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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幻]极夜-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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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迦伸出手去,扳过塞拉菲娜的肩膀,想要将她整个人翻过身来,面对自己。女孩反手抓过枕头,用尽全力抵抗,然而久病之人终究不敌他的气力,很快便败下阵来。他看见了她的眼睛,里面藏住一个由灰烬堆成的森林。
    “我知道妳记得妳所作的一切。”路迦望到她眼中深处,想要寻找出未被扑灭的一点火光。“没错,妳是想杀了我,只是妳当时所看见的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我说得对吗,塞拉菲娜?”
    女孩不置可否。路迦将之当作默认,于是继续说下去,“既然我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妳也该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塞拉菲娜望向他,仿佛要用眼神哀求他不要再说下去。
    他并没有动摇。
    “我知道了契约的事。”路迦说,“现在,妳想由妳来告诉我事情的始末,还是我自己去找出真相?”

  ☆、第78章 神纪之城(八)

已经别无选择了吧。
    塞拉菲娜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半年前她还决心将整件事带进棺材里面,也根本不认识路迦。诺堤,然而就在出游年的春季、在她从未踏足过的神纪城里面,她却要亲口/交代自己藏得最深的秘密。旅途走到一半,接下来她还有什么可以输,来换取仅余的一点自由?
    像个不擅此道,又不得不参与下去的赌徒。她这样想着,闭起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对上那双墨蓝色的眼眸。“答应我,无论在我生前还是死后,都不能够向任何人与非人吐露一词。这无比重要。”
    塞拉菲娜扯出一个自嘲的微笑。“相信我,如果你不守信,我会知道的。”
    路迦皱起眉头。他讨厌塞拉菲娜这个口吻,轻易说出生死,好像她从未奢望过将来。“……我答应妳。”
    “很好。感谢你的承诺。”女孩点了点头,以手肘撑起上半身。路迦大概猜到她想干什么,伸出手去搀扶的一刻,却被她所婉拒。塞拉菲娜缓缓翻身下床,一路扶墙一路走向门边──路迦不知道她到底醒来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早在永昼离开之前她便知道有所知觉──否则她不可能做到自如行动。
    塞拉菲娜走到门边,抬指画出方圆。浅绿色的光芒一闪而过,被整齐切割的木门便重新长出枝条。路迦看着那些新生的根钻进门隙里,直至填满了最窄的缝隙,直至走廊的光线丝毫不能穿透。
    天边的光开始掺进了一丝橙红。
    她伫立门边,半边脸孔都隐匿于阴影里面,神色却凝重不已。
    “……十年前的某个夜晚,我曾与神明订下契约。”
    那是塞拉菲娜首次,也很可能是毕生唯一一次目睹神迹。
    随着战争与神佑者一同绝迹大陆,整整百年以来,没有一个读星者能解读出神谕或者批示,更遑论是亲眼看见女神降临。就连是塞拉菲娜自己,也并不确定她所目睹的是不是自然女神,毕竟对方与经典上所记载的太过不同──既没有日月之袍加诸其身,头上也没有传说中以众星串织而成的额坠,面容更是被柔光隐去大半,要不是塞拉菲娜曾尝试触摸对方却不成功,她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梦,或者是她受不住北境苦寒而臆想出来的一次幻觉。
    而它不是。
    与多拉蒂缔下契约的证据无比确凿。纵使塞拉菲娜已忘了那个晚上的一些细节,她却仍然记得很清楚,对方长得委地的一头金发,和从容得足以让疯子重获神智的碧色眼眸。
    塞拉菲娜瞬间便被那双眼眸吸引住。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眼睛,深邃得好像藏住了几个世纪的兴衰故事,又浅淡得好像一条没有任何活物的流水,仿佛所有喜悲都已经被完全沉淀下去,再没有什么可以让这双眼睛的主人牵挂。她在路迦身上也找到一点类似的影子,那种因为经历得太多而积累的历史感,让人稍一不慎便会被它吸进漩涡。
