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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长安-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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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也是因为最近阴间大乱的缘故,今日典当行里没什么人,苏雅一进门便递给了掌柜一串珠子,也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制成的,莹润剔透散发着光芒。
    当铺的主人是个一脸笑容的男子,长方脸,唇上还有两撇小胡子,一笑起来的时候扯动胡子也跟着往上翘。他见了那珠子之后,笑容更是要咧到耳根去,乐呵呵的说道,“那就为二位破例一次。”说着,让出了通往小楼的路。
    在他身后,本是一个堆满了奇珍异品的柜子,他这一让,那柜子的每一格都跟着颤动了起来,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最后露出了后面那堵墙。
    就像上次跟着范无救那样,引商跟着苏雅穿墙而过,紧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栋高达九层的小楼。
    带着笑相、哭相面具的小童迎了过来,上下打量他们一眼,一时竟不知要将他们引到何处才好。
    引商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介亡魂,势必要拖累苏雅的。不过再怎样拖累,也有第一层可去,这两个小童又何故如此为难?难不成连第一层都没位置了?
    没一会儿,戴着笑相面具的小童招呼苏雅低下头,然后悄悄对他说了几句话。
    苏雅面色未变,点了点头,然后拉着她去了一层。
    这情形与上一次何其相似。引商张了张口,本想问他为何那两个小童次次都如此犹豫,可是一进了那小楼的门,就再也没有闲心发问了。
    就在九层楼中央的空地上站了一个似牛非牛,似马非马的怪物,跺跺脚就要整间小楼都震上一震,在它身边,许多看不清面目的人都持着兵刃似要拦着它作乱。
    可它就像是发了疯一般,直直朝着门口冲了过来。
    引商不由自主的倒退了几步,回过神来时便想跑出小楼,可是还未跑出几步,背上就被人重重推了一把,推得她踉跄着迎向那妖兽,最后一眼看到是那怪物满嘴的獠牙,还有身后那个送她走向死路的人。
    那是个年轻人,看起来才二十出头,眉目清秀,如同一个读尽了圣贤书的少年人,博雅清冷,不通世故。
    他在对着她笑,就像是曾经在阳世时对着她和她的母亲说着自己名为“姜西渡”。
    *
    “华鸢!”引商是喊着这个名字睁开双眼的。
    而她面前站着的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者,见她如此,不由摇摇头,“这都第三次了,你怎么还走不出这幻境。”
    引商还没缓过气来,擦了擦汗才从地上站起身。
    这是栋连窗户都没有的高塔,空空荡荡的七层楼里,第二层到第六层都有一个老者守在那里。
    贪、嗔、痴、慢、疑。
    在鬼市遇见雪理之后,她本该随苏雅去典当行来着,可是才走到半路就遇见了追兵,只能匆匆逃回了这座高塔边。苏雅说要帮她引开那些阴差,而他一走,她便被吸进了这塔中。
    七层楼。
    她走过了前五层,唯独在这第六层,怎么也走不过去了。而且,相似的场景,每一次她看到的都是同样的结局。
    那就是当她走进那栋小楼之后,面对那次次不同的妖兽或恶鬼,甚至是尖刀,最终都是华鸢在她身后推了她一把,害她枉死。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过阴(4)
    到底是为什么呢?又为什么偏偏是那张脸?她想不通。
    而见她叹气的老人还以为她在伤心自己走不过这第六层塔,不由出言安慰道,“你能走过前五层,已是难得。”
    多少人连第一层都走不过去。
    引商本也以为自己会困在第一层,可是真的走进来了,才发现一切远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难。
