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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色春光-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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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么一瞥,林贞娘就咽下了没说出口的话。
大人之间的事犯不着扯上孩子,她就是再气,也不能那么毒。
可是饶是如此,赵甲媳妇仍是哭天抢地地骂出来:“你好毒啊,你……”
林贞娘“哼”了一声,也不看她,只幽幽道:“人欺人天不欺人,只要是没做过,怕什么起咒立誓?!赵家嫂子,你放心,老天长着眼呢!”
赵甲媳妇恨得直咬牙,却不敢起誓。
赵大郎打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丢人现眼,还不快退下去!”喝斥完儿媳,他又笑道:“其实都是一场误会,这佃地给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又怎么会打赖呢?这不,屋里还正商量着怎么办呢?外头就闹起来了!也是我没管好家里头的人,倒让林小娘子受委屈了……”
这些话,却不是对林贞娘说的,而是直接冲着安押司说的。显然,在赵大郎眼里,林家母女并不重要,今天这事儿怎么解决,都在安押司一念之间。
林贞娘心头暗恨,虽然没有怒目相视,可是看安押司的眼神里多多少少还是带出一丝轻蔑。这些衙门里的人,再好的名声也不过都是虚的。
按住林贞娘的手,陈氏和声道:“押司大人……”
“不敢……”安押司很是谦和,“夫人,我的字是容和,夫人算是长辈,叫我的字即可。”安容和微笑着,自始自终,都是一派仁仁君子风貌。
“当年,我也与林先生有过数面之缘,很是钦佩他的学问和为人……”
“先夫一向与人为人……”陈氏低喃着,却没有如林贞娘所担心的,在众人面前落泪神伤。
“容和,”唤了一声安容和的字,陈氏温言道:“今日我与小女本是为着收租而来,却不想竟然遇到这样不快的事情。幸有您在场,为我孤儿寡母作主。”陈氏低声轻叹,低声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也不欲与人多生争辩,只请押司大人帮我们一帮,我们一家孤儿寡母,都会感念您的大恩大德。”说着话,陈氏起身,身形一矮,竟是要跪下去。
“夫人休要如此!”安容和慌忙起身,却不好直接去扶陈氏。
“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嘶声叫着,林贞娘只觉鼻子发酸,险些落下泪来。
陈氏却不起身,拂开林贞娘来拉扯她的手,她只平声道:“请押司大人作主!”
心若刀绞,林贞娘就是再倔再泼,此时此刻,竟是半分都使不出来。合上眼,她静了片刻,也矮身跪在陈氏身边,“请安押司为民作主!”
只是她的声音却不似陈氏全是哀恳,就是低下头求人,仍在不知不觉中带出一丝威胁之意:“安押司一向官声甚佳,满城百姓都在说您的好,我想安押司绝不会……”
四目相对,一直温善的安容和忽然之间就笑了。嘴角轻扬,那一抹笑中,带着一丝玩味,让他原本一直温和的面容看起来有一丝不同。
“夫人,您和小娘子若一直如此,那我真的不好相帮了——说起来,这样的事情本不是我的管辖,我也只能好声好气为双方调和,若实在不妥,那就……”
没有继续说下去,安容和看着陈氏在林贞娘的搀扶下起了身,这才转身看向赵大郎。
“赵大叔,您刚才也说佃地给租,天经地义,那这地租……”
“自然要给,要给的……”赵大郎一叠声地叫。安押司在此,他怎么好再打赖,而且刚才安押司还说帮他二儿子介绍去衙门里做事,他要是这时候还削安押司的面子,那他家二儿子的差事还不得黄啊!
“老大,你快去借秤,就秤150石麦出来!”
“且慢!”打断赵大郎,林贞娘冷冷道:“不用秤麦子,我看,今年的地租就直接给现钱好了——我们也没那么大的事,又不敢劳烦赵大叔派车送。四十五两!”