    她会一步一步地被他牵扯进诺堤的内斗之中,同时向他一步一步吐露真相,也未必与那双眼眸殊无关系。
    塞拉菲娜深吸一口气,“当时我已非常非常接近北境,地广人稀,加上当时已经快入冬了,有留意北部局势、又看出此事端倪来的人大概没有多少──到底是十年前的旧事,即使有,也很可能已经死了。”
    她看了路迦一眼,对方没有说话。他仿佛收起了所有能泄露他想法的线索,旁人观察得再仔细也不过是徒劳。塞拉菲娜继续说下去,“历史上记载过的神佑者,无一不是在幼年时期便展现出天赋。之前你们没怀疑过我也是,应该也是基于这个原因。诚然,在我离开法塔之前,也的确是个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女孩。”
    她话锋一转,语调倏然尖锐起来:“所以到现在我也不太清楚……我明明能用魔法,为什么在八岁之前却没有一点天才,又为什么在被逐出家乡之后才爆发出来……我所知道的是,当我意识到那是我的力量之前,我差点做了件错事。很错很错的事。”
    听到这里,路迦终于眨了下眼睛,却依然没有开口打断她。
    塞拉菲娜之前所说的过犯,便在这里呼应。
    “那是个风暴。”她没有吊人胃口,也没有卖弄这个离奇的故事,仅仅平铺直叙,不加修饰。与其说她是个说故事的人,不如说是一个在回想起作案经过的犯人。“我敢肯定,大陆上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风暴。在它初初成形的时候,便足以淹没一个小村庄,而它还不分昼夜地变大、聚集。你可以想像,在一周之后,它可以造成多大的破坏……当然,起先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是像父亲或者你这样强大的法师,又有谁能想像到自己确实引发了一场风暴?尤其那时候我还有伤在身,一无所有,每次闭上眼睛都祈求那不是最后一次。”
    他从未听过她说起离开法塔之后的事。塞拉菲娜不是那种会吹嘘自己经历的人,路迦也不期望自己能从她嘴里听到什么消息,饶是如此,他依然希望她会多说一点──多一点、再多一点,直至他知道有关于她的所有事情,直至他彻底取信于她。路迦知道,过了今天之后,这个目标已经完成了一半。
    塞拉菲娜清了清喉咙,显然也受往事困扰,难以冷静。“无论如何,那时候我和我的力量都已临近崩溃,放着不管的话,早晚会危及他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数以千万计、与我素未谋面又会被我所害的人们。确切来说,是三十八万二千三百。我在康底亚的时候曾经查过。”
    她歪了歪头,“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夸张之辞。我知道类似的事在彻尔特曼也曾发生过,但当时目睹风暴的人,就只有我,和北境的四十万居民而已。法塔也好、凡比诺也好,没有人知道风眼在头上盘旋数天的感觉,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第一滴雨水。如果真的下雨了的话,又该怎么办呢?村庄被淹没的话又该逃到哪里去呢?北境的确大,但无论逃到哪里,都好像逃不出风暴的包围圈。”
    路迦看了她一眼,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
    她坐到他身边。
    “我怕得完全睡不着觉。即使偶尔松懈下来,又会瞬间被脑内的想法惊醒,循环往复,没有尽头。那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更是一场现实与梦境没有分别的折磨。”她将额前的乱发一口气拨到脑后,已经完全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之中,无暇顾及路迦的反应或者表情。“当然,那也不是说我一点得着都没有,它让我习惯了恐惧,所以我才可以这样冷静地赴死……在我抵达康底亚的清晨,天空再无一丝光亮,空气中的水份也重得让人难以呼吸。我当时是真心以为风暴下一秒钟就要来临。”
    她回头看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觉之间,窗外的夕阳已经西沉。
    路迦的视线不离她双眼。塞拉菲娜不知道他在期待自己说什么。他在指望她否定最糟糕的那个想法,还是希望真相大白,好让他安慰或者责骂她?
