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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沧月)-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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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她猛然一震,失声道,“难道你……”
  “是,我是把总楼全部人手都派来了洛水。但是,那之前,我已经从各地分坛里秘密抽调了精英人手上来备用。”萧停云微微笑了笑,“放心,如今楼里守卫森严,四位护法大概已经在带领子弟们御敌了!”
  此语一出,不仅是赵冰洁,连九公都脱口惊呼出声来。
  “四护法?”九公失声道,“不……不是已经派去苗疆了吗?”
  “我给冰洁的是假情报。”萧停云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这个老人,“我根本没有派他们去那里。他们一直待在洛阳等着,等着你们这些人。”
  赵冰洁定定看着他,眸子里终于露出了洞彻的神情。
  “原来,你早已提防。”她微微叹息,语气复杂莫辨,“根本从一开始,你就没有听我的劝告,将四护法调离洛阳去找苏姑娘,对不对?——你担心我会勾结对手忽然发难,所以在暗中积聚力量,以备不时之需,是不是?”
  萧停云颔首,似有愧意:“抱歉。”
  是的,这么多年来,他和她朝夕相处,暧昧而亲密,事实上却从未真正信任过她。因为他知道身边的这个女子袖中藏着的那把朝露之刀,不知何时便会出鞘割破他的咽喉——与这样的女人同处,又怎能不日夜提防呢?
  萧停云叹息:“碧蚕毒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但苗疆路途遥远,如果是派人去取药,则无法在一个月之内往返。所以,为了及时解毒,最好的方法就是中毒之人亲自去一趟——冰洁,你难道不觉得对手是故意这么安排的吗?”
  赵冰洁叹息:“你原来早就明白了。”
  “他们用计让苏微离开了听雪楼,便以为我会亲自出马,或者至少派出楼中重要人物前去寻找——这样,他们一方面可以以静制动,在那边布下罗网将我们派去的人手一个个消灭,而另一方面,听雪楼实力空虚,自然更容易让他们乘虚而入!”萧停云的语气冷静洞察,“这种调虎离山之计,实在用心刻毒。”
  赵冰洁无言颔首。原来,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心思细密的人,远比她料想的更加睿智深沉、杀伐决断——这些年,她日夜为他忧心,替他所谋唯恐不周,却不料,他暗地里早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令人放心了呢。
  “只是,公子好狠的心。为了楼中大计,竟将苏姑娘的安危搁置一旁。”赵冰洁叹息了一声,“幸亏石玉如今找到了她,如果她在苗疆有个三长两短,公子心里难道不会有愧疚吗?”
  萧停云身子微微一震,似乎也很难回答这样尖锐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只道:“血薇的主人不该是一个等待被别人救助的弱者,我相信阿微凭自己的力量,也能够渡过难关——如果不能,她也不是我所期待的那个人。”
  赵冰洁没有回答,只是轻微地叹息了一声。
  “原来我错了——”许久,她喃喃,“你最爱的,还是听雪楼而已啊。”
  “你的确是错了。”萧停云淡淡道,凝视着她,“我们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你毕竟还是不明白我——冰洁,我厌烦了站在别人的阴影之下,我最爱的……”
  就在那一刻,外面传来了一声欢呼。
  萧停云的语声停顿了一下,视线投向了窗外——那里,夕阳下的江面澄澈明亮,映照着千里的晚霞,宛如从水底浮出了一个晶莹剔透的琉璃世界来。在辽远的江面上,一叶孤舟从南方驶来,船头有听雪楼的旗帜,猎猎飞扬。
  “楼主!”门外有弟子急急奔过来,惊喜道,“是石大人带着苏姑娘回来了!”
  “是吗?”他霍然站起,有掩不住的喜色,“快去迎接!”
  然而只是一刹那,岸边传来一阵惊呼,只见离岸尚有三丈的船猛然一晃,剧烈颠簸起来!水底有什么东西瞬间涌出,跃上了船头——那些穿着黑色水靠的人手执分水刺,袭击了这一艘即将靠岸的小船!