她这一说数儿,赵大郎立刻一阵猛咳,“小娘子,那麦子可卖不出四十五两。”
“怎么卖不出?!”林贞娘笑笑,“这麦子可不就是300文一石吗?再说了,赵大叔,我和我娘受了伤可是需要多买点儿好吃的补补呢!”
赵大郎被她拿话一噎,虽然心里气得不轻,可是看看一旁安容和一直在微笑着,不曾说话,他也只得咬咬牙,应了下来。
林贞娘也不说话,只是伸手。
赵大郎无奈,只好叫了浑家回屋取了银子。林贞娘也不客气,把那荷包翻了个底朝天,又特意叫拿了小秤秤好了,这才递与陈氏。
赵大郎眼看着林贞娘嚣张的劲儿,虽然气,却也暗自庆幸这事儿就算完结了。不想林贞娘却又笑道:
“安押司,今天的事儿您也看到了。事情闹到这样,以后再打交道就更难了,我看唯今之计,也只能我们把地收回来,请赵大叔他们另佃良田了。”
“收地?!”赵大郎厉叫一声,气得跳脚,“小娘子,你这是说什么呢?那地里我刚种了冬小麦,你说收就收!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我也不想,”林贞娘冷眼睨他,却是拍着胸口小声道:“可是我好怕呀……”
“怕,怕个——”不好冒粗口,赵大郎只能咬牙道:“小娘子,你放心,以后这租子我按时给你送去……”
“赵大叔是说真的?要说,我也不是不信赵大叔,可今天实在是吓坏了,所以这事儿还得有人做中间人来个担保,我才肯再把地租给你们赵家——安押司,你说是吧?!”
这一问,自然是是问安容和会不会当中间人了。
安容和眯起眼,睨着林贞娘,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贞娘心中忐忑,只当他是不肯答应的,却不想他突然又道:“好!既然恰逢其会,那我就来做这个中间人!赵大叔,你看可使得?”
赵大郎舌头发苦,却是有苦说不出。若安押司做中间人,他若再有什么小动作,不用林贞娘来闹,安押司的人就不肯放过他了。眼角瞥过站在安容和身后,抱着膀子的陈山虎,赵大郎眼角一阵抽跳,纵是嘴发苦,也要陪着笑点头称好。
重书契约,签字画押,林贞娘看着安容和在契约上签了字,紧绷的一根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其实她何尝不知,这个时候收地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地收回来再往外租,也不是时候。现在有安容和肯作保,明年的地租钱想来会好收得多。这,也算是退而求其次的办法了。
“天色也晚了,不如就吃过了饭再走吧!”留了安容和又要留林家母女,可这饭,她们又怎还会再吃呢!
“正是天色不早了,再不回去怕赶不进城了。”陈氏犹能温言细语,林贞娘却是勾了勾嘴角,半句好话也欠奉。
赵大郎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见林家母女拒绝,自然不会多留,只客气地拱手相送。只是安容和却是相当有礼数,竟是一直相送至门外。无奈,赵家老小也只好跟着往外送。
许是察觉到林贞娘盯他,安容和回眸,看着林贞娘忽然笑笑,竟是压低了声音低声道:“过刚易折——这话,小娘子应该听过的。猫儿发怒,总是张牙舞爪;可豹子捕食,却是悄无声息。驴子再暴、再凶,也唬不到老虎……”
这男人怎么敢?怎么敢?!居然讽刺她是虚张声势的小猫儿,终会技穷的黔驴……
带笑的声音入耳,林贞娘只觉脑子“嗡”的一声。瞪住安容和,她咬住唇,却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虽然面前的男子笑容仍是温和,目光也并不犀利,可是她却觉得自己被看光了——像是没穿衣服一样,整个人都袒露在他的面前。
是,她是虚张声势!是没有真本事!
初到这陌生的地方,面对陌生的人与事,偏偏又遭逢丧父,一门老弱,无人庇护,她除了凶悍、泼辣,还能做什么?!
