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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渡你成仙可好-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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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捧着下巴,灼灼的目光正好与他对上。

重韫下意识地拢住衣襟,薄怒道:“你怎么这般……”
脑中回荡的词俱没一个好的,重韫思来想去,一个也骂不出口,只好冷下脸,哼了一声。

少女撇了下嘴,目光扫过他的胸膛,道:“好稀罕似的,看不得么。哼。”
声音轻轻的,像是生气,又像是撒娇。

她话音落时,顶上刺啦一声,无数碎瓦落将下来,头上破开一个大洞。此时庙外雨早停了,白泠泠的月光洒进屋来,照亮了摆在香案后头的泥胎佛像。那佛像掉了半拉脑袋,被这月光一照,原本慈悲的脸上竟显出三分狰狞来。

突然狂风四起,像是夏日山洪般撞开庙门,涌进庙来,吹得地上干草四下乱飞。

少女抬起头,冷冷地盯着顶上那处破口。

重韫随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屋顶上蹲着一个人,身上肌肉虬起,衣袖自肩膀处寸寸碎裂开来。他躬着身,将脸探进洞来,头上明晃晃九个戒疤,只是已不复初见时的白色,而变作一种类似于凝固了许久的血液的那种红褐色。

风卷着干草往上,正好擦过那僧人的脸,像是被惊动了一般,那僧人原本一直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

重韫见到他的眼睛,心下也是微微一惊:怎么,这恶僧的眼睛竟便成这样了?他的瞳仁已经不见了,两个眼眶内只剩下夹杂着些许青灰色的眼白,看上去分外骇人。

重韫心中惊骇,忙往前一站,将姑娘护在身后,低声问道:“这僧人,是何物?”

他这一说话,便见那僧人眼球转了转,脸转过来,口中“嗬嗬”两声,突然就炮弹似地从那处破口弹飞进来。

千钧一发之刻,重韫只觉腰上一紧,却是站在他身后的少女单手抓住他的腰带,硬生生将他拖离了原地。

刚才僧人那击来得惊魂,两人对视一眼,少女朝他摇了摇头,竖起一根手指紧贴双唇,示意重韫,千万别说话。

少女抱着他的一条手臂,依偎过来,紧贴着他,两人并肩站着,只见那僧人进庙之后,四肢均落在地上,姿势如同犬类,只睁着一双青白青白的眼,一动不动。

他不动,重韫自然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经了方才那遭,重韫自然明了,这僧人似乎对人的说话声分外敏感,只要不开口说话,他似乎就不会发动攻击。

四下里凉风嗖嗖,少女虽不怕冷,可这风吹得到处都是粉尘,呼吸几遭,便觉鼻腔内一阵发痒,忍不住拿手揉了揉鼻子,又忍了忍,终是没忍住,阿嚏——,打了个极响亮的喷嚏。

她这喷嚏一响,便见那僧人弓起脊背,不过却就着那个姿势没再移动。

少女看了看,觉得不对劲。不对。

是不对。下一刻,她猛地拉了重韫一把,拖着他向庙外狂奔:“跑——快跑!”












第4章 恶僧
两人一路狂奔,只闻身后风声响动,却是谁也没功夫回过头去看上一眼。开玩笑,逃命重要呢,谁有空管那是个什么东西,总之绝对不是人。

先头一段路还是少女拉着重韫跑,没几步便被重韫后来居上,现下变成重韫拉着少女跑。可惜少女运道不好,跑着跑着便崴了脚。她这一摔,倒是连累了重韫。两人双手握得极牢,重韫被她的力道一扑,也跟着摔了个狗啃泥。

爬起来,袖子在嘴上一抹,呸呸。

重韫伸手一拉,将少女拉起来,“快跑。”

少女才迈出一步,就痛吟一声蹲下身去,拿手捂住腿脖子,泪眼汪汪,“疼,疼,疼。”

身后草木哗哗响动,那声音越来越近了。重韫无法,只得弯下腰,道一声“得罪了”,一手穿过姑娘臀下,一手扶上少女肩头,将人打横抱起,复又撒足狂奔。

少女将双手绕到重韫脖子后头,紧紧抱着不放。

新月如刀,凶星入宫,今夜人间注定不是个太平夜。

只是人力终有衰竭之时,偏身后拿物也不知是妖是怪,穷追不舍,等到他们跑不动了,又该如何是好?重韫正思忖着,冷不防听少女“啊呀”一声,接着一记粉拳捶在他胸口。

“你不是道士吗?咱们跑什么,回去收了他!”

