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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焚箱-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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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好奇:“《山海经》我们也有啊,很容易买到,它们为什么要强调是‘正本’呢,难道我们现存的是副本?”
神棍猛点头:“没错,区别最大的应该就是《大荒经》,我们现在的《山海经》里,关于大荒的记录很奇怪,依然是在讲山海,所以我一直怀疑,真正的《大荒经》早已被篡改了。”
江炼问了句:“那大荒,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今人会把边远荒凉的地方叫做“大荒”,五六十年代,国内还喊过开垦“北大荒”的口号,但上古时期,人对大荒的理解一定不是这个。
神棍咽了口唾沫:“这个,你就要先搞清楚古人对世界的认知,他们认为大陆上有山,大陆是被海包着,而大荒,是比山和海还要远的存在。”
江炼失笑:“这认知也没错啊,现在的世界也是一片海,海里面散布了七大洲,也就是海包着大陆——偌大世界,无非山海,比山和海还要远的地方,不会是宇宙吧?”
说到这儿,自己心里先咯噔了一下,神棍也半张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炼觉得,自己这随口一说,没准蒙对了。
人类都已经在探索宇宙的奥秘了,如果设定“神族”当时对一切的认知都高于现在的人类,那么它们研究医药、研究维度、研究人死后的去处,怎么会不研究这个世界之外呢。
两人沉默了会,神棍突然冒出一句:“你知道吗,七根凶简,古人理解的是星辰之力,认为这可怕的力量来自北斗七星,还曾经把凶简称为‘星简’、‘星君’。”
江炼没说话。
七根凶简的源头是七块兽骨,也出现在那场点算中,被放进了那口箱子。
如果设想不虚,“神族”的时代,确实当得起瑰丽辉煌这样的字眼:它们对山、水、人,乃至世界之外的探求,都已经达到了相当的程度,实在让人向往……
正想着,眼角余光突然瞥到,宗杭从那个大帐里出来了。
江炼的思绪登时就从浩瀚时空回到了世俗琐碎:宗杭出来了,那千姿应该有空了,他可以去看她了。
这些深奥的课题就留给神棍去想吧。
他把餐盒一搁,向着神棍说了句:“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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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着大帐还远,江炼的一颗心就已经急跳开了:自水下出来,他就没再见过孟千姿——水下是绝地,当时生死未卜,人反而会百无禁忌,现在出来了,再见面时,会尴尬吗?会不自在吗?
正心神不定,忽然看到,冼琼花和曲俏两个人,恰从旁侧过来,看那方向,也是往大帐去的。
若只有曲俏,江炼是不怕的,但冼琼花……
他知道这位七姑婆对他印象不好,觉得见面必有尴尬,能避还是避开的好吧。
但掉头就走又太突兀了,他装着忽然忘了什么,手在上下兜里来回摸索,然后弯下腰,在地上认真地找,又转身往回找,就这么一路往远处找去。
冼琼花早看到他了,见他装模作样的,不觉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了会之后,向曲俏说了句:“你看看,这装的。”
曲俏笑:“他大概还以为装得不错、咱们看不出来吧。”
冼琼花没好气:“谁不是从年轻人过来的,都是我们玩剩下的,谁会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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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摸着走得差不多了,江炼回头去看,冼琼花和曲俏刚刚进了大帐。
好险,他暗赞自己机警。
正想折回帐篷,忽然看到,宗杭正坐在不远处的林子里,低着头,手里拈了根树枝,也不知道在地上戳弄些什么。
脱困之后,还没来得及谢他呢,江炼觉得自己该去打个招呼。
他一路过去,其实脚步声并没有刻意放轻,但宗杭正走神,也没留意到,直到江炼伸手拍他肩膀,他才惊了一下,愕然回头。
江炼看到,宗杭的眼圈红红的。
他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宗杭已经迅速低头,狠狠闭眨了几下眼睛,又抬头笑了笑,说:“是你啊。”
江炼嗯了一声,装着什么都没注意到,故作轻松地在他对面坐下:“刚看到你去找孟小姐了,聊什么了?”
