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伏僧录-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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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远方无城
现下投入人世了，银两省着花，在面摊上两个人合吃一碗云吞面。小白蛇不会使筷子，和尚夹着来喂她。于是把两个脑袋凑在一起，额头照着额头，四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街面上的热闹，嘴巴心不在焉。
　　叫卖馄饨的在浓滚滚的白雾后头欧哟哟的锐高着嗓子，杂耍表演把个铜锣碰得哐噢哟哟，哐噢哟哟，喧天的响。那通街来回的黄发垂髫男人女人，市井攘攘。偶有轻骑郎，也听见那马蹄声嘚嘚嘚，嘚嘚嘚的响。
　　嘚嘚嘚，嘚嘚嘚。把一轮胭脂红的太阳跑下山去，天上打起橘红的云彩。
　　小白蛇到底是修炼百年的妖精，一张好看的人皮囊抓得来来去去的眼睛。偏偏又是和尚给白蛇喂面，和尚间或自吃一口，更惹得行人议论纷纷。
内容标签：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露如霜，蒹葭苍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楔子：城南花开空灵仙山
　　扬州春日，不止住的灿烂。春景何等风光，白日是天上燃起的油灯。入了黑夜里头，成了残月亮，却依旧打起白露光。白月亮，唐朝的月色浴上露如霜的红衣裳，她轻巧巧把过往挼在手里，淡淡把嘴唇弯了一弯，轻浅的笑容。到底可以把一切丢掉，莫说一个和尚罢了。偏生她不教这和尚好过！
　　明日，日上天头，她定要冲破折灵寺，举了一身子的法术把和尚收了塔底下压一压。露如霜如此思定，又是给一笑，却由不得心绞起来，一阵子一阵子疼，疼得她额头上冒出冷汗珠子，身体也不禁住打起寒颤来。她不过挨了老和尚一掌，怎的如此了？！
　　露如霜正是在床上疼得直打滚，外头忽然促促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子，她听着了棍子在地头上磕磕碰碰，像空灵山上夏日时候落大雨，竟然不听着雷声，直觉得怪。低低怯怯，听到人群里嘁嘁嚓嚓说“妖孽就在里头，拿了她的命就可把大小姐的命救了过去，妖孽本就该死，何况蛇妖……”。露如霜嘴唇煞白，面皮子上竟诡异放出笑容子来，她准定是疯了，偏生这时候门窗闭得死死的，她嗅到雄黄味道，脑袋是夏雨里头晃荡水塘了，定不下来。她觉到自家要给晕眩过去，千算万算，不算到人心叵测。起先应是瞧到了那男人面皮子上恐惧下头露马脚的阴险，却不放了心上。她自揭了蛇身，逼出内丹把他难产的妻在鬼门关前抢回来，保了他妻性命还不料到护了他儿子平安了。临到头却被算计了。露如霜撒开掐指占算的芊芊细指，最后一丝清醒也教浓重的雄黄味道淹没过去了，她不过笑了一笑。那里有甚的埋怨，她为修功德自去救了一孕妇人，再被算计，是她的劫难。
