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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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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了上来。

卫昭眼中迸出雪亮的杀气,剑随身动,突入谷祥的枪影之中。谷祥大惊,未料这萧教主一上来便是搏命的招数,心神便弱了些许。卫昭看得清楚,暴喝一声,剑刃架上枪杆,真气流动,谷祥步步后退。卫昭却忽收招,剑尖在枪尖上一点,身形飞上半空,谷祥来不及变招,卫昭凌空落下,寒剑由上而下,没入谷祥头顶“百会穴”中。

谷祥双目圆睁,嘴角鲜血汹涌而出,缓缓跪落。

华朝官兵被这一幕震呆,谷祥素有“杀神”之誉,却被这星月教主数招内取了性命,人人心神俱裂,不知是谁率先而逃,数千人齐齐逃散,刹时溃不成军。

卫昭迅速抽出谷祥头顶之剑,白影如魅,突入阵中,剑光纵横,瞬间便再有数十人倒于他的剑下。众人眼睛一花,只听见那团白影发出森冷清冽的声音:“这里的人统统给我杀掉,一个不留!”程盈盈等人明白他意思,率众全力追击。寒月下,澜石渡边,雪地渐被鲜血染红,华朝官兵一个个倒将下去。星月族人见教主身先士卒,不禁精神大振,越战越勇,人人咬牙切齿,个个不畏生死,仿佛要将这上百年来的屈辱与愤恨借这一战彻底渲泄,永远抹除。

当最后数名华朝官兵倒于血泊之中,卫昭执剑而立,望着这人间地狱修罗场,眼中渐涌笑意。

平叔走近,语气欣悦:“少爷,成了!”

苏俊早已悄悄隐入树林之中,与苏颜击了击掌。苏颜抱着一名十岁左右的幼童步出树林,大声道:“少族长无恙,少族长找到了!”

卫昭长剑一弹,收回鞘内,缓步上前,微微躬身:“萧无瑕见过少族长!”

少族长木风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惊慌间见生母乌雅过来,忙奔过去揪住她的衣襟,乌雅向卫昭施礼:“我母子遭逢大难,幸得萧教主相救,乌雅不胜感激!”

卫昭还礼道:“不敢当!萧某来迟,族长不幸惨死于华朝人手中,还请少族长速速即位,以定大局!”

乌雅媚眼如丝,瞄了卫昭一眼,面上却装出悲戚之色:“我们孤儿寡母的,日后还得多多仰仗萧教主!”

大都司洪夜率着数千月落族人齐齐拜伏于地,声震雪野:“恭迎少族长即位!”

卫昭白衣飘飘,仰望苍穹,心中默念:师父,您当年埋下的棋子,今日都派上用场了。您在天有灵,就保佑徒儿带领族人兴邦立国,洗雪耻辱吧!

五三、淡雪梅影

江慈睁开眼,又闭上,想起昏迷前隐约听到卫昭所说的话,再睁开眼,笑了一笑:没脸猫虽可恶,却应该不会再对自己有杀意了,小命是保得住,但如何摆脱这种囚笼般的困境,总得想个法子才行。

她再想了一阵,视线扫过屋内,发现自己躺的这个屋子有点怪。整个房屋都是用青色的石块垒砌而成,石块也未打磨,依其天然形状挤压垒砌,更未用黄泥勾缝。江慈掀被下床,这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床竟也是一整块巨大的青石,她用手摸了摸,石质温润如玉,滑脂如膏,不由啧啧称奇。

窗外传来轻轻的话语声,江慈披上外袄,走到窗边,见窗外廊下坐着两个少女正在端着绣绷绣花,一个瓜子脸,娇俏清丽,年纪较小,一个容长脸庞,柳眉杏眼,年龄稍长。

江慈用手轻叩了一下窗棂,两个少女一起抬头,瓜子脸的少女放下绣绷,惊喜拍手:“她醒了,我去禀报小圣姑。”

年龄稍长些的少女站了起来:“我去吧,阿雪,你看她是不是肚饿,弄些东西给她吃。”转身出了院子。

阿雪微笑道:“姑娘要不要出来走走?”

