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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倾天阑-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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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史小翠拉着,花寻欢大概已经跳上桌子揍人了。

“抹杀功劳也罢,分散学生也罢,发放郊县也罢,我等都服从了。”李扶舟也似动了怒气,冷冷道,“如今贵府还来这一手,是欺二五营无人吗?”

“呵呵。”老推官还是那皮里阳秋模样,多年官场练就的太极推手,“先生指责得好没道理,北严府没有说不与你们报功,虽然你们捅了漏子,北严依旧会按照规例予以上报;分散学生是今年新出的条例,是为了更好地锻炼二五营学生,为地方出力。军令不可违,诸位与其和在下卖嘴皮子,不如早点上路,如何?”

“我不走!我不走!”花寻欢勃然大怒,在史小翠手里乱蹦,“气死我了,我要爆了!我要揍人!我要打架!我不走!”

“寻欢。”李扶舟似乎在想什么,一伸手按住她,“为国出力,义不容辞。既然上头有命令,先遵从便是。再说,你不是最喜欢上阵杀敌么。”

花寻欢瞧了瞧他,眼神里有委屈,咕哝道:“只是这样子去上阵,叫人心火收不住……”不过她一向听李扶舟的话,李扶舟向来有种令女人安心且信服的力量,咕哝了一阵,忽然道:“既然如此,推官大人,且让我与你告别。”

她大踏步走上来,那老推官不耐烦地挥手,“走吧走吧啰嗦什么……”花寻欢理也不理,上前,一张臂抱住老推官,老推官大惊挣扎,花寻欢双臂如铁,紧紧钳住了他,深情地道:“按照我们五越礼节,告别长者时要磕额为礼……”

“砰。”她的额头,重重撞在老推官的额头上!

那声音响得景泰蓝在地上一跳,太史阑眼前好像看见无数乱冒的金星。

老推官两眼一翻,连叫也没来得及叫,向后便倒,花寻欢立即嫌弃地松手。

叭,老推官倒在地上,眼看着额头巨大的青肿,慢慢冒了出来。

花寻欢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一身油滑铜皮铁骨,咋没修炼到脑袋上?粪桶一样一拍就散!”

学生们大笑,笑出满心的积郁,撞开迎上来的衙役向外走。

“山不转水转,不就是半年考练么,等着咱们!”

“保重!”

“保重!”

太史阑立在门口,看相处数月的朋友分道扬镳,每个人离开时,都对她挥挥手。

“太史姑娘。”李扶舟在她身后道,“抱歉我也不能违抗军令……”

“没事。”

“十三他们,依旧会在附近保护你们。”李扶舟轻轻道,“国公按例不能介入任何地方事务。先帝驾崩后,现在朝廷和国公关系微妙,我目前作为他的总管,也不宜显露身份,干涉地方内政。不过你放心,虽然不宜再动用晋国公府的力量,但我私人还有些手下,稍后我飞鸽传书,令他们前来护你。”

“我能护自己和景泰蓝周全。”太史阑转身,看着他的眼睛,“我要留在北严城,看着府衙给学生们一个公道。”

“我信你能。”李扶舟笑了笑,忽然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

这一抚出自无心,等他惊觉已经来不及收回,他自己怔了怔,太史阑也怔了怔。

他的手指就在鬓边,因为发怔而多有停留,指尖透明干净,氤氲淡淡的独属于他的气息,肌肤相触的那一点地方,感觉到轻柔的力量,略略停留。

一触即收,他收回手指,有点发怔地看着自己指尖,太史阑则转开了眼光,看见街边一棵玉兰树,刚刚绽开粉白淡紫的花朵。

李扶舟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也要立即赶赴离此数百里远的西凌行省北边境,太史阑默然转身。

最近这段时间她身边朋友成群,有爱闹的花寻欢,有沉默的苏亚,有猥琐的沈梅花,有弱受强攻二人组,有聒噪爱笑的史小翠……还有温柔体贴的李扶舟,她是爱静喜独处的人,有时也难免觉得吵,然后忽然,这些人统统从她身边离去,她便觉得,身边的风,都似显得空落几分。

