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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迢迢-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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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荡荡吹过,庄前,数百人鸦雀无声,均默默地看着这位桓国将士心中的剑神,华朝苍山派的叛逆弟子。看他要做出何种选择,走向哪条道路。

戏台上的素烟不知何时抱了琵琶在手中,秋风中,低眉凝眸,右手五指若有意、似无意的轻拨着琴弦,曲不成调,却自有一股苍凉激愤之意。

易寒面色不改,手中信笺,却似幻化成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师父盛怒的面容,那势要取己性命的一剑。

琵琶渐急,如那晚屋檐下急响的铜铃,他眸中隐忍的苦楚渐浓,秋水剑忽然一动,光华凛冽,托住那信笺平递至柳风面前。

柳风长叹一声,伸手取回信笺,不再说话,后退两步。群雄或惋惜,或鄙夷,或兴奋,嗡声四起。

易寒衣袂飘飞,面沉似水,朗声道:“裴盟主,请出府赐教!”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声音,朗朗澈澈,在长风山庄上空回荡。

他的声音刚刚散去,更为清朗俊雅的声音响起:“裴某不才,让易堂主久候了!”

三、盟主裴琰

群雄一阵欢呼,齐齐转头望向庄前黄土大道。幽沉的夜色中,十余人稳步走来。

江慈翘首望去,只见当先一人,蓝衫飘拂,腰间丝绦缀着碧玉琅环,身形挺拔修长,容颜清俊,目若朗星,举止间从容优雅,顾盼间神清气爽。

他渐行渐近,微笑着望向众人,目光并不在某人身上停驻,众人却均觉他在与自己致礼,‘盟主’、‘侯爷’、‘相爷’之声四起。

他行至庄前,长袖轻拂,向易寒施礼道:“易堂主,裴某因有要事耽搁,迟来一步,还望易堂主见谅。”

易寒本是面向庄门,裴琰出现时他稍稍侧身。此时裴琰上前行礼,他再一侧身,却觉裴琰一踏足,一揖手,让自己这侧身的动作显得有些拘束,无法从容舒展。

他心头暗警,知眼前这人虽然年少,武学修为却胜过其父。他微微一笑,右足稍踏后一小步,借势拱手:“裴盟主客气了。”

“易堂主客气。”裴琰笑道:“裴某俗务缠身,这几日正忙着与贵国使节商谈和约事宜。恰逢贵国使节金右郎要前来一观堂主与裴某一战,为与右郎大人同行,路上稍耽搁了,还望易堂主见谅。”

易寒瞳孔猛一收缩。此时,裴琰身后数人走到光亮之下,其中一人轻袍绶带,面容清癯,与易寒目光相触,微微颔首,却不搭话。早有仆人搬过大椅,这几名桓国使节大喇喇坐下。

树上,江慈又一侧头。

那人轻声道:“易寒名为一品堂堂主,实是支持桓国二皇子的重要人物,二皇子得武将拥护,易寒功不可没。而这金右郎乃桓国太子的亲信,此番被派来与我朝和 谈,又在易寒受二皇子差遣、挑战裴琰之时出现,颇有讥二皇子战场新败的意思。他桓国内政,复杂多变,与我朝不相上下。”

他轻哼一声:“裴琰果然心机深沉,步步为营。旧情、恩义、政敌,能扰乱易寒心神的,他一个不拉,佩服,佩服!”

江慈眼神凝在正亲切有礼与众掌门寒暄致意的裴琰身上,啧啧出声:“好一个剑鼎侯,倒是不枉他的名声!“

他靠上树干,放松身躯,冷哼一声:“裴琰风流倜傥,确是你们这些小女子争相仰慕的对象。不过,他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不择手段,你可不要被他那副好皮相给迷惑了。”

江慈摇头,讽道:“你也是一副好皮囊,一颗无情心,怎好意思说别人。”

两人正斗嘴间,庄前纷扰已定,众人落座,场中仅余裴琰与易寒负手而立。

裴琰仍是嘴角含笑,接过随从递上的长剑,举剑齐额,悠然道:“易堂主,请赐教!”