江慈求之不得,忙道声:“好。”走至门边,觉这月落族的房门有些奇怪,用的似是樟木,但却不同于华朝的房门是向内开启的双扇合页门,而象一个活动的栅板,横向开合,圆木条与樟木板上均雕刻着精美的星月图案。

江慈步出房门,见自己先前所睡的是一间位于石壁前的石屋,石屋外的小院,同样也用青石垒围,院中白雪皑皑,数株腊梅盛开,雪映红梅,娇艳夺目。

江慈见这阿雪不过十五六岁,比自己还要小些,但也不敢小看。当日相府中的安华也比自己还小,却是安澄的得力手下。想及此,她微笑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妹妹如何称呼?”

阿雪站了起来,她身着青色斜襟短褂,下着素色百褶长裙,身上和高高的发髻上插挂着简单的木饰,脚步轻盈,从另一间石屋内端出一些状似糍粑的食物。江慈正有些肚饿,也不客气,接过托盘,先将肚子填饱。

阿雪见她吃得有些急,笑道:“姑娘慢慢吃,别噎着。你睡了两天了,这是山海谷,族长后围子的雪梅院,我叫淡雪,你叫我阿雪好了。”

江慈吃罢,装模作样地在院内转了一圈,听得那淡雪跟在自己身后,她脚步声似有些沉重,不象是身负上乘武功的样子,顿时起了击倒她逃逸的想法。可念头甫生,试着提起真气,这才发觉自己内力竟似消失得无影无踪,知是那日服用的药水的作用,顿时有些懈气,心中将没脸猫狠狠地咒骂了几句。

她转回廊下,见三脚木桌上摆着几件绣品,拿起细看,觉绣品精美,花鸟形神兼备,针法灵活细密,比师姐所绣还要强出许多。印象中竟似在何处见过这种绣品似的,细心想了一下,记起相府中所用屏风、绣衣、丝帕用的便是这等绣品,惊叹道:“这就是你们月落族名闻天下的‘月绣’吗?是你绣的?!”

“是。”淡雪拾起绣绷,坐回椅中,继续飞针。江慈大感有趣,坐于她身旁细看,见她针法娴熟,若流水逐溪,圆润无碍,赞道:“阿雪真是心灵手巧。”

淡雪微笑道:“我是笨人,族人中比我绣得好的多了去了。我们还有专门的绣姑,每年给华桓两国进贡的‘月绣’,便是她们所绣,不过―――”她针势放缓,面上也露出悲伤之色。

“不过怎样?”

淡雪沉默片刻,轻声道:“她们为了绣每年给你们华朝和桓国进贡的‘月绣’,每天要绣到半夜三更,这‘月绣’又极伤眼力,做得几年便会双目失明。你若是去梦泽谷大都司的后山围子看看,那里都是瞎眼后安在那处养老的绣姑们。”

“为什么要绣到眼瞎啊,不绣不可以吗?”

冷笑声传来,先前那名年纪稍大些的少女走了过来,她面上满是痛恨之色,劈手夺过江慈手中绣品,将她用力一推,恨声道:“不绣?!你说得轻巧,你们华朝每年要我们月落进贡三千件绣品,桓国也是三千件,如果不能按数纳贡,我们派出的贡使便会被处以宫刑,然后你们的朝廷便会派兵来夺我们的粮食,烧我们的围子。你说不绣可以吗?为了这六千件绣品,绣姑们日夜不息,又怎会不眼瞎?!”

她越说越是气愤,双手叉腰,嘴唇隐隐颤抖:“我们月落姑娘心灵手巧,可你看看我们穿的用的,全是最粗陋的衣料,最简单的绣工,因为好的绣姑全在为你们华朝人累死累活,做牛做马!”

江慈听得有些惊讶,忽想起在相府内见到的珠帘绣映、帘幕重帷,那不经意的奢华富贵中所用刺绣之物,原来每针每线上凝着的都是这月落绣姑们的血和泪。

见她被推后蹲在地上发愣,淡雪忙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娘,梅影姐性子直,她并不是说你,你别往心里去。”又转向那梅影道:“阿影姐,她是小圣姑带来的客人,也是我们月落族的朋友,不同于华朝那些欺压我们的坏人,小圣姑若是知道你这般待客,会生气的。”

梅影轻哼一声,片刻后笑道:“阿雪,你知道吗?我方才差点见到教主了。”

淡雪大喜,将绣绷一扔:“真的?!我得去看看。”撒腿便跑。

梅影忙唤道:“你站住,你见不到教主的,别白跑一趟。”

淡雪怏怏回转:“为什么?”