为了保护自己,保护娘,保护这个家,她只能做一只刺猬。不管是谁,只要伸手,她就扎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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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十七章 路遇
她的虚张声势,她的外强中干,在安容和眼里或许是个笑话,可是在她而言,却是她唯一能够坚持的。如果强硬、泼辣的外在支撑,她只怕早就倒下去了。
盯着安容和,林贞娘勾起了嘴角,无声地笑了。
凑近一步,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安容和,“我是小猫,是驴子,你安容和又是什么?是狼!还是狈?以为披着人皮,就能做人?!多可笑,有人说过‘世上一切纸老虎,都会被戳破’。同样的,伪君子总会被人看穿真面相……”
安容和目光微瞬,随即笑了起来。他的笑很是温和,冬日暖阳、秋夜月华,不外如是,可是这样令人该觉得温暖的笑容,落在林贞娘眼里,却是十足的恶意。
眼微微眯起,她盯着安容和,好似就要探爪抓人的猫,如果不是陈氏及时叫她,不知不又要冒出什么话来。
安容和微笑着拱手相送,直到林家的驴车拐了个弯,驶上往村外的大道,才笑着收回目光。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陈山虎“啧啧”道:“瞧见了?我没说错吧!这丫头泼得很——我就没见过哪个女子像她这么大时就这么厉害!”声音稍顿,他又笑道:“还好你心善,肯帮她们——要我,这丫头这么不知好歹……”
安容和一笑,没有回头,只是低语道:“这林家小娘子,让我想起一人……”眼帘下垂,他的声音越发低沉:“我爹刚去的那会儿,债主逼上门来,娘也是操着根扁担,和几个汉子打在一处,又在门口怒目对峙——好像,她只要退一步,在她背后的我们,就要被人欺负了去……”
听到安容和的低语,陈山虎也知道他是又想起了从前。不愿义兄再想那些往事,他就嘿嘿笑道:“你还别说,那天在街上,这小娘子和干娘可是吵得那叫一个欢……”
安容和转目,嘴角尽是笑意。同样是温和的笑,和面对旁人时,他现在连眼底都是带着温暖的。
车子慢慢拐了个弯,林贞娘“刷”地一下放下了帘子,终于收回了目光。
那个姓安的——好生讨厌!
她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咬住了唇,犹带愤愤之意。便没有听到陈氏唤她的声音,待醒过神时,陈氏已经是叫她第二声了。
看着林贞娘似乎有些魂不守舍的神情,陈氏不禁揽住她的肩,把她拥入了怀中,“是娘没用,让你受了委屈。”
“娘,”林贞娘低声呢喃,虽然没有抬头去看,可是她知道陈氏在哭,哪怕没有泪水滴落,可是那颗慈母的心早让她的眼睛湿润。
“娘,是女儿没用……我以为自己可以做得好的,可最后却让娘受了那么大的委屈……”
只要一想到陈氏跪在安容和脚下的情形,她就觉得心如刀割,哪怕安容和当时避开未曾生受陈氏的跪拜,她仍然恨死了那个姓安的。
陈氏无语,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一如哄婴儿一般,无声地安抚着她。
闹了那么久,林贞娘也觉困倦,在陈氏的抚慰下,不知不觉便合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一阵吵杂声,好像有人在吵架。
身上一个机灵,林贞娘猛地坐起,倒把一直抱着她的陈氏吓了一跳。
“莫慌、莫慌,是前头有人的车子坏在路上,这会儿正在修……”
缓了缓神,林贞娘撩开帘子,向外张望。
像陈氏说的一样,前面路上有一辆马车横在路上。在路边上,有几个人围着一堆箱笼,想是车上的乘客。而那匹拉车的老马,也被卸了套绳,在路边的草丛里吃草。
因那马车坏得不是地方,要过路的商旅有赶了大车的,不免高声喝骂。那正修着车的车夫无奈,只得求人帮手把车子往路边抬抬。可偏偏那些商旅骂得大声,却没一个肯伸手相帮。还是林东看不过眼,跳下驴车,过去搭了把手,和那车夫一起把那辆坏掉的车抬到了路边。
前头的商旅眼见路让开了,吆喝一声就赶着车走了。灰尘四起,扑得满脸,那车夫“呸”了一声,骂道:“武家手底下的这群王八羔子,真是坏了咱们定陶商家的好名声!”虽然是骂,声音却不高。
林贞娘听得什么“武”,再看那绝尘而去的商队,心里暗自寻思这姓武的不知是什么人家?看来应是定陶的大户吧?!
