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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沧月)-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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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后来呢?
  无数无辜者的血纵横流淌,将她困在血海中央。她无法行走,步步后退,但那些血还是蔓延过来,越缩越小,最终令她无处可去。
  血海之外,有一个黑衣人静静地看着她,戴着面具,眼神悲悯而洞彻。
  那一瞬,她脱口低呼出来:“师……师父!”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喜和祈求,如同迷路的孩童找到了父亲。然而,那个人并没有走过来帮助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被困在血海中无路可走的她,眼里露出了毒蛇般的讥诮,忽然咧开嘴笑了——
  “我不是你师父。”他摘下了面具,冷冷道。
  面具之下,居然是一张没有五官的空白的脸!
  “师父!”那一瞬间,她从噩梦里惊呼着醒来,坐起,捂住胸口喘息。
  天色灰蒙蒙的,周围有水流声,然而头顶却是巨大的蕨类叶子,重重叠叠挡住了雨丝。她居然好好地躺在岸边的石上,一觉醒来。幽碧潭空空荡荡,水下平静,没有什么碧蚕也没有什么巨蛇,更没有盛开的蓝盈盈的花朵。
  昨夜的一切,难道真的是噩梦吗?
  苏微坐起来,拨开了头顶的叶子,发现天已经亮了,细密的雨还在无止境地下着,将整个空山都笼罩在纱一样的雨幕里。她困惑地四顾:一切都照旧,没有丝毫异常——唯独胸口还是有些闷,按上去有剧痛之感,正好是梦里挨了双头巨蛇背后一击的地方。
  她瞬地清醒,从石上站了起来,发现怀里的那把短剑不知去了何处。她警惕地往前走,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将断口削尖,一步一步走到潭边去。
  然而,眼前的景象令她毕生难忘。
  下了一夜的雨,雾露河的水位涨得很高,几乎已经漫上了她所靠着的那条山道。水声淙淙,湿气弥漫。然而,那种水汽竟然仿佛一匹匹白色的纱帐一样从河面上升起,摇曳着飘向青灰色的天空。整条河上浮动着雾气,仿佛空山之间流动着一条虚无缥缈的银河。
  苏微看得怔住,陡然明白了“雾露河”三个字的由来。
  忽然间,空山之中,她居然听到了笛声。
  有人在雾气里吹笛,回环婉转,宛如天籁。循声看去,竟有一个人凭空坐在河面飘浮的雾气里,影影绰绰——他吹的居然也是《停云》,曲声缥缈回环,随着山风遍布山野,不沾染半分凡尘。然而奇怪的是,虽然是那样飘然出尘的曲子,仔细听起来,心底里却始终藏着一丝邪异,仿佛昨晚那冷冷不动的蛇的眼睛。
  “阁下是谁?”苏微握紧了手,情不自禁地走向那个幻影,想看到那个人的真面目。然而无论她走得快或者慢,他却仿佛风一样地移动着,始终与她保持着一段距离。那团奇特的云雾一直环绕着他,任山风吹,怎么也不散开。
  苏微只得站住了脚:“昨天,难道是阁下救了我?”
  笛声在瞬间停止。
  雾气里,似乎听到那人隐隐约约笑了一笑,放下了笛子。他挥了挥手,头上的云雾便忽然散开了,露出上半身来——那个时候苏微才发现那一团笼罩着他的并不是雾气,而是一群白色的蝶。那些蝶非常细小,居然紧紧地追随在他左右,仿佛一片白色的云。
  哪里来的蝴蝶?难道……是昨夜那一群碧色的蚕破茧而成?
  不等她想出一个头绪来,那个人已经在布满雾气的河面上凌波步来。水面粼粼,似乎有什么托着他前行。等到靠近她三丈开外时,那一片笼罩着的云化蝶簌簌四散,彻底消失。
  “啊?”那一刻,她脱口而出,看着那个走来的人。
  ——那个雾气里走出来的人,脸上赫然也戴着一个木雕面具!
