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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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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寒仰头一笑,豪情顿生:“易寒剑下岂惧区区月戎人?此去定当护得王爷周全。”

月戎并不知桓军大军前来且意图攻打月戎,宇文景伦武功高强,再加上有易寒相护,即使万一泄露身份,只要不是千军万马,退回想来无碍。滕瑞自战败后,深感桓人游牧剽悍之风未除,也有了让宇文景伦历练一下的心思,便不再劝,只道:“王爷此去,得乔装打扮一番,再带上明飞。商旅之物我自会备齐,其余飞狼卫我让他们分批扮成商旅出发。”

“那霍州这边,就全交给先生了。”

“王爷放心,我会做好安排,只待王爷归来,便可立即发兵。”滕瑞抬头看了看,道:“王爷可先休息几个时辰,在辰时正出发,篝火大会之前便可赶到疏勒府。”

滕瑞自去准备一切,宇文景伦又在束辕屯营巡视一番,正与易寒交谈间,忽听得军营后方传来一阵喧扰声。

宇文景伦眉头微皱,左军大将慕容光面带笑容快步过来,禀道:“王爷,巡夜兵在雪松岭上发现了雪豹。”

宇文景伦闻言大喜。雪豹皮毛珍贵,骨为奇药,天下闻名。但雪豹喜寒,一直只在桓国、月戎交界之处的阿息山山顶出没,只有在严冬季节食物缺乏之时方下到霍州的雪松岭一带觅食。象这样初雪季节便有雪豹下山,实属难得。而要想猎得一只雪豹,获得它珍贵的皮毛,那将是勇士无比的荣耀。

多年以前,霍州都督曾进贡一件以雪豹皮制成的豹毯,父皇赐给了身体日渐虚弱的母妃,让母妃度过了一个温暖的严冬,只是她终没能挺过第二年的春季,伤心欲绝的父皇便让那件豹毯伴着母妃长眠于皇陵。

若是能再猎雪豹,将豹皮与月戎一起献给父皇,父皇定不会后悔对自己的信任与宠爱。

而若是能在大战之前猎得雪豹,也定能振奋军心、鼓舞士气。

宇文景伦环顾左右,不单飞狼卫,就连易寒都是一副跃跃欲试之情。宇文景伦朗笑一声:“沙罗王当年就因空手搏虎而闻名月戎,咱们大桓的勇士可不能比不过区区月戎国的蛮子!”

飞狼卫们大喜,不到片刻功夫便准备好一切。宇文景伦见滕瑞仍未归来,也等不及与他知会一声,便带着众人上了雪松岭。

雪夜,森林沉睡于无边无际的天幕下,一株株苍翠的云松如利剑指向星空。宿鸟展翅惊飞,伴着偶尔传来的野兽嗥叫,愈显雪岭森然黑沉。

宇文景伦年幼时便随桓皇行狩打猎,飞狼卫也极富经验,在巡夜兵的带领下找到雪豹的粪便与足迹后,锁定了其活动范围。

马刀带着冰雪般凛冽的冷光倏然落下,“噗”声过后,黑羊尚不及哀鸣便倒在雪地之中,殷红的血瞬间沁染了厚重的积雪。

血腥气迅速在夜空中弥漫开来,宇文景伦将手一挥,众人分散隐入陷阱周围的密林中。

林间寂静,满天星斗在松咒若隐若现,宇文景伦屏住呼吸,如同回到了“回雁关”前与裴琰对决的那一刻。

桓族武士所受的耻辱,只有用鲜血和生命来偿还。裴琰,且看你我,究竟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萧无瑕、崔子明,你们也终有一日,要在我宇文景伦面前俯首称臣。