宗杭说:“也没聊什么,我就是问问孟小姐,有没有什么进展。”
只一句话,江炼就全明白了。
平心而论,这一两个月,他自我感觉进展已经挺大的了,但这进展,对水鬼,对宗杭,或者说对宗杭那个生病的女朋友易飒,等同于无。
江炼斟酌着问了句:“易飒,是不是病得挺厉害的?”
宗杭的身子震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过了会,他低声说:“其实,我不愿意待在家里干等着,这种事,应该靠自己,不能指望别人。但是,飒飒身体不好,我得照顾她,老在外头,我父母又会特别担心……”
说到这儿,他沉默了一会,才又开口:“我就只能帮上这么一点小忙,让你们为了这事遇到这么多危险,真是不好意思。”
江炼赶紧纠正他:“不不不,这不是小忙,是大忙,我特意来谢谢你的。还有,也别把我们想这么伟大,不管是我、孟小姐,还是神棍,都只是忙自己的事,顺带着,查一下你们的事而已。”
宗杭说:“不管怎么样,也不管最后的结果是什么,都谢谢你们,还有,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们一定要跟我说……我走了,刚已经跟孟小姐道过别了,我还得赶回去呢。”
他站起身,向着江炼笑笑,转身向外走去。
江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堵得厉害,觉得一定要说点什么,忍不住叫住他:“宗杭?”
宗杭回头。
江炼说:“你别担心,事情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们在五百弄乡,遇到一个人叫阎罗,他可能是跟你们一个情况,都是重新复活的,他是九十年代初复活的,到现在,都快三十年了,但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好端端的,并没有什么发病的迹象……”
宗杭的眼睛亮起来了。
“我记得他刚出现时,是泡在一个水塘里的,还吓到了我们的骡工,他明明住得离水塘很远,还要去泡着,也许,是想从水里汲取点什么——如果易飒情形不好,你可以试试看,让她每天都浸水,可能……可能会有点用。”
说到后来,江炼有点心虚,觉得自己说的都是些诸如“生病多喝热水”之类的废话。
但宗杭笑起来了,眼睛弯弯的,一如在水下、脱下鱼头帽时那样,仿佛拿到了什么灵丹妙药,然后很使劲地点了点头,说:“谢谢你了。”
第110章 【04】
冼琼花和曲俏进帐的时候,孟千姿正倚卧在铺上发呆:以前帮水鬼的忙; 只是出于交际; 帮得上很好; 帮不上也无所谓,但真的见到了当事人,感受大不相同——宗杭一再拜托和感谢她,让她觉得受之有愧。
曲俏轻咳了两声,在她铺边坐下; 指她的伤腿问:“疼吗?”
孟千姿点头。
冼琼花拖了张帆布马扎过来,在孟千姿对面坐下:“伤这么重; 我看啊; 还是赶紧回山桂斋; 好好养上一阵子。”
孟千姿嘀咕了句:“哪重了?”
冼琼花瞪她:“还好意思问,没照镜子?血流了有一担; 你看你那嘴唇; 一点颜色都没有。”
曲俏笑,轻轻拍了拍孟千姿的手背:“这儿条件是有限; 回去了,让柳姨给你多煲点汤水,也能好得快些。”
孟千姿不吭声了。
冼琼花看了她一眼:“姿姐儿,我有话跟你说。”
孟千姿觉得这话必不是什么中听的; 她脊背挺起; 满眼防备:“你说。”
“这趟太危险了,差点命都丢了。我跟大姐说了这事; 她脸都吓白了。”
孟千姿说:“七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明知道大嬢嬢身体不好、又不经吓,何必跟她说这些——我要是死了,你躲不过给她报丧……我又没事,你遮盖一下,事情不就过去了吗?”