  在黎明升腾着雾气的河面上,穿着白袍的人凌波而来,衣带翻飞,气度闲雅,宛如神仙中人。然而,他的脸上却戴着一个精美的木雕面具,眼睛藏在深黑色的阴影里,连眼神都看不大清楚。
  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她神色就暗淡了。不,那不是师父。师父的眼睛她非常熟悉,那双瞳孔里是有温度的,宁静温暖,绝不是这种冰冷如蛇的妖异,宛如非人。
  “你……难道是灵均?”她看着他的面具,又看着他神奇的身手,心里迅速地转着各种念头,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你,就是如今执掌拜月教的灵均?孤光祭司的弟子?”
  他没有否认,似乎是不作声地微微笑了笑,又走近了一些。
  离得近了,苏微只觉得他脸上那个面具熟悉得令她心惊,不由得一阵恍惚,眼角瞥见他袍袖之上的新月徽章,不由得心里一凛,脱口:“果然是你!上一次在火山爆发的时候,也是你救了我,对不对?”
  他点了点头,水面无声地破开一线,如御风飞行一样到了她面前。
  这个人,居然能在水上御风而行?
  苏微凛然心惊,想起以前姑姑和师父对自己说起的种种——他们说过,世间还存在着另一种可以和武学比肩的技艺,就是术法。汉人之中的术法以释道两家为泰山北斗,谓之正道。而正道之外,六合之中还有许多其他流派,被称为“外教”,尤其盛行于滇南苗疆。
  而灵鹫山的拜月教,便是外教中的至尊。
  传说昔年拜月教的大祭司迦若,曾经以一人之力挡住了听雪楼的进攻,最后连横扫天下的听雪楼主也只能和他结下盟约,勒马澜沧,返回中原。那一战的惨烈和瑰丽,已经在江湖之中成为永远的传说。
  然而,十年了,她在中原武林纵横天下,却从未遇到过真正的术法高手。
  ——直到看到眼前这个人。
  武学到了极致,即便可以如达摩祖师那样一苇渡江,却也断断不可能做到像眼前这个人那样,在开阔的水面上无所依凭地来去。她自问自己的轻功绝对达不到眼前人这样的程度,不由得在内心倒吸了一口冷气。
  “苏姑娘,冒昧了。”灵均来到离她一丈开外的水面上,顿住了脚,缓缓开口,语气谦和平静,如同一块温良的美玉,“前日高黎贡山上偶遇,恰逢火山爆发,在下忙着安排疏散村民,来不及和苏姑娘多说几句。不过,当时在下注意到姑娘身中剧毒,猜测着这几日碧蚕产卵、龙胆花开,姑娘应该会来寻求解药,便来此处相候——果然没错,幸亏被在下及时赶上。”
  苏微看着面前的人,微微皱眉,心中一时有无限的疑问:“及时赶上?你……难道是特意来救我的?”
  “那当然。”灵均似是叹了口气,“在下看出姑娘身上中的乃是碧蚕之毒,出自于滇南我教的领地,若在下不给姑娘解了这毒,岂不是令听雪楼误解?”
  他的话说得客气婉转,滴水不漏,可苏微心里却依旧警惕:这个人身在滇南,又是怎么一眼就看出自己身份的?他到底对自己、对听雪楼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这次中毒的原因蹊跷,拜月教是敌是友尚未断定,如今自己内力全无,若这个人有歹意,在这深山之中动起手来,只怕这一潭碧水便是自己的葬身之所。
  她手指动了动,想要抓住什么,却发现袖子里是空的。
  “苏姑娘要找的东西,应该是这个吧?”灵均淡淡开口,似乎对她的想法洞彻于心,对她伸出了一只手——他手里握着一把短剑,正是她昨夜和那条巨蛇搏杀时掉落的。
  “在下没有管束好双双,吓到了姑娘,实在抱歉。可在下也不能任凭姑娘伤了它,所以不得已出手击落了短剑。”灵均叹了口气,“为了表示歉意,特此向苏姑娘送上一件礼物。”
  他将短剑扔给了她,然后再度从怀里拿出一物来。
  那一刻,黎明的光影中,她清楚地看到他的手心里出现了一朵蓝盈盈的花——赫然就是开在昨夜的水底白骨之上,触手即凋谢的那花!