    后来她知道,这两个都不是正解。
    “就是你所想的事情。”她眯着眼睛,以手微微挡去夕阳,语调轻松得像个终于卸下重负的旅人,而彼此都知道他们离真正的解脱尚且太远。“我彻底败给了自己的恐惧。以我的五十年寿命,并死后的无尽永生为祭,自然女神赐予我两个奇迹。”
    塞拉菲娜勾起唇角。
    “在爆发前倏然消散的风暴,和一个被全大陆认定为庸材的神佑之人。”

  ☆、第79章 神纪之城(九)

有人敲响了房门。
    泰尔逊。诺堤猛然睁开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他解开了交叉于脑后的双手,在枕下找到了微温的匕鞘。那温度传达到指尖之上,他抽出钢匕,横握于手,掀开盖在身上的薄毯,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像是一头在夜间猎食的猞猁狲。
    他望向门前的一线光亮。从外投射进来的灯光并不明亮,然而泰尔逊仍然看得清那是什么:一个巨大的影子。无论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是谁,他要么是个体格魁梧的家伙,要么还带上了同伴。
    泰尔逊换了一下持匕的手势。正在他观察的空档里,来人又不紧不慢地叩了两次门,对方看起来相当悠闲且笃定,甚至还有闲心控制好轻重缓急,直至那道单调的声音变化成曲谣。泰尔逊的眉头紧皱起来,他大概猜出了这个──或者他该说两个──半夜两点找上旅馆的可疑人物是谁了。
    “开门啊。”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测,来人带点慵懒的声调响于木门外,底下只有一线的光影变幻,泰尔逊完全能想像出那人无聊地换重心脚的姿态。“我知道你已经醒了,也知道你知道谁站在这里。既然彼此都心知肚明,摆架子又有什么用?你很清楚,就算你不开门,我们用三十秒也可以撬开这个门锁了。”
    奥戈哲。多拉蒂恶意地补充:“当然,踹开门的话大概不需要半分钟,但那样一来会吵醒所有人,二来会弄疼我的脚……所以还是滚过来开门吧。”
    泰尔逊略略权衡风险,很快便与双子的意见达成一致。
    他走到门后,右手仍然紧握匕首,左手则是空出来方便格挡。
    外面的人闭上嘴来,安静地等候。如果不是泰尔逊跟前的影子不曾移动半分,他甚至要以为那是自己伤得太严重而生出来的幻觉。或者是一场太过糟糕的梦。他可一点都不想梦见那两个人。
    屏住气息,浑身紧绷的泰尔逊。诺堤按上门锁。
    来人推开门扉。
    逆光之下,奥戈哲长及肋骨的发丝宛若流金,他穿着细麻制的衬衫与长裤,如果不是脸上的淤伤还未消退,看起来与法塔的时候并无太大差异,还是那个没什么能烦扰他的富家少年。泰尔逊看向他斜后方的格列多,他那个出游一开始就逃跑的老对手正靠在墙上,双手隐在长袖之内,黑色的兜帽遮去了半张脸,或许是泰尔逊多想,格列多的表情要比他的双子兄弟多出一分焦虑,像是一头在天灾前便有所预感的野兽。
    奥戈哲吹出一声口哨。
    “伤得不轻。看来路迦。诺堤不如我所想的一般徒有外表。”
    奥戈哲放下了扶在门框上的左手,正想要踏进房内,却发现眼前这个人并不打算让开。