易寒也不答话,微一低头,恰逢一阵夜风卷起,他的长衫随风而鼓,猎猎作响。庄前数百人的心顷刻剧跳,人人目不转睛,等着看这场关系到两国局势的高手对决。

“且慢!”如冰雪般冷冽的声音响起,易寒缓缓抬头,却见那素烟怀抱琵琶站于自己身前。

素烟秋波沉沉,似悲似怒,看定易寒,凄然一笑:“别来多年,易爷无恙否?”

易寒微一眯眼,轻叹一声,却不答话。

素烟冷笑一声:“易爷当年何等风采,巧舌如簧,今日怎么成了锯嘴葫芦了?只是,素烟现有一事,非在易爷决战之前相告不可,素烟可不想易爷下到黄泉,仍不明真相。”她轻移碎步,走至易寒身侧,贴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易寒猛然抬头,她却转身,戏服未除,花簪已抛,琵琶掷地,大笑道:“易寒,你负我姐姐,令她含恨而逝。今夜,她当在九泉之下相候,与你一清前帐!”

易寒木立良久,压下心头滔天骇浪,抬起头来,正见裴琰含笑望着自己。那笑容观之可亲,但那眼神,却寒如冰霜,冷如利刃。

他终是一代高手,知裴琰步步为营,极力扰乱自己心神,自己已处于劣势。他极力忘却方才素烟相告之事,也不多话,气贯九天,秋水剑微微一横,爆起一团剑芒,身形倏忽一闪,攻向裴琰。

裴琰身躯轻如鸿毛,倏然后飘,手中长剑挽起潋滟的光芒,架住易寒如电闪雷击的一剑。

铿然一声,光华暴起,裴琰借力疾退,如大鸟翩然后飞。易寒跟上,手中秋水如波,由下撩上,再度直攻裴琰胸前。

剑尖未至,剑风劲啸,裴琰知不能强搠,于空中仰身闪避,以退为进,足下连环踢出数脚,于易寒剑芒之下,直踢向他胸前膻中、紫宫二穴。

易寒坐马沉腰,手腕下沉,剑刃划向裴琰右足。

裴琰右足忽然一旋,踏上秋水剑身,借力一飘,身子在空中数个盘旋,已如鹤冲九天,避开易寒挽起的森森剑气。

月色下,一灰一蓝两道身影交错飞旋,灰影如鹤唳晴空,蓝影如光渡星野。易寒剑势卓然凌厉,威势十足,裴琰则清飒自如间带着一种沉稳的气质,隐隐让人觉其有一种指挥千军万马、从容自若的气度。

数招过去,易寒忽然一声清啸,剑芒突盛,人剑合一,有如破浪,扑向跃于空中、尚未落地的裴琰。

裴琰呼吸一窒,如在惊涛骇浪中沉浮。觉易寒剑势凌厉至极,却又不乏灵动飘忽,实是攻守俱备。但他并不惊慌,长剑忽转刺为扫,横击向易寒身侧。

易寒听得裴琰手中剑锋嗡嗡而响,知自己纵是能劈入他胸前,却也不免被他剑气拦腰而过。心中暗赞裴琰这一招看似求两败俱伤,实是攻敌之必救,履险地如平川。

他腰一拧,冲天而起,长剑忽然脱手,在空中一道回旋,竟射向裴琰脑后。

裴琰听得清楚,知无法回剑后挡,只得借先前一扫之势右扑。却见易寒如花蛇扑鼠,迅捷跃向空中接住长剑,直刺而下。电光火石之间,剑气已划破自己横在腰前的右臂衣袖,眼见就要刺入右肋。

他自幼习武,知终有一日要与易寒决战。十年前便已派出细作潜入一品堂,对易寒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更早已将易寒的过去调查得十分详尽。他擅打攻心之战,这才请来素烟,说动柳风,激来桓国金右郎观战,力求多占先机。

当这生死时刻,他知已是利用先前所做一切努力的时候。身形移动间,右足在地上带过,正碰上先前素颜掷在地上的琵琶,弦音零乱而起,易寒心神一颤,脑中闪过素烟相告之事,一个恍惚,剑尖微颤,擦着裴琰右肋直插入黄土之中。