所有表面爱寂寞的人,内心里都有等待温暖的空位。

热源是她们无可抗拒的吸引,像飞蛾,不由自主扑火。

转过身,一个人静静站在台阶上。

“苏亚。”太史阑道,“出发吧。”

“我说过,跟着你。”

“陈暮我会帮你注意。你放心。”

“不是陈暮。”苏亚声音嘶哑而平静,“是你。”

太史阑默然,良久道:“二五营学生在考练期间拒绝命令,会直接除名。”

“那就除名。”

两个人都沉默,很久之后,苏亚低低道:“我进二五营,当初只为活命,没想过将来如何,可是现在,我知道我要什么。”

太史阑凝视着她额头上的伤疤,每一道痕迹,都承载了这个沉默少女苦痛至不能触摸的过往。

她没有再说什么,看看北严城府衙高大的门楣。

“那就一起走下去。”

北严城府衙,大人们“都不在”,自然没人为太史阑安排住处,太史阑也懒得找他们,先去签押房找到那位王典史报了到,随即赵十三便通知她,找了两处房子,让她带景泰蓝去选一家。

两处房子都离府衙不远,单门独户的精致小院,放在现代,就是黄金地段私家别墅,就算在异世古代,首府这样的房子也价值不菲,赵十三的表情,却好像这样的房子实在侮辱他的钱,践踏他的尊严,以至于太史阑都开始怀疑,丽京晋国公府,是不是马桶都是金的。

首府人多屋子多,要想找到左右不靠的院子是不可能的,两个院子都有邻居,一家是位太常寺丞,带着个皮肤雪白的漂亮小姑娘,也不过两三岁模样,看着景泰蓝就笑。一家则是独居的寡妇,不算漂亮,丰腴健美。

要依照太史阑和赵十三的意思,自然是选前一家,毕竟是官家,可靠些。寡妇门前是非多。

在赵十三的想法里,某位尊贵的小主子必然也是选前一家,瞧那小姑娘多可喜,最合小男孩胃口。

结果小流氓看了一眼小姑娘,无动于衷,回头遇见了寡妇,目光在人家胸上一打转,立即抱住柱子不走了。

“住这……住这……”小流氓一边瞄寡妇的胸,一边四十五度天使角仰头望太史阑,“漂亮……麻麻心情好……”

不是麻麻心情好,是景泰蓝色心好吧?

第81章 奇女子(3)

不是房子漂亮,是胸漂亮吧?

“是,是。”赵十三也不问太史阑意见,连连鞠躬哈腰。

太史阑瞟他一眼——奴性。

搬进新家第一晚,太史阑开始教景泰蓝认字——英文字。

“学点你我才懂的东西。”她道,“以后或许用得着。”

“这是什么呀?”小家伙看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字母,眼睛里满是一圈圈晕眩的漩涡。

“摩斯密码。”太史阑道。

一晚上教了十几个“摩斯密码”,太史阑不得不承认,小子聪明得很,学习能力很强,一两遍就没什么问题了。可奇怪的是,他这样的身份,身边早有大儒教学,营养教育什么都不缺,怎么当初刚认识他的时候,南齐一些启蒙必备的经典书目都不会,说话走路都磕磕绊绊,活像个发育迟缓儿。

“她说……只要我喜欢……学不学不要紧……呵呵。”迟缓儿抱着她的腿,笑得口水滴答。

“那你现在觉不觉得苦?”

景泰蓝脑袋摇得让人担心会掉下来,甜蜜蜜地扎进她怀里,“和麻麻一起,不苦。呵呵……麻麻,院子里逛逛……”

“酉时,隔壁熟女已睡,你逛也看不见她。”太史阑毫不客气戳穿小流氓,拎着他走向床边,“睡觉,明早陪我上班。”

小流氓悻悻地睡了,太史阑闭上眼,感觉还没睡多久,大门就被砰砰擂响。

苏亚去开门,门口站着北严府一个衙役,大声道:“典史有令,城外水母庙发现名盗火虎,着太史阑前往捉拿。”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苏亚喊住他,“带路人呢?”

