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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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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寒落下,此时裴琰尚在五六丈外。易寒急速挺剑,再度向崔亮咽喉刺去,裴琰手中已无兵刃,眼见抢救不及,江慈却再急扑到崔亮身上。

易寒剑势微微一滞,这一剑便刺中了江慈的右臂,江慈痛呼一声,晕了过去。

裴琰狂喝着扑来,瞬间便到了易寒身后,易寒知今夜行刺已告失败,一道光芒耀目,他将空手扑上的裴琰逼退一步,再是数招,挡开随之而来的长风卫的围攻,身形腾起,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裴琰急速返身,将江慈抱起,崔亮也强撑着扑过来:“小慈!”

江慈右臂血流如注,裴琰“嘶”的一声将她衣袖扯下,点住伤口旁的穴道,运起轻功,往医帐跑去,崔亮在长风卫的护卫下急急跟上。

待凌军医等人围过来替江慈处理伤口,裴琰方才松了一口气,再想起之前的情况,实是险而又险,见崔亮进帐,面如白纸,忙探了探他的脉搏,知他被易寒内力震伤,需得将养一段时日,不由怒哼一声:“这个易寒!迟早要除掉他,为子明出这一口恶气!”

崔亮压下胸中翻腾的气血,走到病床边,凌军医见他面色,忙道:“还是我来吧。”

崔亮不言,拿过药酒,凌军医无奈,只得由他,过来向裴琰道:“小江这一剑伤了骨头,得养上一段日子。”

裴琰点点头,走至病床边,看着崔亮替江慈处理伤口,看着江慈昏迷的苍白面容,面上的急怒慢慢敛去,眼神也渐转柔和,还带上了几分赞赏之意。

白影闪入帐中,裴琰抬头,卫昭与他眼神相触,又望向病床上的江慈,胸口一记猛痛,强自抑制,快步走近,道:“子明没事吧。”

崔亮抬头看了看他,道:“我没事,幸得小慈相救。易寒这一剑运了真气,她伤了骨头,不过易寒最后应是收了几分内力,否则她这条右臂便保不住。”

裴琰与卫昭沉默不语,俩人负手立于病床边,一左一右,看着崔亮替江慈处理伤口。

崔亮扎好纱带,已是面无人色,额头汗珠涔涔而下。裴琰将他扶到一边躺下,为他输入真气。崔亮自行调息一阵,才稍稍好些。

裴琰回过头,却见卫昭仍静静地看着病床上的江慈。他走过去,脚步放重,卫昭抬头,冷声道:“少君,易寒刺杀子明失败,桓军马上就会强攻。”

裴琰知事态严重,向凌军医道:“小慈一醒,你便来禀我。”顿了顿道:“给她用最好的药,军中若是没有,派人回河西府取。”他终觉不放心,又道:“医帐人杂,将她送到我大帐休息,派个老成的人守着。”

崔亮也知大战在即,强撑着站起,长风卫过来将他扶住,一行人急匆匆出了医帐。

卫昭走出医帐,回头看了看病床上那个瘦弱的身影,心血翻腾,强迫自己闭上双眼,转身而去。

果然,易寒逃回关塞后不到三个时辰,天方亮,桓军便击响战鼓,三军齐出,涌迫而来,攻向长风骑。

长风骑训练多日,将崔亮传下的阵法练得如流水般圆润无碍,阵列有序,隅落相连。崔亮强压胸口疼痛,带伤登上最高的“楼车”,号角声配合他的旗令,指挥长风骑与桓军在“回雁关”前展开了殊死搏斗。

卫昭策马于裴琰身侧,冷眼看着战况,忽然间目光一凛,死死地盯住桓军一杆迎风飘扬的大旗,旗上正是张牙舞爪的“宁平”二字。

旗下,宁平王威猛如虎,左冲右突,手中宝刀,不多时便饮了数十名长风骑将士的鲜血。他杀得性起,面目愈显狰狞,在黎明曙色中,宛如阎殿修罗。

这把刀,是否饮了父亲的鲜血?这把刀,是否割破了母亲的咽喉?

