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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焚箱-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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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潜入水底,顺着巨鳄的身形一路摸索,由尾,到身,再到脖颈,大致确认了巨鳄的头部方位。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有点无赖:我靠近你你不动,摸你你不动,现在我揍你,你还能不动吗?
  他攥指成拳,向着那巨鳄眼部,狠狠…捣了下去,一拳不够,再一拳——神棍说鳄鱼的要害是眼睛,其实谁的要害不是眼睛呢?谁能经得住眼睛被人暴打呢?
  果然,那巨鳄躁动起来,鳄头只一摆,面前的水带起底部泥沙,顷刻浊重,江炼拼命睁眼,看到了浊黄水色间隐现的森森齿牙,也看到了巨鳄的身子微微掀动时,肚腹下露出的、带彩色的光晕。
  一定就是那里,下头必有玄虚。
  江炼脑子轰的一声,也顾不上鳄身掀开的那条线是多么细窄,拼尽全身的力气,两手撑地,先将腿向着那一处挤塞了过去,想像条鱼那样,就那么滑进去。
  哪知刚一动,就感觉身后有大力阻来,他脑子转得极快,立刻猜到是鳄牙挂住了山鬼箩筐,这个时候,只能舍车保帅,把这包给弃了。
  他双臂后溜,迅速将身子松脱出来,然后顺势撑地借力,果然,那一处不是实的,像是个水道。
  在巨鳄的身体重重挪压下来之前,他成功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送了进去。
  然而,没有预想中的顺着水道一泻而下,也没有掉落在什么安全的所在,他惊惧地发现,自己被陷在一个水团里了。
  四面都是水,然而这水比湖水清澈多了,往上看,黑沉沉的一片,那必是巨鳄的肚腹又压了下来,往下看……
  他看到,下头似乎是一个洞穴,有极其绚烂的、七彩烁动的环光在半空悠悠流转,环光外围,笼着一层淡金色的晕,如纱似雾,飘飘渺渺,似金沙弥散,又如星斗成环。
  顿了会,他才看清,那不是环光,而是一根根金色的翎毛,不知为什么反了地心引力,就那样悬浮于半空中。
  而在那一圈光环下方……
  江炼只觉得浑身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头上。
  那是孟千姿。
  她趴伏在地,一动不动,像是已经死了,身周业已晕开一大滩血,那血被凹凸不平的地面分作了数道,还在不停地……往外流着。
  江炼狂躁起来,拼命地捶打水团,但人是没法跟水较劲的,多大的力道,都会被水分之散之,他觉得自己像个困在水袋里的观赏动物,在那团水里不断翻转、扑跌、乱抓乱荡,却怎么都出不去,很快,他的那口长气耗尽,开始呛水,而在这一波又一波的翻转间,他还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那根根血线,仍在不断向外蔓延。


第106章 【18】
  就在江炼以为,自己会死在水团里时; 忽觉一股大的吸力传来; 整个人身不由己; 一下子被从水团中推挤而出,重重摔砸在地上。
  这一摔毫无防备,直叫他眼前金星乱晃,但他触手摸到孟千姿的血、只觉冰凉粘稠时,又瞬间清醒了; 手脚并用着爬到她身边,一眼就看到; 她腿上有两处皮肉豁开; 血就是从这伤口里流出来的。
  江炼心里慌慌的; 急去拽山鬼箩筐,一摸摸了个空; 这才想起刚刚已经被他弃掉了; 现在真个手无寸铁,连想撕衣服包扎都没工具。
  他拽起自己外套里穿的t恤下摆; 用牙死死咬住撕开,又大力扯成一条一条,双手发着抖给她包上,这才伸手去摸她心口; 洞里森凉; 他自己也刚在水团里浸过,心乱如麻间; 思绪定不下来,一时间摸不到温热,也摸不到心跳,慌得额头冷汗都下来了。
  又去测她颈动,也忘了颈动该切哪一处,只在她脖颈间来回去探,心中不住问自己:怎么切不到呢?怎么切不到呢?