“教主昨天将少族长护送回来后,便一直和各围子的都司们商议少族长即位之事,现都在山海堂,你怎么进得去?我方才去禀报小圣姑,也只是在外堂托阿水哥递了个话,小圣姑都没出来。听阿水哥说,里面吵得凶,教主大发神威,将五都司给杀了。”

淡雪一惊:“为什么?教主怎么生这么大气?”

梅影叹道:“不是我说你,你也太不省事。族长现下被华朝人给杀了,少族长要即位,要奉咱们星月教为圣教,定是要为族长报仇的。可这样一来,咱们便得和华朝开战。二都司和五都司他们的地盘靠着华朝,若是开战,首当其冲,他们自是不乐意,便和大都司吵了起来。听阿水说,五都司似是对教主有所不敬,教主当时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见教主如何拔剑,堂内之人只见一道寒光如闪电般划过,都只是眨了眨眼的功夫,五都司的脑袋便―――”说着她瞪着眼做了个卡脖子的手势。

淡雪拍手道:“杀得好!五都司一贯奴颜婢膝,只会讨好华朝贼人,为保自己的平安,还把亲妹子献了出去,更不知逼死了多少族人,真该杀!依我说,教主得把二都司一并杀了才好。”

“二都司是怕死鬼,见风使舵惯了的,一见教主拔出五都司身上的长剑望着他,马上就软了,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听说已经议定,五日后为族长举行‘天葬’,‘天葬’后便是少族长的即位大典,到时还会正式封教主为‘神威圣教主’,拜咱们星月教为‘圣教’。”

淡雪神情渐转激动,她双手交握于胸前,喃喃念道:“只求星月之神庇佑我月落族人再也不用受人欺凌,被人奴役,我的兄弟姐妹,再也不用―――”她话语渐低,滴下数行泪水。

梅影过去将她抱住,也露出悲戚之色:“阿雪,咱们就快熬出头了。教主就是月神下凡,来拯救咱们族人的。他若不是月神,怎能三招内便杀了谷祥?听阿水说,那夜教主为族长报仇,杀华朝贼子,竟是飞过桐枫河的,他若不是月神,桐枫河那么宽,他怎能飞得过?山海谷和梦泽谷的弟兄们看得清清楚楚,现在都把教主当月神一样拜着呢!”

淡雪依在梅影怀中,泣道:“我知道,教主是月神下凡来救我们的。可他为什么不早两年下凡?那样,我的阿弟就不用被送到华朝,不用做什么娈童,就不用被那恶魔折磨得生不如死了―――”

江慈坐于一边愣愣听着,“娈童”一词她并不明其具体含义,只是游荡江湖,在市井中流连时曾听人骂过此词。后来在京城相府与揽月楼走了数遭,也听人说过此词。她只知做这个的都是下贱的男人,是被人所瞧不起的,似乎与市井俗人骂人话语中的“兔儿爷”是一个意思,但究竟“娈童”是做何事的,为何要被人瞧不起,她就不知道了。

她见淡雪如此悲伤,总知这“娈童”定是不好至极,她向来看不得别人痛哭,遂抚上淡雪的右臂:“快别哭了,只要你家阿弟还活着,总有一天,你能将他接回来的。”

梅影冷冷一笑:“接回来?!你说得轻巧,阿弟被送到了薄云山的帐中。薄云山你知道是谁吗?你们华朝数一数二的屠夫,送入他帐中的娈童没有几个能活过三年的,阿弟现在不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就是教主能带着族人立国,能与你们华朝开战,接回这些族人,也不是一两年能办成的,到时阿弟能不能―――”

淡雪听了更是放声大哭,哭泣声悲痛深切,江慈被这哭声所感,也忍不住抹了把泪,良久方喃喃道:“当娈童,就真是这么可怕吗?”