    在第一层,她见到的是自己幼时的邻居。那是一个屠户,平日里总是喜欢拿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或是糕点来哄她,引商最喜欢和他的儿子一起玩闹,便总是去他家里找自己的玩伴。青娘那时已经病倒了,平日顾不上她,也就放任她成日在外面撒野。可是有一次,那屠户喝了个酩酊大醉回来,一见她也在,便笑着凑过去,想要捏她的脸,“引儿,小引儿,你与你阿娘长得真像啊。”
    引商觉得害怕,便顾不上许多,撒腿便想家里逃去。那屠户一见她面露恐惧,也觉得不悦,想要去拽引商,却反被引商推了一下。这下子着实惹怒了他,顺手就给了身前的小丫头一巴掌。
    虽说第二日那屠户在醒了酒之后就继续笑着讨好她,让她把昨晚的事忘了。她却始终记着那一巴掌还有对方垂涎青娘美色时的嘴脸。再后来,屠户搬家了,她也去了道观,渐渐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不过她今世这短短十几年里,未与什么人认真的结过仇,也说不上憎恨谁,本来怨恨害死了父亲的凶手,前些日子也知道了真相,茫然之下,死后能在这塔内见到的,也就唯有厌恶了多年的这个屠户。当她第一眼看到对方时,心里难免觉得恶心,可是较起真来,却早已懒得看对方一眼,扭头就上了二楼。
    二楼是“贪”。
    人活一世,免不了要贪恋一些东西,或是钱财、或是美色。
    引商活着的时候一向贪财,但是幻境之中的金银财宝都抵不过想要求生的心愿。她始终隐隐记得自己要逃出阴间,这样强烈的期盼,甚至让那些闪闪发光的金子都失去了光彩。至于美事和美色,更是不值一提。
    就说那幻境中围绕着她的男子,还不及苏雅或是花渡千万之一,想让人留恋也难。
    第三层是“嗔”。
    嗔字本是怒意。引商也是个容易动怒的人,有时候却又是难得的洒脱和心胸开阔。幻境中所出现的一切,都无法引她起嗔心。
    第四层是“痴”。
    痴也称之为愚痴。这一层,是她走得最轻松的一层。自小与师父生活在一起,她没学来什么真本事,却学会了不执迷、不嘲弄,不自以为是。
    同样的,第五层“慢”也是如此平平淡淡走过,不傲慢,从不看轻他人。
    也许这就是长大后的她认不出华鸢的原因。年幼时教她这些道理教她坚强的师父,与长大后陪伴在自己身边那个恣睢张扬的男子全然不同。
    年幼时,她曾以为他就是那无所不知的神明,心怀怜悯、光风霁月。可是渐渐的,她再次遇见他,却怎么也弄不懂他。
    直至今日,更是因为他,让她无论如何也走不过这第六层。
    六楼是“疑”。
    疑有百种,毫无道理的去怀疑或是否定什么,都算得上疑。引商不知道自己连续三次都看到同一个场景是意味着什么,也弄不清自己到底在执迷什么偏见。
    她只觉得害怕。
    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偏偏就是华鸢呢?
    “你何不再试一次?”那老人劝她。
    现在确实别无他法,虽然心有余悸,引商还是点点头,然后闭了闭眼,又走进了那个相同的场景里。
    典当行里,长方脸小胡子的老板还在笑呵呵的等着他们。引商跟着苏雅的后面,见他给了老板一串珠子,老板便为他们让出一条路来,可是还未等两人穿过那堵墙走进去,就听见有人在后面匆匆忙忙的喊道,“等等。”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引商忍不住惊喜的扭过了头,然后看到花渡跑进了典当行的大门。
    他将手掌往柜台上一按,挪开时,桌面上已经多了个金光闪闪的“典”字。
    老板也起身为他让了路。
    匆忙逃命时见到自己最信任的人,引商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拥住了他。他们两人之间少有这样亲密的时候,花渡也是一愣,然后伸手拉住她,笑了笑,“幸好你还没事。”
    阳世的公务绊住了他的脚步,待他匆匆追来的时候,又寻不到她的身影了,只有来到鬼市找消息最灵通的阿灿姑娘打听,最后终于在这里找到他们。
    他说,外面确实混乱得很,正应该在这当铺先躲上一阵子。
    多了一个他,引商不由安心了许多,只是在穿过那堵墙走过去之后,身边的苏雅却不知于何时消失了。她左右看看,都没看到那个秀美的年轻人,只有困惑的望向花渡。花渡却不说话,拉着她走向了那栋小楼。
    带着哭相、笑相的小童将他们带去了第一层。
    而在尚未踏进那扇门之前,花渡便及时的看到了那只妖兽,他拉着她便想往外跑,“小心,快逃。”
    引商回眸望了一眼,然后看到那牛不像牛、马不像马的妖兽正向他们狂奔而来,小楼里客人虽多,却都在看着热闹,无一人出手相助。
    再这样下去,他们二人定是要丧命于此。
    心急之下,她几乎要挡在花渡面前,可是就在她动了这样的心思之后,她胸前的衣衫里突然闪过了一阵微弱的光芒。
    镜子!
    这救命的宝贝险些被她给忘了!