冼琼花让她给气笑了:“我还没说你呢,你倒先怪起我了?”
顿了顿,她入正题:“你是山鬼王座,手下那么多人可以用,干嘛非要自己涉险呢?这些事,你派给劲松、派给路三明,自己舒服躺着,听听汇报不就行了吗?”
孟千姿笑笑:“七妈,我又要纠正你了。”
“我从来没有非要自己涉险,悬胆峰林那一次,是你们七位一致点头,我才去剖山的,至于随之遇到的危险,那都是没预料到的;这趟,我也只是过来给六妈贺寿,无意间听说段太婆的死可能另有玄虚,才追查了一下,那时候,谁能知道棺材底下会有迷宫、里头还养着巨鳄呢?七妈,并不是我追着危险跑,是这世界上,凶险本就无处不在,舒服躺着就一定安全吗?没准躺出富贵病来,走得比谁都早呢。”
冼琼花不擅强辩,一时间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曲俏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去拧孟千姿的嘴:“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
旁敲侧击这招看来是行不通了,孟千姿是惯会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冼琼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以后,江炼和神棍的事,你别瞎掺和了——江炼是为了况家找东西,神棍是你的三重莲瓣,追查山胆的事,咱们委托了他的,人力财力上全力支持,让他去办就是了,你就安稳待着。至于段嬢嬢的下落,你也别操心了,山鬼有的是人接手,我说句不中听的话,给段嬢嬢收葬是重要,但总不能为了一个死的段嬢嬢,赔上一个活的孟千姿吧。”
孟千姿不气也不恼:“这是大嬢嬢的意思?”
冼琼花点头:“没错,大姐也是这意思。”
孟千姿嗤笑一声:“我还记得,在湘西的时候,大嬢嬢跟我视频,还说什么这扶手啊,扶着扶着就垮了,是时候都放手,让我去解决一切了,现在又说外头危险,山鬼多的是人办事,让我舒服躺着——你们想要一个精明强干威风八面的王座,可我从来没听说过,谁是这么躺出头的。七妈,你这是又想老虎有野性,又怕放它出笼被鸡啄呢。”
她撤开背后的腰枕,闭了眼缩进睡袋里:“累了,都出去吧,别说话了啊,说了我也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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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其实不累。
她窝在睡袋里,脑子里一团乱,一会觉得自己措辞还不够狠,一会又觉得,七妈的用心还是好的,就是表达欠柔和,自己不该阴阳怪气地叫她下不来台。
……
正辗转反侧,听到有脚步声进来,孟千姿没好气,说了句:“我不是说都出去吗?”
边说边恼怒回头。
是江炼,他被她吓了一跳,站在当地,说了声:“哦。”
又指指外头:“那我走了啊。”
他还真往外走。
孟千姿又好气又好笑,吼他:“回来。”
江炼又老老实实回来,坐到铺边时,还抱怨她:“一会让人走,一会让人回来,真难伺候。”
孟千姿笑,歪着脑袋打量他,他应该是刚洗漱完,整个人很精神,发茬湿…漉漉的,朝上竖着,身上有股淡淡的肥皂水味儿,怪好闻的,就是衣服……有点松垮。
她奇怪:“衣服是不是大了?”
江炼笑:“衣服不是都撕破了给你包扎吗,又买不着新的,路三明帮找了一身,先凑合穿着。”
孟千姿嗯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江炼也是一样,很多话想说,又觉得哪句都起不了头,顿了顿,听到孟千姿问他吃了没,便应了句吃了,又拿这话问她,她也说吃了。
很好,两人都吃了,真是交换了……重要的信息。
帐里安静,帐外的声音便分外清晰,帐篷顶开了天窗,有一格光亮恰映在地上,江炼低头,看到脚边有粒小石子,便拿脚轻轻一拨,想来个射门,哪知道使的力大了,那小石子骨碌碌越过那格亮,出界了。
怎么突然就尴尬了呢,在水下洞穴时,明明像是相爱了很久很久,接吻、拥抱都那么自然。
江炼找话说:“好像下午,咱们就得拔营了,说是先回桂林。”
孟千姿点头,她也听说了。
“我给美盈打了电话,韦彪陪着她,都已经到西宁了。我跟神棍商量了一下,桂林之后,我们就直接去昆仑,千姿,你回山桂斋,好好养伤,这段时间就别操心了。”
孟千姿越听越不对味,及至听到最后,腾一下坐起来,问他:“是不是我七妈跟你说什么了?她说什么了?”