  “不好!有埋伏!”萧停云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一点足便穿窗掠了出去,“大家不要擅自行动,听我指令!”
  一阵风过,面前便空了。
  赵冰洁站在空无一人的客栈里,眼神空茫黑暗,但却转过脸,迎着窗外夕阳射入的方向,望着那一艘船从琉璃般的江面上缓缓驶来,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悲凉的笑意。
  是啊……那个女子,终究还是回来了。
  这一场难关渡过后,夕影血薇再度聚首,就算是背后尚有势力蠢蠢欲动,听雪楼在江湖中的地位又有谁能动摇?而她,终究是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就在黯然一分神之际,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冷笑,忽然心惊。
  那其实不能算是笑,因为笑的人根本不曾启唇,就算面上也不曾露出一丝异常的表情来——只是看到那一艘船靠岸,不自觉地从唇齿之间流露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嗤鼻来。换了任何人,恐怕都不会注意到这一声下意识的吸气,然而赵冰洁却是一个在黑暗中生活了大半生的女子,光论听觉灵敏,只怕足以媲美绝顶高手。
  她蓦然回身,看向了声音的方向。这座破败的酒馆里血污四溢,除了她之外,只有那个被制住了的皓首老人,正在满嘴是血地望着外面,笑意诡异。
  “九公?”她脱口低呼,脸色唰地苍白,仿佛隐约感到了什么不祥。
  难道这一波的刺杀,竟然还没有结束?!
  “公子,小心!”她顾不得这边,连忙踉跄追了出去。
  萧停云赶到渡口时,正看到石玉在船头和那群突然来袭的刺客血战。
  这个掌管吹花小筑多年的人,平日就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遇到了猝不及防的袭击也是面无表情、丝毫不乱。他身边几个跟随他去了苗疆的楼中弟子也纷纷拔刀,和那一行水底冒出的刺客交起手来,一时间竟也没有落了下风。
  岸上的听雪楼弟子看得心焦,却因为船还在江心,没有楼主的号令不敢擅动。此刻看到萧停云从酒馆里飞掠而出,齐齐看了过来。
  “带上二十人,跟我去救援!”他沉声吩咐着,落到了岸边准备好的一条小船里。也不等船夫上来,抬手一拍,岸边巨石应声碎裂,小船箭一般向着江心急射而出。
  船上还在激斗,萧停云不等两船靠近,便足尖一点掠了上去,翻腕拔刀。
  船头地方狭小,只能容下五六人,一刀挥出便可以将整个船头笼罩。此刻夕影刀一出现,登时便改变了局面。萧停云和那些人一交手便不由得“哦”了一声,心下了然。
  这些人还是风雨组织的杀手,却并不是最高级别的金衣杀手。
  看来天道盟真的是已经山穷水尽,人手和资金都匮乏,竟然只能雇佣风雨的人来完成这次袭击——而且,还只是二流的银衣杀手而已。
  “石玉,没事吧?”他一刀逼退了两个杀手,转头问不远处的同僚。在和一群杀手搏杀,石玉的动作似乎有些僵硬,武功好像比平日差了一筹,令萧停云心里一惊,脱口问:“怎么,你在滇南受了伤吗?”
  石玉似是来不及说话,只是摇了摇头,且战且退。
  “楼主,快去救苏姑娘!”旁边有人急道,却是和石玉一起去滇南回来的宋川,出剑凌厉,一口气逼退了几个扑上来的杀手,帮萧停云挡住了背后的袭击。
  “好!”他低喝了一声,一刀斩断面前拦路之人的脖子,冲了过去。
  刀风卷起了帘子,萧停云看到舱里的苏微。她半坐在那里,手里握着一把剑,脚下躺着两具尸体,侧脸对着他,微微咳嗽着。
  “阿微!”萧停云唤了她一声,“快出来!”