　　却把蒹葭苍想住了，城南的花红灿灿，那僧笑向了她道：“原是一条小蛇妖，却不怎的，我见了你倒觉得心踏地实了”。露如霜听说，把下颚一昂，冷笑道：“一个和尚，竟有我的心头肉，凭你也配”。蒹葭苍听得了，犯疑道：“甚的心头肉，不晓得你这小妖浑说什么”。露如霜听说，待正要道，却瞥见那和尚白净英朗，心头一撞，竟把脸一羞，红了起来。扬州道上红耀耀的簇簇花，映上白蛇脸面子上两腮红，把和尚也看痴了一痴。好半天，露如霜才笑了一笑道：“我不过一条小妖，你且收了去了罢”。和尚却只把白蛇盯住，愣了一愣，方笑一笑，不说话。
　　再醒过来，才觉到，方才不过梦一场。露如霜顾了顾四周，冰凉凉一个水牢里头，脚下头浅浅一汪池水及到脚踝，水波荡漾不住把打赤的脚踝子曳不停。水面上漂着黄澄澄雄黄，用来困住她。闷窒的味道像道钩子一下一促要勾住肉肉的一个心脏，却究竟不勾住，直是挠人。
　　露如霜再次笑了笑，想到十八年前一遭子事。那日她出山洞，遇到个老僧头儿，那僧头儿告了她，求她救位妇人，她欣然同意。却不想到老僧头儿要剜她的心脏。幸而那孕妇人不忍心，道：“明善，取了一米粘子大小便好了，莫伤了它性命”。那老僧便把那白蛇一刀子刺开，从蛇肉下剔出一小块碎心脏，给那难产孕妇服下。过后，那孕妇生了个儿子，自己却死了。僧人却不要把白蛇放走，定要镇了塔下，小白蛇机灵，去那塔子路途中，拚命一口把老僧头儿咬了，小白蛇才得以逃走了。
　　回了空灵仙山，修了一个女娃娃身子，已是十八年后了。

　　第2章　第一回：白蛇悬光阁道浮生，蛟尧赠红带生意外

　　晚唐的蓝月光照进朱漆屋梁上，木头上雕花鸟虫鱼，一条白尾巴蜿蜒缠绕一圈一圈绞起身子把朱漆屋梁绕住，尾巴一溜便给蓝月光里头消失。
　　“如霜，断要把浮生丹盗了回来，你成仙无它不可！”
　　“蛟尧，佛光曝下来我如何把它给避开了？”
　　“你以元身进了悬光阁，把妖气敛住了，他们佛教也拿你无法！”蛟尧坐在水潭上方的光滑凉石头上，一个窄脸颊，柳条眉毛细长，丹凤眼睛，眼珠子微打了一个转，把露如霜瞥了一眼，冷笑道：“他们佛家不是主张终生平等吗，怎的无凭无据能把一条蛇拿住！”。
　　悬光阁不过是如来佛西天雷音寺西南角一个偏殿，入了夜里头，寂悄悄的。露如霜先头蜿蜒至此，心里头还犯着疑，于妖界盛名的悬光阁竟无一个看守。她只提防起来，待进了悬光阁才晓得是个怎的缘故。原来时至了十五，妖界众妖早已虎视眈眈要把浮生丹夺得，佛家便故意调离了人手，一心教妖界众妖自相残杀。
　　那露如霜恰一个白蛇身子从一个墙角洞口溜进去，果然悬光阁里头已经累累的妖，黑腾腾的妖气。露如霜转了一转眼珠子，看到那白纸糊的红漆木格子窗户外头透进来白月光，白月光一照上墙内的壁上便成了滚烫的红光束，一道一道在屋子里交错叠开织出烫红色光网，一层层厚墩墩墙一般模样。
　　霎时候的事情，红光束一把火一般把群妖立时烧成了灰烬，只留了灰色余烬落下了大理石地头，黑色烟子宕宕上了屋顶上头。