  忽然间,指腹探到一脉极微弱的起伏,那一刹那,居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怔愣了一下,瞬间狂喜,把她身子搂进怀中,不住叫她:“千姿,千姿。”
  顿了顿,又握住她一只手,挨个指头的、慢慢搓…揉她冰凉指尖。
  况同胜是个赶尸人,常会说些有关死人的事儿,其实大多数也只是以讹传讹,但江炼从小听习惯了,也就记住了。
  比如,况同胜会说,人死的时候,是打手脚开始凉,然后一点一点、凉进心窝里去的,所以不想人死,就得搓热她指尖,再狠心点又掐又扎,把她这知觉给掐回来。
  再比如,魂魄荡悠悠离身的时候,她是恍惚着的,不辨方向,这时候,你得喊她,不间断地喊她,哪怕嗓子喊出了血呢,也得继续——你的声音就是一线绳,能把她给系扎住了,再拽回来。
  这话,江炼其实是不信的,还转头去跟美盈或者韦彪咬耳朵,说干爷又在封建迷信了。
  但现在,他也迷信了,事情临到自己头上,方知什么叫病急乱投医。
  ……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孟千姿很轻地呢喃了一声。
  江炼只觉眼眶发烫,却不敢低头去看,只怕是自己幻听,他更紧点搂住她,试探着问了句:“千姿?”
  他竖起耳朵,扑捉着这洞里的所有细音,终于确凿听到她叫他:“江炼吗?”
  江炼一颗心落回实处,也忘了说话,只是不住点头,低头看时,就见她微阖着眼,面色惨白,唇色也苍白。
  她低声说了句:“我做梦,梦见自己被火烧,但是我很冷,全身都在疼。”
  江炼伸出手,轻轻拂开她几丝粘在脸庞上的头发:“不是被火烧,是受伤了,鳄牙挂到了你的腿,所以受伤了,没事,小伤。”
  没事,小伤。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她听的,毋宁说是说给自己听的。
  孟千姿的眼睛微微掀开了一条缝,她的头沉沉的,意识像石头,还坠着她的脑袋往更低处沉,眼前也发虚,看人像看重影,身周的一切都轻,像是下一刻就要飘起来。
  “就你吗?”
  江炼说:“大家都想来,我最聪明,所以就我先来了。”
  孟千姿唇角掠过一丝虚弱的笑,她阖上眼睛,说:“又胡说八道,谁会都想来这儿。”
  江炼见她气息渐弱,又见她闭眼,心头一阵惊悸,急忙晃她身子:“千姿,别睡,跟我说话。”
  孟千姿只觉疲惫袭来,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了,低低说了句:“我就睡一会,你待会叫我。”
  江炼却知道,让她这一睡,也许再也醒不过来了,急得后背冷汗直冒,拼命找话跟她说:“千姿,刚我见到你七妈了,你七妈……真厉害,差点把我绑起来。”
  这一下,果然略略吸引了她一点注意力:“我七妈,她为难你了吗?她就这样,说话很不好听,人其实不坏。她要是说了……难听的,你别往心里去。”
  江炼笑:“不会,我这样要过饭的,什么难听的话没听过?你要是见过为了一块饼都把你踹几个跟头的人,听到点不好听的又算什么呢?”
  他盼着,她能对这事感兴趣,这样,他就可以大肆渲染一下当年是怎么被踹的、怎么骨碌连滚了好几滚的,以引起她的兴趣,让她精神点,哪知孟千姿只是嗯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江炼不住找话跟她说,一会说水鬼就快来了,一会说孟劲松连大假都不放了、正在上头等着呢,好像都不奏效,她的眼睛越来越懒得睁,声音似乎都滚在喉咙里,到末了,连嗯都不嗯了。
  江炼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松软,她又要睡了。
  他狠掐了一下她的背,看她因为疼痛而骤然拧起的眉,问她:“千姿,我跟你讲过我妈妈的事吗?”
  孟千姿怔了一下。
  她垂着的手慢慢勾住江炼的衣角,睁开眼睛看他:“你不是不记得吗?”