当那双幽蓝的眼睛伴着腥风悄然逼近,林间所有人收敛了呼吸。

但雪豹并未如预期跌入陷阱,枯枝踏裂的一瞬,它机警地嗥叫一声,四肢腾空,于空中转向,扑出陷阱。

宇文景伦当机立断,第一个扑了出去。

火光大盛,受惊雪豹的嘶嚎声震得积雪簌簌掉落,长达数尺的豹尾将宇文景伦势在必得的一刀扫得微微倾斜,再配合它纵扑之势,宇文景伦不得不在雪地上翻滚数下以避豹爪。

易寒随即扑到,剑尖直取雪豹幽蓝色的眼眸,雪豹痛嚎,血珠自眼眶喷出,染红了易寒的灰袍。宇文景伦也腾身而起,“白鹿刀”斩上雪豹前爪。

雪豹受伤后愈加凶狠,无奈突不破众高手合围之势。待雪豹嘶嚎声渐渐衰竭,易寒劈手夺过一名飞狼卫手中之狼叉,暴喝一声,山间巨响,雪豹也被这声暴喝震得有些呆滞。易寒力贯双臂,狼叉如闪电般挺出,深深没入雪豹咽喉。

雪豹还在猛烈挣扎,宇文景伦手中“白鹿刀”幻出一道眩目的刀芒,自雪豹喉下劈入,血如泉水喷出,裹着牛皮的刀柄停在雪豹腹部,豹爪抽搐几下,再无声息。

举着火把的飞狼卫围过来,宇文景伦外袍上满是鲜血,也不在意,他兴奋地望着全身灰白、布满黑斑的雪豹,略喘粗气,笑道:“也不知那沙罗王与这雪豹相比,哪个更厉害些?”

飞狼卫们哄然大笑,数人抬起雪豹,拥着宇文景伦下了雪松岭。

待众人下得雪松岭,已是日旦时分。束辕屯营外只见稀少的巡夜士兵,所着也皆是霍州寻常军士服饰,自屯营外望去,浑然看不出桓军主力已悄悄抵达此处。

宇文景伦对易寒笑道:“滕先生行事,果然叫人放心。”

易寒未及答话,滕瑞手拢玄黑色羽氅,自辕门内出来。

宇文景伦看着飞狼卫将雪豹抬入屯营,向滕瑞笑道:“滕先生,雪豹得获,乃是祥兆,咱们这次定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滕瑞只是微微点头,待众人远去,他神情严肃,向易寒道:“易将军,麻烦您去与明飞商量一下行程。”

易寒见状,便知他有要紧话与宇文景伦说,自入屯营。宇文景伦犹自笑道:“还记得十岁时与父皇去狩猎,父皇亲自猎了一头猛虎,那可是………………”

滕瑞打断了他的话:“王爷。”

宇文景伦这才看到他面色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忙道:“先生有话请说。”

滕瑞双手交握,直视着宇文景伦,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王爷,滕某不才,得王爷呼一声‘先生’,却未能尽到师职,滕某十分惭愧,今日便请辞而去,还请王爷另聘高明。”

宇文景伦大惊,只听滕瑞又道:“滕某犹记得当日与王爷在上京的约定,要辅佐王爷成为一代明君,统一天下,造福万民。但桓华一战,滕瑞未能帮助王爷取胜,更重要的是,王爷待滕某如师,滕某却未能尽到师傅之职。眼见王爷逞血气之勇,只愿为莽将,不愿为明君,瑞痛心疾首,自愧失职,还请王爷放我离去,当日之约定便莫再提。”

宇文景伦这才知滕瑞竟是为自己上山狩豹而不满,忙笑道:“景伦一时手痒,也为大战前图个吉利,先生切莫………………”

滕瑞冷冷道:“敢问王爷,您的志向是什么?”

“一统天下,四海归心,万民臣服。”宇文景伦面容一肃,答道。

“再敢问王爷,明君与猛将,区别何在?”

宇文景伦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滕瑞声音低沉而有力:“王爷,您若只愿为宣王,为桓军将士心中的战神,您今日狩猎雪豹,滕瑞不会多说一个不字。可您的志向是成为一代明君。作为人君,驾驭的应该是天下的英雄豪杰,而不是手中的宝刀;要驯服的应该是沙罗王、是裴琰、是萧无瑕,而不是区区一只雪豹。”

宇文景伦如闻当头棒喝,面上涌起惭愧之色。

滕瑞语气十分严肃:“裴琰收服崔亮,如虎添翼,说服萧无瑕,平添数万精兵;反观我方,二位皇叔不听号令,造下无数杀孽,失却华朝百姓民心。这一增一减,致有我军战败。王爷不吸取教训,徒逞血气之勇,在出发探营之前不谨慎行事,反而如此张扬,若是走漏风声,让沙罗王有了准备,何谈突袭成功,何谈顺利拿下月戎?异日又拿什么来与裴琰一战?!猛将只需遵从号令、勇猛杀敌,人君却需纵观全局、谨慎行事、深谋远虑。王爷若不能弃匹夫之勇,明人君之责,滕瑞不如趁早离去。”