  “这就是雾露龙胆花,天下罕见的灵药。”灵均袖子微微一拂,袍袖猎猎飞舞,将那朵神奇的花托起在空中,“这种花为碧蚕卵的寄生,植于白骨,开于暗夜,普通人不能用手触碰,触及必败——必须用玉制之刀采下,方得如生。”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看着面前已然平静如初的水面,却依旧忍不住地惊骇,“可昨夜……昨夜是怎么回事?那些碧蚕,那些生灵,为什么会……”
  “昨夜是四月十五,适逢花开的最好节令。月圆之夜,那些碧蚕幼虫从龙血树下破土而出,蜂拥而至,在水中产卵。碧蚕卵和龙胆花都是珍稀的药材,所以我每年也会来这里几次采集。”灵均指了指潭水深处,声音淡淡,“昨夜我用笛声放牧丛林里的那些生灵,它们听到了我的召唤,便从密林各处前来,投入潭水中,成为祭品,任凭碧蚕吃空它们的血肉,然后在白骨上产卵。”
  话音未落,他袖子一拂,那花落到了她的手中,一股寒气顿时刺骨而来,那朵蓝盈盈的花似乎是冰雪做成,令苏微不由得颤了一下。
  “相信苏姑娘千里而来,只是为了此物。”灵均的声音恭谨而客气,“请将它揉碎,敷在手臂上被封的穴位处,便可解你身上的碧蚕之毒。”
  苏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个连真容都不曾露出的神秘人。然而转念一想,若是对方要取自己性命,不要说在高黎贡火山爆发那一次,便是昨夜放着自己不管也就可以得逞了,何必等到如今再来下毒手?
  仿佛猜到了她的疑惑,灵均淡淡笑了起来:“灵均不敢勉强姑娘,但这花摘下来后只能保存六个时辰,姑娘自己早做决定吧。”
  苏微不再犹豫,如言将那朵花贴着肌肤揉碎。那朵花冷得刺骨,却柔如冰雪,仿佛露水一样消失在已然惨绿色的手臂上。瞬间,一股冰冷的气息顺着血脉蔓延,扩散到奇经百脉,凝滞已久的气脉顿时重新连续!
  她心中一喜,却是不动声色地提了一口真气,竖起了手掌,虚空一挥,身后一丈开外的一棵树木应声折断,裂为七截,寸寸如削。
  “好厉害的七杀掌。”灵均不由得微叹,“不愧是血薇的主人!”
  “这……真的是解了?”她回过手,感觉着真气在经络中回环流转,充盈四肢百骸,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体内的毒如此轻易便被拔除。那一刻,她抬起头看着灵均,心里对这个人的狐疑也解除了,却有些说不出的奇特感受。
  “苏姑娘已然痊愈,那在下就告辞了。回到了洛阳,记得替我问萧楼主好。”灵均微微点了点头,道,“至于这碧蚕之毒是如何出现在中原,又是如何毒到了姑娘身上,在下一定会好好追查,给听雪楼一个交代——”
  “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雾气中的人微微颔首,摇手作别,重新踏波而去,竟是毫无留恋,仿佛这一场陌路相逢只如海上浮萍一聚。灵均转身逆流而上,脚下水流粼粼,竟然是由一巨兽托着,迅速地沿着雾露河消失在白云的最深处。
  苏微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才明白他不是踏波而来,那条被他踏在脚下做坐骑的,居然是昨夜那条双头赤色的巨蛇!难道,这便是方才他口中的“双双”?
  她凝望着那个神秘白袍人的背影,出了一会儿神,才回过神来。
  她提起手,瞬地变了几个招式,只觉得身体轻盈、内息流转,果然是已经完全恢复。然而一套折梅指结束,她却有些怔怔。
  是的,事情已经结束了,远比她原先料想的要简单。接下来,她又该去哪里呢?是回中原去吗?停云曾经说过今年要一起去赏花——如今已经是四月中,再过几天,洛阳城里的牡丹就该凋谢了,就算是现在启程也已经赶不上了吧?