  她特意问过况美盈,况美盈说,江炼那时太小了,不记得,也从家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小时候的事。
  江炼说:“记得,记得很清楚。”
  ++++
  那时他还小,住在一个很穷的小山村,没有所谓名字这说法,小伙伴们都叫他炭头,还会指着炭渣拿他取笑。
  父亲是个四五十岁的瘸腿男人,很凶,很黑,爱喝酒,手里总拿一把铁钳,会突然生气,没头没脑拿起铁钳往他身上甩。
  每当他被打的时候,疯二姨就会冲出来给他解围、替他挨打,那是个很邋遢的女人,蓬头垢面,整天干活,守在锅灶前烧火——父亲打她时,会打得极其狠,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偶尔,还会嚷嚷什么便宜儿子。
  他没母亲,大家都说他是死了妈的,但暗地里,村里有人会嘀咕,被他听见过几次,那些人说疯二姨就是他妈。
  他有点好奇,回去问过疯二姨,疯二姨只会嘿嘿笑,笑得唇角流下涎水,他觉得恶心,又觉得真要有这么个妈也怪丢人的,从此没再问过。
  其实仔细看,疯二姨很漂亮,有时候……也很有气质,跟这个村子,跟那个父亲,格格不入。
  ++++
  孟千姿听入了神,她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听故事上了,恍惚地问他:“你这个二姨,是不是被拐来的啊?逼疯了?”
  江炼有些失神:“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小时候,看不起她疯,也会朝她扔石块、吐唾沫,故意作弄她,她从来不生气,只会看着你傻笑。”
  “但是后来,你知道她对你好,你也就不欺负她了。”
  ++++
  疯二姨喜欢带他玩,跟他玩捉迷藏,但他很快就厌倦了,因为疯二姨每次,都藏在一个山洞里,拿树枝遮住脸,好像这样,他就看不见似的。
  疯子,始终是疯子。
  然后,就到了那天晚上。
  那是个冬天的晚上,睡前,他刚被撒酒疯的父亲没头没脑抽了一顿,哭嚎着躺下的,犹记得睡着的时候,枕巾湿了大半,外头的风呼呼的,吹得窗纸一翘一落。
  半夜,他被惊醒了。
  一睁眼,就看到了疯二姨。
  疯二姨不疯了,她梳洗过,头发绾结得整齐,穿一身他从没见过的、城里人穿的夏秋衣裳。
  这么冷的天,疯二姨不冷吗?
  他看疯二姨细弯弯的眉毛,发现今天她的眼睛很亮,跟平日里任何时候都不同,里头满是灼人的光。
  她像摆弄洋娃娃,也不管他舒服与否,生硬地在给他穿衣服,穿上厚重的棉袄,穿上老棉鞋,围上有破洞的围脖,仿佛他即将远行。
  他被搞懵了,一瞥眼,看到床头有个布口袋,里头塞满了白白的大馒头,还有五颜六色的水果糖。
  疯二姨剥了颗水果糖塞进他嘴里,说:“阿崽,你听我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未必听得懂,但你得一句句都记着——将来读了书,懂了事,你就懂了。”
  他从未见疯二姨如此郑重其事过,愣愣扬着小脸看她,连嘴里的水果糖都忘了嚼。
  只记得,那颗糖,好像是柑橘味的。
  她说:“我是你妈妈,但那个人……”
  她满脸唾弃,还呸了一口:“不是你爸爸,你姓江,叫江炼,大江大河的江,百炼成钢的炼。”
  “你要走,那个我老带你捉迷藏的山洞,你别嫌黑,一直往里走,有个狗洞,你人小,能钻出去。”
  “钻出去了,就是条路。你顺着路一直跑,跑出去,别回头,这辈子都别再回头。”
  “你爸爸被杀了,妈妈受了这么多年罪,妈妈要亲手报仇,你不用管,你也不要恨,将来也不用回来打听这事,妈妈会把一切了结,你跑出去,忘了这一切,只管往前跑,你要有个干净的人生。”
  说到这,疯二姨一手拎起布口袋,一手拽着他往外走,他被拽得跌跌撞撞。
  门一开,风声呼啸,村里人都睡了,外头好黑,只有这间屋还亮灯。