  她应了一声,握剑转过身。他发现她脸色苍白,竟是像白纸般一点血色也无,心头一震,刚要问什么,背后又有两艘小船靠近,二十名听雪楼精英子弟陆续来援。然而萧停云尚未松一口气,忽然觉得整个船身往下一沉!
  有两个杀手从水里潜出,嘴里叼着匕首,竟然凿沉了这艘船!
  “船要沉了!”萧停云厉声,“阿微,快出来!”
  船舱里的苏微起身出舱,刚一动手,又咳嗽了几声,探出一只手来,似乎想要让他扶一把——那只手纤秀如玉,虽然已经褪去了中毒的青气,却苍白得毫无血色。萧停云眼见情况危急,也来不及多说,连忙探出手扶住了船舱里的苏微。
  那只手冰凉而柔软,似没有丝毫力气。
  就在那个瞬间,他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说不出什么不对。但是苏微将手放在他手心的那一瞬间,他竟然心底一冷,犹如入手的是一柄剑!就在他微微色变之际,耳后风声微动,一声极沉稳凌厉的刀刃破空之声逼来——萧停云来不及回头,肩膀一沉,下意识闪电般地侧身闪避。
  然而他身形刚一动,腕脉便是微微一痛!
  帘后探出的那只手,纤秀得似没有力气,却忽然一翻,牢牢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只冰冷的手扣住了他的腕脉,瞬间令他半身无法用力。萧停云心里猛然一震,知道事情不好。然而电光石火之际已经来不及避开,此刻背后的那一刀刺来,眼角瞥到,只见竟是那个沉默寡言的石玉在猝不及防之时动了手!
  他来不及甩开那只扣住自己的手,只能提起一口内息,将真力注满左肩,护住了经脉,竟是硬生生地接了那一刀。
  石玉一刀砍下,血飞溅,依旧是面无表情。
  那一刻,萧停云只觉得心里彻骨寒冷。
  是的,他们中计了!——在刚刚竭尽全力应付完了两场伏击之后,谁都以为危机已过,却不料还有一场绝杀,在江上等着他!
  如果石玉已经叛变,如果舟上那绯衣女子不是苏微,那么——血薇真正的主人又在哪里?她,是不是如今已经遭遇了不测?!
  心念电转,一念及此,他的心里便是一冷,有一种难以抑制的不安。肩上的刀伤隐隐作痛,更可怕的是,他能感到伤口附近迅速地有麻痹感蔓延开来。
  有毒!石玉的刀上,居然还涂了剧毒!
  怎么可能?他不敢相信地回过头,看着这个效忠了听雪楼几十年的沉默男人。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多少风浪都经过了,为什么去了一趟滇南,石玉就变成这样子?!
  “楼主!”岸上弟子看到此情,大惊,再也顾不得什么号令,纷纷踊身跃上船,向着江心疾驰过来救援。
  然而,看到同门追了上来,本来船上在和杀手搏杀的那些听雪楼子弟却忽然间一起翻脸,回转刀锋,毫不留情地便向着追来的同门迎头砍下!
  这一批去往滇南的人,居然齐齐叛变!
  “石玉?你怎么了?”萧停云厉叱,回身应敌,一边手起刀落,斩向了那只扣着自己腕脉的手。然而帘后探出的那只手在此刻仍然紧紧扣住他的腕脉,面对着疾砍而落的利刃,竟然仿佛看不见一样地不动分毫!
  他没有犹豫,一刀砍落。
  咔嚓一声,腕骨断裂,然而令人惊诧的是,帘后那个人仿佛不知疼痛,那一握之力竟然毫不减弱。他挥手甩开那人,那只断腕犹自牢牢握在他手上,竟深入手腕一指深!
  在此时,耳边的第二击又已经迫在眉睫。
  “石玉!”他单手回刀格住,厉叱,“你疯了?”