  而且,停云他,是不是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呢?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心里茫然地想着,一路往回走。
  雨停了,下山的路走得比来时迅速了一些,至少不曾再度迷路。当苏微沿着来路回到熟悉的村庄、看到那个竹楼时,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竟然有些犹豫地停住了脚。
  原重楼和蜜丹意,是否还在这个楼里等着自己归来?如果就这样踏上去往中原的路,此时此地的一切都将会成为过去。这一个转身之后,终其一生,她可能再也不会遇到这个腾冲的玉雕师了。
  她停在路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向了那个竹楼。
  是的,她答应过原重楼,在自己毒愈之后要替他治好手上的伤,让他重新成为一代玉雕大师。无论她回不回中原,这个诺言都必须完成!
  然而,竹楼的门紧闭着,廊下的铺盖也已经收起,从窗口看过去,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她喊了他的名字和蜜丹意的名字,里面没有一个人回答。怎么还没回来?如果是去了矿上领抚恤银,来回也不过一个时辰的事情吧?
  苏微心里猛地一沉,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回头便朝着矿口方向疾奔。
  赶回孟康矿口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那里乱糟糟的,似乎有一场骚乱刚刚平息,地上还残留着血迹。
  采玉场里的矿工们面有惊惧之色,围在一起,低声地劝着什么。人群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放声大哭,稚嫩而恐慌。她听出是谁的声音,急忙拨开人群挤了进去,果然看到蜜丹意在寮口哭泣,脸上明显留着被殴打过的痕迹——而原重楼已经不在她身边。
  “重楼呢?”她急急地问,居然忘了这个女童听不懂汉语。然而蜜丹意看到她,更加放声大哭起来,用手不停拍打着地面,一边哭一边喊着什么。
  “怎么了?”苏微听不懂缅语,更是焦急,“你在说什么?重楼呢?”
  然而,周围的人都看着她,眼神陌生而复杂,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说话。
  “你们知道原重楼原大师去了哪里吗?”苏微心下焦急,站起来问周围的人——然而那些矿工们居然齐刷刷退了一步,似乎在躲避着什么不祥的东西。她不明所以,却也知道事情不对,一把拉起哭闹的蜜丹意,正不知道怎么问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看到远处的暗影里有人对自己招了招手,似是示意她过去。
  苏微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姑娘,你是昨天和原大师一起来的那个人吗?”那个人用汉语压低声音问,一把将她拉到了僻静处——她仔细看去,对方是个黑瘦的汉人,依稀面熟,竟然是那个给过这个小女孩一块碎银子的吴温林。
  “是的,是的!”她急急问,“他今天不是带着蜜丹意来矿上赌石了吗?人呢?”
  “原大师……唉,”吴温林叹了口气,沉重,“但愿他还活着。”
  “什么?!”苏微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地伸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厉声,“你……你说什么?重楼他怎么了?他有危险吗?!”
  “被……被矿主带走了。”她用力极重,吴温林忍痛低声道。
  苏微愕然:“带走?为什么?”
  “因为原大师替蜜丹意出头,在一大堆石头里帮她挑中了一块贵重的翡翠——结果……”黑瘦的汉子叹息着摇头,看了看地上的一摊血,“矿主知道尹家早已弃用了原大师,便肆无忌惮,想要抢下那块翡翠——原大师为了护着蜜丹意,被那群人打成重伤。”
  苏微猛然一震:“那……那他现在在哪里?”
  吴温林声音也有些哽咽,低声道:“矿主知道他在腾冲有点名望,怕事情传出去不好听,便下了封口令,还让人把原大师抬进矿山里扔掉——昨天被抬进去的,直到今天一点消息也没有。以矿主平日的为人,我真怕是已经……”
  他说不出话来——那只抓着他手臂的纤细手腕蓦然用力,几乎在一瞬间捏碎了他的骨头。苏微的脸色忽然苍白得可怕。
  ——只不过两天没见,居然事情就演变到了这种可怕的地步!她以为自己孤身上路便是不拖累他,却不料,反而是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险境!