她睡袋一拉就想起身:“我去问她。”
江炼伸手,一左一右攥住她两条胳膊,把她身子硬控回来:“你去问她,爬着去问?”
孟千姿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不要听我七妈乱讲……”
江炼笑:“七姑婆没乱讲啊,人家讲的有道理。”
++++
冼琼花找到江炼,先道了歉,又道了谢。
彼时,江炼刚洗完澡,头发还在往下滴水呢,不自在地拿毛巾胡乱抹了把头发,说:“我应该做的。”
冼琼花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千姿虽没伤着筋骨,但至少得养一个月,她脾气大,不听我的,你帮我劝劝她,你也不想看着千姿以后落下个残疾什么的吧。”
江炼一直点头:“我知道,我会劝她。”
……
孟千姿奇道:“只说了这个?”
江炼说:“是啊,所以人家七姑婆,说的不是挺有道理吗?你至少得养一个月的伤,但我们不能都跟着养,事情还得往前推进吧?你伤都没好、硬要跟来,到时候拄着拐又蹦又跳的,也撵不上我们啊。”
孟千姿哭笑不得:“你又胡说。”
江炼轻轻松开握住她胳膊的手:“所以啊,你回去好好养伤,多喝点汤水,多补点人参,养好了身子,再来找我们不迟。”
……
其实,冼琼花不止说了这些。
冼琼花当时问他:“江炼,你是喜欢我们姿姐儿吧?”
得了江炼默认之后,她慢悠悠地说:“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你们的事儿越来越危险了,你要是真喜欢姿姐儿呢,就别让她老掺和这事,男人嘛,身前凶险,身后世界,你该把她放到你身后去。”
江炼觉得七姑婆说得真好。
身前凶险,身后世界,他真是不想让孟千姿再涉险了,那些乱七八糟见血要命的事儿,他来对付就好,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她在他的世界里安安稳稳待着,不受伤,不受罪,就好。
他希望能借着她养伤的这段时间,把事情给了结了。
++++
当天晚上,前队人回到秀岚居。
江炼刚进房间,还没安顿好,就收到……>;>;
神棍的电话,说是要让他看“好东西”,江炼过去了才知道,是石嘉信寄出的、山鬼人肉快递的路铃到了。
说实在的,这路铃看起来相当普通,遍身斑斑铜绿,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不管神棍拎起了怎么摇晃、那撞柱怎么互相碰撞,这个铃,就是不响。
江炼对铃倒没什么兴趣,只是吩咐神棍好好睡觉:他还就不信了,神棍都亲手摸着凤凰翎了,怎么能不做上两个有建设性的梦呢。
回房的路上,恰遇到曲俏,江炼打了招呼,又侧了身,本想给曲俏让路的,哪知心中一动,又上前拦住了,问她:“六姑婆,能借一步说话吗?”
……
江炼想问问孟千姿从前的事,尤其是关于那个誓。
然而曲俏不想多说:“这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以后有机会,你自己问她吧。”
江炼问她:“千姿以前,是喜欢过什么人吧?”
曲俏没吭声,多半是了。
江炼说:“你以前送过我一句话,说千姿身边的人是不会欢迎我的——千姿的上一段,是被姑婆们给拆了吗?”