冷哼声传来,院中腊梅上的积雪簌簌掉落,淡雪吓得收住悲声,与梅影齐齐拜伏于地:“小圣姑!”

轻纱蒙面的女子步入院中,道:“你们都退下吧。”又侧身躬腰:“教主,就是这里,属下先告退。”

卫昭负手缓缓走进院中,待众人退去,他在院中的腊梅边站定,假面后的目光深刻而冰冷。江慈自廊下望去,只觉白雪中,红梅下,他的身影更显孤单寂廖。

良久,卫昭方转身进了石屋,江慈跟入,他冷冷看了她一眼,伸手取过案几上的羊毫笔,递给江慈:“我说,你写。”

江慈不接,斜睨着他道:“要我写什么?”

卫昭有些不耐:“我说你写便是,这么啰嗦做什么?”

江慈哼了一声:“你不先说要写什么,我便不写。”

卫昭眼中闪过恼怒之色,自归月落山以来,从未有人如此顶撞过自己。他强自抑制住,冷声道:“你写一首诗,听仔细了,是:闭门向山路,幽和转晴光,道由东风尽,春与南溪长。”

江慈心中暗惊,想起那日听到的,裴琰所回之诗“冰水不相伤,春逐流溪香”。心中有了计较,直视卫昭,平静道:“我不会写的,我早说过了,我既逃不了,会留在你的身边。但我绝不会为你做任何事情,也绝不会掺和到你和他的事情中去,你若是相逼,我唯有一死。”

卫昭闪电般地探出手,扼住江慈咽喉,话语冰冷森然:“想死是吗?我成全你!”说着逐渐用力,江慈渐感呼吸困难,似就要失去知觉,却仍平静地望着卫昭。

卫昭被她的目光盯得有些难受,这平静而坦然的目光,这临死前的一望,竟象极了姐姐倒地前的眼神。他本就是恐吓于江慈,见她仍是不屈,眼神闪烁,收住力道,缓缓收回右手。

江慈握住咽喉剧烈咳嗽,待缓过劲后冷冷一笑:“原来神威圣教主最拿手的伎俩便是言而无信,反复无常啊!”

卫昭反倒没了怒气:“也罢,你不写,我就和你耗着,你什么时候写了,我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药,让你恢复内力。”说着他取下面具,长吁出一口气,仰倒在石床上,道:“我给你点时间考虑考虑。”

他前夜飘然渡江,力歼谷祥,为求震慑人心,达到“月神下凡”的效果,不惜提聚了内八经中的全部真气。这种做法固能奏一时之功,却也极为伤身,真气损耗过巨。其后,他又力杀逃敌,护送少族长回到山海谷,召集各都司议事,一剑杀了五都司及他的十余名手下,方才平定大局,实是疲倦至极,这需时刻戴着的人皮面具更是令他烦燥不安。此刻见只有江慈在身边,索性取了下来,躺于石床上闭目养神。

江慈听到他的呼吸声渐转平缓悠长,不知他是真睡还是假寐,知象卫昭这般内力高深之人,即使是在睡梦之中,也是保持着高度警觉的,自己现在内力全失,更无可能暗算于他。便拉过棉被,轻轻盖于他身上,又轻步走出石屋,拾起先前淡雪扔下的绣绷细看。

师姐的母亲柔姨绣艺颇精,师姐得传一二,江慈自是也粗通一些。她这一细看,便看出这‘月绣’确是极难绣成,不但要做到针迹点滴不露,还要和色无迹,均匀熨贴,形神兼备,而且看那针法,竟似有上百种之多。

她想起月落一族,为了这“月绣”不知瞎了多少绣姑的眼睛,受了多少欺凌。而那奢靡至极的相府,那人,他擦手所用帕子,他房中锦被,他的锦袍蟒衫,用的都是此物。若是他知道那帕子上的一针一线都是血与泪,他还会那样随意扔弃吗?