    “我前天才到达酒城,三天之内已换了两间旅馆,每一个落脚点都是城内最难以追踪的位置。”泰尔逊眯起了海蓝色的双眸,他身上的伤早已痊愈,奥戈哲嘲弄他的根据不过是动作上的迟滞──因为长时间负伤,避免牵动受伤肌肉的坏习惯。诺堤的疗愈能力远远及不上多拉蒂,而不是每个暗夜家族的成员都有幸与龙族结约。“在你们找上门之前,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城镇内还有别的法师。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格列多摘下兜帽,在奥戈哲闭嘴的时候适时填满空白。在这个时候,泰尔逊才能好好地看清对方:格列多的头发被修到摸上去会扎手的长度,因为发色浅,效果完全与秃头无异,配上他略显阴柔的五官,看起来像个在等死的重病者。“猎人工会。根据约章,在其他成员全灭的情况下,我便成了团长,不论他们的死因为何。这是个相当有用的身份。”
    “我有听说过。”泰尔逊一笑。“南方十镇那个很有名的猎人团,假若我所得到的消息无误?你刚又给了我一个将你们赶出去的理由。如果说有什么比与杀人凶手共渡夜晚更加危险的话,那就是跟两个杀人凶手待在一起。”
    “除非你所面对的一双凶手,要比窝在萨比勒的那一对温柔太多。”奥戈哲挑起眉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肋下。泰尔逊脸上的血色迅即消失,那是路迦击得最重的位置,到现在牵扯到那里的肌肉都让他回想起当时的一幕。那真是毫不留情的一踹。“不用假惺惺地装作不知道了,大家都很清楚,你早就查好了他们身处的位置,否则我们也不会找上门来。”
    “解释。”
    “一个交易。”奥戈哲露出了小孩得到想要的玩具一般的淘气表情,眼里却有一点狂热的光,然而那份狂热的对象却未明。这让他看上去像个即将实行计划的谋略家,也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一个约定。一次合作。挑一个最喜欢的说法,你知道你很快就会加入成为一员。”
    “加入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奥戈哲反问。不等泰尔逊回应,他又继续说下去,“你真是一个糟糕的聆听者,我所提议的是一次互惠互利的狩猎之旅。你去砍下挡你去路的头狼之首,然后我们去折断独角兽的珠色角矛。”
    泰尔逊左右打量两人。撇开明显没心情开玩笑的格列多不提,就是一脸玩世不恭的奥戈哲,眼神也坚毅得太有说服力。这两个人是认真的,他终于意识到,双子是真的不计千里,也要杀死塞拉菲娜。多拉蒂,而他们不会歇止,除非至亲之血染透双手。
    泰尔逊默然侧过身体,让出位置供二人通行。
    “进来再说。”他淡淡道。
    ……几乎所有事情都得到了解释。
    路迦这样想着,反手摸了摸嘴唇。在他眼前的是神纪之城的一角夜景,和映在玻璃窗上的窈窕身影。唇上被咬出来的伤口还在作痛,然而塞拉菲娜在发完狠之后,也记得以她所有的温柔吮去血腥味。她像是一头太温柔的凶兽,一头不知轻重的野猫,纵使伸出爪子来挠你一下,下一秒钟便又将自己最大的软肋展示出来。
    他知道塞拉菲娜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表态至关重要。
    “我希望妳知道,我从未怀疑过妳所说的每一个字。”路迦将双手放进裤袋里面,不选择转身直视她,而是看向她在窗户上的倒影。两人的视线相遇,一种间接又直接的交流。
    路迦以舌尖润了润唇。正因为塞拉菲娜的故事过于离奇,他才选择相信──在法师的世界里面,从未有事情可以用常理解释,他们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异常。既然他能接受自己身后正站着百年来唯一的神佑之人,为什么他不能相信她曾亲眼目睹女神降临,甚至曾与女神交涉?“现在,告诉我,妳打算怎么办?”