宇文景伦面上羞惭,猛然长揖:“是景伦错了,多谢先生指点。景伦年轻识浅,还请先生严责,景伦定当言行计从。”

滕瑞见他深揖不起,轻轻将他挽起,语重心长道:“王爷,眼下咱们已是背水一战,再无退路,王爷又要深入险境,更需谨慎行事啊。”

“是,景伦记下了。先生放心,此去疏勒府,景伦定会谨记先生所嘱,以大局为重。”

滕瑞本意就是收他野性,见他已幡然醒悟,便不再多说,二人相视一笑,微弱的晨曦中,君臣二人相知之情再浓了几分。

二人并肩向屯营内走去,宇文景伦侧头间见滕瑞气度高华、面容清癯,转瞬想起自己深入敌境后,重兵将托于滕瑞一人之手,心中一动,停步道:“滕先生。”

滕瑞微笑道:“王爷。”

宇文景伦踌躇了一下,终开口道:“尝闻先生有一爱女,未知芳龄几何,可曾许了人家?”

滕瑞想起远在上京的爱女滕绮,不自禁地微笑:“绮儿今年刚满十九,她被我宠坏,多识了几个字,颇有些性子,我也不敢轻易替她许下亲事,尚未婚配。”

宇文景伦下定决心,取下左手食指上的玉指环,双手奉于滕瑞面前。滕瑞渐明他意,大出所料,道:“王爷,这………………”

宇文景伦神情恭敬,语气诚挚:“景伦不才,愿对先生执人婿之礼,愿求滕小姐为景伦正妃,伏请先生应允。”

滕瑞却有些犹豫,半晌方道:“王爷英才,滕瑞自是求之不得。但小女德薄貌寝,又颇有些性子,以前她就说过,替她择婿,需得问过她的意思。而且王爷择妃,求异族之女,只怕皇上那里…………………”

宇文景伦以前就听滕瑞叙述过这滕小姐之事,虽是小事数桩,却也觉她颇具贤慧才德,堪为己配。此时闻言,更对这滕小姐有了几分好奇之心,遂微笑道:“景伦诚心求滕小姐为妻,先请得先生应允,异日回到上京,自当亲自向小姐求婚,小姐若不应允,景伦也不会强求。至于父皇那里,我自会相禀,景伦志在天下各族归心,选妻更当不计出身,选立贤德,以为天下表率。”

滕瑞心中欣慰,接过玉指环,笑道:“好!王爷厚爱,我就先替小女应下这门亲事。”

(未完待续)

番外、雪舞苍原(二)

月戎族为游牧民族,性喜逐水草而居,后虽逐渐定居,却不象华朝和桓国多建瓦屋高楼,仍以毡篷和土屋为主。即使是其东部第一大府…………………疏勒府,仍多是毡帐和土屋,城墙也仅是一人高的矮土墙,唯有城墙外的壕沟挖得较宽较深,四方城门搭起木桥,以供人马出入。

月戎人视每年的第一场雪为吉祥的象征,每逢初雪,会在圣洁的云檀树下举行盛大的篝火大会,尽情歌舞,以祈祷阿息山的雪神保佑月戎来年水木茂盛,人丁兴旺,牲畜平安。

月戎曾与桓国在十五年前有过一场战役,其时桓军领兵的是毅平王,而率领月戎骑兵的便是沙罗王。

沙罗王乃月戎可汗的阿弟,纵横月戎草原二十余载,性情狡诈如狐,凶狠如狼,率领两万骑兵在月戎草原上来去如风,所向无敌。

毅平王与沙罗王当年一战,杀得血流成河,最终毅平王凭借人数上的优势将沙罗王逼至疏勒府、昆陆府和燕然道一带。月戎可汗不得不紧急上表,向桓国称臣纳贡,桓军也伤亡惨重,桓皇顺势宣布息战,两国此后再无交战。