“不是告诉你在城外水母庙?”对方不耐烦地答。

“城外缉盗是巡检司的事,不是典史职责。”

“让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兵丁和马壮呢?”

“二五营的功勋人才,怎么还需要兵丁马壮?”那衙役诧异地道,“一个人够了!”

“你——”

“苏亚。”披着衣服的太史阑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开口阻止。

“知道了。”她对那衙役挥挥手——这必然是某些人的命令,何必和一个传令的小人啰嗦。

那衙役盯着她,他本带着挑衅之心而来,如果太史阑发作或拒绝,自有办法治她,总不教她好过。

然而她连正眼都没看他。

这个女子,天生冷峻威严,让人平视也如仰望,抬首间乱去呼吸。

他不敢再说什么,头一低,走了。

“走吧。”太史阑穿好衣服,招呼苏亚,苏亚默默地取了她的弓。

两个女子驰出长街时,天际弯月边浮云未散,青石板路上投射长长的黑影。

“火虎。”苏亚道,“西凌名盗,杀人无算,多年来雄踞官府悬赏榜首位,花红赏银一万两。其人据说喜怒无常,正邪难分,神出鬼没,狡诈阴险,善使左手剑。各地官府多次缉拿而无功,号称西凌第一盗。”

“为什么叫火虎。”

“真名没人知道,额上有火虎刺青。”

“嗯。”

苏亚静了一静,又忍不住道:“西凌行省曾先后联络数县,出动数百人对其进行围剿,都被他逃脱,官府对其围剿总计十一次,无一成功,据说他有极其精妙的易容术,瞬间易容,变化万千。如今,北严居然让你一人……”

“兵在精而不在多。”太史阑仰头看着天际的月,“我们俩,就够了。”

凭借衙役给的令牌出城,守城的老兵听说两个女子竟然是出城缉拿火虎的,诧异地盯了她们一眼,她们出城后,老兵还在默默摇头。

“送死啊……”

太史阑将一切疑问抛在身后,快马疾驰不过半个时辰,按照老兵的指引,果然在一处空地上看见一座破庙。

北严此地,年年春夏涝,冬季旱,气候不佳,百姓贫苦,所以立水母庙供奉水母,祈求不兴水患,护民平安。直到十年前,容楚随老国公视察西凌,提出在当地主要河流沂河之上修筑堤坝,并亲自上书朝廷,调动周围诸省力量,使用民夫三十万,修建了后来被称为南齐北地第一坝的“沂河坝”,此后水患再无,庄稼得以作养,民生得以渐渐恢复。靠自己的力量得了活路,自然不需要再去求神,这水母庙也便衰败了。

苏亚结结巴巴说完“沂河坝”的事,出了一身汗——太史阑要求她多说话,逼得她最近险些舌头打结。

太史阑却在想,一路走来,感觉容楚早些年做了很多事,倒是现在,一副游戏人间懒得再管模样。是当真功成身退,还是别有苦衷?

和李扶舟不同,容楚在她心里,总罩一层神秘的纱,她因此几分警惕几分戒备,像在暗夜里,辨别前方路上的银白,是月光还是闪亮的水坑。

不过,无论是月亮还是坑,他总是随时在她的思路里亮着,想绕也绕不过去。

“过去吧。”她把马牵到一边,向水母庙走去,并没有掩藏行迹。

能躲过那么多次围捕,火虎必有过人之处,隐藏是没有用的。

水母庙就建在“沂河坝”不远的土岸上,岸上萋萋长草,几近人高。太史阑过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废弃的瓜棚前,一个流浪汉临河而立,对着巨大的堤坝在喝酒。

两人的脚步立即放轻,警惕地盯着那人背影,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没什么特色,一头乱发纠结着随风飞。

两人接近,那人却浑然不绝,一口接一口喝酒,酒味浓烈地传来,是当地劣质的包谷烧酒。

直到太史阑和苏亚走到他身后,形成包围,他依旧没回头,只喃喃道:“山风湿润,黑云压顶,近期必有连绵雨季,去年少雨,今年开春即雨水缠绵,怕是多雨之期……”说完忽地一骨碌趴了下去。吓了太史阑和苏亚一跳。