    她忙不迭的伸手去拿怀里的青谧镜,而转瞬间,那怪物就到了眼前。
    “啊!!!”高塔中,她再一次尖叫着醒来。
    老人则不像是前三次那样摇头叹气,而是带着一脸不解的问道,“怎么会这样呢?这……这不该啊……”
    若说之前的场景是这少女心魔作祟,那现在这是什么?
    他本想看一看此女的前生今世,可是才刚刚有了这个念头就莫名其妙的出了一身冷汗。
    看不得看不得。
    “您怎么了?”引商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喃喃自语起来了。
    “没事,没事。”老人摆了摆手,然后示意她继续试一试。
    无论如何,总要走过这一层才是。
    引商捂着胸口喘了会儿气,倒没急着再去试,而是静下心来想了想刚才见到的场景。
    有了花渡出现,她似乎终于摆脱了前三次的噩梦,也不至于再被华鸢推向那怪物。
    如果下一次她拿出那镜子的动作再快一些,说不定就能成功从那个幻境中逃出来。
    打定了主意,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当铺柜台后,长方脸小胡子的老板仍笑得那样开心,胡子一翘一翘的为他们让了路。
    引商拉着花渡的手刚刚穿过了那堵墙,便瞥见了小楼里的妖兽。
    这一次,她就像是被什么督促着似的,很快就想到了怀中的镜子。只不过当她将那镜子从怀中拿出来后,却又犯了难。
    镜面平静无波,任她如何摆弄都毫无用处,只能眼看着那怪物越来越近。
    这已经是第五次醒来了。
    引商坐在地上喘着气,就是想不通自己怎么就走不出这幻境了。她的心魔到底是什么?又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消去它。
    “唉……”深深叹一口气,她不得不再次从地上爬起身。
    而就在这时,塔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竟震得这座看似坚不可摧的高塔也跟着晃了一晃。
    引商一愣,然后好奇的看向老人,想问他这是怎么了。
    老人同样不解,思量再三,还是冲着四面的墙壁挥了挥手。
    只见那坚实的墙壁上很快出现了六扇窗户,引商犹豫了一瞬,还是走到其中一扇前,试着推了推。
    这一扇离声响传来的地方最近,虽然只能让她微微探出头去,却也足以看清下面的情形了。
    就在塔下,一个人背对着她的方向而站,手里扛着一面幡旗,远望有千条黑气,万道寒烟。
    与这人朝夕相处多年,就算他并未转过身来,她也认得出。
    华鸢。
    而站在他身侧的苏雅似乎是发现了塔上的她,偏偏身不知与华鸢说了些什么,华鸢也跟着抬眸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她很快想到了幻境中的场景,心虚得移开了目光。
    可是紧接着,华鸢就动了动手中的幡旗,明明只是轻轻一摇,却有摇山撼地之势。
    窗边的引商只觉得眼前一黑,彻骨的寒风已经穿过那道屏障攀上了她的身体,然后勾着她从那窗口一跃而下。
    跌在地上时,地下的碎石砸得她头昏眼花倒吸了好几口气,可是旁边的华鸢和苏雅却连拉她一把的空闲没有。
    引商勉强睁开眼睛向前方看去,这才发现他们拿着这幡旗到底是做什么的。
    就在不远处,一团庞大的黑雾正朝着这边飘来。而仔细看去,就能看出那并非寻常的烟雾,而是数不清的亡魂聚集在一起,浓郁的血腥气几乎使人作呕。
    引商见过这个。
    在洛阳城里,她就是因为这三千恶鬼丧了命。
    对方来势汹汹,华鸢又像是有着什么顾忌,一退再退,没有轻易出手。
    眼看着那三千恶鬼已经近在眼前,其中一只厉鬼的手就快要触碰到华鸢的鼻尖,一直跌坐在地的引商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连忙举起了手中的镜子。
    不同于往常的无波无澜,如今镜面上浑浊一片,似乎卷起了一个漩涡,而在那漩涡的中央,隐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她想也不想的探进手去,刚刚触碰到那东西,便抓紧了将其用力甩出,直直朝着华鸢面前的厉鬼挥去。
    耀眼的金光闪过,那一团黑雾被生生砍散,四散逃离,哀嚎之声传遍了整个冥司。
    她站在华鸢身前,低头看了看手中所持之物。
    那是一把长剑。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过阴(5)
    世上的宝剑不少,可是她手里握着的这把却不同于凡物。那耀眼的光芒消失之后,剑身也变回了最初通体墨黑的样子。虽朴实无华,却突然重得险些提不起来。
    一旁的华鸢及时帮她托住了剑身,两人各托着长剑的一端,多日未见后终于再一次站得这样近,愣了愣神,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分别前,她给他脸上留下的淤青已经不在了,可是伤可以痊愈,隔阂呢?