  他想回到屋里。
  但疯二姨挡在门口,如同门神,她把布口袋塞进他怀里,说:“走,现在就走。”
  边说边推了他一把。
  他抱紧布口袋,趔趄着,又站在原地不动。
  疯二姨蹲下身子,温柔叫他:“江炼。”
  “别怕,我知道你小,一个人会怕,你也许会受很多罪,会被人欺负,会吃不上饭,但妈妈陪不了你了,你要聪明,要勇敢,见到事情不对,你就跑,一直跑。”
  “你的人生不在这儿,妈妈没法送你,但妈妈祝福你,希望你心如江河,百炼成钢,不要恨,也不要觉得这世界欠你,好好去生活,将来,你一定会遇到你认为值得的人,过着最美满的日子……”
  他听不懂,只抱着布口袋想哭。
  疯二姨垂下手,他看到,她手里有一把磨得锃亮的尖刀。
  她说:“你不走吗?不走,我杀了你。”
  因着惧怕,他终于哭着迈步,跑出十来米远时回头,看到疯二姨也在哭,但她很快就用提着刀的手抹干了眼泪,跨进屋里,砰一声关上了门。
  那扇门,从此对他永远关上了,他只能跑,拼命往前跑。
  他跌爬着穿过漆黑的山洞,又钻过只有小孩才能钻得过的狗洞,果然有条路,他从未见过的路,弯弯曲曲,九转连环,如细线温柔绾上起伏的群山,他也不知道,这路通往哪里。
  但是,跑吧。
  他抱紧布口袋,呼哧呼哧地跑,天上,云团聚合,身侧,树影摇晃,漫山遍野,虫声细碎——他还一直以为,冬天是没有虫子的。
  过一个急弯时,他似有所感,忽然停下脚步,向着山坳深处看去。
  视线尽头处,他看到一团跃动着的熊熊火光,被大风撕扯,在墨黑色的画纸上肆意张扬。
  ++++
  江炼就在这里停住。
  他低下头,看到孟千姿已是满眼的泪,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手借着他的衣服不断攀上,然后轻轻抚上他一侧脸庞,说了句:“你真是,从小,受了好多苦。”
  江炼笑,眼前有些模糊,抬手握住她的,说:“倒也还好。”
  那些苦,那些罪,倒也不是孤独领受的,她的目光不也穿透了群山般起伏的岁月,投注在他那个小小的背影上,为他流泪吗。
  倒也还好。
  “后来呢,长大之后,回去过吗?”
  江炼点头。
  ++++
  回去过。
  他凭着记忆找回去了,没有进那个村子,去了那个曾经驻足回望过的山口。
  还能看到那山坳,满目葱翠,公路已经修进山里了,车来车往,好不热闹,过路的司机也热情,一连好几个停下来问他要不要搭车。
  他笑着拒绝,后来徒步出山,在一个山道边搭起的水果棚下买了几斤梨,借着水洗了,现吃了一个。
  棚下还有好多修路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卖梨的老头说话。
  不知是谁说起这一带有钱,老头连连摇头:“哪呢,十几二十年前,穷着呢,媳妇也娶不上,要靠买……”
  又压低声音:“还有抢的,盯上人家外来的小夫妻,杀了男的,留下女的……”
  修路工们一惊一乍,江炼拎起剩下的梨,转身出了那个棚子。
  母亲跟他说,要亲手了结这一切,不要他管,也不要他记着,只要他有个干净的人生。
  他承这恩情,他尽量不心怀怨恨、始终笑对一切人,一切事,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到“心如江河,百炼成钢”,但他努力去做,不辜负嘱托,不辜负希望,不辜负那双映出刀光的泪眼。
  ++++
  孟千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炼。
  她阖上眼皮,语声低得像飘,觉得自己口拙词也穷:“江炼,你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会遇到你觉得值得的人,过最好的日子……”
  江炼低头看她:“我觉得,我遇到值得的人了,就是她只想睡觉,不想跟我说话。”
  孟千姿睁开眼睛,看江炼的脸。