重韫额上青筋一跳,别说他现下身上带的符咒都被浸湿了,便是法器都带齐全,能不能对付得了那僧人还两说。他的专业是收鬼,可那僧人显然不是鬼。

少女腿上得了闲,嘴上就闲不住,只听她又道:“这可是修炼的好机会。再说了堂堂一个道士,见着妖怪却望风而逃,传出去多不好听?”

那还不是你拉着我逃的?!重韫气结,“娘子不还自称是仙人吗?!”
少女啧啧道:“杀鸡焉用牛刀……”

她话音落,一道黑影映上洒满清辉的荒草地,顶上飕飕风响,吹得人发冠欲倒,眨眼间,那黑影掠了过去,嘭地一声落到两人身前,阻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人蹲伏在地上,缓缓地转过身来,那双空洞洞的双眼紧紧地迫视着二人。

前路已失,无处可逃,只能正面一战了。重韫将少女放了下来,少女却抱着他的脖子,两条玉腿一抬,夹住他的腰身,将整个人挂他身上,撒娇道:“道长,奴家现下受了伤,你可不许丢下奴家独个儿逃跑。”

重韫不语,只将人从自个身上扒拉下去,拉到身后,袖子底下的手一翻,抽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来。

崂山特制的符纸,辰州的朱砂,他亲自写的咒言,是张退鬼的符咒。只是,有没有用,他却没有半分把握。

霎时,黑影萌动,野兽似的仅靠双腿发力,炮筒一样弹射过来,重韫将身后的人往旁边一推,下腰,右手上抬,啪。那符咒正巧落在僧人眉心。

僧人落地,又停住不动,整个人似乎被定住了。

重韫轻呼一口气,幸好符咒有用。

少女扶着腰“哎呦哎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走到重韫身旁,忍不住伸手在他臂上掐了一把,却没用力,只是似嗔似怨般道:“道长,也不知晓下手要轻儿些么。”

重韫敛眉低目,“事出有因,冒犯娘子了。”

飒飒风动,吹低一原荒草,连同僧人眉间的黄符也微微飘动起来。突然,那僧人的手动了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下额上黄符,一把塞进口中,脸颊大动,咀嚼起来。

这番变故看得两人一齐瞠目,这辰州丹砂乃是至阳之物,等闲邪秽不敢近身,这……这僧人竟把那符纸吃了?!

重韫皱了下眉,从腰带里摸出三枚铜钱夹在右手指间。

少女将纱衣往身上裹了裹,躲在重韫身后探了探头,娇滴滴道:“道长,打不过可千万别硬撑啊。受了伤,奴家可是会心疼的。”

重韫并未理会她。长臂伸出,指间的三枚铜钱上裹着一层包浆,在月光下闪烁着古朴的色泽。
少女饶有兴趣地看着,只见重韫微一抬手,三枚铜钱齐声嗡动起来。他手掌横挥,指间三枚铜钱飞出,就在同一时刻,那恶僧动了。

三枚铜钱见风就大,成犄角之势合围过去。那僧人几个上纵下蹿,绕过三枚铜钱的围堵直取重韫而来。三枚铜钱却有灵性,知晓困不住那恶僧,立刻飞了回来,成三角之形立于地上,正好将重韫二人包在其中。恶僧来势迅猛,一时刹不住,咚地一声撞上去,好似木杵撞上了那口大铜钟,其声悠长,在旷野里传出很远。

少女透过铜钱方孔朝外瞅了一眼,见那恶僧龇牙低吼,口涎横流,像极了发疯的恶狗,竟莫名生出一分惧意来,不由往重韫身上又靠了靠,拉了拉重韫袖子,低声道:“道长,然后呢?然后要怎么办?”