    塞拉菲娜耸耸肩,“活好这一年,然后找个安静的小镇……”
    “我问的不是妳打算怎么安排自己的葬礼。”路迦打断她,态度强硬且决断,好像他对眼下的一切毫无疑问,也想好了到底该如何处理。“我问的是,妳打算如何避免此事发生。”
    “每一个契约都是不可逆转的。”她望向他眼眸深处,两种深浅不同的蓝交汇在一起,犹如千镜城内映出整片天空的湖泊,一眼便能看见整个天地。“你深知这一点。就算我是神佑者,也不可能解得开与极夜的生死契约,更遑论是与神明缔结的约定。这是再显浅不过的道理了。”
    那一场风暴或许没有为北境带来什么伤害,却无疑到现在都笼罩着塞拉菲娜的世界。
    “力量爆发从来都不是新鲜事。”他开始解释,“妳那次差点引发风暴,是因为在法塔长期受压,而且北上一路都身心具疲所致。我大概知道妳当时的状态如何,妳的父亲差一点就杀了妳,一路上妳都得不到医疗和日常上的照料,再加上妳所受的情绪压力──作为法师,总会有个契机觉醒,只不过妳的来得又急又快,出乎意料而已。情况严峻,却不是无可补救。”
    塞拉菲娜攥紧了拳头。十年来,她都不愿意回想契约细节和当时的经过,也从来没有人能够与她商量。直至现在,此时此刻,她才不得不直面路迦指出来的矛盾,一个她逃避多年的真相。
    看出了她的激动,路迦放轻声音,语调几近诱哄:“但每个法师觉醒,都必然在他的能力范围之内。你我都知道,大多数法师在觉醒时都只能发出手掌大的小火球或者是一团冰雪。那是因为他们当时的能力仅限于此,不代表日后没有进步的空间。妳其实很清楚,能够引发一整场风暴,怎么算妳也不算是个普通的法师了。即使当时临近失控,加以指导的话,妳真的觉得自己完全不可能控制好它?”
    他顿了一顿,才深深往她心上扎下一刀。“妳比谁都更清楚妳可以,只是妳不愿意去做,才把解决问题的机会交到他人手上而已。”
    听到这里,塞拉菲娜终于低下头去,把脸埋在手心里面。宁可拉上整个北境陪葬,也没有勇气去解决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一团糟的人生。
    她之所以认定自己懦弱,是因为她不想承认她有多自私。
    最自我中心的自毁者。这就是她的本性。
    “我不能说妳展现出所有美德。”路迦平静地道,“但妳至少悔疚得白白赔出了自己五十年的人生,和死后永恒的安息之门。妳或许不是个好人,却也不到差劲透顶的地步。”
    他单膝着地,跪在已经泣不成声的塞拉菲娜身前,抬头望向她被完全掩住的脸庞。有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淌下,滑过手背,最后停在手链的银荆棘上摇摇欲坠。她的双肩不住地颤抖,却由头到尾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只要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蛋,每个人都值得一次翻盘的机会。没错,谁都无法废除一个已经成立的契约,妳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亲自驱散风暴。”
    路迦弯弯嘴唇,“但妳现在有了新的筹码。妳从来都不是一无所有,只是妳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什么。如果妳曾经作出一次没有必要的交易,又不能够将它取消的话,那么妳所需要做的,就只是和同一个商人,重新再交换一遍而已。”

  ☆、第80章 神纪之城(十)

“……她真的很想见妳。”
    看得出来。塞拉菲娜转了转腕间的银链,视线从站在全身镜前的少年,滑到楼下的黑发女孩身上。安洁丽卡。拿高身穿象牙色的及膝裙,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鲜花,头上一顶稻色草帽,身边无人相随。大概是等得太无聊了,便低着头专心去踢路旁一颗小石,地上拉出了一道小小的影子。花与漂亮的小女孩,没有人看见这个场景还能硬起心肠。“我知道。”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路迦一直很想看见她和丽卡修好。塞拉菲娜之前还能用身体为由拒绝,现在她已经能够自由行走,便再没有借口将小女孩拒之门外。