卫昭忽然仰天而笑,劲喝一声,策动身下骏马,白影如流星,裴琰不及拦阻,他已直冲向宁平王。

卫昭冲出时便已拉弓搭箭,一路冲来,十余支长箭如流星般射出,无一虚发,转瞬将宁平王身边十余名将士毙于箭下。快要冲到宁平王身前时,他右手擎过马侧长剑,气贯剑尖,狂风暴雨般射向宁平王。

宁平王久经沙场,并不慌乱,双手托刀上举,身形在马背上后仰,挡过卫昭这倾注了十成真力的一剑,但他也被这一剑之力逼得翻身落马。

卫昭自马鞍上腾身飞下,招式凌厉狠辣,逼得宁平王狼狈不堪。再过几招,宁平王真气换转时稍慢一拍,卫昭长剑割破他的铠甲,宁平王暴喝下运起护体真气,卫昭这一剑方没有深入肋下,但也令他左肋渗出血来。

卫昭蓦然急旋,化出一股内含剧漩的力道,再度刺向宁平王,眼见宁平王躲闪不及,却听“砰”的一声巨响,却是易寒由远处大力掷来一块石头,挡住了卫昭的必杀一剑。

裴琰遥见易寒率着数百人将宁平王护住,将卫昭围在中间,心呼不妙,此时“楼车”上的崔亮也发现异样,旗令数挥,长风骑阵形变换,逐步向阵中的卫昭移动。

崔亮再挥旗令,号角响起,令卫昭退回,卫昭却似是聋了一般,毫无反应,招招见血,剑剑夺魂,仍向被易寒等人护住的宁平王攻去。

崔亮无奈,再变旗令,长风骑虎翼变凤尾,上千人涌上,将卫昭围住。卫昭似是疯了一般,欲冲破长风骑的围拥,直至剑下伤了数名长风骑将士,他才稍稍清醒。宁剑瑜持枪赶到,大喝一声,卫昭面无表情,奇书…整理…提供下载腾身跃到宁剑瑜身后。两人一骑,回转帅旗下。

裴琰眉头微皱,看着卫昭,卫昭目光冰冷中尚余几丝腥红,也不说话,跃下骏马,满身血迹,拂袖而去。

双方拼杀无果,各自鸣金收兵,“回雁关”前,徒留遍地尸首,满眼血迹。

裴琰等人回转中军大帐,见崔亮面如土色,裴琰忙替他运气疗伤,又给他服下宫中的“九元丹”,崔亮才稍有血色。

裴琰正待说话,躺于帐内一角的江慈轻哼了一声,裴琰与崔亮同时站起,崔亮急走到榻前,唤道:“小慈!”

江慈睁开双眼,半晌方忆起先前之事,看着崔亮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开心地笑了笑。

崔亮眼眶有些湿润,也只是望着她微笑,说不出话来。

江慈坐起,裴琰上前将她扶住,声音也有些柔和:“起来做什么?躺着吧。”

江慈目光在帐内扫了一圈,不见那个身影,面上闪过失望之色。崔亮看得清楚,道:“你本有寒气在身,未曾康复,现在骨头又伤了,我得给你换过一套蟒针进行治疗,到我帐中去吧。”

裴琰忙道:“就在这里施针好了。”

崔亮看了看旁边的宁剑瑜、田策等人,微笑道:“相爷,你们在这中军大帐商议军机要事,我又怎能静心替小慈施针。”转向江慈道:“能不能走动?”

江慈一面下榻,一面笑道:“只是手伤,当然能走。”

已近傍晚,阳光仍有些火辣辣的,卫昭负手而行,慢悠悠走向营帐。将到帐前,崔亮在十余名长风卫的护拥下,自东首而来,在他面前站定。

崔亮望着卫昭,微笑道:“崔亮斗胆,以后战场之上,还请大人听令行事。”

卫昭静默须臾,道:“是我一时鲁莽,子明莫怪。”

“多谢大人。”崔亮一笑:“大人今日违反军令,本应以军规处置,但大人是监军,代表天子尊严,刑责可免,却需受小小惩罚。”

卫昭盯着崔亮看了片刻,淡淡道:“子明请说。”

崔亮神色淡静,道:“我要去大帐与相爷商议军情,却忘了带画好的车图,崔亮斗胆,请大人去我帐中取来,送来大帐,大人若不送来,我和相爷便会一直在大帐等着。”