还有,那“娈童”,究竟是何意思?为何人们会对他们鄙夷至此?为何这积弱的民族,因为要生存,因为要安宁,便要将自己的儿女们送去做这被世人所瞧不起的娈童歌姬呢?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将满桌凌乱的绣绷和绣品收入绣箩,见天空又飘起了片片雪花,扑入廊下,觉有些寒冷,便端起绣箩进了石屋。

卫昭仍躺在石床上,江慈百无聊赖,又不敢离去,索性寻了一块素缎,定于绣绷上,取过一支细尖羊毫,轻轻画出线条,描出绣样。

卫昭这一放松,便沉沉睡去,直到梦中又出现那个恶魔的面容,才悚然惊醒。他猛然坐起,将正坐于椅中用心描样的江慈吓了一跳,手中绣绷也掉落于地。

卫昭眯眼看了她片刻,面无表情:“我睡了多久?”

江慈这才知道他是真睡,想了想道:“大概有个半时辰吧。”

卫昭下床:“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慈拾起绣绷,淡淡道:“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写的,你别想逼我。”

卫昭心中怒哼一声,却也拿她没辙。这十多年来,从未有女子如此对他,他来了几分拗劲,心中暗道:小丫头,我看你能犟到几时,我就不信,治服不了你!

他转到江慈身边,见她手中绣绷上用极细的线条画着绣样,端详了片刻,俊眉微皱:“你这是画的什么?”

江慈面上一红,将绣绷放于身后,低头不语。

卫昭从未见过她这般害羞模样,以往与她不是怒颜相向便是冷语相对,不由好奇心起,抢过她手中绣绷,再看片刻,冷笑道:“你人长得不怎么样,这画的画也丑得很,花不象花,鸟不象鸟的,倒象是几只大乌龟。”

江慈脸更红透,呐呐道:“不是乌龟。”

卫昭邪邪笑着,勾起江慈的下巴,双眸却如冷月般盯着她:“你告诉我你画的是什么,我便让你恢复内力。”

江慈想了一阵,终还是恢复内力要紧,只要能施展轻功,总能寻到出逃的机会,何况又不是要帮他做什么伤害他人的事情,遂指着绣绷道:“是菊花。”

卫昭再看一眼,不屑道:“这几朵倒是有些象菊花,可这个,我怎么瞅着象只乌龟,与别的菊花可长得有些不同。”

江慈怒道:“我说了不是乌龟,是―――”

“是什么?”

江慈低下头去,轻声道:“是,是大闸蟹。”

江慈抬头甜甜一笑:“三爷没听过‘菊花开时秋风高,对江临渚啖肥蟹’吗?这既然要绣菊花,就定要绣只大闸蟹应应景,同时也解解我的馋意。”

她将手一伸:“我既告诉三爷了,三爷就赐我解药,恢复我的内力吧。”

卫昭扔下绣绷,戴上面具:“你服的不过是令你昏睡、暂时失去内力的药物,现下你既醒了,十日之后,内力便会慢慢恢复的。”他僵硬的假面靠近江慈:“我再给你时间考虑,你若是想好了,就将那首诗写出来。你一日不写,便一日休想出这个院子!”

江慈见他出屋而去,缓缓蹲于地上,拾起绣绷,抚摸着那素缎上的画样,凝望着那似是而非的大闸蟹,轻声道:“你爪子多,心眼也多,走路也是横着走,只千万别哪天自己绊着自己了!”

她坐回椅中,捡起绣针,刮了刮鬓发,忽想起那日晨间坐于西园子替崔亮补衣裳的情景,不由有些担忧:“崔大哥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是好人,可别被大闸蟹算计了才好。”

五四、稚子何辜

平叔正在院门守着,见卫昭出来,附耳道:“光明司的暗件到了。”

卫昭接过,细阅一番,声音不再冷峻:“小五做得不错,不枉我这些年的栽培。这个人,平叔选得颇合我意。”

平叔喜道:“那老贼被瞒过了?”