    但她对于丽卡的印象,始终停留于珠贝之催的塔楼之上。胸腔着似乎还残存着雨水的气味,而丽卡在杀了──或许她该说试图杀了──路迦之后,还能扬起头来朝她抿出一个笑。纵使知道丽卡当时受人操控,塞拉菲娜也无法像路迦一般轻易将此事抹去。
    倒不如说,正正是因为路迦的态度诡异,她才无法衷心说一句原谅。
    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不情愿,镜前的人转过身来,黑袍下微微一扬,又很快贴服于底下的同色长裤旁。路迦系上了学者袍的暗扣,底下的衬衫雪白,海蓝色的领带点出他那双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眼睛。塞拉菲娜对上他的目光,很快又别开了头,心里明明还有其他想法,说出口的却是路迦想听的唯一一句:“我等一下就下去。时候不早,你该出门了。”
    路迦看了一眼床边的小座钟,点了点头。以塞拉菲娜的药剂作为交换,艾斯托尔要求他出席某个讲座,这是艾斯托尔众多不愿意去又不得不接下来的人情债之一──塞拉菲娜的情况还很稳定,别的事情也没有出过乱子。老实说,如果不是他们还有事要做的话,路迦很想在神纪城留到出游完结。
    他也没有多加纠缠:“我走了。有事的话可以到旧校园找我。”
    “等一下。”
    塞拉菲娜伸手抓住他的袍袖。路迦还没来得及回眸,便有粗糙的环扣套上左腕。他眨了眨眼睛,只见塞拉菲娜垂眸为他戴上皮绳,圈圈紧缠,认真得好像正在做某种了不起的大事,又羞涩得像是不擅示好的孩子。路迦又看了她一眼,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唇角已经悄悄勾起。
    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今晚见。”
    “谢谢妳送来的花。”
    塞拉菲娜低头嗅了一下怀里的花,浓郁的香气向她扑来,像是将香水直接喷在脸上。她的脚步微滞,咬着舌尖忍耐片刻,才将打喷嚏的冲动按捺下来。也不知道丽卡从哪里找来满满一束茉莉花,以她所知神纪城并没有出产,现在离它的花期也早了一点点。“我很喜欢。”
    双手负背的小女孩抬头望她一眼,澄澈如溪的眼眸里有种让人动容的不安,这种蓝色让塞拉菲娜想起了此刻身在讲台之上的那个人。她摇了摇头甩开随之而来的杂念,不由微笑的同时,也觉得眼前的丽卡很像一头刚搬到新居的幼猫,分明想要伸爪碰碰年长的同类,犹豫久久,却又不敢。
    最后小女孩还是像个小大人一般点头:“妳喜欢就好。”
    塞拉菲娜脚踵一旋,杏色长裙的下摆拂过脚背的同时,她也领着丽卡拐过花园的角落。谁都没有发现塞拉菲娜曾经扬起眼睫来,看了看远处以荆棘与藤蔓砌成的高墙。
    难怪丽卡身边没有伴随。
    “我知道妳为何而来。”塞拉菲娜主动打破沉畋。知道别人在暗处窥视之后她满心只想完结这场对话,然后回到路迦的宿舍门后。她在神纪城从未觉得安心,即使身边从来不缺守护者。“心意我收到了。路迦自己也不介意的话,我也没有资格代他追究。妳可以不必再耿耿于怀,花也不用再送了。”
    丽卡转转眼睛,在塞拉菲娜腕上溜过一圈,还没说什么,后者便下意识遮去银链,仿佛那是道见不得人的伤疤,一段不能为世人接受的私情。她以为丽卡开口时会问及更具体的细节,然而小女孩却转移了话题:“你们还打算留在这里吗?”
    塞拉菲娜一怔,摇了摇头,阳光照耀在她的金发之上,一动起来便像是匹由流金织成的绸缎,“如无意外,月中就会走,神纪城终究不是我该在的地方。只是方向还没有决定好。”
    丽卡慢慢地点了点头。塞拉菲娜突然意识到,他们离开之后,丽卡在这里便再没有一个熟人,也不能随意跑到别人的地方去。六岁的小女孩,再老成也不可能独自在外生活,更何况这个小女孩不久之前还需要别人亲吻才能入睡。
    她从花束里面抽出一小束茉莉花,递给丽卡。
    黑发的小女孩眨了眨眼,不敢立即接下。
    塞拉菲娜干跪半蹲下身来,随手折断一枝,把花朵别在小女孩的草帽旁边。余下的都被她塞到了丽卡怀里。这下子她便有点像一个普通的北方农家女了,塞拉菲娜有点出神地想,正想为丽卡理好衣袖,背后却传来了让她浑身紧绷的冷意,好像有猛兽从后方看了她一眼,又似是有猎人搭起了弓箭。
    塞拉菲娜反手一挥,空中便传来了长鞭抽过地面的清脆声响!