裴琰急速转身,修长手指握着的长剑剧烈颤动,如有漫天光华在他身前凝聚。

剑气破空而起,映亮易寒双眼。易寒眼神一闪,刚拔出秋水剑,裴琰手中长剑已如龙腾,如凤翔,轰然击向他身侧空地。

场边有那眼尖之人看得清楚,正在心中暗讶为何裴琰不趁秋水剑未拔出之时直击易寒,而是击他身侧空地。却见易寒竟似站立不稳,身形摇晃间急速回剑于身侧,轰声暴起,他冷哼一声,往左侧轻跃一步。

裴琰从容收剑,负手而立,双目神采飞扬,含笑望着易寒,并不言语。

易寒剑横身侧,默立良久,一道殷红的血迹沿剑刃蜿蜒而下,滴入黄土之中。

他摇了摇头,惨然一笑:“裴盟主竟已练成‘声东击西’,易某佩服!”他忽然仰头大笑,秋水剑挟着龙吟之声,如流星一般直射入平月湖边一棵巨柳之上,深及没柄,树身剧晃。

灰影闪动,他身形消失在大道尽头,空中传来他苍凉之声:“秋水剑已逝,易寒再非江湖中人,多谢裴盟主成全!”

群雄呆了一瞬,爆出如雷欢声,桓国使臣又暗喜,又尴尬,在仆从的引导下拂袖入庄。

欢呼声中,那人笑得十分得意:“不到十招,易寒落败,我赢了。”

江慈也不把这输赢放在心上,侧头讶道:“裴琰的父亲死于易寒手中,他为何不取易寒性命呢?”

他冷笑一声:“易寒以一品堂堂主身份前来挑战中原武林,代表的是桓国军方。他既已弃剑认输,裴琰便不能再杀他,否则便是擅斩来使,蓄意挑起战争。更何况,裴琰还想留着易寒性命,引起桓国内讧,他怎会为了区区父仇,而乱了大谋。在他心中,父仇,远不及权势来得重要!”

江慈笑道:“你倒是挺了解裴琰的。”

他的视线投向庄前那从容持定、微笑拱手的身影,目光凌厉:“是,这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喧闹一阵,裴琰踏上庄前台阶,右手微压,场中一片肃静。

他面上笑容十分优雅,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裴某不才,忝任盟主数年,却未能很好胜任盟主一职,近年来更因忙于政务,疏怠了盟内事务,实是对不起各位同道,也无颜再担任这盟主一职。”

众人皆未料到他在击败名动天下的易寒,意气风发、声望达到顶点时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面面相觑。

树上,那人缓缓坐直。江慈不由瞟了他一眼。此时,他僵硬的面容隐入树叶的黑影之中,只余那双如星河般璀璨的眼眸,盯着庄前之人。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嗜血的残酷与冷戾,还隐隐透着一丝厌倦万事万物、欲毁之一快的暴虐。

却听得裴琰续道:“现我朝与桓国休战,各门各派,有在军中任职的弟子均可暂获休整,正是我武林人士选贤立能的大好时机。裴某在朝中任职,本已不宜担任盟主一职,现斗胆辞去武林盟主之位,由各位同道自行另选贤能。”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他又道:“我也已上书求得圣上恩准,从即日起,朝廷不再委任盟主,也不再干涉武林事务。裴某才疏德薄,多年来全仰仗各位赏脸支持,方能支撑至今。今后不能再行担任盟主之职,故特来向各位告罪。”

说完他向庄前众人拱手一圈,又走到众掌门身前,长揖施礼。

裴琰这番话一出,庄前一片哄然。谁也未料他竟会辞去盟主一职,更未料到朝廷竟会放弃百余年来对武林的控制权,但言犹在耳,不由众人不信。有那等心机敏锐之人更想到从此自家门派也可角逐盟主一位,从而号令武林,心中暗喜。

江慈看场中热闹喧哗,颇觉有趣,感觉到身边之人身躯稍稍挪动,她侧头望去,月光下,正见他微动的嘴唇。

她心中一动,知他正用‘束气成音’之法与庄前某人对话。此人虽年轻,但功力深厚,似并不逊于那裴琰,武林中何时又出了一个这样的高人?怎么从未听师叔提起过呢?

