼睛。
她放下笔,拉起姬飞轻的手,眉眼弯弯,牙齿间闪烁着亮晶晶的光:“你去的可是三百年后的世界,好不好玩嘛?”
姬飞轻用力握住她的双手,从她晶莹的眼瞳里,看见了窗外的倒影:长天碧云漫光,殿宇灰黑沉静。巨大的晨钟沉沉地晃动,声声悠远敲响。红墙之下,宫车辘辘,花影明灭。
一霎一念,辗转千世。
“还好。”他的声音有点哽咽,“不及这儿好。”
她缓缓笑了。身旁,砚台滴水,绿树映窗,光在明亮的室内遨游,凉风穿堂古卷翻飞。她声音轻柔:
“那你,还要再去三百年后的世界吗?”
“不去。”他拥住她,在她发髻的清香间微颤,“我回来了,哪也不去了。”
突然,远处传来撕裂的号叫。
姬飞轻回头看去,只见窗外火光冲天,巨大的可怕的蒸汽机架在空中,整个宫殿熊熊燃烧,狂响爆炸,推动蒸汽机嗡鸣旋转。
天幕阴凄,罡风四起,忽地传来万马长嘶,浩浩荡荡的士兵冲入皇宫,对垒厮杀,残肢在地上跳跃,雪白的蒸汽笼罩大地,飙风卷着溅血的军旗,直冲长天。
暴雨与蒸汽的巨响中,战争结束了。
一片焦黑的灰烬中,断尸如山如海。肉泥与血浆在漆黑的泥水里漫流,无数头颅不肯瞑目,黑白分明的眼珠注视天空。破碎的瓦梁间,巨型蒸汽机仍立着,像是向天地露出獠牙,狰狞咆哮。
姬飞轻回神,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断壁残垣间。怀中空无一人,四面八方空无一物。
雨声浩大,淹没天地。
“快起来!张大人有事让你们做!”
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鞭打中,姬飞轻睁开眼,恍然意识到仍在囹圄之中。
似乎已是晚上了。众仆役提着灯火和大包,一边透过狱栏肆意鞭打众人,一边骂骂咧咧:“张大人仁慈!今晚你们把事情做好了,白天的事就不计较了。要是敢偷懒,就在地底下待一辈子吧!”
经过这一日的折磨,众人哪敢反抗,纷纷高喊着:“愿为大人效劳!”
黄衣狱头数了数袋子,正好十八个,装得满满当当。他面目狰狞:“今晚大人让你们做的事,要是谁敢声张,明天就丢到海里喂鱼!”
众人哪敢问是做什么,只是不断作揖:“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再问一次,你们都不识字,对吗?”
“对,对,都不识字的。”
黄衣狱头满意地捋了捋胡子:“很好。一会儿我把牢门打开,每人拿一个袋子回家,沿路上,把袋里的纸页放到各家窗户上,不许重发,天明前一定要发完,明白吗?”
众人一听可以回家,马上目露惊喜:“小的明白!”
牢门开了,众人飞快地争抢袋子,似乎生怕狱头改变主意。所幸,仆役们已经开始解他们手上的铁镣了。
“等等。”狱头忽地发话。
众人心脏都停了一拍。
“你们谁跑得快,大人还有一封信要送。”
“我!我!”小奇不顾哥哥担忧的目光,飞快举手,“我跑得快,让我去送信吧!”
狱头打量了小奇一番,将他叫到角落,耳语一番,交给他一封薄信。另一边,众人被解开镣铐,扛起各自的大布袋,在仆役的带领下向外走去。
小奇不久就追了上来。仆役真的将他们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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