多年未有战事,桓国与月戎民间商贸来往不断,疏勒府位于两国边境,自然成为两国商人集中进行货物交易的场所。

桓人习俗,男子过了二十五岁方才蓄须,宇文景伦此番稍作装扮,贴上胡须,戴上毡帽,与易寒、明飞和十余名飞狼卫装扮成桓国贩卖铜器的商人,于黄昏时分赶到了疏勒府。

此时疏勒府百姓倾城出动,众人随着人流而行,到了疏勒府西门外的草甸子。高耸入云的云檀树下,篝火映红了半边夜空。

月戎是擅长唱歌的民族,且民风开朗外向、自由奔放。此时月牙琴欢快而奏,青年男女们皆着盛装,于云檀树下对面而歌。年轻姑娘们以歌声提问,小伙子昂亮而答。姑娘多问一些关于爱情与富贵、家族与敬老爱幼之类的问题,若是小伙子以歌对答又快又好,姑娘心中满意,便会向他抛出云檀树种。二人悄悄离开人群,增进了解,订下亲事,来年开春种下云檀树种,便可举行婚礼,正式成亲。

由于疏勒府靠近桓国,且多有华桓两国商人来往,故居民多会说中原话,但男女对歌,用的却是月戎话。宇文景伦学过一段时间的月戎语,听得倒也不费力,他负手立于摊档旁,看着热烈奔放、盛装而歌的月戎族青年男女,颇觉有趣。

明飞则用心观察四周情况,不时与来看铜器的人交谈,借机刺探,过得一阵,在宇文景伦耳边轻声禀道:“疏勒府城中倒是来了一批骑兵,但不能确定沙罗王是否到了此处。”

宇文景伦望着云檀树下载歌载舞的人群,装作欣赏的样子,微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道:“想法子问一下城中的粮食情况,沙罗王若到,粮草必是消耗极大的。”

明飞微笑着转过头去,继续与来购买铜器的人欢笑交谈。易寒手拢袖中,微眯着眼,貌似闲适,全身神经却紧绷着,随时准备护着宇文景伦脱离险境。

此时弦月挂在云檀树梢,覆着积雪的草甸子上,篝火渐多,歌舞喧闹,人群拥挤。华桓两国来的商人趁机摆好摊档,推销货物,气氛十分热烈。

宇文景伦自入侵华朝至战败后退回黑水河以北,再向西兵发月戎,一直是军马匆戎、忙于战事。这一刻,站在这片将要征服的土地上,望着眼前百姓安居乐业、欢声笑语的景象,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负在身后的双手,也随着欢快极有韵律的月牙琴声,十指微微敲击。

笑闹声由远而近,一群年轻人拥着一名紫衣少女自云檀树方向过来。紫衣少女雪肤明眸,着传统的月戎服饰,在小伙子的簇拥下欢快走着,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在经过宇文景伦一行所摆下的摊档前,紫衣少女忽然停下了脚步,围拥着她的人便都站在了摊档前。

紫衣少女眼波流转,忽然执起摊档上的一个青铜贮币盆。她和着音乐的节奏,在铜盆底部欢快敲着,唱道:

“雪神她有智慧的双眼

她给我们带来光明和希望

雪神让我来问问

聪明的小伙子们

你们将用什么

来将它盛满?”

她歌声婉转明媚,唱完犹在铜盆底部有节奏地敲着,众人知她在考选伴侣,便皆望向那五六个年轻小伙。

年轻小伙们互相对望,一人便抢着唱道:

“雪神她有广阔的胸襟

她给我们带来无尽的财富

美丽的姑娘啊

我将用世上最珍贵的珠宝

来将它盛满

放在你的帐篷前。”

紫衣少女抿嘴摇头,众小伙便都陷入沉思之中。

宇文景伦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双手也慢慢环抱在胸前。

此时围在摊档前的人越来越多,众人七嘴八舌替小伙子们出着主意,有的小伙子答是牛羊土地,有的小伙子答是美丽的鲜花,有的小伙子则答是一辈子不变的爱情,但紫衣少女皆含笑摇头。

乐曲渐盛,篝火愈艳,易寒望着眼前的景象,二十多年前双水桥的灯会依稀闪现。他再看看身边的明飞,明飞似是也想起了什么,神情十分温柔。易寒心中一暖,女儿终可托付良人,自己终能为双水桥头那温婉若水的女子做些什么,终对得起最初的那份心动,这一生再无遗憾。