正努力回想间,庄前一人分众而出,行到裴琰面前行礼道:“盟主,于某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琰微笑还礼:“于大侠德高望重,名震一方,我素来敬重,于大侠请直说。”

那于大侠四十上下,身形修长,面容清瘦,颔下三绺长须,颇显儒雅飘逸。江慈想了一下,忆起师叔曾说过,玉间府有一于文易,为人持重,善调纠纷,颇为人所敬重,号为‘玉间清风’,看来就是此人了。

于文易又向各掌门人行了一礼,沉声道:“裴相是一片好意,朝廷也是诚心放手武林。但于某多心,不知裴相可曾想到,您这一辞,朝廷这一放手,武林多年纷 争,谁来压下?来日盟主之位,又如何选出?若是稍有不当,自相残杀,只怕这武林,从此便会多事,干戈之音,恐会不绝于耳了。”

他话音刚落,已有许多持重之人纷纷点头,想到裴琰抽身而去,武林从此多事,莫不有些心忧。

裴琰微微一笑,悠然道:“这一点,裴某早已考虑到,并早已修书会告各位掌门。各位掌门先前在庄内密商,议的便正是此事。相信以各掌门的大智大慧,已商榷出可行之法,也已就诸事达成了协议。”

他微微侧身,各掌门或颔首,或躬身。少林掌门慧律大师踏前一步,双手合什:“裴相早有传书,各位掌门也就此事达成一致,文易多虑了。”

于文易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忙合什还礼,微笑道:“文易鲁莽,掌门莫怪,也请裴相见谅。”说完退于人群之中。

又有一人越出人群,大声道:“既是如此,就请大师告诉我们,这新任盟主又该如何选出?”

他此言一出,群雄纷纷附和。

“对,快说吧。”

“就是,新盟主该如何选出啊?”

裴琰微笑着退开两步,慧律大师走到庄前,先颂一声佛谒,沉声道:“经各掌门共同议定,将于十一月初五,在这长风山庄前举行武林大会。由各门各派推举一位 候选者,通过德行、智慧、武艺三轮角逐,最后胜出者,即为下任武林盟主。至于这三轮比试具体如何比,诸掌门会于十日之内议出详细规则。届时自会公告天 下。”

庄前顿时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不多时,又有人嚷道:“那这三个月,还是裴相兼任盟主吗?”

裴琰神色悠闲,上前拱手:“裴某政务繁忙,不再适宜处理盟内事务。至于这三个月,暂由慧律大师摄盟主一职,期间事务,由各掌门共同决定。”

他唇角略为上翘,右手轻抬,随从们托过玉盘,他取起盘中酒杯。也早有随从端过酒壶酒盏,一一斟酒给各掌门,如为出家之人或是女子,奉上的自是清水。

裴琰举起酒杯,朗声道:“自此刻起,裴某不再是武林盟主,但仍愿与各位一起,为武林同道尽心尽力,以求武林的公正宁和。现以水酒一杯,以示我之诚心!”

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从容转身,含笑望向各掌门人。

各掌门人忙都举起酒杯,场中众人也都纷纷持杯轰应,齐齐欲饮。

“慢着,饮不得!”巨喝声破空而来,众人手中酒杯便都停在了空中。

四、星月教主

数百人齐齐扭头,庄前有着一瞬的沉默,这一瞬,静得仿佛风暴来临前的大海,又如千军万马对垒前的沙场。

三道人影急射而来,其中一人气喘吁吁,急奔到慧律大师身前,见他手上杯盏中清水尚存,长吁一口气:“天幸,天幸,宋某来得不迟。”

树上,江慈见又有变故,大感兴奋,身躯稍稍前倾。那人眉头一皱,忽伸左手,将她往后拉,江慈身形急移闪避。

眼见树枝轻微晃动,那人心中恼怒,瞥见庄前裴琰有意无意地向这边扫了一眼,更恨自己先前为何不将这少女杀了灭口

他冷着脸,喉间忽发出‘吱吱’声,江慈仔细听来,极象邓家寨的古松上小松鼠的声音,忍不住掩嘴偷笑。

裴琰目光掠过菊园,停在那三人身上,缓步步下台阶,在其中一人身前施礼道:“神农子前辈光临敝庄,裴某不胜荣幸。”