　　露如霜倒抽一口冷气，直直觉得大理石下面被置了三昧真火，把地皮炙得滚烫，她的蛇身子在冒汗。于是露如霜把身子一甩，缠上了红漆柱子。
　　“佛像后头就是浮生丹，你只钻进去，把浮生丹吃进肚子里便好了”蛟尧把手里头的陶罐酒瓶子拿了起来，举瓶就唇，昂一下，咕噜一声响，吃了一口酒。
　　露如霜半个身子贴着凉石头上，一条白尾巴仍旧在水里左绞右摆，拿一双冷凉凉的眸子凝视住蛟尧：“你为何助我成仙？自家却无心仙道？”。
　　蛟尧听说，扭过头来，将露如霜盯住，道：“我不成仙尚可活命，你不成仙，只有灰飞烟灭的份！”。
　　露如霜听说，心里一震，眼珠子都颤了两颤，把泪花子抖出来，蛟尧瞧住她这个样子，却是打起了笑脸子。露如霜蹙了眉头，把脸摔过去不把蛟尧看了，冷道：“偏生这时候了仍把我取笑！”。蛟尧听说，探过一只手去把露如霜下巴捏住，扭过她的脸来，笑了两笑，道：“你心上缺一角，倘或不得了一个神魂子护住，早晚你都得烟灭了”。蛟尧看着她放下脸子，自家把笑容也收住了，一脸色严肃模样，两只柳眉皆向了眉心当中收了一收，冷道：“我现下同你可不是个说笑了，你若不把心子护住了，烟灭了，轮回也不有轮回了！这么些年来，我寻了多少个灵丹妙药医你也不得解，只护了你性命无忧，到底是扬汤止沸之方。偏你不食人魄，我只最后助你成仙这一个法子救你了！”。
　　露如霜一壁听着，一壁凝神思忖，把头微微低下去，眼皮半合，眼睛睫毛不住翕合。蛟尧静静盯着，觉得那是蝴蝶落在花上头，翅膀微微动合。蛟尧心下一时想，手不知觉靠了眼睫毛上去，露如霜一惊，把头猛一抬，看到蛟尧盯住自己。露如霜愣了一下，把脸靠到蛟尧手心里去，淡道：“蛟尧，以你的修为早合该成仙了，偏生为了我宕延了这么些年，是我带累了你”。
　　蛟尧听说，笑了一笑，道：“我无碍，只你列了仙班，性命无忧了，我成不成仙也无可无不可”。
　　露如霜听说，只低着头，一双手紧紧捏住石头上。心里头想道：若果我不曾听那老僧头的谎话子，不心存善念，便就是做条蛇，一只妖也无事的。现下什么都不有，在蛟尧跟前头，一切都不说出口，说了又如何，空口白话教人如何相信！偏偏人身修得只修出一半。露如霜想着，拿眼睛瞥了一眼水里头那条白尾巴，直直的黯然神伤。正思着，蛟尧把陶罐酒瓶子瓶颈子上系的红带子解了下来了，替露如霜绾起发丝。
　　露如霜唬了一跳，忽地觉着身体里法力大增，那条白尾巴劈成了两条腿，从水潭里立了起来。
　　“这带子跟了我几百年了，沾了我的法术，你拿去绾了头发，再进悬光阁，到时候会助你成功的”
　　露如霜一壁回想着，一壁在梁上蜿蜒，不知不觉便到了佛像前头。
　　那佛像一半嵌进墙壁里，一半在外面。露如霜一靠近就觉着佛光照得心里发慌，一阵眩晕旋上心头。寻了好久，才把那佛身上的一个小洞寻住了，待正欲钻进去，听到外头一阵密密麻麻雨点子一般的脚步声。露如霜迫着自己什么也不要想了去，把身子一溜，滑进了佛像里面去了。
　　外头立时响起敲木鱼的声音，像是一群菩萨和尚把整个悬光阁团团围住，席地坐了下去，把个木鱼敲个不停。
　　露如霜在佛像里一直向前蠕动着身子，过了一时，把一个窄□□仄的裂缝口子钻过了，便立时豁然开朗了。原是把露在墙外头的佛像已经钻透了，挜在墙壁里头的另一半是个偌大的铜壁。露如霜到了一扇铜门前头，不知怎的，她也控制不了自家，法术立时盈了身体，化成了人身。