    这种时候,打圆场的永远是苏雅,他站在两人中间,手托在剑身上轻轻一抬,就将长剑抬到了引商一侧,“这可是个好东西,你千万收好。”
    也就是他这个动作,让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终于不是幻境了,她是真的从那座高塔中逃出来了。
    有他挡在中间,引商总算不用去看华鸢那张脸,她点点头,然后又问道,“这剑是什么来历?怎么会在镜子里?”
    “有传说四海八荒之□□有八把神剑,一名掩日、二名断水、三名转魄、四名悬翦、五名惊鲵、六名灭魂、七名却邪、八名直刚。”他指了指她手中那把,“这是第六把,灭魂。据说,携之夜行,不逢魑魅。”
    这东西,别说放在人间,就算是搁在天上,也是难得的神兵利器,恨不得抢个你死我活的。而把它放在镜子中的人,不用说,自然是那神通广大的酆都大帝。
    也难怪上次范无救见到她时,会说她身上带着件至宝。而那时,别说是引商了,怕是连范无救自己都不知道那宝贝到底被酆都大帝藏在哪里了。
    “现在去哪儿?”她小心翼翼收好东西,询问他们的意见。
    这种时候逃命要紧,别的事情都可以暂且放一放再提。
    而当她问完之后,苏雅和华鸢默默对视了一眼,苏雅先退到一边,让华鸢来说。
    “你在塔里待了很久……”他犹豫着开口,“真的很久了。”
    “多久?”她突然有些不安。
    “阴间的三百年,凡间的……三年。”
    对她而言,也许还不到三日的时光,在塔外的阳世,已是三年过去了。
    引商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三年,不过是三年而已,还算不了什么,外面还没到什么天翻地覆的地步。
    可是,那是对活人而言。
    “我的尸身不会已经……”她惊恐的抓住了华鸢的肩膀,生怕他说出她已经无法还阳的话来。
    幸好,华鸢摇了摇头,“尸身无虞。”
    这些年里,他没办法将她从那高塔中带出来,便只有尽全力保住她的尸体不腐,这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
    而他担心的也不是这一点,而是怕她难以适应阳世的诸多变化。
    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可是在长安城里等着她回去的人却变得多了起来。
    引商暂时还不知道家里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便又问了件自己关心的事情,“花渡呢?”
    在高塔里时,她在幻境中见到了对方,还为自己无法救他而懊恼。可是事实上,他并没有来到阴间,也未曾出现在她面前过。
    这个困惑是苏雅回答她的,“他一直留在阳间当差。”
    这些枉死城出来的阴差地位卑微职责又重,花渡之前已经惹了不少麻烦,想来这一次也是实在脱不开身。
    引商心里隐隐有些别扭,可还是想得通这些道理,算不上伤心。
    不过偏偏就在她想通的时候,一直走在前面为他们引路的华鸢突然冷冷添了一句,“我没叫他回来,他也回不来。”
    引商的脚步一滞,在他身后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有些想不通他这是什么意思。
    她明明没问他前因后果,他还主动告诉她,是自己阻止了花渡。这倒像是在为花渡解释了。
    真不像他的行事。
    接着,三人便是一路沉默着走回了鬼市,从这里回到阳间是最快的。阿灿姑娘给她倒了一杯“还来去”,只有喝了这酒才能顺利从鬼市走出去。
    “小娘子定要在凡间多住些时日再回来。”楼里的那些女子们都在笑着祝她长寿。
    引商笑着谢过了,然后接过那酒一饮而尽。
    离开阴间之后,第一个要到的地方还是土地庙。人间每一处都有土地庙,只是寻常的凡人看不见罢了,庙里的土地神掌管着一方土地,人死之后若要前往阴间,必经此处。
    长安城的土地神就是那看起来尚且年幼的孩子,引商回到阳世时,还要从他那里过,又被他审问了一番,从籍贯到姓名年纪都问了个遍,最后还是华鸢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本就是你们的失职,见好就收吧。”
    那土地神似乎很怕他,立马乖乖收好户籍簿,抬手一指庙门。庙外的槐树们很快向两旁移动着,露出了一条大道。