眼见只剩下最后一名俊秀的小伙子未曾对答,紫衣少女面上隐有失望之色。

宇文景伦心中想到了一个答案,但他自不能以歌对答,见那名小伙子还在沉思之中,他暗中弹出一粒石子,小伙子抬头向这边看来。宇文景伦趁别人不注意,轻轻地晃了晃双手。

小伙子双眸一亮,笑了笑,将双手举于面前,和着音乐的节奏用力拍了几下。

待众人目光都望向他,他清亮热烈的歌声响起:

“雪神她有慈悲的心怀

她护佑我们幸福平安

她教导我们要勤劳和善良

美丽的姑娘啊

我将用我的双手和劳动

用汗水将它盛满

为你带来一生的幸福!”

紫衣少女笑容渐转灿烂,她从腰间的囊中取出云檀树种,掷向俊秀小伙。围观之人纷纷鼓掌喝彩。

喧闹中,俊秀小伙向宇文景伦轻轻点头致谢,牵上紫衣少女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向篝火走去。

宇文景伦早听说过月戎民风开放,青年男女并不受礼法拘束,情爱一事热烈奔放,但也未料到他们一曲定终身,便在众人面前坦然携手。他看着那一对走向篝火的恋人,嘴角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这时,旁边有人笑道:“还是咱们默都护的儿子有出息,能答得这么好!”

宇文景伦心中一凛,这才知这俊秀小伙乃疏勒府都护默尚的儿子。他正思忖要如何利用这位默公子来刺探军情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

云檀树前的空地上,数十人抱着柴枝搭起高架,再淋上烈酒,一名老者唱出《雪神祭歌》,将火把掷向高架。

火焰喷上半空,人们纷纷向这巨大的篝火围拢。宇文景伦一行也被人群拥着推到了篝火前。

月牙琴弦“嚓嚓”而拨,腰鼓“咚咚”而响。月光下,数人领舞,上万人围着篝火,踏歌而舞。不多时,众人同时发出“阿啧啧、阿啧啧”的声音,拉步扶肩,排成圆圈,围着火堆,穿梭往来,火焰一样激情的舞姿让所有人融入到这欢乐之中。

宇文景伦不便引人注目地挤出人群,加上歌曲欢快、旋律动人、气氛热烈,他也不自禁地随着人群双足踏动。易寒及飞狼卫忙都装作踏舞的样子,不着痕迹地簇拥在他身边。

人群舞动间,默公子与紫衣少女舞至宇文景伦面前。默公子向宇文景伦微微一笑,贴在紫衣少女耳边说了句话。紫衣少女明眸微闪,目光在宇文景伦身上停留了一会,又与默公子笑着舞了开去。

当气氛热烈至顶点,云檀树方向的人群忽然潮水般向两边分开来,音乐也有短暂的停顿。

宇文景伦踏舞间正侧头与易寒说话,感觉到有些异样,便转过头来。

很多年以后,上京巍巍皇宫中的桓威帝,仍清楚地记得他回过头去的这一瞬。

开始,他以为那是一团跳跃着的火焰,待欢快热烈的月牙琴再度响起,他这才看清那是一位红衣少女,从云檀树下踏雪随风,向篝火边舞来。

这是一个有着浓密乌发的少女,她穿着月戎传统的红色圆襟竖领窄袖短上衣,纤腰用豹皮制成的围腰束住,层层叠叠的红色百褶长裙随着麂皮靴一扬一落。

她的乌发并无珠饰,随着舞姿在风中飞扬。火光照映下,她的身形象雪花般轻盈,似火焰般热烈。

她的五官浓丽得如同春天的云檀花,令篝火都失了光芒,让在场所有盛装的少女都失了颜色。

她的舞姿矫健轻盈,眼波顾盼流动,如同一头小鹿焕发着最原始的生命气息。伴随着她恣意而热烈的舞步,还传来了清脆悦耳的丁丁声,原来她右足上还系着一串银铃,正随着她的舞步而发出阵阵轻快的敲击声。

她似有着魔力,舞到哪里,哪里便爆发出如雷的欢呼,人们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舞动,年轻人的目光更是追逐着这红色的火焰,片刻不愿移开。