  然而,那个面目冷肃的下属还是毫无表情,一连串的攻击还是随之而来,狠辣凌厉,竟然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可是无论怎么攻击,却都一言不发,似乎嘴巴已经被人封住了,只留下身体还在毫无顾忌地疯狂攻击。
  他的眼眸里,隐约透出一种诡异的蓝色。
  那一瞬,萧停云明白过来了:这是傀儡之术!石玉,竟然已经被人操纵了!
  一念及此,他再不犹豫。
  那只伶仃断腕还紧握在他手上,苍白纤细。舱里那个假扮苏微的女子却没有呼一声痛,另一只手提着剑疾刺过来,狠辣凌厉,眼神也是非中原人所有的暗碧色。生死顷俄,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念,一刀将她手里的剑连着半条手臂削断!然后,回过手,将石玉的攻势挡在了身边三尺之外。
  此刻,船已经到了江心,迅速地下沉。
  洛水茫茫,半江夕阳殷红如血,竟然隐约透出不祥的气息。
  “大家小心!快给我……”萧停云眼光扫过,忽然间心头一跳。
  杀戮还在继续。听雪楼的两拨子弟们相互残杀,每个人都毫不留情,彼此杀红了眼,窄小的船舷上已经飞溅满了鲜血——看来,这一批跟随石玉一起去滇南的人已经个个都失去了神志,被人所控制了。
  和其他被傀儡术控制的人一样,石玉同样也在一刻不停地攻击,每一招都是奋不顾身——然而,在那一瞬,萧停云却发现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出另外一种神情:那是他所熟悉的、属于这个多年相处的真正下属的眼神。
  石玉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船舷底下。
  这一刻的情形非常诡异。那一个仿佛战魔附身的人,手上一刻不停地在攻击,近乎疯狂,然而他的眼睛里却仿佛藏着另外一个人,正在焦急万分却无法出声地提醒着什么。
  那一瞬间,萧停云忽然隐约明白过来了,悚然:“你是说……”
  忽然间,石玉眼里掠过了一丝决然的光,嘴里喷出一口血,竟是硬生生咬破了舌尖!他一边挥舞着刀,一边却是回过另一只手来,狠狠一拳击在了自己胸口正中,只听咔嚓一声,胸膛微微内陷,用力之重让肺腑里的血猛然从喉头冲出。
  “楼主!快走!”剧痛暂时令人清醒,石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挣脱了蛊虫的控制,和血吐出了一声短促的厉喝,“舱里有炸……”
  然而,他那句话没有说完,随之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整条船,瞬间在江心粉碎!
  一切只是一瞬间。
  血和火药的味道弥漫了整个水面,震得破旧的小酒馆屋梁簌簌作响。
  “哈哈哈……哈哈哈!”酒馆里的老人狂笑起来,看着那一朵盛大的烟花在水面上绽放、消失、沉没,“哈哈哈哈……死了!全死了!”
  谁都没有想到有这样的剧变。那一艘载着苏姑娘归来的船忽然折返,又在驶离岸边后旋即爆炸,将船上的所有人都一并带入了江底——其中,也包括了听雪楼的楼主。
  舱底的火药威力是如此剧烈,整艘船在一瞬的爆炸后灰飞烟灭,夕阳如血浸了半江,江面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两片破裂木板还在水面上打着漩儿,鲜血从船沉没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一圈圈地扩散,染得半江血红。
  那样诡异凄烈的情景,仿佛有着魔一样的力量,让所有人瞬间屏息。
  “不!”寂静中,只听到一声惊呼,赵冰洁从酒馆里仿佛疯了一样夺门而出,一路狂奔,不到水边便脚下一绊,踉跄倒地,“不!”
  “不……不!”她跪在地上,喃喃,“不!”