  “姑娘?”吴温林看到那种眼神,陡然觉得恐惧,“快……快放手!”
  苏微回过神来,连忙放开手。她脸色苍白,眼神阴沉,沉默了一瞬,道:“帮我把蜜丹意带回家去。我去会会那个矿主。”
  “姑娘?”吴温林大吃一惊,“这里矿主就是土皇帝啊!你……”
  然而,话音未落,那个女子已经直直地冲着寮里走了过去,咬着牙,脸色苍白,眼里似有闪电纵横。路上,她顺手拿起了一根凿石头用的铁钎,在手里掂了掂。
  吴温林看着她一路走进去,连忙过去一把拉住了想要跟过去的蜜丹意,连哄带骗地将那个孩子拉出了矿口,远远避了开去。
  “喂!哪里来的女人?矿主说今天谁也不见!”
  看到一个汉人女子直闯而入,矿上的监工厉声喝止。然而那个女子仿佛不曾听见,身形快得惊人,也不见她如何举步,转眼便已经闯到了寮后面的石料场上,分辨了一下位置,然后冲着后面矿主休息的那座小楼而去。
  “快拦住她!”监工大吃一惊,连忙敲响了寮里示警用的铜锣。
  然而,锣声刚敲到第三下,那个闯入者已经掠到了小楼门口,尚未来得及推门进去,便转瞬被四周冲出来的守卫和打手们团团围住。
  “看门狗。”苏微冷冷看着那一群人,想起也正是这群人围攻了原重楼,只觉心头怒火再也无法压抑,厉声喝道,“重楼呢?快把他交出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外面是谁?敢吵了老子午睡?”竹楼的门忽然被推开,一个肥硕黝黑的缅人踱了出来,赤着上身,下面围着一件麻纱做的笼基,手里抱着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只看得她一眼,便用汉语惊叹了一声:“哦,居然是个漂亮妞儿?不错不错……”
  苏微只觉得烦躁,握紧了手:“重楼呢?!”
  那个矿主一怔:“重楼?哦,你问的是原大师吧?”
  他上下打量着被打手簇拥的苏微,呵呵了一声:“原大师真是我的福星,帮我开出了一块绝世好玉!为了表示感谢,我决定用翡翠来给他做一座坟……哈哈哈哈!就在那儿,看到了吗?”他转身,指着山脚一个深深的洞穴,洞穴里填满了零碎的石头——那个山洞深不见底,是矿上用来丢弃无用废料的地方。
  苏微只看了一眼那个黑洞洞的矿坑,心里便往下沉了一沉。
  “我叫人把他扔到那里去了!”矿主大笑,摩挲着手里的翡翠,“无用的玉匠和作废的石头,不正好是一对吗?哈哈哈哈……”
  “你……”苏微只觉得血往上冲,手微微发抖。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人会来替他出头,而且还是个漂亮姑娘!”他回头打着哈哈,目光黏腻地在苏微身上扫了一遍,邪邪地伸过了手,“如果姑娘想要救他呢,那也容易得很——只要和我睡上个……”
  然而,下一秒钟,他的惨叫声响彻了整条雾露河。
  “无耻。”苏微咬着牙,一字一字吐出,冷冷看着面目扭曲的矿主——粗大的铁钎在一瞬间穿透了那只油腻肥厚的手掌,将那只脏手钉在了竹楼上!矿主发出巨大的惨叫,身体整个扭曲起来,另一只手却还是死死抱住那块翡翠不肯放。
  周围的打手们目瞪口呆,齐齐发出一声喊,便举着刀冲了过来。
  “呵。”苏微冷笑,手腕握着铁钎一转,那个矿主便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叫。她废掉了那个矿主的一只手,将铁钎带血一拔而出,转而刺向了围过来的打手。沉重的铁钎在她手里如利剑飞舞,招招狠戾,转眼便将十几个打手杀得血流成河。
  苏微杀得红了眼,然而一瞥,却看到那个肥胖的矿主看到形势不对,居然正在悄悄开溜。她冷哼了一声,再也不管那些打手,手一扬,铁钎化作一道白光呼啸而出,唰的一声,直接将那个矿主的右脚掌钉在了地上!