    “回吧。”那孩子站起身用力一推引商,后者便踉跄着跌出了庙门。
    这一次,没有走多久就已经走到了长安城外的泾河边。
    一见那熟悉的景色,多日以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引商忍不住将嘴角咧到耳根,然后扭头看向身后的人。
    华鸢和苏雅是陪着她走出来,可是当她回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苏雅身形越来越模糊,几乎就要化为一团黑烟。现在已是夜深之时,若不细看,几乎就要看不到他在何处。
    “他这是怎么了?”她傻了眼。
    相较之下,苏雅本人倒是毫不惊慌,淡淡答了声,“三年之期已到。”
    酆都大帝许给他三次机会,第一次三百年,第二次三年。而就在引商被关在塔里的日子里,三年之期已到,他将聚不成身形。
    “那怎么办?”从阴间走了一趟之后,从前觉得自己还算见多识广的引商突然发现自己对许多事都茫然无知。天地这么大,匪夷所思之事数也数不清,无能为力之事也实在太多。
    “从前怎么办,现在还是怎么办。”华鸢没将这事放在心上,仍是悠哉悠哉的往道观走去。
    引商小跑着跟在他后面,不时担心的看看已是一团黑烟的苏雅,却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能在心里不断的叹气。
    终于到了道观门前。
    一别多日,凡间已过三年。令人诧异的是,三年过去,那匾额虽然更破旧了些,可是即便在月光下也能看得出,无论是朱色的大门还是“道观”二字都干净得好像天天被人擦洗一样,叫她险些认不出这是自己的家。
    而隔着一层门也能听到里面的喧闹之声,引商不由困惑的快走了几步推门进去。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的声响也戛然而止。
    引商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场景。就在她面前,院子里堆着木材,一群古古怪怪的男男女女正围着这篝火高声谈笑。
    一见她出现,举杯的、跳舞的、在地上学鱼扑腾的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而在那些人中间,正在与身边人说些什么的卫瑕慢慢抬眸看向门口,当看到她的身影时眼睛不由亮了亮,急急忙忙起身时差点被自己绊倒。
    “你们终于回来了……”
    这一句话里有多少激动多少感慨,怕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三年,整整三年了。自从长安城一别,他在城门口送他们去会稽,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三年里,他没有回卫家,又不能在郡王府久住,只能独自守着这间道观。好歹这里才是他们最初收留他的地方,说是看家也好,他们不在,他就要帮他们守着这里。
    没有人知道望不到尽头的等待有多难熬。
    而他们走时是什么模样,回来时也是什么模样,唯独留在原地的他却老了。
    今年他已经足有二十五岁,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几年匆匆而过。
    哪怕容颜未有分毫改变,眼神中却多多少少的多了些落寞与沧桑。
    引商遥遥与他相望,突然觉得自己羞愧无以见人。说是恩情,她也未曾施与对方多少。可是正如青玄先生所说,她的善意和真心,也会换来对方同样以对,而且是加倍报还。
    她无缘无故的离家三年,对方竟也真的帮她守着这间道观长达三年。若不是真心念着她的好,又怎能做到这一点?
    “谢谢……”她低声喃喃道。
    只不过,就在她准备进门好好与他说一说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情时,那围在篝火边的一群人也终于按捺不住好奇纷纷扑了过来。
    “这就是那道观的主人啊?咦,怎么是个死人?”一个身着彩衣的少年人凑得最近,上下打量着她。
    引商闻着那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鱼腥味,只觉得鼻子很痒,不由伸手揉了揉,这才越过他看向人群后面的卫瑕,困惑问道,“这些人都是谁?”