曲俏笑了笑,径直走了,擦身而过时,江炼听到她轻声说了句:“要是拆了,就好了。”
什么意思呢,江炼听不懂,只觉得满心惆怅,而分别在即,又更加剧了这失落。
++++
第二天是个阴雨天。
孟千姿一行的机票是上午的,冼琼花随行护送,送行的人太多,江炼夹在一堆人之中,也没能跟孟千姿说上几句话,车队驶离的时候,江炼站在厅廊下目送,忽然听到手机信息进来。
点开一看,是微信消息,发信人叫“×2”。
江炼一下子笑了。
孟千姿打了好长一段话数落他:你那什么表情啊,都什么时代了,想听声音就语音,想见面就视频,再不然你就买张机票来看我,听说你现在身家也还行啊。
还发了个红包给他,留言曰:巨大的红包。
点开一看,五毛钱。
真是越有钱的人越小气,江炼想回复她,键入了又删,顿了顿,从网上找了张图,把头像给换了。
换了没两秒,孟千姿的信息就来了,问他:“你把头像图片换成‘÷2’,是几个意思?”
江炼回复:“我跟你中和中和。”
你乘我就除,你上我就下,你哭我就逗你笑,你难过肩膀就让你靠。
中和中和,就是这个意思。
然而孟千姿一定没懂,给他发了个大砍刀过来。
++++
江炼和神棍的飞机是下午的。
路三明开车把两人送到机场,说是西北那头已经打好招呼了,一落地就会有人接——西北一带现在正紧锣密鼓地巡昆仑山,试图寻找失踪多年的段文希的尸体,在那头坐镇的,是孟千姿的四妈景茹司。
四姑婆景茹司,常年在华山伴山,而华山离着西安不远,某种意义上说,西安是西行的第一站,所以,西北线的事,也该四姑婆出面。
江炼问清了西宁的下榻酒店之后,把地址发给况美盈,约她在酒店见面。
临起飞之前,江炼问神棍:“昨晚做梦了吗?”
神棍对他很不满:“老问我做梦了没有,你是真指望我梦出个大结局来呢?你怎么不做?”
江炼斜乜了他一眼:“我要是能做,还指望你?反正要飞挺久的,你飞机上再睡一觉试试。”
神棍愤愤,说他是江扒皮。
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一路上,神棍没有做梦,江炼反做了。
梦见自己被火烧。
熊熊烈焰,迫得他左突右闪,唯一有一条黑漆漆的路,内里无烟无火,他抬腿就往里跑,忽然听到孟千姿带着哭音在背后大声叫他的名字。
他心内大恸,想退回来,却再也找不到路了,只能听到孟千姿的哭声,真是哭得他一颗心都要揉碎了。
江炼醒来的时候,还觉得双眼发潮,胸口窒闷得厉害,身侧的神棍呼哈大睡——不止是神棍,长途飞行,大半个机舱的人估计都睡了。
他再睡不着,起开了机窗的遮光罩,触目所及处,心下一怔。
这是,飞临昆仑山的上空了吗?
也许并不是昆仑,反正西北多山,到处都是雪岭,而高处俯视,分外雄浑,那条条蜿蜒脊脉,真像是匍匐弯曲着的……条条巨龙啊。
++++
况美盈和韦彪早了两天到西宁,并不知道山鬼在这儿也有产业,自行定了酒店住下了,收到江炼发来的地址,才又忙着退房、重新预订。
这家新酒店她很喜欢,主要是位置好,靠近市内最有名的小吃街。
放好行李之后,她拉着韦彪去逛夜市。
韦彪其实是不大喜欢西北的美食的:羊肉串的肉块都太大,酸奶酸得要命、要往里头搅白砂糖,馕饼什么的,又太硬了。
总之是,都不适合况美盈,她身子太弱,胃也不行,消受不了这些——然而,架不住美盈喜欢啊。
韦彪只得全程跟着,偶尔劝两句,幸好况美盈于各色小吃都是浅尝辄止,并不大吞大嚼。
且走且停,况美盈又被一处小吃给绊住了。
叫狗浇尿饼。
韦彪真是没好气:“哪有饼叫狗浇尿的,这都是瞎起名字,搏眼球的。”
况美盈偏跟他对着干:“那我爱吃,你不喜欢,你走开点好了。”
韦彪悻悻,狗浇尿饼制作需要时间,他老实在边上陪等。
正等得无聊,忽听不远处有人喝骂,抬眼看时,就见一个干瘦男人,一脚踹翻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嘴里骂骂咧咧:“死别处要钱去,别挡我做生意!”