  那一瞬,有两行泪水从她眼里夺眶而出。她抬手掩面,哭得全身颤抖、无法克制——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看到冷淡沉默的赵总管这样不顾一切地哭泣,仿佛忽然从一个不动声色的居高位者变回了一个柔弱女子。
  在总管发出哭声的那一瞬,仿佛终于明白眼前的一切已经是无可挽回。听雪楼所有弟子都惊得呆了,望着空无一人的江面,许久才爆发出一声哭号。立刻便有人奋不顾身地跃下江,想要打捞起什么。
  然而水底弥漫着鲜血,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惨不忍睹。
  许久,才有一个弟子忽然冒出水面,握起一物,失声惊呼。
  ——那是一截断肢。从肘弯而断,被炸得支离破碎。然而,在那只手里,却还紧紧地握着一个空了的刀鞘。
  这……似乎是楼主夕影刀的刀鞘?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却无人敢在此刻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然而沉默很快被打破,另一个潜入水底搜索的听雪楼子弟随之浮出水面,同样也是失声惊呼,手里却捧了一把淡青色的刀。
  “夕影刀!”一眼看到那把刀,所有听雪楼弟子都变了脸色,终于喊出声来。
  ——夕影刀和主人向来生死不离,如今刀沉水底,主人身在何处自然可以想见。
  一时间,某种不可思议的苍凉宿命感在听雪楼的弟子心里浮起。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面对着滔滔洛水长跪,哭号,叩首至流血——今天,所有楼中子弟都云集在此处,却不能挽救楼主的性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陷阱,永沉水底!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楼主永眠水底,苏姑娘下落不明,传了五代的听雪楼,难道至此而绝了吗?
  在所有人哭声越来越响、情绪几近崩溃的时候,忽然听到岸边的酒馆里传出一声惨呼。旁人无暇顾及,然而悲痛中的赵冰洁却是一惊,扶着一个下属颤巍巍地撑起了身子,在这种时刻却犹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回身到酒馆里看了一眼。
  那个狂笑着的老人此刻横尸室内,眼睛大睁着,脸上笑容未敛,然而花白的头颅却染满了血——有谁,竟然趁着方才片刻混乱灭了口!
  那一刻,她只觉得全身发冷。
  是的,强敌未除,就蛰伏在附近!而他们,不过是狮子口边的羔羊。
  赵冰洁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手指微微发抖,摸索着拔出了九公头颅里的暗器,咬牙沉默了片刻,忽然冲出门外,一巴掌将跪在地上痛哭的楼中弟子打得怔住。
  “都给我起来!”她望了望洛阳城的方向,咬着牙,厉声,“没有时间在这里哭了!都给我起来!回洛阳!”
  所有人震惊地回过头。听雪楼的女总管已经重新站起来了,她抱着那把从水底打捞上来的夕影刀,容色苍白如死。她紧紧咬着嘴角,直到一行血从唇齿之间滑落,殷红刺目。然而,说出的话也是冷定如常——只是短短片刻,她竟然已经控制住了崩溃的情绪。
  “听着,如今大敌压境,总楼危在旦夕!我们不能恋战,必须回撤!
  “留下十人一组,继续在水面上搜救幸存者和楼主的遗体——剩下的人,立刻跟我撤回总楼援助四护法!绝不能让那些人趁机攻入总楼!”
  “可是……”弟子们望着空荡荡的江面,犹自恋恋不舍。
  “可是什么?!如今楼主不在,大家更要沉住气!”那个一直文静的盲女仿佛疯了,手里捧着夕影刀,用嘶哑的厉声低呼,“先保住总楼!再图报仇雪恨!”
  “血债要用血来还!
  “凡是今日害了楼主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赵冰洁横转夕影刀,缓缓抽出,刀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
  “我赵冰洁以夕影刀为凭,在此发誓:就算只余下一个听雪楼子弟,就算上天入地,也要灭了天道盟,让他们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楼主复仇!”
  她用刀割破手指,将血滴入了洛水之中,厉声发誓。
  女人的声音是冰冷而微弱的,然而那种声音里,却有着一股令人热血沸腾的力量。洛水边上,所有听雪楼子弟定定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种不可轻辱的力量,心中一热,不由得一起举刀,厉声大呼:
  “保住听雪楼!为楼主复仇!”