江慈正在窃笑那人学松鼠吱鸣,听得来者竟是师叔屡屡提及、曾赠过师姐一粒‘还生丸’、救了她一命的‘神农子’,忙转头望去。

只见赶来的三人中,两人均是四十上下,其中一人身形魁梧,浓眉大眼,极为豪迈,负手望着裴琰冷笑。另一人则身形单瘦,较为矮小,面白无须,下颔处有着一块圆形胎记,正是江湖有名的‘神农子’程不见。

两人身后,却是一黑衣蒙面人,还披了件斗篷,将全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夜风吹过,他身上斗篷飒飒作响,衬着他高挑的身形,说不出的诡异与迷离。

裴琰满面春风,向‘神农子’和他身边那人笑道:“宋大侠,程前辈,二位前来喝裴某这一杯谢盟酒,裴某深感荣幸。”

那身形魁梧的中年人冷笑道:“裴相,裴侯爷,只怕此刻,你最不想见到的便是我们吧。”

裴琰微一蹙眉,又舒展开来,从容笑道:“不知宋大侠此话是何意思,还望您明示。”

苍山掌门柳风与这‘龙城剑客’宋涛素来交好,见他对裴琰冷颜相向,忙上前道:“宋兄,裴相虽已不再担任盟主,但―――”

宋涛不待柳风说完,忽然夺过他手中酒杯,转身递给神农子,道:“程兄,有劳您了。”

众人心中皆是一动,有那等已将酒杯凑到唇边之人,都悄悄地望向杯中酒水。

‘神农子’程不见将宋涛递过来的酒杯凑到鼻前细闻,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点白色粉末入酒杯之中,片刻后点头叹道:“正是‘化功散’。”

哗声四起,众人纷纷将手中酒杯掷地,有那等性急之人,更是大声怒骂。

凡是武林中人,莫不知‘化功散’的厉害,此药曾毒害武林十余载,让无数人逐步失去功力。幸得百余年前武林盟主谢晓天联同副盟主裴俊合力将炼制‘化功散’的主药――‘天香花’悉数毁去,方保了武林这么多年的平安。

此时听到‘神农子’确认,长风山庄为各武林同道备下的酒水中竟下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化功散’,实是令人震惊之余疑念丛生。

宋涛怒容望向裴琰:“裴相,您为朝廷卖命,铲除武林势力,也不用下这般毒手吧。”

各掌门互望一眼,纷纷上前踏出几步,恰好将裴琰围在其中。见掌门之人如此,各门派弟子纷纷执起兵刃,分成数团,将长风山庄之人团团围住。

眼见庄前局势突变,剑拔弩张,裴琰却不惊慌。他优雅一笑,长袖舒展,也不见如何移步,竟将数步之外管家手中端着的、先前为各掌门人斟酒的酒壶取了过来。

他从容地将壶中之酒一饮而尽,修长的手倒握着青瓷酒壶,在空中缓缓划过,温然道:“各位稍安勿燥,为表裴某并非下毒之人,我便饮尽此酒,以示清白,大家有话慢慢说。”

见他饮下壶中之酒,又是这番说话,众掌门面面相觑,紧张的局势稍有缓和。

裴琰甩袖转身,微笑道:“事出必有因,宋大侠为人,我素来信得过。还请宋大侠将一切来龙去脉叙述清楚,相信各武林同道自有判断,也好还裴某一个公道。”

宋涛愣了一瞬,大声道:“好,既是如此,宋某就将诸事细叙,请各位听清楚,辨明事情的真相。”

八月的夜晚,月华清澈,桂菊之香流动。长风山庄前数百人寂然无声,都用心听那宋涛叙述。

“大约一个月前,我收到易寒传书,要于今夜挑战裴琰。我自是要前来一观决战,便于八月初一上午启程,由龙城一路北上。

八月初五那夜,我行到文州郊外,正想赶到城内投宿,却在经过一处密林之时,听到打斗之声。

我入林详看,见有七名黑衣人正围攻一蒙面人。双方皆身手高强,那七名黑衣人更是招招狠辣,非要将那蒙面人置于死地。

我本不欲多管闲事,却又认出那七名黑衣人是武林中臭名昭著的‘七煞杀手’,而那被围之蒙面人又在打斗过程中说出了令我震惊的一句话,让我认出他的真实身 份。于是,我便出手毙了‘七煞杀手’,救下了此人。也幸得救下了他,才得知了一个可能令我武林同道永陷沉沦的大阴谋。”