卫昭也是心窍剔透之人,嘴角轻勾:“子明这个惩罚倒是新鲜,卫昭甘愿受罚。”

二人相视一笑,互相微微欠身,擦肩而过。

江慈得崔亮嘱咐,在他帐中安坐运气,右臂却仍是疼痛难当。她听了崔亮所言今日战场之事,满心记挂着那人,刚站起要出帐门,微风拂动,一人从外进来,将她抱回席上躺下。

此时天色渐黑,帐内有些昏暗,江慈仍可看见卫昭身上白袍血迹斑斑,她眼圈一红,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

卫昭探了探她的内息,放下心来,却也心头微酸,良久方是一句:“你胆子倒是不小。”

“三爷今日才知我胆大?”江慈嗔道,泪水却溢了出来。

卫昭伸手,替她拭去泪水,炎热夏季,他的手犹如寒冰,江慈更是难受,祈求地望着他:“三爷,咱们回去吧。”

“咱们?回去?”

“是。”江慈凝望着他:“我想跟三爷回、回家。”

卫昭茫然,家在何方?回家的路又在哪里?江慈再攥紧些,卫昭却轻轻摇头:“我的仇人在这里。”

江慈黯然望着卫昭,却也不再劝,过得一阵,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好,三爷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罢了。”

卫昭慢慢反握住她的左手,凝视着她,低声道:“以后,别叫我三爷,叫我无瑕。”

江慈望向他的双眸,含着泪微笑,柔声唤道:“无瑕。”

卫昭百感交集,片刻后方低沉地应了声,江慈偏头一笑,泪水仍是落了下来。

这一日,二人同在生死关口走了一遭,又都同时为对方悬了一整日的心,此时相见,反觉并无太多话说,只是静静地坐着,互相握着对方的手,便觉心静心安。

他冰凉的手,在她的小手心里,慢慢变得温热。

江慈低咳了两声,卫昭摸了摸她的额头,眉头蹙起:“有些发烧。”

“不碍事,崔大哥说会有两天低烧,熬过这两天就没事了。”她将他放在额头的手轻轻扳下,紧紧攥住,犹豫半响,终于说道:“无瑕,崔大哥是好人。”

卫昭心下了然,淡淡一笑:“你放心,你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救他性命,我又怎会伤他?更何况,他确是仁义之人。”

江慈放下心事,依在他怀中,闻着他白袍上淡淡的血腥气,再也没有说话,慢慢睡了过去。待她睡熟,卫昭再抚了抚她的额头,方将她放下,悄然出帐。

为防桓军夜间突袭,军营灯火通明,巡夜将士比以往多了数倍。卫昭一路走来,却恍觉眼前只有天上那一轮明月、数点寒星,像她的明眸、像她的笑容,一直陪伴着自己——

一零六、咫尺天涯

崔亮这夜为裴琰和宁剑瑜等人讲解《天玄兵法》中的天极阵法,他口才本就好,变化繁复的阵法经他一讲,变得极为清晰明了,满帐人听得浑不知时间。待帐外隐约传来换防的更鼓声,崔亮停住话语,众人才惊觉竟已是子时。

裴琰站起笑道:“子明辛苦了。今夜真是令我等大开眼界。”

宁剑瑜心痒难熬,过来拍了拍崔亮的左肩:“子明,不如今夜咱们抵足夜谈吧,我还有几处不明,要请子明指教。”

许隽过来:“干脆咱们一起,我也有不明白的地方。”

宁剑瑜作势踢他:“你就爱凑热闹,一边去!子明今晚是我的。”

崔亮忙道:“改日吧,小慈还在我帐中,我得去照顾她,昨夜若非她舍命相救,我便要死于易寒之手。”

许隽“啧啧”摇了摇头:“看不出这小丫头,倒有一股子英雄气概,不错,比那些扭扭捏捏的世家小姐们强多了,不愧是咱们长风骑出来的!”