那人伏首于地,似乎在听地下的声音,良久又一骨碌爬起来,皱眉道:“不对呀……才十年,大坝怎么就有中空之声?去年不是刚刚加固过?如果今年多雨,水过防卫线,大坝再不牢固,岂不是一场祸事?当初防水防蚁,国公亲自监督,不至如此……难道是定桩木有问题?还是没好好加固?……他们真的这么大胆么……”

太史阑站他身后,听他喃喃自语,不禁肃然起敬,这流浪汉,竟然是个精通天象水利,忧国忧民的高人,听他口气,好像这坝将有问题?

“先生。”太史阑想想,还是开了口,“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那流浪汉顺嘴接话,语气愤愤,随即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道,“哪来的混账!鬼似的,跟在人后面!”一边转过头来。

转过头来也没人看清他的脸,胡子和眉毛纠结在一起,眉毛和头发纠结在一起,乱糟糟一片,隐约眉眼不是太难看,就是有点脏。

太史阑眼神掠过他额头,可惜这脑袋上毛发一片,眼睛都找不到。

“看这天象。”男子以手搭檐,喃喃道,“今明两日,必有暴雨……唉,希望不要延续太久,只要不下个十天半月,倒也不至于有事……”说完也不理太史阑,自钻回瓜棚里睡了。

太史阑走过瓜棚,回头看了一眼,那人正舒舒服服翻了个身,手臂撑在地面。

这么惊鸿一瞥,太史阑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又想不出来,摇了摇头走开去。

水母庙安静地矗立在山坡上,苏亚抢在太史阑前面,侧身一脚踢开庙门。

“砰。”

庙门缓缓开启,一簇火光跃入眼帘,火光后,一个中年和尚,有点茫然地抬起头来。

那人细眉长眼,面色微黄,一身敝旧僧衣,却浆洗得干干净净,正在火里烤一堆豆子,看见她们,愣了愣,宣了声佛号,有点尴尬地笑道:“两位女施主,怎么深夜来此?是不是饿了?小僧正好煮了些罗汉豆,虽然粗劣,倒也可以果腹,两位要不要也来点?”说完递过一只装豆子的碗。

他言语斯文,态度和气,和刚才的粗鲁男子截然不同的风神,连苏亚也对他点点头。太史阑道:“大师是此处主持?”

“阿弥陀佛。”和尚道,“云游和尚,路经此地,借地休息而已。”

“大师有无看见额上有刺青男子经过?”

“刺青?”和尚想了一想,歉然笑道,“刺青没见,倒是一个时辰前,有位侠客经过,在此吃了小僧几颗豆子,他戴着抹额,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太史阑看他身边,果然另有个座位,还散落一些豆荚。

看样子,火虎是已经离开。

“打扰。”她点点头,带领苏亚退出小庙,走下山坡。

她大步在前面走,看见前方山坡下远远的瓜棚,瓜棚灯火已灭,流浪汉看来已经睡了。

她忽然停住脚。

心中似有警兆,如流星过,如闪电过,刹那间劈开她先前一直似有似无的疑惑。

“不对!”她忽然纵身而起,转头就向小庙奔去,苏亚莫名其妙,却紧紧跟在她身后。

然而已经迟了。

第82章 奇女子(4)

长草一动,如风行水上,剑过清波,掠开一道青色波纹,波纹两侧的草尖柔软倒伏,露大地皱褶黑黄,唰一声轻响,仿佛自流光的尽头,暴起一条人影。

那人影轻轻落在苏亚身后,一伸手掌间寒光闪烁,唰地掠过她的箭囊。

苏亚迅速后退,一边试图拉开远射距离一边伸手进后背箭囊取箭,然而她瞬间脸色一变。

抽出的是断箭!

那人闪电般一抹,已经抹断了她所有箭!