　　露如霜惊了一跳，生怕一道佛光劈下来，把她烟灭了。一时只把一双手挡在了脸前头，却不见到有佛光劈下来，倒是那铜墙壁半高处挂了两个三角的银柱高脚灯盏子，灯盏子里头豆立大小的灯焰红耀耀的在燃烧。
　　露如霜把纱裙袖子里头的两个手攥起了拳头，神色子警惕扭了头把四周左右各顾了几顾。除了觉得那两盏油灯照下来，溜光黄铜墙壁暗沉沉，寂静静的，格外她还不有发现什么。
　　露如霜立在门扇前，用力把门一推，整个身子快速侧过一边，却不见到有什么暗器飞镖给射将出来，心里越发觉着古怪，把一颗心悬起来，捏起来。直觉得背后一层密汗冒了出来，吹上风，直凉飕飕的。
　　露如霜吸了一口气，敛住呼吸，把手脚蹑起来，迈了门槛踏进去。一眼便看到那远处墙壁半高处供奉着一尊鎏金的小如来佛的金像，金像底下摆了一张阔木褐色面子几案，几案上头是些香油烟烛，另有两三只高脚黄漆绘荷花的果盘子，里头装上些果子点心。
　　露如霜看着，直觉得一种森严迫心的佛光笼住了身子，要她动也不动的，却不有看见任何的佛光。露如霜直觉得神识恍惚，把头摇一摇，坚定了自家的信念。口内嘀咕道：“我是来取浮生丹的！我是来取浮生丹的！”，如此笃定了意志，再将眼皮子睁开的时候，便看到那浮生丹就在面前发着光，纯白色一颗，珍珠一般。
　　露如霜且惊且喜，不想到如此容易就得手了。一壁想着微笑了两微笑，一壁伸出手去要把浮生丹抓住，不料到绾住发丝的红带子忽地从头上飞了出去，过去将那浮生丹登时裹住了，唰地一下飞出了门扇外头。
　　露如霜心头一震，她被利用了！蛟尧利用了她！这般一想，露如霜猛把眉头一蹙，一阵子钻心的疼。
　　露如霜没了带子的，也把法力失了，两条腿忽然化作了一条蛇尾巴，她整个身子跌在地上头，摔得生疼。
　　因着浮生丹一时不见了，那半高处供奉的鎏金佛像突然亮了起来，露如霜惊恐万分，直觉要临头了。于是她勉力拖着身子向角落里头爬去，一面爬一面扭过头去看那高处的佛像，生怕佛光蓦然照下来，教她避无可避。
　　露如霜担着一个心，只拿两只泪花子眼睛把那佛像正紧紧盯着，只瞧到一道白光劈头打下来。露如霜心里一撞，整个人昏了过去。
　　“蛟尧！”她声嘶力竭，腹部传来一阵一阵的针刺般的疼痛，汗水淋漓滴下来，却委实滚不出来泪水。
　　“醒一醒！如霜，醒一醒！”蛟尧把露如霜抱在怀里，感到她通体冰凉，脸色一时也吓得煞白了。
　　那佛像高高地供奉在上头，烟烛仍旧燃烧，黄铜溜光的四壁。蛟尧心急如焚，他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不见到露如霜头上的红带子哪里去了。
　　正在这时，露如霜醒了过来，她朦朦胧胧把眼皮子启开来，见到蛟尧把自己抱在怀里，神色一沉，冷道：“你竟然利用我！”。
　　蛟尧听说，却不明白露如霜是哪门个意思，把头歪起，忙道：“我怎么利用你了，到底发生甚的了？我给你的红带子呢，浮生丹可拿到手了？”。
　　露如霜却冷笑着把蛟尧看住，忽然脸色大变，道：“蛟尧……”。
　　偏这时蛟尧才想到那红带子是甚。