  “还想跑吗?”她冷笑,一身衣衫早已溅满了血,如同一个地狱里出来的修罗。
  “饶命……饶命啊!”矿主在鱼龙混杂的矿口混了这许多年,已是一个老江湖,此刻立刻明白了眼前这个女子不同于昨日的原重楼,杀人不过头点地,立刻双膝跪下,大叫起来,“姑奶奶饶命!姑奶奶是活观音活菩萨,千万不要和奴才计较……”
  苏微没心思和他多纠缠,一把将铁钎血淋淋地拔出,指着他的天灵盖,厉声道:“重楼呢?快带我去!否则敲断你的双手双脚!”
  “是是是。”矿主忍着痛,不等她再催促第二遍,连忙连滚带爬地一瘸一拐站起来,拖着血淋淋的脚掌往前走,“奴才立刻带姑娘去!”

第十三章 哭泣之雨
  “就这样,我母亲死在了朱门之外,同一时间,我父亲暴毙在豪宅之内——那时候我才五岁,便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所以我从来不记得他们两个的脸。我只记得母亲日夜不停地哭泣,以及窗外绵延无尽的雨季。”
  那个山洞位于河畔高尖山的半山腰上,是天生的溶洞,体量巨大,几乎整个山腹都是空的。洞口却很小,只有约一丈方圆,呈垂直状伸入高尖山腹中。在洞口打着火把看了一看,只见洞里堆满了切开后发现是废料的翡翠原石,一块块峥嵘嶙峋,棱角锋利,一直堆到了山腹,一眼看不到底。
  苏微只是往里一看,便倒抽一口冷气:这样的所在,一个重伤之人如果被扔下去,基本上万无活理。
  “原重楼!”她对着洞口失声大喊,呼声回荡在深不见底的洞穴里,渐渐微弱。
  不会……不会是已经遇难了吧?刹那之间,她心中杀气勃发,手下加重,不知不觉几乎捏碎了矿主的咽喉。
  “姑奶奶……姑奶奶饶命!”矿主拼命挣扎,“原大师……原大师一定还活着!”
  “还不快派人下去找!”她厉声,“要不然把你也扔下去!”
  “是是是……快!快放人下去,把原大师救上来!”矿主痛得声音发抖,忙不迭地回头怒骂,“人呢?人都死哪里去了?快给我下去找人!”
  旁边几个监工蜂拥而上,去取了几大盘的粗索,垂入了洞穴,一直放了约五十丈才停住,然后扔了一个火把下去。那个火把落在不知多深的一块石头上,远远地燃着,映照出空荡荡的嶙峋的洞穴。
  苏微心下焦急,注意力完全凝聚到了洞里的人身上,不知不觉便松开了手,矿主顿时瘫倒在地,拼命喘息。她探头往洞穴里极力看去,然而在那一小块照亮的洞穴里,根本看不到有人的影子。
  “原重楼!”她大声喊,声音已经微微嘶哑,“你在那里吗?”
  还是没有回音。黑沉沉的洞穴如同吞噬人的魔窟,沉默以对,苏微站在洞口,看着那个火把渐渐暗淡,心中也一分分地冷下去,忽然再也控制不住地回过身,厉声道:“听着!他要是死了,我要你们所有人都下去陪葬!”
  所有凶神恶煞的打手们在她的目光下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这是杀人者的眼神。这个女人,以前不知道杀过多少人!
  她冷笑一声,闪电般地重新捏住了想要逃离的矿主的脖子,把他一把拖到了矿洞前面。然而,当她正要把这个满身肥油的男人扔下去陪葬时,黑暗洞穴的深处忽然传来了轻微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迟缓而虚弱,仿佛是有人拿着石块在岩穴上敲击。
  “原重楼!”苏微顿住了手,欣喜若狂,大喊,“是你吗?”