    “这……”卫瑕一时语塞,竟不知该从哪里解释起比较好,倒是在看到那少年人的胸膛起伏得越来越严重后,急急忙忙的喊了声,“枕临,还不快回水里去。”
    那名唤枕临的少年像是被这一唤才回过神来,连忙拎着衣摆往院子里摆着的水缸纵身一跳,转眼没了踪影。
    引商把眼睛都瞪圆了,跑过去扒着水缸一看,竟看到一条有着五彩鳞片的大鲤鱼。
    再扭头看看院子里那群人,自华鸢走进来之后,他们都吓得四处逃窜,纷纷显出了原形,什么精什么怪都有。
    唯独卫瑕一个人仍站在篝火边,尴尬的笑笑,“这些都是咱们的……邻居。”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过阴(7)
    夜色渐深,除了那条鲤鱼精枕临之外,其他小妖小怪们全都离开了道观。
    趁着华鸢和苏雅回房间里不知干什么去了,引商也终于能好好坐下来与卫瑕说说话。
    据他所说,这三年里,因为道观无主,附近总有一些精怪喜欢来这里乱晃胡闹,被他逮到过几次之后,干脆就堂堂正正的进来做客。三年下来,他就是凭着一张嘴收服了所有前来寻衅滋事的小妖怪们。
    一个人的日子里,也就只有这些人时常来道观帮忙打扫,虽然平时话多了些,但是难得手脚勤快。
    “枕临因为一些事情被家里赶了出来,不能再留在泾河,我便留他在这里住一阵子。”卫瑕指了指墙角的水缸,“不过他的去留还是听你的。”
    “留下我吧,留下我吧。”水缸里的枕临一直竖着耳朵在听他们的对话,听到这儿连忙冒出个头来哀求他们,“我只有在这间道观里,兄长们才进不来。”
    他现在上半身又变回了人形,双手扒着水缸边沿,下身的鱼尾还在拍打着水花,眼睛里都快泛出泪光来,那模样着实是可怜。
    听卫瑕说,枕临的家原本在泾河,可是家里最近闹了些矛盾,兄长们赶他出家门又不甘心,还要上岸来欺负他。卫瑕实在看不过去,便收留了他一阵子。
    “那门上贴着的门画倒像是有灵性似的,但凡是我的客人进出,它都一概不管。可若是我不愿意让那人进来,它便会拦着它们,绝不会让它们踏进道观一步。”
    正因如此,也省了他不少麻烦。
    多收留一条鱼,似乎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而且听枕临自己说,扫地擦屋做饭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干活卖力又听话。
    真是个划算的买卖,引商爽快的点了头。
    不过这样一来,他们就势必要搬到城里的宅子去住了。一来这荒郊野岭的不方便生活,二来人多了这小院太过拥挤。
    只是一想到长安城里那座小楼,她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座宅子本是华鸢为了帮她骗青娘才买下的,现在事情已经了结,她又有什么脸面收下房子?
    先不说已经扯平了的师徒之情。明明她已经三番两次的拒绝他的情意,到头来却还要收对方的大礼,这算怎么回事?
    可叹现在道观里只剩下卫瑕一个是局外人,她也唯有与他说说心中的困惑和纠结。
    两人坐在篝火边,从夜深一直说到天亮。引商不仅说了自己与华鸢之间的纠葛,还说起了这几日经历的一切。听完,卫瑕也跟着叹了声气,一来感叹世间奇事太多,二来感慨华鸢痴心却错付。
    因为说到最后,引商明明白白的说了一句,“他对我有情,可是我对他……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哪怕曾有过师徒之情,那也是她对自己幼时记忆中的那个文雅男子的感激之情,与现在的他无关。
    卫瑕曾经也将所有的深情都给了一个女子,而女子在离他而去之后,也对他狠心的说过相同的话。不,说不上狠心。其实这才是对的,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实情,才足以让他死心。
    他一直未将自己在卫府见到秀秀亡魂的实情告诉别人,而就是在那一晚之后,他才觉得自己真真正正的死了心,从此放下了所有虚妄的念想。
    华鸢与他,很是相似。可是,他能明白华鸢心里的悲伤,华鸢却做不到像他一样放下心结。
    任引商如何回绝,那个人总是不肯死心,甚至不肯改变分毫。
    卫瑕总想着,自己身边这两人一定不止相识了短短十几年。或许,他们之间的恩怨纠葛已经远非他这样的局外人所能想象到。
    可是无论如何,这样求而不得、纠缠不清的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不会太苦了吗?
    都怪世间痴儿怨女太多,谁又能劝得了谁?
    “若你不愿再受他的恩情,那就受了我的吧。”眼看着天已经蒙蒙亮,卫瑕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契帖递给她,“就当是我报答你当日救命之恩。”
    那是他从姜慎手中买下那座宅邸的凭证。毕竟那房子说是华鸢的,却还是姜慎出钱买的。想到这一点,他在一年前便从姜慎手里将宅子买了过来,只想着以后住着也舒坦些。
    引商怔怔的看着手里的契帖,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谢我就免了,那日在街上,如果没有你在,我怕是早已活不到现在。”他笑得坦然,硬是要她收下这东西,“何况,今后我也要住在那里。”
    三年过去了,他还记着当初引商在柜坊里问他想不想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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