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芙蓉小说 返回本书目录 加入书签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歧路灯-第55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赐κ谥喑г畋撸俏崦癫凰烙诙觯烙谥璞ヒ病?鑫拊粗颇殉8:碳诘浅∩性纾崦衿浜我源妫俊捞ㄓ痔镜溃骸按擞址抨夤僦恢<粗苑钚形薰摺U嬲桓龊霉佟庇滞驴矗骸颐筛魃舷艹坻浞勺啵扛醋挤⑧狻1局萁臃畈逵鸱膳疲幻娌罡梢哿Х俊⒖饫舾饕幻且垢胺饬烊£饧靡剑幻娓狙Τぃ约白舴±裟康裙伲⒈究ず竦伦科分鹗浚】庵睿は鹊娣ⅰ5敲髂壳爸Ы枋浚姨炱剑坏筒话海员阋烊昭弁钕睢4司然娜缇然鹬辈咭病3峡侄掷璨恢讼挡坏靡阎惨疲蛑虏忌⒘餮裕讲晃奕局钢ΑR虼嗽の饰瞿拷窠杩馑栈瓜罡髑榻冢露窆仓H绫局萦幸缓燎质锤擅恢Γㄈ惶旖抵#硎撞坏帽H铀镆嘣忾迕穑尚灰烟罟帝终喵鲼鲋辏阌隈畔哙秽恢凇8魈锢镅滩峄ɑВ湎ち卵伞L厥尽
  观察看完告示进庙,庙祝奉茶。从人取出点心,嚼了一两片子,再也吃不下去。只吃了一杯茶,即刻上轿赴城。典史绕路先行。
  将入东门,只见一个官员,骑一匹挂缨子马,飞出城来。
  跟从衙役,马前马后拥着奔来。赶到城外,路旁打躬。观察知道是郑州知州季伟。下轿为礼。季刺史禀道:“卑职在城西村庄,查点极贫次贫各户口。忽的听说大人驾临,不及回署公服,有失远迎,乞格外原宥。”观察道:情刺史鼻拗耳轮中,俱是尘土,足征勤劳辛苦。我等司民职分,原该如此。可敬!可敬!”
  一拱即便上轿。季刺史上马,不能绕道先行,只得随定轿子。
  进的城来,观察看见隍庙,便下轿进驻。季刺史禀道:“西街自有公馆,可备休沐。”观察道:“我辈作官,正要对得鬼神,隍庙甚好。”进去庙门,到了客堂坐下。详叙了饥荒情形,商了赈济事宜。只听的庙院庙外闹轰轰的,典史禀道:“外边百姓,颇有变志!”
  这却有个缘故。原来季刺史开仓煮粥时候,一个仓房老吏,暗地曾对人说:“这个事体不妥。仓廒乃朝廷存贮的谷石,向来平粜以及还仓,出陈以及换新,俱要申详上宪,石斗升合勺,不敢差一撮儿。今年荒旱,民食艰难,大老爷就该申详,批准方可开仓。如何擅开,每仓各出三分之一煮起粥来?虽说是一片仁慈心肠,只恐上游知道,差位老爷下来盘查这谷石向那里去了。说是煮粥救民,又有劝捐在内混着。总之少了谷石,却无案卷可凭,这就是监守自盗的匮空。我这老仓房熬的五年将满,眼看着考吏做官,只怕先要拿我吃官司听审哩。你们不信,只等省城有个官来,就不好了。总是我们住衙门的诀窍,要瞒上不瞒下;做官的,却要瞒下不瞒上;那会做官的,爽利就上下齐瞒。”这一番话,说的早了。那百姓们见官府这个爱民如子的光景,齐说:“等大老爷有了事,我们一齐担承,怕什么?”今日道台大人来了,百姓一时妄传,说是来摘印的。一传十,十传百,个个鸠形鹄面,把隍庙团团围住,一齐呼喊起来。
  观察问典史道:“这百姓是什么缘故呢?”典史将原情禀明。观察笑道:“季太爷感人之深,至于如此。可敬之甚!典史官,将本道勘灾,还要加赈的话,对他们说明。他们明白底里就散了。”