  他真是好疲惫,眼眶下因着睡眠不足,青黑了一大圈,全身濡湿,衣服贴着身子,内衬的t恤撕得条条缕缕。
  狼狈成这样,还打着精神,一直跟她说话,只是不想她睡着。
  孟千姿笑,轻声说:“我抬不起头,你低下点,我跟你说话。”
  江炼嗯了一声,低下头来。
  孟千姿仰起脸,在他唇角,轻轻吻了一下。
  一直以来,她揣着明白当糊涂,一颗心揣来揉去的,生死面前,好没意趣。
  江炼先是没动,后来,孟千姿看见他笑了,那种想藏起来、但没藏住的笑,他没敢太用力回吻,只拿唇轻轻印了下她的,又提醒她:“别睡,跟我说话,咱们聊聊天,聊聊从前、聊聊以后,救援很快就会到的。”
  孟千姿将头埋进他怀里,低低应了一声,颊上的烫热和唇上的灼烧,迟了一会才来。
  至少现在,她是不想睡了。
  顿了顿,她仰起脸,问他:“没给我带点吃的吗?”
  很好,她惦记起饿了,可见意志没先前那么涣散了,江炼有点后悔:他考虑到这一节来着,还特意带了个山鬼箩筐,里头有能量棒,还有水,但是进这个洞的时候,全没了。
  江炼不想直接答个“没有”,徒劳地伸手进兜,在外套里来回检索:“我找找看……”
  找着找着,他的手就停住了。
  顿了顿,问她:“想吃巧克力吗?”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压变了形,因数次泡水、比原先小了一半的,但锡纸仍在的巧克力来。
  【第七卷 完】 


第107章 【01】
  正如江炼预料的那样,水鬼的到来; 是十二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但这十二个小时; 他并不觉得漫长。
  相反的,时间嗖嗖过得奇快。
  他一直在和孟千姿说话,讲那些一直以来、不愿意和人提起的事。
  很多事,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没想到说起来滔滔不绝、如在眼前:比如刚出锅的还泛油泡的油饼是多么烫; 因为他曾抓了就走;比如旧报纸其实并不搪风,他曾在数九寒天的破桥洞下给自己裹了十几层旧报纸; 但仍冻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曾经他以为;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 一定会伤感或者难过,没想到一点也不; 反而有些庆幸; 自己居然积累了这么多稀奇离奇的过往,可以讲给她听。
  孟千姿一直听着; 有时候笑,有时候只更紧地去攥他衣角,还有些时候,她也要说; 尽管江炼不大让她说话; 但她还是坚持,仿佛听了他这么多; 自己不说点什么,不大公平。
  于是江炼知道了,她不大想死后被收骨小蒙山,因为那里偏得终年无人过往;她梦想着能卸任山鬼王座,因为她始终觉得,在那个位置上像穿一件僵硬的甲衣,而没法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她还曾拽人私奔过,其实她不大喜欢那人,但没办法,私奔需要男主角。
  ……
  就这么一直说,有时笑,偶尔,他也低头吻她眉眼唇角,拿下巴轻蹭她脸颊鬓发。
  又有些时候,两人会突然都不说话,仰头看那圈凤凰翎,也看那个奇怪的水团。
  明明困于斗室,生死危悬,心境却舒展得铺陈至无穷无尽,仿佛只是在一个普通的星月夜,肩并着肩,吹着风,看万家灯火,云卷云舒。
  世界那么大时,烦恼那么多,而今天地窄到肘侧,却无忧无虑,也无欲无求。
  孟千姿是被巨大的吸力吸进来的,用她的话说,一下水,就被这吸力带过来了,否则,以她那水性,早被巨鳄给活吞了——那吸力如此迅捷,以至巨鳄虽穷追猛撵,始终也没追上她。
  江炼却是在水团里挣扎不休,如小鸡破壳,又啄又顶,拼尽全身的力气才得以出来的。
  这水团是怎么回事,对男女还区别对待吗?