　　第3章　第二回：蛟尧救蛇和尚放妖，月夜断尾白蛇入钵

　　“原是那狐妖搞得鬼！”蛟尧一时掐指一算，把牙齿一咬，拳头一捏，登时五内中烧。
　　蛟尧看着昏倒在自己怀里头脸色煞白的露如霜，用力将露如霜的身子贴紧自己胸膛，只瞧着一团白光乍一闪，露如霜化作了一条小白蛇。
　　悬光阁里头的佛光立时灭了，蛟尧把手去拿起小白蛇，轻柔将一条软塌塌的蛇身子盘了一圈，揣进了衣裳怀里。
　　那蛟尧正欲把个身子向了门外头步出去，黄铜墙壁上头却一忽子显现一个佛像身影子，墩墩然一个身形，盘腿坐着，通体闪出金灿灿光子来。
　　“龙太子殿下，你如此把这小蛇妖护住，只怕来日定惹些事端来”
　　蛟尧将个脸子微侧一侧，那眼珠子在眼眶中央向眼角一射去，把佛像光影子睥睨一眼睛，冷笑道：“当日你们不也是如此同我父王说的么，最后呢，他还不是被称了妖孽，斩了龙尾巴，剃了龙骨头，把一个身子舍了，便是魂子倒是果真永驻了，化成了蓬莱。”，蛟尧一时说毕了，真是恼了起来，咒骂的声口：“那又有个什么用，横是我不相信什么好报不好报，因果不因果，我蛟龙一族早已经被划作了妖道，我何不且学了那李太白得意尽欢，今时今日把要做的一一做了且罢了。另有一说，纵然她是条小蛇妖又如何了，她可不曾做过恶！我便偏生要把她护住了，便是过后头生了什么事端子，因果报应时候到了，来不来于我无个两样！”。
　　那佛祖听说，只道：“终有一日，你会命丧了这条小白蛇身上”。
　　蛟尧听说，打嘴角牵引一勾笑容，把手去轻轻按住胸口衣服，下头一棱棱的蛇身子。
　　蛟尧忽想起来，十八年前的事情。那时节是夏日，太阳怒曝，草泥味道在烈日下头格外浓烈。小白蛇打折灵寺里逃出来，拖着一条笨重的长长身体，在草丛里头艰难游弋，偏偏给蛟尧捡了去。
　　蛟尧把白蛇带回洞穴冰潭里，替她疗了伤，却发觉它心子上缺了一块肉。蛟尧倒生了兴致，不想到这条白蛇求生欲这般强，被剜了一坨心头肉还拚命逃出来。
　　过后蛟尧问过露如霜，他笑道：“那时候你怎的还挣力逃出来？”。
　　露如霜淡淡把蛟尧瞥一眼，道：“我一个心子都给那老僧头剜去了一大半，还有个甚么顾虑，横竖要死，我只博出另半条命去赌他一赌罢。”。
　　虽说是逃了出来，也是废了一大半。心头肉失了大半，一直以来便成了露如霜的心病。她修仙不得了，作妖也无法提升法术，止步于于此了，八百年的修行因那老僧头毁于一旦。倘或不是蛟尧替她寻着了方子把身体调理住，只怕早死过去了罢。
　　这一边，却又说那红带子自露如霜头上飞出去过后，把浮生丹裹住便向了门扇外头飞出去。一股子箭矢力量子射穿了嵌在墙壁另外一头的佛像，又从悬光阁的窗户飞出去了。
　　那悬光阁外头早早围住了一圈暗青色僧衣的菩萨和尚，将两条腿盘住席地坐在地上，手里执个褐沉沉木鱼，将个小木锤子敲个不完不了。那浮生丹飞出去，却不见到又半个菩萨和尚追出去，仍旧坐了地上，把个木鱼邦邦邦的敲个没完。
　　蒹葭苍是折灵寺刚修出仙身不久的一个小和尚，奉了他师傅的吩咐到雷音寺来求《浮生经》。他靠人力法力，快马加鞭，已赶了半把个月的路程了。这夜里见到圆月亮，才想起原是八月十五至了，又瞧着越就雷音寺越是厚森森的妖气，便决定先在山脚下歇息了，明日再上雷音寺求经书。不想到半途上却见到一个发光的物体飞窜过树林，他掐指一算，知道是浮生丹，便立时追了上去。