裴琰此时已行到先前桓国使臣所坐的大椅前,他掸掸衣襟坐下,微笑着靠上椅背,道:“想来,这个大阴谋必是指裴某会在今夜的酒水中下‘化功散’,毒害武林同道了?”

宋涛板着脸道:“正是。幸好宋某来得及时,才能阻止各位饮下这毒酒。”

裴琰悠悠道:“不知宋大侠当时救下的,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能知道裴某今夜要在酒中下毒?”

宋涛转身,指向与自己同来的那名黑衣蒙面人:“宋某救下的正是此人。”

苍山掌门柳风忍不住拉了拉宋涛的衣袖:“宋兄,此人于这关键时刻,蒙首蒙面,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他的话,如何信得?”

宋涛望向那人,那黑衣蒙面人迟疑片刻,终将身上斗篷除去,又轻轻将面上黑巾缓缓拉下。

随着那黑巾除下,人群中嗡声四起,人人眼中露出惊艳之色。

这人此时正好背对菊园,江慈看不清楚他的面容,眼见庄前众人齐齐惊叹,不由有些着急,只盼着那人能稍稍转身,也能让她一睹真容。

却听得那宋涛指着那人道:“这位,乃月落山脉,‘星月教’教主,萧无暇。”

那萧无暇向四周群雄欠身致意,身形一转,江慈将他面容看得清楚,忍不住低低地赞叹了一声。

只见那萧无暇,生得极秀美俊逸,唇红齿白,修眉凤目,眸中更似泛着波光,夺人心魂。他缓缓环视众人,众人皆觉其哀怨兼深情地凝望着自己,齐齐生出爱怜之心。

只是,众人皆在心底冒出同一个词:妖孽。又都同时想道:一个男子,生得如此之美,不知是福是祸?

裴琰右手手指轻敲椅手,道:“裴某也曾听过萧教主的大名,但萧教主一直以来只在月落山脉出没,不知为何会出现在文州郊外,又为何会知道裴某要下毒害人?”

宋涛冷笑一声,道:“萧教主不善言辞,就由宋某来代答。是这样的:当年,圣武帝联同裴相的先祖,将制‘化功散’必需的‘天香花’悉数毁去,救武林同道于水火之中,他们却不知,这世上,还有‘天香花’存留下来。

而这仅存的‘天香花’,便一直生长在星月教的圣地,月落山脉的最深处。

历代星月教教主都知这‘天香花’为害世人,但又怜这花生得极美,不忍下手毁去,便一直任其在深山中自生自灭。

直到半年前,萧教主无意中发现,谷中的‘天香花’少了十余株。他自是大惊,在教中一番详查,发现有一弟子出谷办事后,不知去向。

他心急如焚,知此事非同小可,便出谷寻找该弟子下落。一路寻到文州,将那名弟子擒获。方得知,那名弟子早已被裴相收买,正是在裴相的指使下,将谷中的‘天香花’盗出。

而据其所述,裴相不知从何处得知了‘化功散’的炼制方法,要用这‘天香花’来制出‘化功散’,以在八月十二的武林大会上,下毒于酒水之中。

萧教主得知这等大阴谋,自是有些惊慌,正欲启程前来长风山庄,却在文州郊外被‘七煞杀手’追上。那‘七煞杀手’是收了裴相银子,前往杀那弟子灭口的,萧教主来不及保下那弟子的活口,又被七人追杀,若不是我经过,这个大阴谋,只怕再无人知晓。

各位同仁都知道,这‘化功散’无色无味,很难察觉,又不会当场发作,只会令各位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功力逐步衰退。而几个月后,正是角逐新的武林盟主的日子,届时,在场的诸位功力渐退,能参加角逐的,又会是何人呢?”