  还有,既然真正的凤凰翎在这,那段太婆留书说“段文希于此取凤凰翎”该怎么解释呢,她取走的又是什么呢?
  对此,两人有小小分歧。
  江炼认为,段太婆取走的大概是根野鸡毛,她是被骗了,反正她也被骗习惯了,一次两次的,总是时运不济、棋差一招。
  孟千姿则维护自家太婆,觉得她不至于拿野鸡毛当宝,凤凰翎有这么多根,段文希也许只拿到了一两根、也以为凤凰翎统共只有这么一两根。
  ……
  最后的最后,两人都累了,是真的累,靠精神强撑已经撑不住了,江炼直觉,哪怕拿小火柴棍来撑住眼皮,里头那颗眼球,也是颗睡着的眼球。
  只能睡了,却不敢都睡,于是相约轮流睡觉,你先睡,我守着你,我叫醒你,你再守着我。
  孟千姿睡时,江炼扣住她手指,拿掌心捂她掌心,一直听她呼吸,默算频次,直到自己实在意识恍惚,才叫醒她。
  轮到他时,他让孟千姿记数,数到一百,就把他叫醒——他怕自己睡着睡着,她也睡过去了。
  孟千姿满口答应。
  然而真正到一百时,她没叫他,他太累了,她想让他多睡会。
  她不会睡过去的,她的一只手搁在大腿伤处,精神不济时,她就拿手指往那试探抠摸,伤口疼得一痉挛,她就不想睡了。
  她不怕伤口感染,也无所谓那儿会坏肉烂死,有人拼命对你好时,你掉块肉算什么呢。
  但后来,江炼还是自己醒了,眉心拧得厉害,眼球在眼皮底下一直转,然后忽然就睁开了。
  孟千姿镇定地说:“才数到五十。”
  江炼盯着她看,说:“你这个骗子。”
  他做了个梦,梦里,干爷在赶尸,浩浩荡荡的大尸队,不知道从何处来,也不知道要往哪走。
  他就在那挨个数,从一数到一百,又从一数到一百,数着数着,悚然心惊,觉得自己超时了。
  所以,她怎么可能只数到五十?
  孟千姿垂了眼帘,一脸讨打,她说:“那……大家要是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那就分手吧。”
  江炼有点受伤:“我就睡了个觉,一醒来就被分手了?”
  于是两人都笑,他把脸埋进她颈窝,耳根被她细碎的发蹭得发痒。
  这是最好的时光。
  最好的时光,莫过于你在闹,我在笑,无关旁人,天静风也悄。
  再后来,无意间一抬眼,他忽然看到,那水团里,沉下一张脸来。
  原来,人在那水团中,形体面目是会有些失真的,像从放大镜里看人,眼睛被拉长,鼻子也被牵歪。
  来人了。
  ++++
  这十二个小时,神棍过得垂头丧气,患得患失,却也斗志昂扬。
  垂头丧气是羞于见山鬼,他总觉得,事情的源头在自己,要是没当初那失足一落,所有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患得患失是担心江炼,他自从下水,就再也没冒过头,神棍心里如压跷跷板,一会觉得他必然是成事了,一会又觉得,他是和孟千姿一起,双双被吃了。
  至于斗志昂扬,是要不负嘱托:江炼真回不来,况美盈的事,就要靠自己一力承担了。
  所以神棍基本没上过地面,一半的时间对着段文希的留书苦思冥想,那句“何谓为神”把他给问住了,心内隐隐觉得,神是多么伟大而又万能的存在啊,阎罗这样的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吞吃了麒麟晶,能多活个一两世已经不错了,怎么还成神了呢?