林东虽是搭了把手,可是那车夫骂人时,他却仍是板着脸,没有吭上半声就转身。却不想他才走了几步,路边那群人就有人叫道:“敢请尊驾留步。”
林东愣住回头,车上的林贞娘也不由把帘子拉得大了些往外看。
叫林东的,是一个三旬以上的妇人。她刚才是坐在一只箱笼上,怀里还揽着一个看起来比林贞娘小上一两岁的女孩儿。而在她身后,则是两个和林贞娘差不多大的小少年,又有一个略大些的少女。
看清了叫林东的妇人,林贞娘不免在心里猜疑。这妇人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又带着那些箱笼,莫不是来投亲的?只不知叫住林东,又是做什么?
远得略远,听得不是很清楚,可看林东在听那妇人低语数句后就往这头看来。而那妇人也就跟在林东身后往这头走,林贞娘心里隐隐就有些猜到。
“娘,有人要拜访您呢!”林贞娘笑着回头说了句,让开位置。
陈氏往外一看,见那妇人跟着林东走得近了,自然不好再在车上坐着。林贞娘先跳下车,又伸手扶着陈氏下了车,自己却是立在一旁,远远地打量着路边的四个少年男女。
那是一家人吗?看起来,像是一家人。只是那个略大的少女和其中一个少年穿得却是略差了些,也不知是不是奴婢。
妇人走近,未语先笑,与陈氏见了礼,才婉转说明来意。
原来,这妇人姓王,夫家陶氏。因夫早亡,在济南府无法维系生计,这才搬到定陶来。随行的,除了一双儿女,另有寄居于府中的亡夫外甥和一个小使女。不料车行至此,竟坏在了路上。上前搭话,只求陈氏能捎上他们一程。
陈氏本就是个生性善良的,再加上这妇人也是遭逢丧夫之痛,这让陈氏的心肠就更软了三分。王氏才一央求,她立刻就一口答应下来。只是答应过后,却有些为难了。
林家的厢车小而轻便,是专套驴的。坐两人轻松,三人勉强,若是再多,别说车装不下,就是那头驴也要压趴下了。
可现在王氏不只带着四个半大孩子,还有那大大小小的箱笼,根本就是坐不了的嘛!
陈氏虽然露出为难之色,王氏却好似并未看出,竟是在一旁没吭一声。远处正蹲着修车轴的车夫这时候又扬声叫道:“王娘子,这车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您要不求求过往的车捎带你们一程吧!”
如此一来,陈氏更不好开口推拒了。只能商量着问道:“不如这样,先留人看着箱笼,我回头再叫东伯过来接一趟好了。”
王氏闻声,立刻应下,笑道:“我只带着我那小女儿就可以。小女孩,一直没离开过我身边,若留下她,只怕会闹……”如此说着,却是高声叫道:“安哥儿,搭把手和小花把那只箱笼搬过来——就那只,蓉姐儿坐的那只!”