他话音一落,柳风惊道:“难道是从军中回来休整的各派弟子?”

宋涛冷笑道:“正是如此。这些人,虽名是我武林各门下弟子,但实际上,他们多年从军,早已被朝廷和裴相所控制。裴相一面辞去盟主之职,以示自己的清白, 一面又让这些亲信接过武林大权,同时又将有力与他抗衡的各位的功力化去,永绝后患,自此武林再无力与朝廷抗衡。裴相此举,实是阴毒至极啊。”

他这番话说得清楚明了,分析得头头是道,加上先前有神农子验出酒中有毒,复又有星月教主萧无暇为人证,群雄便信了八九分。

众人激愤不已,纷纷大声呵斥怒骂,更有甚者,将刀剑架在了长风山庄诸人脖颈之中。

裴琰眼底盈满笑意,盯着那萧无暇看了几眼,闲闲道:“宋大侠所言皆是人证,那物证呢?光凭萧教主一人所言,就能论定,这毒一定是裴某所下吗?”

宋涛大声道:“我得知这个阴谋后,知单凭人证,必是不够,这才星夜兼程,从沧州请来‘神农子’,他现已验出酒中有毒,这还不够吗?”

裴琰轻轻拔弄着左手拇指上的青玉板指,悠然道:“裴某方才已喝尽壶中之酒,那酒壶正是先前替各掌门斟酒的酒壶,若是裴某下毒,难道,那剩下的酒中就没有‘化功散’吗?”

他此言一出,众人皆愣住:是啊,如果是他下毒,他怎么敢饮尽壶中之酒呢?

宋涛冷笑道:“当年,‘天香花’是由你的先祖除去的,说不定就是你的先祖留下了配方。你既知‘化功散’的配制方法,定已知解药配方,你早已服下解药,也未可知啊。”

二人唇枪舌剑,群雄越听越迷糊,不知该信何人所言。

正在此时,那萧无暇忽然出声,他的声音极轻,极柔和,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媚之意:“我那弟子,临终前还说出了一件事情。”

裴琰嘴角含笑:“萧教主请说。”

萧无暇似是有些迟疑,眼眸望向各位掌门,有着一种欲说还休的凄哀之情,少林掌门慧律垂目合什道:“萧教主有话尽管说,各位同道自会护得教主周全。”

萧无暇咬了咬下唇,轻声道:“我那弟子临死前向我忏悔,说出他所做的一切是受裴相收买,而裴相派出收买他、与他联系之人,是这长风山庄中的某人。

由于,由于我那弟子生得柔美,这人,又素好男色,便与我那弟子,有了断袖之爱。”

树上,江慈不免有些迷糊,不大明白萧无暇所言之意。又听得众人一片鄙夷之声,正待向那人相询,却见月光下,那人眼中波光闪闪,似怒似怨,诡异骇人。

她有些诧异,又听得那萧无暇续道:“床笫欢爱之间,这人向我那弟子和盘说出了裴相的图谋,也说出,今夜会由他负责在酒中下毒。因此,此人身上,此时必还有未用完的‘化功散’,只要将他搜上一搜,便知我有没有诬陷裴相。”

萧无暇话音刚落,数十人同时问道:“那人是谁?把他揪出来!”

萧无暇缓步走向裴琰,裴琰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凝望着他,正待开口,萧无暇猛然抬手指向他身后一人,大声道:“就是此人!”

随着他这一指,裴琰身后一人高高跳起,向旁冲去,宋涛大叫:“别让他逃了!”

数人拔出兵刃冲上,将那人围在其中,那人极力左突右围,同时口中‘啊啊’大叫。萧无暇清喝一声,身形拔起,向那人攻去,那人双手乱挥,抵得几招,被萧无暇一招击得直向后方的裴琰冲去。

裴琰身形未起,袍袖一拂,那人被拂得掩面倒地,在黄土中翻滚数下,惨叫声逐渐低下去,再抽搐几下,不再动弹。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掌门人们未及反应,宋涛与萧无暇同时喝道:“裴琰,休得杀人灭口!”

柳风等人抢上前去,将地上那人扶起,却见他已面色惨白,气息微弱。而这人,众人都认得,正是长风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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