苏亚心知中计,快步前冲,那影子诡异一扭,已经到了太史阑身前,默不作声一个肘拳,重重捣在太史阑后背上。

太史阑一个踉跄,扑跪在地。苏亚悔之不迭,快步冲上,那男人手掌一张,一柄剑从掌心弹出,对准太史阑背心。

苏亚不敢动了。

此时才看清楚那人,一身僧袍,一头乱发,细长的眼睛光泽幽黯,竟然是一半粗俗流浪汉,一半文雅云游僧。

苏亚此时才明白,竟然遇见的两个人,都是火虎!

如此迅速,如此泾渭分明,前后两种装扮惟妙惟肖,扮什么像什么,连语气语调神态动作都完全不一样,这已经超脱了易容的范畴,神乎其技。

难怪十一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这个,很聪明了。”火虎嘎嘎笑道,“看样子,差一点就猜了出来,幸亏我动作快,一直跟着。”

他真实声音,也难以描述,似男似女,却又不算难听。

“这次怎么就两个女人来?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嘛。这个虽然聪明点,但还没有武功。”火虎语气惊奇,伸手拎起太史阑。

一拎没拎动,再一看,太史阑紧紧拽着地上一截树根呢。

“哧哧。”火虎失笑,“真有意思……抓着个树根不挪窝我就拿你没办法?”一边笑一边拔萝卜似地用力往上一拔。

“啪。”一声脆响,似是树根被拉断,太史阑身子被硬生生拽起,但与此同时,黑泥四溅,彩光闪烁,一样东西从树根底部飞速弹起,咻地越过正好身体一偏的太史阑,扎入火虎的手臂。

“什么东西……”火虎只觉得银白光芒一闪,胳膊微微一痛,那东西根本不算利器,只入肉浅浅一点,血都没怎么流,他随手就拔了,笑道,“办法好,可是武器也太差劲了……咦……”

他忽然晃了晃,两眼发直。

“苏亚!”太史阑厉喝。

苏亚早已扑了过来,半空中舒展身体如母豹,砰一声闷响她扑倒火虎,手肘左右一分、一顶,咔嚓两声卸了火虎腕关节,两腿一盘一绞,向上一扬,咔咔两声,火虎的踝关节竟然也被她给卸了。

黑沉沉的霾云下她倒翘绞起的双腿,活像一只扬起尾钩的巨大母蝎。

连太史阑都看得愣住,无法理解这样灵活的身体和奇绝的动作。

火虎完全失去抵抗力,苏亚才一挺腰弹身而起,她的腰就像最强力的弹簧,一触便要弹上云霄。

看见太史阑难得惊诧的眼光,她垂下眼,呐呐不语。太史阑也没有问,每个人都有她自己的秘密,朋友要做的,不是窥探,而是捍卫。

一声呻吟,火虎从茫然状态中醒转,随即感到剧痛,此时才发现,自己大字型趴倒在地,手脚都不能动了。

这个易容高手瞪大了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刚才怎么了?自己不是在低头拔那女人吗?现在怎么这模样躺在地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点印象都没?

“妖术……妖术……”火虎忽然发出一声惨叫,“他奶奶的报应啊……”

太史阑淡定地踩过他,取回了掉落在地的人间刺,刚才她看到地上有一截长藤连着一截树根,趁机让火虎踹落她,在火虎说话的瞬间,将人间刺绑在藤上,刺入泥土,形成角度,火虎全力一拔,树根带着藤被大力扯动,人间刺随即破土而出,弹入火虎臂膀。

也幸亏火虎常胜将军,骄傲自大,看见两个女人生了轻视之心,注意力又在武功最好的苏亚身上,废话太多,否则太史阑也来不及布置。

“你怎么猜到……”苏亚问太史阑,是怎么发觉两个人是一个人的。

“你说他擅使左手剑。”太史阑道。

“嗯,左撇子。”苏亚想了想,却没想起来刚才火虎有用过左手。

“不,未必使左手剑就是左撇子,保不准是他迷惑他人的计策。他右手其实更灵活。”太史阑道,“但有时候,骗人骗久了,会形成习惯。他的左手握剑握惯,虎口茧子比右手重,而且有的动作会习惯用左手。他先前在棚子里睡下,往右翻身,应该右手撑,他却用了左手。因为他一直用左手对敌,形成了‘左手更强壮’的潜意识。庙里他递豆子过来,是右手递的,垂在身边的左手却轻轻一握,也是习惯。”