这如同火一样的精灵,明媚绮丽、自由不羁。她朝着星月、朝着阿息山的雪神,跳跃着、舞动着,充满柔情也充满力量,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舞动间,红衣少女已站在了篝火前。她高高举起双手,音乐声戛然而止。

这时,先前那紫衣少女牵着默公子的手奔向红衣少女。二人嘀咕了几句,紫衣少女笑着从一边的族人手中接过月牙琴,又将一个腰鼓递给了默公子。

红衣少女灿然而笑,所有人呼吸有一瞬的停顿,她已“啪啪啪”三下,拍响双掌。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待她拍击声一停,默公子大力快速敲响腰鼓。

“嚓嚓嚓!”紧接着腰鼓声,紫衣少女拨响月牙琴弦。

伴随着琴鼓声,红衣少女双臂张开,足尖点地,红裙快速旋转,待琴声停住,她也急速止住了旋转的身形。她明亮的目光望向人群,忽然启喉,曼妙而歌:

“阿息山有多高?

雪神她住在哪里?

雪莲花盛开在何处?

聪明的勇士啊

谁能告诉我?”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待她歌声稍停,默公子又快速敲响腰鼓。

“嚓嚓嚓!”紫衣少女笑着再度拨响琴弦。

红衣少女围着篝火旋舞一圈,当她经过宇文景伦的面前时,他的目光似也被这团烈焰灼了一下,微微眯起。

红衣少女舞回原处,再度放歌:

“花子海有多深?

海神他住在哪里?

金鳞龙游翔在何处?

智慧的勇士啊

谁能告诉我?”

歌声渐散,篝火前,红衣少女双颊彤红,她额头沁出微微细汗,胸脯在火光下一起一伏。上万人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茫茫苍原,仅听见火焰跳跃时发出的“噼啪”声。

红衣少女眼神扫过人群,带着几分期盼,几分热切。

人人都知她在以歌择婿,可是她这几个问题问得太过虚无,在场的所有小伙子们都陷入深思之中。许久过去,无一人能出来应答,红衣少女面上渐涌失望之色。

紫衣少女走到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同时望了宇文景伦这边一眼。

宇文景伦心呼不妙,正待悄然后退,红衣少女已经快步向他走过来。宇文景伦见所有人望向自己,索性手负身后,从容望着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走至宇文景伦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宇文景伦身形高大、气宇轩昂,虽作商人打扮,仍掩不住一股尊贵气派,红衣少女似是满意地一笑,再度歌唱,将先前的问题再唱了出来。

宇文景伦嘴角含笑,待红衣少女唱罢,他装作思索的样子,再过一阵,面上露出失望之色,轻轻摇了摇头。

红衣少女大失所望,再看了宇文景伦一眼,转身走回篝火旁。

紫衣少女迎上来,二人再嘀咕了数句,红衣少女转过身,她刚举起双手,人群一阵骚乱,后方传来马蹄声和隐约的喝斥声。

红衣少女与紫衣少女面色大变,紫衣少女贴到默公子耳边说了句话,与红衣少女转身向云檀树方向奔去,人群纷纷避让,二人如蝴蝶翩飞,不多时消失在云檀树后。

望着二人远去,篝火边的人怅然若失,而马蹄声也越来越盛。大队的战马急速冲来,将人群冲得四散避离。

易寒及飞狼卫顿时紧张起来,众人悄然移动,将宇文景伦护在了中间。

守着摊档的明飞也悄悄过来,在宇文景伦身旁用极轻的声音道:“是沙罗王的骑兵。”

这些骑兵策马直冲至篝火边,为首之人居高临下望着默公子,大声道:“可曾见过一个红衣少女?!”

默公子眉头微皱,阿爸虽是疏勒府的都护,但毕竟只是文官,这些杀人如麻的沙罗王的骑兵,实是得罪不起。

他与那紫衣少女阿丽莎以歌定情,一见倾心。虽不知她与红衣少女的来历,但这些骑兵来势汹汹,肯定会对二人不利。他怎肯透出二人去向,便摇了摇头:“没见过。”

为首军官似是有些不信,骂道:“你瞎了眼不成?!我先前明明见着她往这边来了。”

默公子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话语也有些颤抖:“真、真没见过,不信你问问他们。”

为首军官抽了下马鞭,勒转马头,大声道:“有谁见过一个十分美丽的红衣少女?说出来,重重有赏!”