重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暗中透青,再过一个时辰,就该天亮了。世间邪物,多惧日光,便是妖怪,道行浅薄者,多半也喜夜间行动。希望天亮时分,这怪物会自行退去。

“等天亮。”

“啊。”少女失望地啊了一声,随即拽起重韫的袖子左右摆动起来,掐着甜得腻死人的嗓音恳求道:“道长,你看这怪物面目凶恶,性情残暴,对了,他先前还想杀你来着,谁知道先前有多少无辜性命枉死在他手下,你难道不该收了他,替天行道么?”

那种僵硬的感觉又来了。重韫手脚发麻,腰眼发酸,梗着脖子一动也不敢动。

她的胸脯偶尔擦过他的手臂,留下麻麻痒痒的感觉,他只觉得自己臂上的肌肉僵硬得好似石头。心里想道:这少女怎么这么不知羞耻?可内心深处,不知为何,却觉得这更不知羞耻的人当是自己才对。若不然,为何不立时拉开她,厉声斥责回去?

当然是怕伤了少女的颜面。她再怎么不知廉耻,总归也还是个女人不是?
另一个声音冷笑着反驳,狡辩,狡辩,当真不是你自己心境不定吗?!

正晃神间,三枚铜钱突然一震,花瓣般得朝外头缓缓倾倒下去。

饶是重韫反应快,一瞬间掌上用力将少女推送出去,却已来不及自救,只能束手待毙,被那恶僧扑到在地。

那恶僧一击得中,立时张开血盆大口对着重韫的脑袋扑咬下去。

重韫并指一引,铜钱飞回,嗖地一声撞上那恶僧的脸,币中方孔正巧将恶僧的脸套个正着。重韫口中频频念咒,那铜币越缩越小,恶僧被夹得疼了,性子更加狂暴,竟一手攥住重韫掐诀的手,用力向外一折,只听格拉一声,手臂自手肘处应声而折。

重韫咬着牙闷哼,脸色血色霎时褪尽。他侧过脸,模糊的视线中见到十步开外那个明丽的人影,当下拼劲全力低吼一声,“你快逃!我挡不住他许多时了!”

这一吼,几乎耗尽了他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同一时间,另一枚铜币自恶僧头顶落下,正正好套上他的脖子,立时收紧,带着要将他脖子绞断的狠劲,铜币嵌入皮肉,铁锈味的鲜血顺着恶僧的身体流到重韫胸前。

第三枚铜币贴地而飞,嗖地钻进少女脚下,载着她朝远方飞速滑行遁逃。

少女急得大喊:“道长!你做什么?我不走!你可千万别死!”

重韫虚弱地提起嘴角哂笑,这死不死的,哪里能由自己定夺?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不要死啊。崂山派虽也算道门大宗,可派中人丁凋零,师父年纪大了,又不擅营生,师弟们道法浅薄,年纪又都还小。他,怎么可能放心撒手归去?

想到这里,觉得身体里似乎重新凝聚了一股力气,忍不住抻脖一吼。当此时,两声碎裂之声响起,紧接着又是啪啪几声。

另一边,少女纵身一跃,狼狈地从疾速前进的铜钱上滚落下来。她远远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嘶吼,心中一震,急得直道,“道士你可等着我,千万别死了,不然我上哪再寻个仙君之体去?”

她想回九重天,可是以她的资质,修炼起来委实太慢了。若不借他人之力,她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回去一洗冤屈?

好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拖着一条腿走了两步,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怎么忘了这个?
当下俯身在地上用力拍了数下,连声大呼:“土地!土地?快给我出来?”

一连喊了三遍,才见地上冒出一个小老儿的脑袋,睡眼朦脓的,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少女将手掌伸出,竖立于土地面前。只见她掌中一缕金光浮现,继而大盛,越来越亮,一个符印缓缓浮现。

这金光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土地。那土地一认出符印,立刻瞪大双眼,一脸惊慌道:“小土地不知仙子驾临,还望……”

少女一把将人从土里揪出来,“废什么话,给我救人去!”