　　浮生丹飞到一个河边，落在一堆鹅卵石里头。红带子给水一泡，变得暗沉沉的，浮生丹在里头也不把光闪出来了。
　　“按理说是到这里了呀”一个自言自语犯疑的女声。
　　蒹葭苍从遮掩住他身体的树枝后头拿眼睛看过去，是一个细身柳腰的女子，一袭青衣，绾着的发髻上簪一根银钗子，那银钗子一端刻着花，镂空的花纹穿过金丝铰成的穗子，一股穗子统共五条金丝，各坠了五色红绿青蓝不一的珠子。
　　把佛眼一开，见到原是一只九尾妖狐。
　　蒹葭苍笑了一笑，道：“不过一只五百年功力的九尾狐狸，”在瞥一眼睛，“嗳”一声，微笑道，“错了，八尾罢了！”。
　　那九尾妖狐觉着了有一股煞气荡在周围，一时警惕，把身子绷起来，弓起背子，作出防御的姿势，脸上一双眉毛立起来，冷道：“谁人在哪里，给我滚出来，休得躲躲藏藏！”。
　　一声风吹树叶子沙响，九尾狐把脸子一摔过去那声响处，只盯见几片叶子徒徒在树梢上头一偏动了一下子，并无个可疑处。
　　九尾狐一时迷糊，却也把一颗心放下去，却听到身后头作响一声子笑。
　　九尾狐登时一扭身，把个手劈过去，正巧撞上了那蒹葭苍的金漆禅杖杖杆子上头，给一阵子好生疼。
　　一见到是个黄袍僧衣和尚，九尾狐心一紧，却见到那和尚盯住她只一个脸子上尽是笑，越发犯怵，冷道：“你是谁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干甚的！”。
　　蒹葭苍见问，把眼皮瞥住小狐狸道：“小狐狸倒是胆大，明晓得我是作甚的，还明知故问，一点子也不发怵。”。
　　九尾狐心一惊，面上却不作色，硬着嘴皮子，道：“我虽是狐狸又如何了，可不曾做什么人命官司，和尚还能把我收了钵里头去不成？”，一语末了，把那和尚手里头擎的玄铁凉钵一瞥。
　　蒹葭苍见她虚张声势，笑道：“听你如此说，我倒奈何你不得了？”。
　　九尾狐道：“便是如此才好，你这和尚，修了仙身，手头上合该少沾血液”。
　　蒹葭苍笑了两笑，掐指一算，脸色微变，把九尾狐看一眼，笑道：“我便舍你个人情的，今日便放你走了”，蒹葭苍一语末了，把九尾狐看一眼，似乎逼着她走。
　　那九尾狐并没把浮生丹寻到，一时拿眼睛把蒹葭苍所立的地上鹅卵石溜了一溜，也不见到有红色带子，只得罢了，却不要教蒹葭苍看出来她再寻物什，便把头一摔，飞远去了。
　　九尾狐把身子一纵，飞走去了，蒹葭苍却笑道：“该来了”，说完便听见身后地上鹅卵石嗝嚓一响。
　　蒹葭苍把头一回过来，见到一青衣细眉削面男子，听说：“小师傅可见不见到九尾狐妖？”。
　　蒹葭苍笑道：“一只八尾，打那边去了”，一时把手向空中适才九尾狐飞远去了那方向一指。
　　蛟尧听说，不料到蒹葭苍如此干脆答了，竟有几丝儿戏的意味，却又不像撒谎。于是蛟尧把那笑嘻嘻的和尚看一眼，把两手一抱起，打了一拱，口内道：“多谢师傅”，过后便也从空中消失了。
　　刮起一阵子冷风，瑟瑟的，听得见树叶子像是波涛涌动，白花花雪沫浪子拍在石头上。影动摇，白月光拖过三山去。
　　偏偏站在那月光子下头的是那和尚。