陈氏看着被少年和少女抬过来的箱笼,面色微变,讷讷着,却又好似说不出口。
这箱笼,虽然不是那里头最大的一只,可看着也有些分量,占地儿也不小,若是上了车,那车上就要少装一个人了。
看着陈氏为难的模样,林贞娘对这王氏心生不满,可是想想刚才陈氏对王氏相惜相怜的神情,她到底把不满的情绪压了下去。
或许,对陈氏而言,这拖儿带女的王氏就像她一样。若今天没人帮王氏等人,怕陈氏也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肯帮她们这孤儿寡母了。
“娘,”叫了一声,林贞娘上前道:“不如我就陪着那几位留下来等东伯好了。他们初来乍道,人地生疏,只怕站在这儿,会怕的。”
陈氏口齿微动,最后却到底只是歉然地摸了摸林贞娘的头,就招呼王氏上车。王氏笑笑,抱着那看起来也有十岁,却仍然要搂着她撒娇要抱上车的女孩,抓着她的手向林贞娘挥手,“谢谢姐姐……姐姐,还是您会教孩子,看这女儿多懂事。”
听人当面夸奖女儿乖巧,陈氏比听人夸她还要开心许多,那一分不快就立刻烟消云散。车子赶出有一段距离,还能听到车里传出欢笑声。
看着小驴车走得远了,林贞娘回过头,笑着转身,叉手为礼。
第一次见面,彼此不熟悉,而且又不是正式场合,她也就没有刻意多礼。眼见那两个少年颇有些拘谨,她就只向那略年长的小使女笑道:“姐姐,我陪着你们等好了……”
虽然嘴上叫得恭敬,林贞娘心里却难免有几分把这几个都看成是孩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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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十八章 奶油小饼
骨子里自认是个成人,林贞娘面对三个少年男女,自然从容自若。
那比她稍大的少女小花,虽然看着是个勤快的姑娘,可是却难掩畏缩之意。想是做人使女,习惯了听命于人,反倒对林贞娘如此客气倒有些不适应了。
倒是站在一旁,刚才和她一起搬箱子的少年,轻声道:“小花姐姐,你请这位——妹妹,到箱笼那边坐吧!”
好悬没被口水噎到,林贞娘翻眼看那少年,一身旧衣衫,倒是洗得干干净净的。眉眼也是清清秀秀的,透着一股子斯文劲。看那王氏刚才叫他搬箱子,想来应该是那个寄居陶家的外甥。个子还行,嗯,至少比她现在这具身体是高些,可看起来总不过是个身量才抽条的半大小子,居然还叫她……
好吧!她得承认,现在她这具身体也是个半大孩子,人叫妹妹也没什么错。
林贞娘肚里暗自郁闷,偏那头埋头修车轴的车夫又嚷嚷:“安哥儿,快帮个手把那边的手捶递给我……”
被叫安哥儿的少年好脾气地应了声,立刻过去递东西。
林贞娘又瞄了两眼,嘀咕道:“倒是个没脾气的……”
她不过是顺口感慨,刚才还缩手缩脚的小花听了,却立刻高兴起来:“我家李小郎君人最好了……”看林贞娘扭头看她,她忙掩口,倒似自觉说错了话一般。眼角也不自禁地往箱笼那边瞄。
那头,已经坐在箱笼上的少年也穿着长衫,不过虽然也是半新不旧的,料子却明显比李安哥好上许多。少年长得也不错,可身子却似乎有些虚,坐在箱笼上,睨着李安,嘴里嘀嘀咕咕的:“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也不知是觉得李安和车夫搭话失了读书人的身份,还是递个工具有辱斯文。
虽然都是初见,可林贞娘却在片刻之间将这一家人分出了三六九等。且不说王娘子和那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女孩。单只眼下这三个,陶家的小郎君是个故做清高的书呆子,使女小花是个勤快却胆子小的姑娘,而那个李安,看起来脾气倒是不错,只不知真碰到事儿时,会是个什么样。
“小花,我饿了……”眼看车夫修了半天也没修好车子,坐在箱笼上等得不耐烦的少年叫了起来。
小花应了一声,歉然地冲林贞娘点了点头,就走过去,“醇哥儿,我这里还有块饼子,您先吃吧!”
小花从怀里取出的帕子里包着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干饼子。那模样,想只是一块饼上撕下来存着的,但看小花居然那样郑重其事揣在怀里,想是这一路子她应该只是吃的这个。
那陶醇虽然嚷着饿了,可小花把干饼子递过去,他却是眉毛一竖,手一伸就把那块干饼子拍在了地上,“脏死了,谁要吃你揣在怀里的臭饼!”