沙罗王称雄草原,性情凶狠,其手下骑兵如狼似虎,月戎普通民众避之不及。那红衣少女如精灵、似仙女,热情奔放,令人心醉神往。众人怎舍得让这些狼虎之兵知道她的去向,站于前排的上千人同时摇头。

为首军官狠狠地骂了数声,马蹄声再次响起,骏马奔腾如风,一群着黑色羽裘的骑兵瞬间便勒马于篝火前。当先一人面目隐于黑色蒙面布巾后,冷冷道:“找着没有?”

那军官低声禀道:“没有,属下明明看到她往这边来的。”

蒙面人怒哼一声,勒转马头,带着手下疾驰而去。骑兵们也纷纷跟上。

宇文景伦眼神闪烁,向易寒压低声音道:“你和明飞,去跟上他们!”

番外、雪舞苍原(三)

篝火大会经此一扰,有短暂的停歇。但不久,默公子大力拍响手掌,乐曲再起,篝火复旺,草甸子又陷入狂欢之中。

易寒和明飞早已领命暗中跟随那些骑兵而去,宇文景伦则与飞狼卫们收拾好摊档。他再在篝火大会细心观察了一番,待人们尽欢后慢慢散去,一行人夹在拥挤的人群中回了城。

疏勒府西门,把守着大量士兵,从衣着装扮来看,正是沙罗王的骑兵。宇文景伦一行经过盘查入了城,他在城中问了几家店铺,了解了一下酥油、盐巴的价格和货量,便带着飞狼卫住进了事先选好的客栈。

客栈前后几进,均是土屋。甫入客栈,宇文景伦便命飞狼卫将坐骑全牵去后院,待客栈伙计取来草料喂马之时,借口草料太差,与伙计吵了起来。

掌柜闻讯赶来,忙道现在城中上好的草料都被默都护下令征去,眼下又是下雪天,只有这等草料供应,不停告罪,宇文景伦这才作罢。

经过这番察探,宇文景伦心中有了计较,不多时,易寒与明飞也悄悄回了客栈。

易寒进屋,拍去身上的雪花,轻声笑道:“看样子,今年的雪会很大,对我们既不利又有利。”

明飞取过纸笔,到宇文景伦身边坐下,边画边道:“阿克沁大营,在西北门外草甸子的背风处。一直驻扎着少量骑兵,由都卫桑硕统管。他们去的正是此处,堂主和我趁黑进去查探一番,可以确定,沙罗王就在阿克沁大营!”

“可以肯定?!”

明飞直视宇文景伦,缓缓点头:“我看见了他的赤雪驹!”

“‘赤雪逐风,沙罗威临’,见赤雪如见沙罗王,加上城中酥油、盐巴短缺,粮草急征,定是沙罗王到了此处无疑。”宇文景伦微笑道,又问:“能不能推断他大概带了多少主力在此?”

明飞久谙刺探之术,又知宇文景伦心思极密,便在纸上将察探来的粮草数、战马数、巡骑数一一推演,末了道:“沙罗王精锐骑兵两万,此番应该到了六成。”

宇文景伦极为满意,再想起篝火大会之事,问道:“可曾探知,沙罗王的手下为何要追捕那名少女?”

明飞将写了字的纸递到烛火上烧掉,轻声道:“末将轻功一般,是堂主摸到内营探听到的。说是沙罗王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将那名少女抓回来。抓捕不力,沙罗王还处决了几个人。现在阿克沁大营的骑兵,分批出来抓捕她。”

宇文景伦思忖片刻,道:“传令出去,命其余几批飞狼卫,在城中散布消息,让沙罗王的人以为那少女还在城中。”

“是。”易寒过来道:“以沙罗王的严命来看,只要他得知那少女还在城中,定会在此按兵不动,有利咱们行动。”

明飞自去传命,宇文景伦却又带着易寒出了客栈。

此时雪虽下得大了,但从篝火大会返来的人们似乎并未尽兴,特别是从草原四面八方赶来的粗豪大汉们三五成群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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