    她站起身来,将花束扔到一旁,又把丽卡紧紧护在身后。
    对方追来的速度比她预料的慢了一点,不过真正令她意外的并不是他们追到神纪城,而是明明就在城内的永昼不曾发出警告。塞拉菲娜以指作圈,凑到唇边吹了一声哨,银灰发色的女孩便迅速出现在宿舍的顶楼边。极夜略略扫了眼形势,神色便倏然沉下去,她甚至还没有往天上看一眼,便纵身一跃,跳下高楼!
    拥有紫色眼眸的风行豹静静走到两人身后,四爪深陷石地,明显正在蓄劲。荆棘墙后仍然安静得好像根本没有人在,塞拉菲娜反手摸上后腰,这才发现她根本没带匕首。那也没所谓,她想,只不过是动静闹得大一点而已。神纪城的人来自各个城镇,消息传得很快,恐怕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这里,法师内斗的消息便传遍各大城市。
    极夜突然似有所感,把头扭到空无一人的左边,露出獠牙低吼。塞拉菲娜被牠一分神,右边却传来了箭矢破空的声音──连同位于正前方的家伙,对方来了三个人!
    不用想也知道谁跟谁联手了。塞拉菲娜扬手构出一面半月形的水墙,呈幽蓝色的冰锥落到上面,起先还不能穿透,然而随着刺进罩上的冰锥愈多,水墙便开始扭曲、变形,明显很快便会失守。
    塞拉菲娜咬咬牙。久养在床,又曾短暂失去视力,此刻的她怎么样也说不上是最佳状态,萨比勒也不是她敢轻易破坏的地方。同样是水,她可以用水墙吸收冰锥,但这样做必然会露出破绽,丽卡也可能会被误伤。
    正思及此,腰后的布料被人扯了一下,力道微弱,却让塞拉菲娜不能忽视。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与小女孩的距离。
    丽卡。拿高的手指微蜷着,慢慢地、慢慢地放下。
    “这里太危险,我先为妳找个地方暂避。”塞拉菲娜当然也意识到自己刚对丽卡做了什么。金发的法师没有回头,语气柔和又坚定。她在背后比出一个方向。“我答应妳,我会保护好妳。听从我的指示,默数三声,然后往那里跑。”
    三。
    左边率先有一人现身,无论是身姿还是动静都安静且快速,如同森林鬼魅。彼此间有一点距离,塞拉菲娜仅仅认得出那是双胞胎之一,却搞不清楚他到底是格列多还是奥戈哲。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头发被剪成了板寸。
    二。
    第一枚刺穿水墙的冰锥已经向着两人的方向前进,速度上也明显增加不少。丽卡咬着唇默不作声,低头看了看自己发抖得不能自已的双手,这才发现她还把茉莉花攥在手里,并且力道大得几近要将它折断。女孩试图放松手指,却不能够。
    一。
    “跑!”塞拉菲娜一推丽卡的后背,那道娇小的白色身影瞬即往后方跑去。一离开水墙的保护范围之外,便有另一个更小的透明圆罩包裹着她,有两道冰锥追着小女孩离去,却在触碰到保护罩的时候化为粉碎。
    塞拉菲娜单膝跪地,猛吸了一口气,手掌一击地面,便有第二面壁罩升起,荆棘与幼若手指的枝条互相缠绕,织成了一张深褐色的网,有突破水墙的冰锥击在上面,却被植物的长刺牢牢勾住,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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