裴琰微笑道:“我送送子明。”

二人快到崔亮军帐,崔亮立住脚步,笑道:“相爷早些歇着吧。”裴琰看了看,道:“小慈似是睡了,不如子明去我帐中吧。”

“这两晚我得守着她,她患疫症时以身试药,伤了脏腑,未曾康复,眼下又受剑伤,如果这两日高烧不退,极为危险。”

裴琰面色微变,急行两步,撩帘入帐。崔亮“嚓”地点燃烛火,裴琰蹲下,摸了摸熟睡过去的江慈额头:“烧得厉害。”

他忽觉心头竟有微痛。崔亮拧来湿巾,覆于江慈额头,裴琰忽然端坐,握住江慈左腕,运起至纯内力,沿着她手三阴经而入,在她体内数个周天,流转不息。

崔亮忙取出蟒针,扎入江慈相关穴位,江慈昏睡中轻“嗯”了一声,却也未睁眼,依然沉睡。待觉她内息稳些,裴琰方放开她的左腕,再看了她片刻,道:“现在想起来,昨夜真是险。”

“是啊,若非小慈,我此刻已在阎王殿了。”崔亮苦笑一声,望着江慈的目光充满怜惜:“有时我觉得,她比许多男子汉大丈夫还要勇敢。相爷有所不知,那时为找出治疗疫症的药方,我换了很多方子,小慈试药后疼痛的样子,凌军医他们都看不下去,她却还反过来安慰我们。”

=奇=裴琰闻言怔然不语,良久方道:“她变了很多。”

=书=“是吗?”崔亮轻轻摇了摇头:“我倒觉得,她天性纯良,从没改变。相爷太不了解她了。”

=网=裴琰取下江慈额头的湿巾,再度浸入凉水之中,崔亮忙道:“还是我来吧。”

裴琰不语,拧了湿巾,轻轻地覆在了江慈额头。江慈微微动了一下,口中似是说了句什么,声音极轻极含糊,崔亮没有听清,唤道:“小慈。”江慈却依然沉睡。

崔亮抬头,见裴琰面色有异,竟似有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伤感,却又好似还有几分愤懑与不甘。

“无瑕,咱们回去吧——”

裴琰猛然站起,掀帘出帐,满营灯火都似很遥远,只有这句话,不停在他耳边回响。

次日桓军守关不出,裴琰便于午时命长风卫传令,召集诸将领齐聚大帐。宁剑瑜等人走入大帐,都微微一愣。只见裴琰端坐于长案后,甲胄鲜明,神情严肃,案上还摆着紫玉帅印。

裴琰平素亲易平和,与众人商议军情也总是谈袖决定,此时这般情形,令众人暗凛,忙按军职高低依次肃容站立。

待众人到齐,裴琰向安潞道:“去请卫大人。”

卫昭片刻后进帐,看清帐内情形,在帐门口停立了片刻。裴琰抬头,眼睛慢慢眯起,声音淡然:“监军大人,请坐。”

一名长风卫搬过椅子,卫昭向裴琰微微欠身,一撩袍襟,端然坐下。

裴琰正待说话,眼角余光扫过卫昭腰间,那处绣着的一枝桃花灼痛了他的眼睛。短暂的静默,让帐内之人心头惴惴,裴琰终缓缓开口:“从今日起,全军熟练‘天极阵法’。”

他转向崔亮,微笑道:“有劳子明了。”

崔亮将连夜抄录画好的阵法图及注解发给众将领,裴琰道:“此阵法用来对桓军作重要一战,需操练多日。众将领一概听从子明号令,带好自己的兵,熟练阵法。”他顿了顿道:“此事仅限帐内之人知晓,如有泄露,斩无赦!”

众将领躬腰应诺,声音齐整,帐内便如起了一声闷雷。卫昭面上神情平静,坐于椅中,不发一言。

裴琰再沉默片刻,转向崔亮道:“军师。”

“在。”

“请问军师,如有阵前违反军令、不听从军师号令指挥者,按军规该如何处置?”

崔亮心中明白,有些为难,却也只能答道:“阵前最忌违反军令、不听从指挥,凡有犯者,斩无赦。”

“你们都听清楚了?”裴琰声音带上了几分严厉。

一众将领慑服于他的严威,甲胄擦响,齐齐单膝跪地:“属下谨记!”