“醇哥儿……”小花蹲下身,捡起那块饼,有些心疼地拍着饼上沾到的灰,“就这么一块,我留着晚上吃的……”
李安回头看了半天,却这会儿才劝道:“表哥,你再忍一忍吧!等一会儿进了城自然就有吃的了……”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陶醇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哥,居然还想管我了!也不想想,你吃我家的,住我家的,寄人篱下的一个孤儿,凭什么管我啊!?”
这话,虽是从个半大少年口中说出,却也够诛心了。
原本冷眼旁观的林贞娘只觉被这话一下子戳在心窝上,立时想起前世在孤儿院里呆的那些年。
那时候,她也是最怕人家说“孤儿”这样的话。一句“孤儿”,一声“没爸没妈”就足以让和她一样强装硬气的孩子垮下肩膀。
眯起眼,她的眼角瞥过面色沉静,却不曾反驳半句的李安,只觉得火大,“你是傻了吗?被人这么说,你就这么干听着?”
李安抬头,目光在林贞娘脸上一扫,就扭身又去帮着那车夫修车。竟好像没有刚刚发生的那一段小插曲般。
林贞娘恨得牙痒,瞪着那傲慢抬头的陶醇,巴不得自己过去捶这小子一顿。
捡起干饼子,小花走过来,轻轻拉了下林贞娘,“小娘子,您别恼我们李小郎……”声音哀恳,小使女脸上带出难言的沉痛之色,“像我们这样的人,都不容易……”
只是一句话,林贞娘却不由得暗生恻隐之心。
寄人篱下,不管是哪个年代都不容易。
前世里,她在孤儿院里,还算好的。国家出的钱,让她们能吃得饱穿得暖,也能同样受义务教育,要是有本事的能考上大学,还能国家供读。甚至那个时候,要是受了外头孩子的欺负,还能一大帮孤儿一起打群架。
可是,饶是那样,他们仍然时刻感受到没有家,没有家人庇护的苦楚。何况那些吃住在别人家,看人眼色却还要尽量小心翼翼避免因触怒主家被赶出去的命运。
小花是个使女,被买回来做了奴婢的人。而在她的想法里,已经把李安归为和她一样不容易的人了。显然,这个李安在舅舅家的生活并不如意。如今舅舅亡故,跟着舅妈怕是更……
如此一想,林贞娘也就去了对李安那分轻蔑与怒其不争。
拉了小花报了名字,林贞娘绕过刚才这一段,笑着问了,才知道陶家租的新宅子竟然就在仁昌胡同。虽然不知是哪家,但却正是她们住的那一条胡同。
因小花逢问必答,又是一派老实,林贞娘不免对这小使女更添几分喜欢。虽然知道这时代奴婢是贱籍,低人一等。可她心里却从没这概念,就是从前的林贞娘,家里没有奴婢,也从没觉得奴婢天生就比人低。
摸出袖袋里揣的点心,虽然也是干粮,却比小花的干饼子强多了。那淡淡的奶香,连离得远的陶醇也不禁伸长了脖子。
林贞娘却没打算给他,只是把一块点心塞到小花手里,“我请姐姐吃点心,算是见面礼。”
小花拿着那块混了酥油烤的奶油小饼,受宠若惊,只是讷讷道:“我不吃了,还是给——给小郎吃吧!”