这片黄草坡本就归这土地所管,上面发生了什么他焉能不知?只不过懒得惹一身腥,不愿插手罢了。可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这个仙子可是从九重天下来的,这官大的,一根小拇指就够压死他了。哎,当个官儿可真不容易。土地心中一叹,认命地带着少女往回赶。

两人使的是缩地之术,从土里冒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那恶僧挣脱了两枚铜钱欲低头咬上重韫喉咙。少女心中一凛,想也不想就把身边的土地推了出去。

那土地猝不及防,一下扑到在地,正好横在二人之间。

只听“咔——”的一声,那恶僧两排金刚大牙正正好咬在土地脑袋上长出的那半截枯木上。

土地“哎呦”一声痛嚎,眼泪狂飙而出。那截枯木可是他的本体啊,十指还连心呢,况乎本体?这次第,怎一个痛字了得?














第5章 青城道士
话说土地本体被伤,当下也激出了一丝血性,只将手中福寿拐用力一抡,砰地将那恶僧击飞出去。

那恶僧骤然被袭,却只是甩了甩脑袋,复又扑将过来。

土地迎风飙泪,心道命苦,命苦,真命苦,啥子怪物噻,怎么这么经打?一拐子怎还敲不晕他?无奈仙子在一旁眼刀频飞,少不得只能咬牙上了。于是蹂身上前,乒里乒乓打作一团。

少女趁机将重韫拖了出来,扬手拍了拍他的脸,道:“道长,道长?醒醒,你可别吓唬奴家。”

重韫神智昏聩,只觉脸上啪啪作响,被打得好疼,忍不住拿没受伤的手将那作怪的手捉住,口中喃喃:“……别打了,疼……”

少女这才惊觉自己手劲用大了,有些郝颜地收回手,改在重韫脸上摸了摸,道:“看样子是死不了……”

少女抬头看了看远方与群山相接的夜空,显露出一种淡淡的鸭青色。快了,就快天亮了。

过了小半会,似乎从远处传来一阵激越昂扬的“哦哦哦——”,听着像是公鸡打鸣的声音。少女心下奇怪,这荒郊野岭的,怎么会有鸡?哦,是了,野外嘛,自然是有野鸡了。这公鸡既然打了鸣,想来就是快天亮了。

又是一会,却见土地腾腾腾倒退回来,浑身湿透,喘气如牛。少女杏眼圆瞪,还来不及问一声,你怎么不打了?便见那恶僧飞扑过来,土地双手举起福寿拐,越过头顶,向上猛力一撑,又将那恶僧顶了回去。

忙里抬手抹了一把汗,两张嘴皮一张,客套话都来不及说,只道:“这怪物厉害,小老儿打他不过,仙子自个保重,保重啊——”

说着哧溜一声,钻回地里,眨眼间便黄鹤杳迹,一去不返。

少女急得直蹬腿,“土地,你给我回来!”

保重个屁!想她在九重天上也不过是个端茶送水,温床暖被的小小仙婢。是,她品阶是高了点,可她又不是武修出身,打架又不在行,叫她跟妖怪打架可不是叫她去送死么?

腥风扑面而来,少女一抬头,正对上那张满脸横肉的脸,那一声惊呼顿时消弭于喉间,是太害怕了,怕得连半点声音也出不来了。

她与那恶僧脸对脸,眼对眼看了一刻。那恶僧嘴巴突然大张,她心中顿时就是一颤,终于“啊——”地惊叫出声。

“何方妖孽!竟敢在此处害人!”