邻近人等只淡淡一瞥,又各忙各的了,今人习惯不管闲事,要饭的嘛,打了骂了都没关系,总不见得他会闹事维权。
况美盈却大怒,喝了句:“你干什么?”
她是素来敢见义勇为的,虽然自身没什么战斗力,但从小到大,身边作陪的不是江炼就是韦彪,无惧任何黑恶势力。
她边说边往那头走,这头的饼已经好了,装袋递出,韦彪赶紧接了,随后跟上。
到了近前,况美盈怒视那男人:“人家要钱怎么了,不给也就算了,怎么还打人呢?”
那人见只是个娇弱女子,冷笑一声,正想呛她两句,忽见她身后站过来铁塔一样的一条汉子,登时气短三分,嘟嚷了句“关你什么事”,匆匆退回店里。
况美盈也不嫌脏,俯身去扶那老头:“大爷,你没事吧?”
这老头看起来得有七八十岁了,让她想起刚过世不久的太爷况同胜,移情使然,怜悯之心更甚。
那老头抬头看她。
况美盈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这老头,竟是个瞎子!
说是瞎子也不确切,但他面颊干瘦,两只眼睛里,长满了白茬茬的翳,这一抬眼,仿佛翻的全是眼白,吓得况美盈哆嗦了一下。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顺手从韦彪手里拿过那袋饼递过去:“大爷,你要是没东西吃,就吃这个吧,刚做的,还热呢。”
那老头摸索着接了,说了句:“姑娘好心人,好命人哪。”
这“好命”二字,一下子勾动了况美盈的心事,她苦笑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好什么命啊。”
忽然间意兴阑珊,也没了逛夜市的心情,她看向韦彪,示意他自己想回去了。
才走了两步,那老头在背后叫住她。
况美盈回过头。
怪了,明明是个瞎子,她却觉得,那老头在端详她。
过了会,那老头点了点头,说了句:“胎里祸患,但有贵人相助,可过坎过劫,姑娘好命人哪。”
第111章 【05】
黄山,山桂斋。
不同于市区里那所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养生馆; 这儿才是山鬼真正的总坛。
这是一幢很老的建筑; 位置偏僻; 深居山内,始建于唐中期。修筑伊始,就考虑到了兵灾战祸,所以并不雕梁画栋,筑屋材料选用了沉重的条石; 地下广掘空间,真需要逃离时; 所有人轻装离斋; 家什细软藏进地下; 地面先放一把火,自砸门窗; 反正屋架牢固; 不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坏——先下手为强,只是叫那些兵匪知道; 这儿已荒废了,没什么可烧抢的了,您别处瞧瞧去吧。
待兵灾过去,重新拾掇一番; 又是屋坚舍固一大宅。
而且; 山桂斋深谙“以山藏宅、以屋藏屋”之道,外人从未见过它的真正门面; 今时今日亦如此:进门时只不过是普通度假村,车子在里头七绕八绕之后,才会驶近真正的重心,同时,也驶近古老的岁月、不间断的传承。
时近深夜,冼琼花走在山桂斋曲曲折折的鹅卵石小道上,斋内虽然已经引入现代家居,但仍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古色调,别的不说,花园里的照明喜欢用烛火,那些错落的假山石间,或高或低,或前或后,都燃着被透明挡风罩护着的幽幽烛火,偶尔能听到噼啪一声烛花爆裂的声响。
冼琼花喜欢这感觉:外头的世界争分夺秒,但踏入山桂斋,会让人觉得岁月绵长,风景这边独好。
她走到一间大屋的门口,伸手叩门,柳姐儿很快应了门,顾不上跟她打招呼,就朝屋里报备:“七姐儿来了。”
进门就是客厅,高荆鸿和仇碧影正围桌而坐。
高荆鸿穿绿色的真丝绑带家居睡袍,正拿鎏金贝壳柄的小茶勺轻搅面前的茶汤,仇碧影却穿件松垮的大黑t恤,手边摆啤酒、咸水花生米,还有好几碟凤爪鸭脖卤味。
冼琼花跟仇碧影打招呼:“五姐还没走呢?”