卫昭嘴角慢慢涌上一抹冷笑,他拂袖起身,负手而立,淡淡道:“卫昭昨日有违军令,且误伤了几名长风骑弟兄,现自请侯爷军法处置。”

“不敢。”裴琰神色淡静,道:“卫大人乃监军,代表天子尊严,裴琰此话,并无针对大人之意。”

卫昭眼光徐徐扫过帐内诸人,再深深地看了裴琰一眼,大步出帐。

众人都觉裴琰与卫昭今日有些异样,见卫昭出帐,均暗中轻吁了一口气,但不到片刻,卫昭又返回大帐。

众将领转头,见卫昭双手托着蟠龙宝剑,忙又齐齐下跪。裴琰眉头微皱,无奈下从案后起身,正要下跪,卫昭却将蟠龙宝剑放于紫玉帅印旁,再向长案单膝下跪,冷声道:“卫昭有违军令,现暂交出天子宝剑,并请主帅军法处置。”

卫昭此言一出,帐内之人除三人外,都大感震惊。卫昭飞扬跋扈、恃宠而骄之名传遍天下,传言中他见了太子也从不下跪行礼。这数月来,众人对他或避而远之、或见他与侯爷相处融洽敬他几分。大家虽也在背后暗赞他武功出众,但在心底,总存着几分鄙夷轻视之心。此时见他竟是如此行事,心中便都有了另一层看法。

裴琰低头不语,慢慢坐回长案后,盯着卫昭看了一阵,面上涌出一丝浅笑,叫了一声:“卫大人。”

“在。”

“卫大人阵前违反军令,本来定要以军规处置。但大人乃监军,代表天子尊严,身份贵重,且大人并非我长风骑之人,以前也从未入伍,不识军规,情有可原,大惩可免,但小戒难逃。”

“卫昭甘愿受罚。”卫昭的声音漠然而平静。

裴琰沉吟片刻,道:“既是如此,本帅就罚卫大人在帐内禁闭三日,不得出帐一步。”

卫昭也不答话,倏然起身,向裴琰微微躬腰,再双手托起蟠龙宝剑,出帐而去。

崔亮微笑道:“诸位对阵法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来问我。”

众人回过神来,见裴琰神色如常,便又齐齐围住了崔亮。

江慈这日烧得有些迷糊,睡了一整日,无力起身。帐外渐黑,仍未盼到那人身影。她躺于席上,一时在心底轻唤着他的名字,一时又担忧他在战场上激愤行事,一颗心时上时下,纷乱如麻。

正胡思乱想间,一人掀帘进来,帐内未燃烛火,江慈又有些迷糊,张口唤道:“无——”瞬间发现不对,将后面的字咽了回去。

裴琰面上笑容微僵,转而走近,点燃烛火,和声道:“可好些?”

江慈淡淡道:“好些了。”

裴琰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道:“怎么比昨日还烧得厉害些?”

“没有大碍,崔大哥说,会有两日发烧。”江慈轻声道:“相爷军务繁忙,亲来探望,江慈心中有愧,还请相爷早些回去歇着。”

裴琰却微微一笑:“你救了我的军师,便如同救了长风骑,我来看望是应该的。”说着拧来湿巾,覆于江慈额头。

他又柔声问道:“吃过东西了没有?”

江慈盼着他早些离去,忙道:“吃过了。”

“吃的什么?”

江慈噎了一下,道:“小天给我送了些粥过来。”

“白粥?”

“嗯。”

裴琰一笑:“那怎么行?得吃点补气养血的。我命人熬了鸡粥,等下会送过来。”

江慈无力抬手,忙摇头道:“不用了,啊——”她这一摇头,额头上的湿巾便往下滑,盖住了她的眼睛。

裴琰忙将湿巾拿起,但江慈睫毛上已沾了些水,颇感不适,便拼命地眨了几下眼睛。

高烧让她的脸分外酡红,她拼命眨眼的神情,一如当日在相府西园被药油抹入眼后的神态。裴琰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是将湿巾用力拧干,轻轻地替她擦去睫毛上的水珠。

江慈却满心惦记着那人,怕他此时前来与裴琰撞上,便望着裴琰,轻声道:“相爷,我要睡了。”

“你睡吧。”裴琰从身后拿出一本书,微笑道:“子明现在我帐中给他们讲解兵法,吵得很,我在这边看看书,清静一下,不会吵着你。”

江慈愣了一下,转而微笑道:“可是相爷,我这人有个毛病,只要有一点烛火,我便睡不着。”

“是吗?”裴琰右掌一扬,熄灭烛火,黑暗中,他微微而笑:“也好,我正要运气练功,咱们互不干扰。”