  想不通。
  另一半的时间,就坐在水岸边等。
  中途,孟劲松拿着探测仪进来,就蹲在他身边,几番操作之后,低头看探测仪上的图像,居然面露喜色。
  神棍瞥了眼那探测仪。
  这图像,还不是跟先前一样吗:底下只有巨鳄,而巨鳄伏在湖底,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他没来由的一阵反感:这孟劲松,还说是跟了孟小姐十几年的贴身助理呢,现在孟小姐生死未卜的,也不见他着急,还笑——怎么着,山鬼规定,大佬死了,助理能上位?
  于是呛了他一句:“你就这么干等着,不做点什么?”
  孟劲松说:“你是莲瓣,我也是莲瓣,大哥别笑二哥,你不也是在干等着?”
  神棍脸上发烫,为自己辩解:“我那是不会水……”
  “你以为我有多会?我最多也只能刨个几十米。”
  神棍一时语塞,……>;>;
  老实说,现在除了等水鬼,他也想不到什么别的法子。
  孟劲松笑了笑:“现在是七姑婆主事,不是我。话说回来,就算是我主事,该怎么办,我还是会向上头请示的——做了大半辈子助理了,小事上偶尔阳奉阴违,大事上从来不敢做主,人已经定型了,改不了了。”
  顿了顿又喃喃:“姑婆们选我当助理,还不就是看中我这一点么。”
  如此坦诚,神棍倒不好说他什么了,嘀咕了句:“那你也不着急。”
  孟劲松笑笑:“急啊,但着急,一定要表现得坐立不安抓耳挠腮吗?”
  他把探测仪递到神棍面前,问他:“看出什么了吗?”
  能看出什么?神棍莫名其妙。
  孟劲松说:“这上头,显示不出江炼的尸体,一般人会觉得,可能也是被巨鳄吃掉了。”
  “但是,巨鳄再大,一个成年人对它来说,也已经是大餐了。我连线过专家,对方说,鳄鱼除非是饿急了、或者受到威胁,否则不大会去攻击吃人的,而且它相当耐饿,有时候一年只吃一两顿。”
  “假设它吃了千姿,那它短时间内,无论如何也吃不下江炼。江炼被咬死的话,尸体要么浮起来,要么沉在水里——不管是哪一种情形,探测仪都能探测得到。”
  “既然探测不到,那就说明,江炼的揣测是对的,这巨鳄肚皮底下,真的有一处奇怪的所在,而他顺利去到了那儿。”
  “千姿要么也在那里,要么就在巨鳄肚子里,五五分的概率。”
  他拍拍神棍的肩膀:“我选择往好处想。”
  神棍一颗心砰砰的,连孟劲松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发觉。
  他没想到,探不到人的探测仪,反给出了人可能还平安的最有力佐证。
  ++++
  水鬼只来了一个人,甚至不属于水鬼三姓。
  这人姓宗,叫宗杭。
  冼琼花看着他被山户带过来,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不是搞错了?
  山户中人,都自有一种别于普通人的气质,不止山户,那些山户的“好朋友”也是如此,搁着古代,可能就是“江湖气”,现代嘛,不好描述,只可意会。
  但宗杭没有,他干干净净,长得也很乖,被那么多山户围着看时,面上还露出了几分腼腆。
  说是走错路的大学生她也信。
  目送宗杭进帐的山户们也纷纷咬耳朵,貔貅低声对路三明说:“路哥,这人身上没鱼腥味,不像打渔的啊。”
  路三明故作老成:“出来社交嘛,能不洗洗干净捯饬一下?”
  貔貅恍然大悟。
  ……
  冼琼花上下打量了宗杭好久,跟曲俏一再交换眼神,才问他:“你会破鳄?”
  宗杭说:“其他人都不方便来。”
  这倒是真的,水鬼认为自己是祖牌耳目,做什么说什么都会被漂移地窟里的东西探知,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深居简出、安静如鸡,甚至不敢主动联系山鬼,生怕露了蛛丝马迹。
  而山鬼联系水鬼,也是件大费周折的事,有话不能直接说,得曲里拐弯、想方设法暗示。
  唯有这个宗杭,他有水鬼的能耐,却不是水鬼,也就并非“耳目”。
  说起来,他跟阎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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