破风声过。

少女低头一看,一把铁剑自背后穿过恶僧胸膛。那剑上泛着红色剑光,似火焰一般带着灼人的热度。

那恶僧朝后一个翻滚,啊啊嚎叫,反手自身后将那剑抽了出来,几个跳跃间就消失了,只留下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顺风飘来,竟带了种说不清的恶臭。

少女惊魂未定地抚了抚胸口,朝方才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只见黄草坡下缓步踱来一个白衣道士,步若行云,长发高束,远远看去,翩然出尘,隐有仙人之姿。煞风景的是,那道士肩头却立着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

那道士走近了,眼神落在少女身上,见她衣裳不整,露出雪白香肌,虽然头上身上沾满草屑,形容狼狈,可一张脸儿娇俏明媚,艳色动人,更兼一双眼睛水光浮动,似会勾人一般。

他何曾见过这般风情,当下心神一荡,看得呆住,连先前备好的大义凛然的说辞都忘了。

直到少女轻咳一声,才回转过神来,艰难地移开目光,作一长揖:“在下乃青城道士禅殊,途径此地,正好发现那妖物作乱。不知姑娘可有大碍?”

少女拢住身上纱衣,楚楚可怜道:“我是无碍,只是刚才这位道长为了救我……”

禅殊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地上还躺着一个人。那人一身天青道袍,腰带上坠着一面无字铁符。他略作思索,即刻猜到此人当是崂山派的道士。兴许,还是来给他师伯送百岁贺礼的。

他上前一步蹲下,伸出两根手指摸向重韫颈间,眉头凝住,又翻出他的手腕探了片刻,才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取出一枚药丸以清水送入他口中,这才抬眼看了看少女,道:“这位道兄受得都是些外伤,我已用师门秘药替他震住伤势,想来应该歇上几日便无恙了。”

少女提起重韫软绵绵的右手,抽了抽鼻子,双目含泪道,“他,他右手也折了。”

禅殊看了眼少女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心里不知怎么地生出几分不耐来,有种自家看上的白菜被隔壁老王家的猪给拱了的感觉。

他心中思虑片刻,蓦地又计上心来,眉眼间显出一点喜色。

他未应答,先是问少女,“不知姑娘是何方人氏,又怎会孤身一人出现在黄草坡这种地方?”

少女拿袖子揩了揩眼角,低眉顺眼地答道,“回道长的话,奴家小名荨娘,乃是黔地人氏,因家乡饥荒,故前往蜀中投奔远亲,谁成想路过黄草坡却……呜呜。”

禅殊偷眼看了看少女的衣着,纱衣内的葱绿肚兜隐隐可见,未着裙,却穿了件阔腿缩脚的绿绸裤,露出两截白生生,细滑滑的脚腕子,一边一个戴了条银珠铰链,链头处坠了枚小巧的金铃,做工之考究,衣饰之精致绝非普通人家所有。然而这副打扮又实在不像良家子,禅殊心里咯噔一声:莫非是烟花场所的逃妓?

想着不由出了神,以往收妖捉鬼时也不是没去过那地,可所见女子大多俗丽,纵有那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却因故作清雅不免流于俗了。他是没见过这样的女子,容貌权且不论,这般活色生香,一颦一笑都鲜活动人……

他不由想着,自己尚且不算真正的青城弟子,若是还俗……这念头一起,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故意停了一会,才装作一副经过思虑的样子,点点头,道:“这样吧,荨娘,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我虽会接骨,可技术不精,这接骨之事还是得找老大夫才行,正巧这里离阆中城也不远了,我们青城派在城里也有分坛,你不如和这位道兄先随我去城中分坛略作休整,其他事情,也等伤养好了再说不迟。这样,你看可好?”

荨娘略作迟疑,终究应了下来,“如此多谢道长了。”

二人合力架起重韫,拉着他走了两步,重韫眼皮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

左右一看,见到青城派特有的道袍,心中已大略知道怎么回事,两句寒暄之后,重韫挣开二人扶住自己的手,道:“不必麻烦了,手骨我自己便可以接好,多谢道兄出手相助。”