　　那时刻，和尚把个禅杖捏在手里，斜在空中。和尚正举步要走，眼光偏碰到鹅卵石地上，一条光溜溜的白光。像是月光不留神，遗留了一截在人间，正眼看下去，才见到是一条如霜白蛇。蒹葭苍愣了一愣，好一会子才两步走了过去，弯腰把那白蛇捡了起来。
　　也刚巧，看到浮生丹，便顺便同白蛇挜进了钵里。
　　却说蛟尧追出去，一盏茶的功夫就把那九尾狐追上了。
　　九尾狐那时正在空中飞着，忽撞到一堵白光障子，从空中跌落下来，摔了一跤。把头一抬，顶头看见蛟尧立在面前头，拿冷眼瞥着自己。
　　九尾狐心里一滞，一个咯噔，一壁从地上站起来，一壁想道：他定然晓得了。方故意作不晓得什么，笑道：“龙太子殿下不在府邸待着，来西天雷音寺作甚的？莫不是也同我们这些个小妖一样，来抢那浮生丹的？”。
　　蛟尧晓得九尾狐生性狡诈，也不要同她兜圈子，直把脸沉住，冷道：“你这狐狸倒是会说，明晓得露如霜定是要来的，竟然算计到我身上来了！”。
　　九尾狐越发作出一脸子不解，犯疑道：“太子殿下说些甚的，小妖听不懂”。
　　蛟尧听说，把嘴唇一翘，诡谲一笑，过后手里头凭空一把宝剑出了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那九尾狐身后头，一刀下去断了她一条尾巴。
　　那九尾狐哪里料到会来这样一刀，登时生疼得嗷嗷直叫，险些不忍住把原身现出来。锐着嗓子向蛟尧嗔道：“太子殿下忒不要脸了，如何这样偷袭！”。
　　蛟尧将那红尾巴从地上捡起来，在手里一作法，尾巴便化作了一条红丝带子。蛟尧冷笑着把九尾狐一眼盯住，道：“上一次你不就是故意断尾给我吗。”。

　　第4章　第三回：蒹葭苍救蛇雷音寺，拜天地悟性藏书阁

　　天上的圆月打着白光，人世间，山野里头，田埂上村落里低低伏着的茅草屋子早已经把油灯给灭了。
　　夜间只起起伏伏几阵风，便也过去了。
　　那夜里的收鞘，究竟是九尾狐使了媚术，方才得以逃脱，待蛟尧把神子醒过来，早不见了九尾狐的身影子。
　　“这下作胚子，日后给我碰见定取了它的命！”，蛟尧骂咧咧一语毕了，看了眼手里的红带子，想着这带子倒是有那九尾狐几十年的法力，拿了给露如霜绾头发也是可以替她把受了佛光的伤疗个一二。蛟尧一时想着，便把一个手向胸口摸去，却不摸到蛇身子，登时心里一紧，慌张把手伸进去，胸口衣裳角落里左右掏了几掏，却到底甚的都不掏到。
　　蛟尧掐指一算，眉头一拧，煞气上脸，暗沉沉的模样，道：“不好！”。
　　露如霜醒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被挜在一个铜钵里，身体扭也扭不动，被铜钵死死卡住，想把尾巴拖动，涩得很，铜钵磨的蛇身子生疼。她凝神聚气，意欲把法力汇了丹田，化出人性，却一用法力，立马就被那铜钵压了下去，根本无法施法。
　　露如霜正是惆怅一派，却被一只手伸进铜钵抓了出去。露如霜身子一紧，立时警惕起来，把眼前那人惊恐的看住。
　　蒹葭苍见到白蛇一副惊恐失措的模样，先自一震，少时方笑了，道：“竟是条有灵性的白蛇”，说着把那白蛇托在摊开手心里，乜起眼，凑进头，仔细一看了看。