江慈无奈,索性豁了出去,道:“相爷,还得麻烦您出去,我、我要小解。”

大半年前在清河镇的往事蓦地涌上裴琰心头,他沉默片刻,淡淡道:“萧教主今夜可不会来。”

江慈一惊,裴琰轻笑,笑声中带着些苦涩。笑罢,他站起来,道:“你可不要又像以前一样,骗我说萧教主要暗杀你。”说着快步掀帘出帐。

第二日,江慈烧退了些,也有力走动,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便出了崔亮军帐,悄悄往卫昭军帐走去。

卫昭正坐于灯下看书,见她进来,身形急闪,将她抱到内帐的竹榻上躺下,摸了摸她的额头,修眉微蹙,语带责备:“烧没退,到处乱走做什么?”

江慈觉有些委屈,便抿着嘴望着他,眼中波光微闪。卫昭一笑,低声道:“我这三日不能出帐。”

江慈却是一喜,道:“那就不用上战场了?”

卫昭一时无言,握住她的左腕输入真气。江慈安下心来,轻声道:“无瑕。”

“嗯。”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卫昭望上她的眼睛,秋水清瞳,黑若点漆,满含着温柔与期盼,他心中一暖,低声道:“你放心。”转而嘴角轻勾:“我若再冲动,少君罚我一辈子不能出帐,可怎么办?”

江慈这才知前因后果,忍不住笑了出来:“那我也去违反军令,让他罚我和你一同关禁闭,关上一辈子。”

“那如果他将我们分开关上一辈子,怎么办?”

江慈想了想,笑道:“那咱们就挖条地道,每天偷偷见面——”她眼中闪着俏皮的光芒,卫昭也忍不住大笑。

正袖,卫昭面色微变,放下江慈的手,迅速闪到外帐,坐回椅中,帐外传来了裴琰平静的声音:“三郎。”

“侯爷请进。”卫昭翻过一页书,从容道。

裴琰含笑进帐,微微摇头道:“三郎还生我的气?”

“不敢。”卫昭斜睨了他一眼,依旧靠于椅中看着书,口中闲闲道:“我还得感谢侯爷,饶我一命。”

裴琰大笑,在椅中坐下,道:“我还要多谢三郎配合我演这场戏,要知这‘天极阵法’是作最重要一战之用,不让这些猴崽子们知道点厉害——”

卫昭淡淡打断他的话:“少君不必解释,我正喜清静,倒还希望少君多关我几天禁闭。”

“是吗?看来三郎这监军营帐比我那中军大帐还要舒服。”裴琰笑着站起,负手往内帐走去。卫昭身形一闪,挡在了他的面前。

二人眼神相交,互不相让,裴琰唇边笑意不敛,卫昭眸色冰冷,直视着他。片刻后,二人同时听到内帐江慈憋了半天没憋住的一声低咳。

卫昭也知以裴琰耳力,一进来便已听出江慈在内帐的呼吸声,他索性向裴琰一笑,走入内帐,见江慈要下榻,过去将她按住,道:“躺着吧,别跑来跑去的。”

江慈向他温柔地笑着,道:“我还是回自己的营帐,你和相爷有事要商量,我回去就睡,会好得快些。”

卫昭道:“好。”俯身将她扶起。江慈走过裴琰身边,也未看他,只是微微欠身行礼。待她远去,卫昭转过身,向裴琰笑道:“少君请坐。”

裴琰尽力维持面上笑容,道:“不打扰三郎休息,告辞。”

“少君慢走。”

往左是去她的帐篷,往右是回中军大帐。

营地的灯火下,她纤细的身影逐渐远去,裴琰默立片刻,转身向右。

中军大帐内,崔亮仍在给众将领讲解天极阵法,声音清澈:“诸位定都见过流水里的漩涡。这‘天极阵法’取流水生生不息之意,各分阵便如同一圈圈水纹,将敌军截断,而在这一圈圈水纹之中呢,便是这个如漩涡般的阵眼。”

裴琰负手立于帐门口,薄唇轻抿,默默地听着。

“漩涡之力一旦形成,将把一切吞噬,这股因旋转而产生的巨力,无法抵挡——”