“嗯。”卫昭睡了一觉,浑身轻松,眼下大局将定,又得闻喜讯,眼中便有了些笑意:“他按时将密报呈给那老贼,一切都很顺利。”

平叔看着卫昭眼中的笑意,心中喜悦,只觉这十余年来的隐忍奔波,都似有了补偿。眼前似看见另外一张绝美的面容,觉眼角有些湿润,微微转过头去。

卫昭不觉,思忖片刻,道:“眼下虽然各方面都按我们原先谋算的在行动,但还缺了一方。平叔,这边大局已定,你帮我跑一趟桓国吧。”

“是,少爷。”

“你秘密去找易寒,他上次功亏一篑,他家二皇子这段时日过得有些憋屈,相信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重掌军权的机会。”卫昭望向满山白雪,似看到了满山盛开的玉迦花,僵硬的面容上仿佛也有了几分笑意。

南安府郊,长风山庄,宝清泉。

裴琰收住剑势,在泉水中泡了一阵,出水后披上衣袍,觉体内真气充沛,盈然鼓荡。见安澄过来,腾身而起,右手平横,切向他的肋下。

安澄身形向左一闪,旋挪间右足踢向裴琰胸前,裴琰双掌在他足上一拍,借力腾身,凌空击向他肩头。安澄右足甫收,不及变招,只得蹬蹬后退数步,避过裴琰这一掌。

裴琰双掌虚击上地面,身形横飞,双足连蹬,安澄手中尚拿着密报,不能出手,被他蹬得步步后退,终靠上一棵雪松,剧烈咳嗽。

裴琰飘然落下,笑道:“不行不行,果然没有阵仗,你的身手便有些松怠。”

安澄咳道:“相爷还是赶快放我上战场吧,我总觉得,那处才是我大显身手的地方,现在真是便宜剑瑜了。”

裴琰负手向草庐走去:“你别羡慕他,他这几个月最难熬,待他熬过了,我再放你出去。你放心,会有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你只别把身手荒废了,等真有大阵仗,我怕你连厚背刀都拿不起。”

安澄想起那夜裴琰在蒙面人手下救下自己一命,有些惭愧:“是,相爷,属下还真是得精进武艺才行。卫三郎自身武功高强不说,他的手下也是那般强硬,我还真不能给相爷丢了面子。”

裴琰取过他递上的密折细看,微微点头:“子明做事,果然细致,确是奇才。”

他一份份细看,看至最后一封,忍不住笑道:“皇上亲手建了光明司,又将自己最宠信的人提为指挥使,只怕将来终会―――”

安澄犹豫片刻,终问道:“相爷,小的有一事不明白。”

“问吧,爷我今日心情好。”裴琰微笑道。

“相爷是如何猜到卫三郎便是真正的星月教教主萧无瑕的?卫三郎是玉间府卫氏出身,又是由庆德王进献给皇上的,身上也无月落族人印记,又一直深受皇上宠信,小的把朝中军中之人想了个遍,也没想到竟会是他。”

裴琰笑得俊目生辉,悠悠道:“安澄,你觉得小丫头是个怎样的人?”

安澄面上也有了几分笑意:“江姑娘虽天真烂漫,不通世事,心地倒是善良得很。”

“你觉得,她是个藏得住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吗?”

“这个小的倒不觉得。”

裴琰眼前浮现江慈或喜或怒,或嗔或泣的面容,有一瞬间的失神,缓缓道:“卫三郎号称‘凤凰’,姿容无双,就是我们这些惯常与他见面的人,每次见到他都会有惊艳之感,一般人见了他更是只有瞠目结舌的份。可相府寿宴那日,小丫头初见卫三郎,毫无反应,你不觉得奇怪吗?”

安澄想了一下,点头道:“相爷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可相爷当时如果想到了,为什么不对付卫―――”

裴琰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没在意,后来使馆纵火案,我又借伤隐退,还要防着皇上对付我,一摞子的事情,我来不及细想。倒是你回禀,自‘恨天阁’左阁主那里得知买杀手杀小丫头的是姚定邦,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把前后所有的事情连起来想了一遍,才细想起来的。后来命你传信给子明,让他查了一下卫三郎这几个月的动向,综合各方面的线索才确定的。”

安澄离去,裴琰缓步走至草庐的窗前,凝望着宝清泉,想起江慈那日坐于“碧芜草堂”的大树下吃瓜子的情景,笑了一笑:“你居然敢联同三郎欺骗于我,让你吃些苦头也好,三郎总要将你还回来的。”