　　忽瞥见到那白蛇背上一片焦黄小块子，像是给聚了一起的强火焰柱子灼烧过，一枚黄色纽参差不齐波浪形状扣子，距边缘的方向染做了黑漆漆炭颜色。蒹葭苍面子上聚精会神起来，给白蛇向上头托了一托，去把那焦黄块子就了白月光下盯住。
　　露如霜一时方寸乱，只胡乱吞了一遭细条红艳艳在一端打起分岔作两个锐尖叉子形状的蛇信子。却见到蒹葭苍浓眉阔额，一双星漆漆眼珠子，口内向自己问道：“可疼也不疼？”，露如霜迟疑一程，把蛇信子收起来了。
　　这方露如霜被举了手掌里正发着怔，忽一猛子又给蒹葭苍揣进了胸口里头。露如霜直觉得一程颠簸，把头晃荡得晕乎乎的，才给煞住脚步，是蒹葭苍停了下来。
　　露如霜嗅到一股熟悉的妖气，纠缠着，一张网一般套到身上来，要把自己网住。正出神，又教蒹葭苍掏出了胸口。
　　把眼皮子一抬，直见到蒹葭苍腮帮子一鼓一憋，似咀嚼着什么。露如霜一时只在猜着和尚要干甚的，不想见到那蒹葭苍从嘴里啐了一口嚼碎了的物什给手掌接住，露如霜直觉恶心，没曾想蒹葭苍还给盖上了她的蛇身子。
　　她一时没好气，又把蛇信子吐出来个不停，却听见蒹葭苍问道：“我用了些个治灼伤的草药，不晓得你可还疼与不疼？”。
　　露如霜一时怔住，去拿眼睛把蒹葭苍瞥了一眼。只见着月光浓浓的，他睫毛翕动，夜深了，直听着林子中有一阵子嘁嘁嚓嚓鸟啼虫嘶。
　　雷音寺里，蒹葭苍跪了大殿当中，却久久不见到接见的菩萨去来。
　　他抬头见到雷音寺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数根朱漆圆柱子直觉着擎天柱子一般。却是个空空的大殿，日光落进来，见到雕花镂空纹里灰白一段灰尘。
　　蒹葭苍觉着心里闷闷的，这雷音寺森森严，是心头上千千万的坟墓碑压上来，一层层，看不见尽头。
　　他在大理石地头上跪得膝盖疼，把头一低，看着地面上大理石是一面墨墨的水面，给倒着他自己的影子。一团浅浅短短的影子，荡在他膝盖下。
　　过了好半天，外头才有一阵子脚步声，一个光头烫疤的菩萨和尚进了来。
　　蒹葭苍立起来，打了一拱，道：“不知师傅是不是来带我去取那经书的？”。
　　烫疤和尚把蒹葭苍看了一眼，道：“小僧人远道而来，本应该把经书给了小僧人的，偏是我雷音寺有个规矩……”，说着，抬起脸，略觉不好意思把蒹葭苍看了一眼。
　　蒹葭苍会意，忙问道：“师傅只告了贫僧有何规矩，只照了原有的规矩来，两下方便的好”。
　　那烫疤和尚听说，显然松一口气，声口朗然了些，道：“不过要过三个法阵，想来小师傅已经修了佛身，三个法阵到底容易过，只做走个流程罢”。
　　蒹葭苍听说，把头一点，道：“有劳师傅带路了”。
　　那烫疤和尚笑着打了一拱，便转身领了蒹葭苍从大殿门槛迈出去。露如霜在蒹葭苍胸口里听说，把个头从衣襟口子里探出来，这才在白日青天里把这佛家重地的雷音寺看了个底儿个。不过是一幢递一幢木殿朱漆房宇，这里一爿那儿一座，另是一会子下个十多级的石砌台阶，一会子上个十多级的石砌台阶，那各处皆是种了竹子，一丁点子风也沙沙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