苏亚点点头。

“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地上的火虎在呻吟,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只好将解释归结于神鬼和运气,“星浮大师说我壬申年涉江河遇阴人不利……我怎么不早听他的……”

两个“阴人”不理他,一个单膝跪他身上,一个扯出随身带的长绳,结结实实捆了,火虎又在痛苦呻吟,“奶奶的也没人怜香惜玉……”

他被苏亚压在地面上,耳朵贴着泥土,原本唠唠叨叨,忽然浑身一震,失声道:“堤坝这么空!”随即一抬头,又道:“下雨!”

“哗啦!”一声,就好像天公应了他的呼唤,刹那间暴雨倾盆!

头顶上风撕扯开浓云,将一天沉沉的黑云打散,散开的黑云间,闪着片片白光,那是雨,自云中生,过千万里天涯,狂飙砸落,大片大片的雨像幕布一般卷过来,风中的长草一瞬间齐齐断裂倒伏,遍地疮痍。

这么凶猛突然的雨,太史阑和苏亚都被打到窒息,无法发声,只有火虎忽然仰天呼号,“完了!完了!比我想象得还糟!”

“疯子。”苏亚嘀咕了一句,拖着他快速奔下堤坝,迅速把他捆在马上,和太史阑赶回府衙。

大雨落下的那一刻,北严府衙后院里,府尹张秋被那一声巨响惊醒。

一睁眼看见天瓢倾落,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奋的光,披衣坐起,捻亮油灯,开始写信。

信纸雪白,压印桑纹边,古朴又精美,是京中某个贵人的喜好。

“请兄台代禀:龙莽岭盗匪一事,卑职已有万全之策在心,必不致有所遗患,危害你我。此间地利人和,又逢天时,是为神助。请主子放心。稍后会对二五营诸人有所安排……另,沂河坝去年冬加固时,工程节余银两三百万两,已命盐帮刘舵私密押入丽京……请代问主子安。”

信写完,他耐心地等吹干,放入特制的信封,小心地放在窗台下一个暗格里,等待天亮,有人来取走。

随即他看向滚滚雨幕……这么大的雨,两个女人单身去围捕那个恶徒,荒郊野岭,杀人恶盗,能有什么结果?嗯,好及时的一场雨,到时候一切痕迹都被冲掉,正好又一桩死案。

他手指敲着桌面,沉思,又可以给火虎的罪状上添一笔,赏金要不要再上一格?也好表表官府对破案的决心和诚意?唔,明早什么时候派人去收尸?

大雨也惊醒了签押房值守的兵丁马壮们,众人都没了睡衣,起来关窗唠嗑。

“那俩女人运气真不好,”那个报信的衙役嘻嘻笑道,“这么大的雨,看样子九死一生了。”

众人大多都笑,也有人皱眉不做声,半晌一个半老兵丁道,“三狗,你乐呵什么,说起来人家有什么错?我家就在龙莽岭附近,家乡人多少年因为那些惯匪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这次捎信来说,那些山匪最近收敛了许多,才来得及抢种庄稼……咱们是庄户人出身,莫因为投了官府,就忘了做人本分!”

“放你娘的屁。”几个年轻衙役恼羞成怒,“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听过没,你一身反骨,小心大老爷拿你!”