十二月二十五日,月落山,山海谷,天月峰。

月落族族长木黎为救儿子死于华朝官兵之手,消息数日内便传遍月落山脉,九大都司围子的月落族人们齐齐陷入愤怒之中。

月落一族上百年来深受华朝与桓国的欺压,不但苛征赋税,强敛绣贡,暴索俊童美女为娈童歌姬,且将月落族人视为贱奴野夷。月落族人势微力薄,九大都司又不甚团结,所以一直只能忍气吞声,以牺牲一小部人族人来换取整族人的安宁。但大多数的月落族人心中一直是愤愤不平,深以为耻。现下,全族最高地位的族长都死于华朝人手中,这反抗的怒潮如同火焰般腾腾而起,迅速燃遍整个月落山脉。

这日是为故族长木黎举行“天葬”的日子,各围子的月落族人们从四面八方向山海谷涌来,除了要参加族长的天礼和少族长的即位大典,人们更多的是想亲眼目睹一下传闻中的星月教主的风采。

传言中,他白衣渡江,一剑杀敌,血染雪野,全歼仇敌。他如月神下凡,似星魔转世,他闪耀着神祗般的光芒,他也寄托着全族人的希望。

夜幕降临,山海谷聚集了数万月落族人,天月峰下更是人头攒动。

后围子“雪梅院”中,江慈见淡雪坐立不安,在院中走来走去,还不时望向院外,笑道:“阿雪,你是不是很想去看‘天葬’和即位大典?”

这五日,卫昭仍每日过到“雪梅院”,也仍旧逼江慈写下那首诗,江慈依旧不从,不是与他冷颜相对,便是顾左右而言他,卫昭倒也不再用强,逼迫无果后便冷笑离去。

江慈不肯写下那首诗,自然便出不了这“雪梅院”,倒与淡雪梅影日渐熟络。三人年岁都差不多,又都是天真纯朴之人。江慈本就是随遇而安的性子,既暂时不能出逃,便知和身边之人相处和谐才是上策。她与淡雪言笑不禁,又向她请教绣艺,梅影本对她是华朝人有些不满,但见她随和可喜,天神一般的教主又每日来探望于她,遂也逐渐放下成见。江慈教她二人煮华朝之肴,她们则教江慈刺绣,三人迅速结出一份少女的友谊。

在这几日的相处中,自淡雪和梅影口中,江慈知道了更多月落族的历史。这才知月落一族,自古相传,是天上的月神因见凡间苦难深重,毅然放弃了数万年的仙龄,投于尘世之中,拯救世人,要磨炼千年、积累仙缘之后,才能再列仙班。故他的后人名为月落族,取月中降落的仙人之意。

正因为如此,所以每任月落族族长去世后,族人便要为他举行“天葬”。在子夜时分,将逝者自天月峰顶的登仙桥抛下,若其能回归天宫,月落一族则将成为天神一族,如其落于山海谷底,则来年全族也能风调雨顺,虽仍为凡人也可保安宁,但若在“天葬“过程中出现意外,导致族长不能平安下葬,则会天降奇祸,月落一族将永沦苦海。只是族长究竟如何才能“回归天宫”,数百年来却是谁都不曾得知。

而自古传言,月落族人,若是于“天葬”之夜,能亲眼目睹族长升天,就能过上万事顺意,遂心如愿的日子。所以族长“天葬”,几百年来一直是月落族最盛大的日子,所以这夜才会有这么多月落族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就是为了一观“天葬”盛礼。

江慈这几日听淡雪梅影念叨要观看“天葬”和即位大典,耳朵都听出了茧子,见淡雪坐立不安,便问了出来。

梅影柳眉紧锁,瞪了江慈一眼:“还不是因为你,小圣姑吩咐了,不能离你左右,你不能出这院子,我们便也出不了。若是没有你,我们早就去了天月峰了!”

江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笑道:“其实我也想去瞧瞧热闹的。”

淡雪坐了过来,拉住江慈的手:“江姑娘,你行行好,去和教主说说,说你也想去看‘天葬’,再带上我们,教主好象对你挺随和,他一定会允许的。”

梅影有些沮丧:“教主现在忙着上天月峰,肯定不会过来的。”

江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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