林贞娘扬眉,硬是抓着她的手往她嘴里塞,“这是只给你的,你吃就是。”
起身走到李安身边,林贞娘把手里剩的那块掰了块塞到李安手上,“给你半块吃——不过,是看在小花姐姐面上。”小花可没说是给哪个小郎吃。
李安一愣,拿着那半块饼,再看看扬眉瞪他的林贞娘,就笑了起来。
他的笑,就和他的人一样,斯斯文文的,透着秀气,如果不知道的,还当是个小姑娘。
林贞娘撇了下嘴,嘀咕一声:“笑什么?给你你吃就是了……”
转身往回走,她的嘴角却是微微上扬,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她才走几步,就听身后“扑通”一声,好似有人跌倒在地,又有人愤愤叫:“叫你吃,叫你吃……”
林贞娘错愕地回头,只见刚才还好好的李安这会儿竟是跌倒在地。而那个陶醇却是跳着脚,在踩着什么。
眯起眼,林贞娘真的是怒了。
“喂,你还不快住手……”
连叫两声,见陶醇仍不停下。林贞娘怒极,扑过去一撞,把一直在跺脚的陶醇推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稳住身形,陶醇恨恨瞪着林贞娘,却到底也是养在寻常人家的孩子,根本就没想过动手。只是大叫大嚷道:“你推我做什么?”
“我推你做什么?你心里没数吗?”
被林贞娘一吼,陶醇更恼,“我自推李安,关你什么事?!”
林贞娘瞥了眼正爬起身的李安,哼了一声:“你欺负谁,和我没什么相干!可你推人就推人了,干吗踩我的小饼?!你踩了我的饼,就是不行!”她低下头,那半块饼早已碎成粉沫,混在灰土里,连淡淡的奶香都嗅不到了。
有的人愿意被人踩在泥里,随他去。可她做出来的饼,却不是这么被人糟贱的。
冷哼了一声,林贞娘抬头瞪着叫“进城了我赔你”的陶醇,笑道:“这饼是我自己做的,别处可没得卖。你知不知道,做这奶油小饼,我费了多少工夫?!这面粉,用的是河南的精面粉;这酥油,是从西域那边运过来的上好酥油;还有这里头的牛乳,是用最新鲜的,一早上被人从远边牧场快马送来的鲜牛乳……别的那些我也就不和你细算了,可单只这三样,就不少于五十文了!你倒是说,你把我这么珍贵的饼踩成这样,你要怎么赔?”
被林贞娘这么一番话说得脸色发青,陶醇也没了欺负李安时的气势,只拧着脖子问:“你想怎样?”
“我不说了?要你赔啊!”林贞娘把手一伸,笑盈盈地在陶醇面前一晃,“不多,赔个二十文就行。”
“你这饼,连两文都不值……”陶醇哼哼着,却明显的气弱。
一旁的小花讪讪地凑近,“我这里……”
林贞娘把眼一斜,睨着小花。她手里那块奶油小饼还没吃。
“小花姐姐,你的那块饼是我给的……”
“你不是给小花了!”陶醇受小花启发,立时大叫:“小花人都是我们陶家的,她的饼自然也……”
“也个屁……”林贞娘直接暴粗口,狠狠地瞪着陶醇道:“你快点赔钱!要不然,就抓你去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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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春色渐至 第十九章 讹诈
第十九章讹诈
话说完,林贞娘的眼不自觉地眨了下。
她学得倒快,之前被人吓唬过,现在也会用衙门、大牢这些来吓人了。不过看面前小书呆吓白的脸,果然不论到什么时候,警察之类的存在都会让人害怕。
小花也被吓得不轻,凑到李安身边,她低声呢喃:“这小娘子是要做什么?莫不是要——讹诈?!”
李安歪着头,看看林贞娘,再看看吓得发呆的陶醇,忽然低下头去,悄无声息地抿起嘴角。
“我、我没什么钱……”陶醇的声音有压不下的慌,虽然个子比林贞娘还略高一些,可是却到底是被父母护大的,哪里经过这样的事儿。
有心求救,可扭目看去,小花也是脸色发青,李安吓得低头不语,那个车夫更是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钻在车下修车轴。
林贞娘挑眉,正待说话,忽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头一扭,她不由皱眉。
策马而来的可不就是安容和几人。只是骑的马不是老就是瘦,跑起来全显不出什么飒爽英姿来。
虽然看到了安容和,可是林贞娘没有罢手,反倒压低声音对陶醇道:“看到没,那几个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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