说着单手作了两个揖,挺起腰背向黄草坡上的荒庙走去。

禅殊与荨娘面面相觑,前者想的是,这道士好硬的脾气。后者跺了跺脚,一瘸一拐地追了过去。禅殊见状,少不得只能跟了过去。

重韫步下生风,走得飞快,片刻间便不见踪影。荨娘本就伤了脚,且她虽空负神仙之体,可毕竟是女儿家,一双小脚娇嫩得很,走走歇歇,很是费了一些功夫才走回庙里。

等她进了庙里,便见重韫坐在地上,嘴里咬着从香案上顺下来的卦牌,左手扶着右手手肘,将手臂扶回原位,几下拿捏,但听得骨骼间的摩擦细响,硌嗤硌嗤的。

他停了停,脸色发白,额上冷汗直流,胸膛起伏几下,才又接着动作,然后从身前行箧里取出几根一尺多长的骨头。

荨娘走到他身边蹲下,这才发现那些骨头间有细线牵引,形成一张骨简,想来他是要拿这骨简来固定断骨的。只是他单手作为并不方便,荨娘见他弄了几次都没弄好,不由伸手握住那骨简,低声劝道,“道长,让奴家帮帮你吧。”

重韫抓着骨简不撒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僵了会。额上一滴硕大冷汗滚落,滑过重韫的额角,经过他的眼角,那种咸涩刺激得眼眶微微生疼,他忍不住眨了下眼。荨娘见了,忙体贴地拿袖子替他擦了擦汗,哄诱般道,“你别倔了,就让奴家帮帮你,可好?”

重韫依然不肯松动。侧过脸去,不看她,只道:“娘子救过我,我也救过娘子。”

荨娘闻言怔了怔,心中暗自琢磨,他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说,他们这算两清了?

想着不由怒了:“你救我?你最后不都昏过去了吗?还不是我回来救的你!”

本来禅殊看他们俩似乎有话要说,便知趣地站在门外没进去,现在看两人一副快吵起来的样子,当下机智地咳了两声,施施然走进庙里,伸手接住那副骨简,对荨娘使了个眼色,道:“荨娘,我看,还是我来帮这位道兄吧。”

荨娘瘪着嘴又看了重韫一眼,见他看都不看自己,这才悻悻然地松开手。

好在重韫没再坚持,倒是任由禅殊给他包了手,定了骨,然后才低声道一句“多谢道兄了。”
禅殊心不在焉地客气了一句,“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眼睛却是黏在荨娘背上的。他看不上重韫这样的道士。虽说崂山好歹也是个数百年的道门了,可崂山那疙瘩角,穷得很,门人又少,根本提不上台面,最近十几年更是日渐式微了。而且看这道士道法也不厉害,差点就被那么个妖怪弄死了,他更是看不上他了。要不是为了亲近那姑娘,他才懒得搭理这个崂山道士呢。

重韫自然看出来了,也就不再与禅殊虚与委蛇,接好骨后便单手收拾了一下行箧,往背上一背抬腿就走。

荨娘见他根本不理自己,也是气坏了,这一气之下,脚竟然不瘸,蹬蹬蹬跑得飞快,往人身前一拦,双手捏着衣袖,娇怒道:“你不许走!”

重韫垂眼看地,语气不急不缓,甚为冷淡:“娘子究竟想要什么,贫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告辞了。”

说着绕过荨娘,依然向前。

荨娘万没想到自己的美人计居然没奏效,愣了好一会,眼见人越走越远,心中又急又怒。下凡前的遭遇历历在目,一股难以言说的委屈漫上心头。

她将右脚重重一跺,像是踩住了什么东西将它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重韫又走出十来步,忽然就走不了了。他的左脚像是被一条无形的丝线从背后牵制住了,怎么也迈不出去。

身后传来细碎的啜泣声。

那哭声一声声直往他耳朵里钻。

重韫忍不住就有些心软了。他明知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女缠住自己必定不怀好意。可他……实在是听不得女人哭。

他回过头,只见少女一身鹅黄纱衣,站在风中衣袂猎猎,身形伶仃,娇弱得好似片随时都会随风而去的羽毛。她哭得梨花带雨……不,现在已经是倾盆大雨了。

看起来……似乎很可怜。

重韫心中一动,有些无奈:“你……你能不能别哭,有话好好说。”













第6章 僵尸驴
荨娘隐隐听见重韫的声音,似乎是不敢相信他竟然搭理自己了,方才不是还一副桥归桥,路归路的样子吗?