  六月初七,在洛水边上,听雪楼遭到了三十年未曾有过的重创。
  本以为销声匿迹的天道盟卷土重来,收买了风雨组织的杀手,设置了连环陷阱,发动了力量巨大的反扑,突袭听雪楼。这一场袭击显然是经过了精心缜密的策划,趁着血薇的主人不在楼中,将萧停云从总楼里诱出,从三个地点同时发动了袭击。
  那三场袭击一环套着一环,精妙绝伦,几乎是不惜一切力量要置听雪楼主于死地。
  萧停云虽然也预料到了这次袭击并预先做了对应的安排,却并未完全地成功破解全部陷阱。在赵冰洁的帮助下,他逃过了前面两轮伏击,却最终未曾躲开江心船舱内的最后一击,和船上所有人一起葬身湖底,尸骨无存。
  那之后,听雪楼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
  总楼里,虽然由于萧停云事先做了准备,预请了四位护法出山坐镇,成功地击退了以风雨组织老大袁青枫为首的袭击,保住了洛阳总楼。但此战之后,楼中实力大损,也无力顾上散布在全国的各处分坛。
  除了洛阳和长安两处总楼和副楼尚且安好之外,位于全国各地的多处分坛同时遭到了袭击。那些杀手们训练有素,手段残忍,先后有多位坛主死伤,多个分坛被捣毁,一时间全国各地的听雪楼弟子星散流离。
  而在这样的时刻,血薇的主人依旧不知下落。
  算算三个月时间已经过去,远赴滇南的石玉既然没有带回真正的苏微,那么,孤身流落异乡的她,估计也已经凶多吉少。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当此外敌压境之时,传了五代的听雪楼难道要就此覆亡?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在此内外交困之际,失去了灵魂的听雪楼却并不曾乱了阵脚——没有人预料到,那个盲眼的女子,竟然在那样危急的关头扛下了一切!
  赵总管。
  那个毫无武功的盲眼女子,竟然坐到了白楼里,获得了四护法的支持,在危机压顶而来的时刻将一切重担都挑了下来。她一方面坚守总楼,击退了敌手几次进攻,用一切方法召唤散在各地的分坛人马撤回总部,一方面飞鸽传书给听雪楼的盟友求援。
  这样一来,岌岌可危的形势得到了缓和。
  风雨组织长于刺杀,却不善长期明里与人作战。当初猝不及防的一击固然令听雪楼损失惨重,但在此后,他们的进攻均被听雪楼击退,风雨组织的人手折损也不在少数,属下六百名金衣杀手几乎折损了七成。在听闻外地陆续有盟友将抵达洛阳支援听雪楼后,袁老大终于下了撤离的命令。
  就如一夕出现一样,那些神秘的杀手在一夕之间又撤离了。
  洛阳城里一片平静,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几日后,来自中原的消息,迅速地抵达了万里之外的滇南。
  皓月当空,胧月跪在高台上,打开了面前的水镜,合掌祈祷结印——渐渐地,空蒙的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影子,戴着面具,正在俯视着水另一边的她。
  那是在月神殿深处闭关的灵均,正通过水镜幻术接受下属的朝觐。
  胧月躬身请安:“大人,多日不见了,闭关还顺利吗?”
  “有什么事?”灵均的声音冷淡,略微带着一丝不耐,“我说过,在我闭关期间,没有要事不要轻易打扰我。”
  “是。”胧月俯首,低声道,“只是洛阳的消息刚传到,不得不斗胆……”
  “哦?洛阳的消息?”水镜的另一边,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丝光,连语声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幻,“怎么样?成功了吗?”
  “是的。大人神机妙算,毕其功于一役!”胧月回禀,语气也因为兴奋而微微发抖,“此次洛水边一战,听雪楼死伤三百多人,连楼主萧停云都被我们杀了!”
  “萧停云死了?”戴着面具的人一震,“真的?”