“吵什么呢。”有人幽幽道,“反正那俩女人死定了,三狗子,报讯可是你去的,小心人家冤魂来缠你哟。”

“胡扯什么。”一阵风过,三狗打个寒噤,畏怯地四面望望,强笑道,“我一身正气,两袖清风,我怕什么……”

“砰!”忽然大门一声巨响。

心里有鬼的众人,惊得一跳,互相望望,发现对方脸色都白了。

“风……是风……”三狗勉强笑道,声音打抖。

“砰。”又是一声,还夹杂着人声,似乎是在打门,风雨声里听来,明明是女声。

“幻听……幻听……”三狗的白脸已经发青。

“好像有人在撞门。”那个年老兵丁道,“三狗,今天是你值戍守门,你去开门。”

“我……我……”三狗嗫嚅半天,赔笑,“牙叔,我今天老寒腿犯了,要么,劳烦您一下?您向来行得正,不怕这些脏东西。”

“我?我一身反骨。”牙叔闭眼悠悠道,“不敢去。”

“你……”三狗想怒,不敢怒,看看众人脸色,知道此刻风横雨急,有鬼敲门,万万没人代他去,只好咬牙提了灯,披了蓑衣,拿了一根水火棍防身,一步三移地去开门。

第83章 容楚的心思(1)

雨大得对面不见人影,他一路冲到门后,手刚触及门闩,忽然“砰”一声,门被撞开了。

一道闪电打下来。

天地雪亮。

雪亮的天地里,浑身湿淋淋,乌发粘额,脸色如雪的女子,直挺挺矗在他面前。

一亮一亮的电光,在头顶上追逐,将门前人影映得忽明忽暗,隐约那人脸上,一道疤痕蠕动,两眸冷光四射。贴得极近的脸,冰冷毫无呼吸,他心胆俱裂地向下望去,一道长绳牵在苍白的手中,地上长长的一具尸体,洇开淡淡血迹……

雨夜、闪电、血迹、牵尸的尸体……

“鬼呀——”他发出一声心胆俱裂的惨叫。直挺挺向后一倒。

苏亚低头对他看了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放开了呼吸——这家伙口臭真厉害!她屏息好久!

那声惨叫惊动了其余人,众人战战兢兢,互相打气,蹭出来一看。

两个乌发披面,脸色苍白,毫无表情的女子,拎着一个什么东西,湿淋淋地跨过门槛,门槛之下,三狗一动不动。

瞬间人群晕倒一半。

太史阑抬脚从三狗身上踩过,和苏亚两人拎着火虎一路向签押房来,她们到哪里,哪里人群四散。

前堂的响动惊动了后堂,府尹大人披了衣服,匆匆赶来,一眼看见太史阑和苏亚,他眼睛向后一翻,似乎也要晕倒了。

太史阑站在签押房的屋檐下,她脚下瞬间湿了一摊,抬手抹去脸上雨水,她盯住了拱门前大伞下的府尹。

“太史阑,奉命捉拿巨盗火虎。”她一字字道,“虽无援助、无手下、无接应、无后援。但,幸、不、辱、命。”

暴雨,雷霆,檐下笔直而立的女子,她脚下软成一摊的巨盗。

漫天飞窜的电光,和比电光更亮更烈,更冷更杀气的目光。

众人惊到无法言语,不可置信。

“三狗子死啦!”牙叔忽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几个衙役身子一软,跪倒在泥水地里,怔怔地仰望着太史阑。

府尹张秋也怔怔地望着太史阑,忽然不可自控地,打了个寒噤。

自那晚擒回火虎,太史阑在北严府上下的心目中,地位瞬间发生变化,由轻蔑变成畏惧,所有人都忘不了那晚暴雨初始之夜,拎着火虎跨过三狗尸体,用眼神逼得府尹一句话都没敢说的女子。

这种变化的直接后果是,虽然刁难依旧存在,但态度不敢再居高临下,方式显得鬼祟温和,比如拨件积压数年乃至十年的疑难旧案给她审,说上级要求十日之内破案,不然就撤职查办啦;比如派她去和某些特别难缠胆大包天的地下黑帮打交道,要求她速速廓清治安,还百姓安宁啦,比如命她管理司狱,却在半夜偷偷放跑犯人啦,等等。

结果,陈年旧案到了她手里,她把当初首告,证人,涉及的邻居街坊,以及可疑被告统统关在一个屋子里,然后自己一个人进去,众人都偷笑着等着看她出洋相——那起杀人案件,当初就证据不足,错综复杂,经过多少老吏能手之手,依旧没能啃下来,如今经年日久,哪里还有一分破案可能?把所有人都关一起,更是愚蠢得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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