  黑暗深处,有人敲了两下作为回答。
  “你还活着?”她声音发抖,对着黑暗大喊,“还好吗?”
  洞窟的深处,再度传来两声敲击。
  那一刻,苏微只觉欢喜得发狂,一把抓住矿主,厉声:“还不快点让人下去?!”
  “是……是!”矿主知道自己短短一瞬已经在鬼门关上打了个来回,满身虚汗,几乎瘫软下去,连忙对着后面的人大喝,“快,快!给我下去救原大师!”
  矿上监工们已经准备妥当。当先两个心腹腰缠绳索,踩住了洞穴旁嶙峋的山石,准备下去,矿主使了一个眼色,又看了洞口的苏微一眼。那些人显然是跟了矿主很久,明白他的做事手段,左右心领神会,微微点头。
  然而苏微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口深处,竟然没察觉到这些异常。
  “一群蠢猪!还不赶紧去!”矿主大声催促,回过头用缅语短促地说了一句什么。监工们从左右包抄过来,手拿绳索火把等物。其中一个缅人将绳索固定在洞口外面的一块巨石上,另外一头捆在腰间,一手拿着火把,从垂直的洞口缓缓吊了下去。
  苏微无法掩饰眼里的紧张,不住地催促:“快些!快些下去!”
  那个缅人赤脚悬索吊了下去,动作敏捷矫健。火光渐渐变小,转瞬下去了十余丈。忽然间,绳索停住了,洞里传来一声惊呼。
  “怎么了?”苏微吃了一惊,情不自禁地扑到洞口边。
  “在这里!”那个人叫了一声,然而只听一声闷响,手里的火把忽然熄灭了,整个洞窟里骤然又是一片漆黑。
  “出了什么事?快!快下去再看看……”矿主在后面大叫,然而苏微却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一手拿起火把,一手抓住绳索,纵身便跃下了深不见底的矿洞!
  几个起落之间,便到了方才那个缅人火把熄灭的地方,然而抓着火把一照,却压根不见一个人影。方才那个火把被扔在一块石头上,而那个缅人却在黑暗中不知下落。她一手抓住绳子,探出另一只手里的火把在周围照了一遍,却压根没看到有重楼的影子,而且,奇怪的是,连那个下来的缅人都不见了。
  苏微心下微微一怔,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在黑暗的洞窟中四顾,一瞬间,眼角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掠过。她迅速抬起头,只看到洞口有个黑影一闪,有人像灵猿一样的顺着岩壁攀爬,朝着头顶矿洞的出口飞速而去,已经远在十几丈开外的地方。
  ——这个,居然是刚才那个下来查看的缅人?!
  那一刻,她心中一冷,正在犹豫是要上去抓住那个缅人还是继续下去寻找原重楼,只觉手里忽然一空,整个人顿时急速往下飞坠!
  那根从洞口下垂的绳索,居然被一刀砍断了!
  “下去陪葬吧!”头顶上爆发出一阵狂笑,“快,把洞口封死了!”
  那是矿主的声音。在诱骗她下去查看后,他立刻吩咐手下砍断了苏微手里的绳索,要把这个胆敢伤了自己的女人活埋在这个溶洞里!
  苏微失重飞坠,眼看就要在深渊里摔得血肉模糊。然而此刻的她一身绝学已经恢复,早已不同往日,生死关头,在半空中微微一折身,一口真气提上来,手中铁钎唰地插入岩石半尺,火花四溅,瞬间便定住了下坠之势。
  知道情况危急,她也不换气,双足在岩壁微一借力,连火把也来不及拿,身形便重新向上掠起,用上了十成的轻功,快如惊鸿闪电。
  然而,当她快要追上那个缅人时,头顶只听一阵巨响,无数滚石纷纷而落,当头砸了下来——竟是上面有人推动石块,想要封堵了洞口!
  她侧身避让掉下的石块,速度便缓了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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