  “是。火药爆炸后,那一条船上没有一个人活下来。”胧月轻声道,“听雪楼的人也只打捞出了萧停云的部分残肢,以及他的夕影刀。”
  听到这个确定的消息,水镜的彼端骤然沉默了片刻。
  那一刻的气氛,令对面的女子都忽然有些心悸,不知道主人会做何反应。沉默之中,面具后骤然爆发出了一阵骇人的大笑,响彻了暗夜:“哈哈哈哈……好,很好!死无全尸!永沉水底!哈哈哈哈……”
  那一刻,似乎整个天地都回荡着他的笑声,声嘶力竭,仿佛压抑已久的狂喜和宣泄。然而无论他笑得多么肆意,那张戴着面具的脸还是没有表情,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水镜那一边,胧月静静倾听着这骇人的大笑,眼里露出震惊——跟随灵均大人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深不见底的人如此失去控制地大笑,令人完全陌生。在灵均大人的内心深处,又埋藏着怎样深的恨?事实上,那么多年了,就算是最接近他的人,又怎敢说真的了解灵均大人内心在想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笑声渐渐歇止。
  “死了……死了。太好了。”灵均喃喃,垂下了头,眼睛虽然看着水面,瞳孔却是涣散的,似不知道看到了什么遥远的地方。许久,他的声音重新平静下来,开口:“那么,洛阳那边如今局势怎样?听雪楼总楼被攻下来了吗?”
  “禀大人,洛阳那边大局已定,萧停云已死,在各处的分坛已经有六成被击溃。”水镜那边的女子低声禀告,“但是,萧停云死前似乎已经有所预感,特意留下了四护法暗中驻守总楼,血战了三天三夜,我们的人也没能拿下总楼。”
  “哦……可惜。”灵均听到这个消息点了点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只道,“萧停云的确也是个人物,临死居然还摆了我们一道。”
  胧月顿了顿,低声道:“如今赵总管坐镇楼中,听雪楼左支右绌,只差一口气便要被击溃——可偏偏风雨组织的人按兵不动,说除非再出一百万两黄金,否则不肯再出手。”
  “袁老大可真是不见黄金不动手啊……”灵均叹息了一声,“不过,这也不算他们坐地起价,是我失算。我没有料到萧停云对我们的进攻总楼计划也有所防备,这一次袭击让风雨折损了三百多位精英,代价惨痛。他们要再加钱,也不是毫无道理。”
  胧月蹙眉:“那……大人准备再付他们一百万两黄金?”
  “怎么可能?拜月教库中已经空了你不知道吗?”灵均冷笑了一声,“一百万两黄金,那是整个两广一年的税收总数——如今风雨若再要一笔,除非把镇南王府给抄了。”
  “那……”胧月有些为难,“接着怎么做?”
  “算了,这次行动到此为止。”灵均想了片刻,摇了摇头,吩咐,“让左使带着人撤回灵鹫山吧,我另外有新的任务委派给他。”
  “啊?”胧月愕然,“就这样算了?”
  “我当然也想把听雪楼一口气连根拔掉,不过目下看来并不实际。”灵均冷笑了一声,“先暂时就这样吧!反正萧停云已经葬身水底,死无全尸了!哈……死无全尸!”
  他再次笑了起来,声音再度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狂喜和恶毒。
  胧月在水镜的彼端听着,不由得担忧地看了一眼高耸入云的月神殿——自从苏微一行离开后,灵均大人便独自去往了月神殿,进入了闭关状态。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而已,可为什么,她总觉得灵均大人起了很大的变化?他的内心,他的喜怒,忽然间已经不再是一直朝夕相伴的她所能触及。
  笑了许久,灵均终于平静了下来,挥了挥手,低声:“算了,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没能一鼓作气将听雪楼彻底给灭了。只能留待以后。”
  “大人太谦虚了。”胧月看到他语气有些低落,柔声恭维,“大人之所以一开始就请风雨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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