一零七、情似流水

夏去秋来,山间的风一日凉过一日,军营边的一棵桂花树,也慢慢释放出浓香,默默看着玄甲金戈、杀戮征战,在这“回雁关”前进行了两个多月。

华桓两国大军于“回雁关”前对峙数月,激战数十场,双方奇招频出,却是谁也无法取胜,桓军固无法南下,长风骑也没能再收复失土,两国战事陷入长久的胶着。

八月十二。

斜晖脉脉,也不再像两个月前一般炎热,带上了几丝秋意。马蹄声落如急雨,拍打在山路上,不多时便疾驰进军营。

江慈和小天由马上跃下,从医帐出来的长风骑们纷纷笑着和她打招呼:“江军医回来了!”“江军医可从河西带了什么好吃的回来?”

江慈笑着从马鞍上解下大袋药草,与小天抬入医帐,瞅见凌军医不注意,偷偷将用油纸包着的一包“芝麻饼”塞给了一名不过十七八岁的伤兵。那伤兵断了一条胳膊,接过“芝麻饼”,眉花眼笑地奔了出去。

凌军医转身,江慈与小天眨了眨眼睛,笑着走开。

待天色全黑,小天洗净手出了医帐,回头向江慈使了个眼色。江慈过得一阵,也跟了出去。

二人悄悄拿出医帐后的麻袋,偷偷往营地附近的山上溜去。不多时,便转到一处灌木丛后,药童小青与小冲正等得着急,一见二人过来,抢过麻袋,拎出里面的山鸡,笑道:“怎么这么慢?”

小天笑道:“不是怕凌老头子发现吗?这可是我和小江好不容易才捉住的。”

“要是你们天天去河西府拿药就好了,咱们就天天有烤鸡吃。”

江慈忍不住敲了一下小青的头:“你当次次能撞上山鸡啊,我和小天也是捉了半天才捉到。再说,如果再也不用去河西拿药,就证明咱们长风骑再无伤兵,那才是好事。”

小青嘿嘿而笑,掏出匕首,将山鸡开膛破肚,江慈来了兴趣:“别烤,我弄个叫化鸡给你们吃。”

三人早对江慈厨艺有所耳闻,自是大喜,递上偷来的油盐之物,江慈熟练炮制,三人看得目不转睛,不停咽着口水。

将泥鸡埋入火堆下,江慈拍去手中泥土,笑道:“好了,等小半个时辰再挖出来,就可以吃了。”

四人在医帐共事数月,也结出了深厚的情谊,此时说说笑笑,又干着偷食烤鸡的“大事”,自是畅心。再说一阵,江慈兴起,索性为三人哼上了几段戏曲。

秋风送来阵阵桂香,江慈在心中算了算日子,恍然愣住。待叫化鸡出土,她悄悄地用大萝叶包了一块,放在身后。

四人吃得极为过瘾,又偷偷溜向军营,江慈忽感肚痛,往一边的小树林跑去,小天等人自回营帐。刚走到军营,正撞上裴琰带着长风卫巡营。他盯着小天看了一阵,小青壮起胆子看了看,小天嘴角还沾着一丝鸡肉,三人只得老实招供。

裴琰听到“叫化鸡”三字,眼神一闪,淡淡道:“江军医呢?”

小天只得往小树林指了指。

穿过小树林,再往营地西面走上约一里半路,有处小山坡。江慈乘着夜色溜至山坡上,在一棵松树下停住脚步,“喵喵”叫了两声,过了一会儿,树上也传来极不情愿的猫叫声。

江慈笑着攀到最大的树杈处,卫昭靠着树干,转着手中的玉箫,凤眸微斜:“约我来,你自己又迟到。”

江慈一笑:“我认罚,所以带了样东西给你。”说着从怀中取出用大萝叶包住的叫化鸡,递给卫昭。

“哪来的?”

“和小天在路上捉到的。”

卫昭撕了一块鸡肉送入口中,眼中有着微微的沉醉。待他吃完,江慈慢慢靠上他的肩头,遥望夜空明月,轻声道:“无瑕。”

“嗯。”

“记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

卫昭算了算,也是满心感慨,良久方道:“当初谁让你去爬树的,吃了这么多苦,也是活该。”

江慈柔声道:“我不后悔。”又仰头看着他,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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