仇碧影说:“走了从不惦记这儿,来了又想赖着不走。”
又招呼她:“来尝尝我店里的卤味,今天刚快递来的。”
冼琼花对卤味没兴趣,掏出烟来,先看高荆鸿:“大姐,不介意吧?”
高荆鸿说她:“你也少抽点。”
边说边拿手在鼻端扇了扇,好像那烟味儿已飘过来似的,还吩咐柳姐儿:“把土空调打开,给屋里透透气儿。”
柳姐儿应了一声,先拿了个烟缸过来给冼琼花,然后弯下腰,手指抠进地上,用力拎起一个菜碟大小的石盖。
有嗖嗖的冷气自下头窜上来。
这是老徽州一带富贾官家流行的土空调,原理是在下头挖个一两米见方的地窖,利用恒温地气,再引来山泉水,带动空气对流影响室温,虽说跟现代空调的制冷效果不能比,但胜在清凉天然。
古人的智慧也是不可小觑的。
做完这些,柳姐儿走到屋子另一侧、角落处的椅子上坐下,拧亮台灯,自顾自戴上老花镜,又拿起绣绷绣针——她的绣工好,女儿把她的绣件挂上淘宝店,好多人排队等着买。
她不缺这钱,但被那些素未谋面的人念盼,很有成就感。
冼琼花把目光自柳姐儿身上收回,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低头看土空调口处冒上来的咝咝白气,耳畔传来茶勺和杯壁磕碰的轻响。
高荆鸿问她:“姿宝儿睡了?那伤,没大碍吧?”
冼琼花嗯了一声:“从小那些山味奇珍不是白吃的,就差把她养成药人了,这种伤,还扛得住。”
仇碧影问她:“那个江炼,又把小千儿给救了?”
冼琼花点头:“这趟要不是他,真要给你们报丧了。”
仇碧影喃喃了句:“这都两回了啊。”
冼琼花把烟灰磕进烟缸里:“以后,姿姐儿要是真和他好,我也不好说什么了。我早说过,有些事,要么别叫它发生,一旦发生了,你还止得住吗?这回跟上回还不同。”
高荆鸿停了手,慢慢把茶勺取出,搁在茶搁上:“葛大……还找不着呢?”
仇碧影嗤之以鼻:“大姐,你就别惦记他了,一个流浪汉,今儿在这明儿在那,满中国乱跑,居无定所,这种的,上哪找去?再来两三个万烽火帮忙,也没办法啊。”
高荆鸿纠正她:“不是满中国乱跑,人家葛大先生,只在长江北转悠。”
仇碧影给自己倒酒:“长江北……还小吗?葛大要还活着,你算算他多大了?没八十也七十好几了吧,说不定已经过身了,再说了,他眼睛好的时候都看不出来,眼瞎了还能看出来?”
高荆鸿叹气:“我就是想问问,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那事,做的对不住姿宝儿,她那性子,一直别扭着,你看不出来?”
冼琼花苦笑:“怎么看不出来?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做了不地道的事腰都弯——姿姐儿跟我说硬话,我都不敢回她。”
仇碧影有同感:“谁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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