她瞪大眼睛,打了两个哭嗝,突然从坡上飞扑下来,一头撞进重韫怀里。哎呦那劲头,简直就是谋杀,心肝脾肺都快给她顶出来了。

重韫默默地皱了下眉,把她推开了些,低声问:“你使了什么妖法?”
他的左脚就像被人拿绳索系住了一般。

荨娘眉角一挑,哭脸上憋出一抹笑:“什么妖法,这可是仙法!”
重韫面无表情:“解开。”
“我若说不,你待如何?”

重韫无声地瞧了她一眼,转身又走。

荨娘顺手捉住他的袖子,急道:“欸欸!你又要丢下我?”

重韫侧着身子,目光落在捉住自己袖子的的那几根素白手指上。

“娘子身后那位道兄师出青城,论仙法道术都在我之上。娘子但有所求,求他会比缠着我来得容易些。”

荨娘瞪大眼睛看着他,目露不解。不对啊,这人怎么不按套路来呢?他怎么不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她在九重天上看过的话本子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禅殊远远地从坡上下来,口中喊了一声:“荨娘——”
声音刚出口,少女猛地回头,娇怒道:“你不许下来!”

禅殊吃了一惊,只好摸了摸鼻头站住不动了。倒是他肩上的公鸡替主人不忿,忍不住高声啼讴起来。禅殊摸摸它的尾羽,和声道,“小花,莫要添乱了。”然后将肩上包袱往地上一丢,就地坐下。

荨娘松开手,想了一会,问:“救命之恩你不报了?”
重韫道:“姑娘救了我,我也救了……”

荨娘打断他,“是,我救了你,你又救了我,可最后还是我救了你啊。你看坡上那个道士作什么?欸你这眼神几个意思?是不是不相信,是不是不相信啊?你等着,我叫证人。”

说着蹲下身,猛地一掌击在地上,“土——地——出来!”
叫了一声,没有动静。

又叫了两声,还是没有动静,倒把自己的手拍肿了。你想那土地危急关头丢下荨娘独自跑了,现下听见荨娘唤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仙子要找自己麻烦,他怎么敢出来?巴不得往土里钻得更深些才好。

荨娘没把土地叫出来,心里就有点尴尬,面上讪讪:“唔,这小老儿受伤了,现在说不定在养伤。总之我告诉你,要不是我最后招了土地出来,赶回去救你,你早被那妖怪吃了。你说,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一次?你是不是该报恩啊?”

重韫沉默片刻,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姑娘想要贫道如何报答?”

荨娘转了转眼珠子,别开脸,咳咳两声,脸上罕见地现出点胭脂色。

“那什么……你娶我吧。”
最后四个字有如蚊声。

重韫沉下脸来:“姑娘,贫道乃是修道之人,还请勿要说笑。”

荨娘瘪了瘪嘴,轻声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
“算了算了,我也不为难你了。你拜我为师吧。”

重韫抿紧双唇,冷冷道:“贫道已有师尊。”

“嘿你个道士,我是仙你是人,让你拜我为师莫非还委屈你了不成?算了算了,什么臭脾气啊。”

她也无奈上了,“那什么,我不要你拜我为师了,你就跟着我好好修仙吧。嗯,不许再说不,要不然……要不然我就闹到你师门里找你师父评评理,看看你看了我的身子,是不是该娶我来着。”

荨娘又提起这茬,饶是重韫定力过人,也忍不住深感羞愧,面皮发臊。
没了法子,只能先答应她了。

“就依娘子所言,只是此事还须等我前往青城派送完贺礼之后再从长计议。”

荨娘摆摆手,提起挂在颈上的玉葫芦道:“计议什么啊,修仙修行,积的是功德,累的是福缘,耽误不了你什么事儿,咱们且行且修罢了。”

“你看见这东西没有,这叫玉净宝瓶,也叫功德瓶,等我施咒在宝瓶上刻下你的名字生辰后,它便是你的了。这之后,你所积下的每一桩福缘都会被记录在案,等宝瓶满了,天上就会降下雷劫,过了雷劫,就会有仙官驾着云车来接你。只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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