  典史至卷棚下,上在桌上,—一说明。那些百姓轰如雷动,那个肯听,只是乱喊道:“留下我们太爷与我们做主。”喊个不祝观察道:“本道只得出去与他们说个明白。”季刺史道:“卷棚下设座。”观察转到卷棚下正坐,季刺史旁坐,典史站在柱边。观察道:“拣几个有白须的上来说话。”典史一声传:“年老的上来。”果然有五六个驼背羊髯的老民上前。观察道:“你们百姓喊的是什么?”老民道:“俺们这郑州,有句俗语:‘郑州城,圆周周,自来好官不到头。’等了有些年,像今日俺们这位太爷,才实实在在是个好官。大老爷今日来临,不曾发牌,又不见前站;来到不陶冶公馆,入隍庙。百姓内情不明,说是俺们季太爷,有了什么事故,像是不得在俺郑州做官的样子。所以要问个仔细。”观察道:“你们这个好太爷,本道正要保荐提升,难说还有什么不好的消息?”那五六位老者,一发不肯,说道:“一发俺们不肯依。我们太爷才来时,是一个胖大的身材,只因连年年成不好,把脸瘦了一多半子,俺们怎舍得叫他升哩!”观察忍不住笑道:“如今还留你们季太爷与你们办灾,并准他相机行事,何如?”那五六个老民始有了笑脸儿。急下卷棚,到院里说了,那满院百姓,顿时喜跃起来。
  这季刺史满心凄惨,眼中双泪直流,也顾不得失仪。观察道:“官民相得,如同慈母赤子,季刺史不愧古人矣!”观察仍退入客房。百姓们渐渐散了,没一个口中不是“罢!罢!罢”三个字儿。
  曾记得前人有一绝句,写来博看官一笑:满口几方几撇头,民沸又贮满腔愁;淳风只有朱循吏,身后桐乡土一丘。
  典史又秘向本堂翁禀道:“公馆已洒扫清洁,供给俱各全备,应请大老爷动身。”刺史欠身恭请,观察道:“晚上此榻就好,何必另移?”刺史道:“公馆略比此处清雅些。”典史跪禀道:“门前轿夫伺候已久。”观察笑道:“州县伺候上司,本是官场恒规,原责不得贵州。但我这个上司,胸中略有些身份,不似那些鄙俗大僚难伺候:烦太爷问绅衿家借围屏,借纱灯;铺户家索取绸绫挂彩,毹氍苫地,氆氇铺床,瓶炉饰桌;贵长随们展办差之手段,彼跟班者,发吆喝之高腔。不令人肉麻,即爱我之甚矣。”季刺史不敢再强,只得遵命。
  不多一时,摆上席来。上了一碗官燕,观察只顾商量办赈事宜,不曾看见。到了第二器海参,知州方举箸一让,观察愠色道:“贵州差矣!古人云,‘荒年杀礼’,不易之训。贵治这等灾荒,君之责,亦我之责也。百姓们鸿雁鸣野,还不知今夜又有多少生离死别,我们如何下咽呢?至尊闻之,亦必减膳。
  而一二守土之臣,公然大嚼满酣,此心如何能安?可速拿下去。
  伏酱一碟,时菜二盘,蒸饭二器是矣。”季知州帖然心服,说道:“大人念切期民,曷胜感戴。”观察道:“受牛羊而牧之,牛羊看着死了一半,主人不斥逐,而犹得食俸,是仍索劳金也;再啖美味,是又叨犒赏也。民间无此牧竖,朝廷岂许有此职官乎?”知州离座深深一揖,钦肃申谢。
  少顷,菘莱一盘,瓜莱一盘,清酱一碟,蒸饭二碗捧到。
  观察吩咐道:“贵州速速下乡,空谈半晌,百姓就有偏枯。我明晨早归,也不劳回城再送,同寅以协恭为心照,不必以不腆之仪注为仆仆。愿今夜我在城中守城,大小官员俱出城急办。明晨四鼓,我即开门东归,火速禀明抚台。”
  果然观察三更时起来,庙祝伺候盥漱。衙役,跟从,轿夫,马匹,俱已齐备。到了东门,门军开门出城。季知州管门家丁,骑马跟送至东界,叩禀而归。
  观察行了一日,在中牟住宿。次日未刻,复到灵宝公神道碑前,远远下轿,依旧铺垫行礼。踏蒙茸,披荆棘,剔苔剥藓,读了满坟竖碑。见垣墙颓败,动了整修之意。正是:落叶飘飘到地迟,一株衰柳鸣寒鸱,伤心细认苍苔篆,正是斜阳夕照时。

第九十五回 赴公筵督学论官箴 会族弟监司述家法
  却说谭观察自郑州回省,即以行装禀见抚台,拜会藩司。
  备言灾祲情形,赈济设施,极夸季知州实心为民,乃良司牧之尤:“将来当列荐牍,可称知府之祝”抚台道:“季某向来禀见时,留心体察,只觉悃愊无华,那料有如此本领。”观察道:“天下实在能办事的官员,大约都是几个悃愊无华的人。那举止娴熟,应对机敏,看着貌似有才,则多是些油滑躲闪之辈,全靠不着。”抚台极口道:“是。”向藩司道:“郑州领帑详文一到,即刻弹兑给发,只恐少稽难济燃眉。别州县尚不见动静,已差人密访。如有慢视民瘼者,定行揭帖揭上几个,断不叫这等尸位病民者,得以漏网。大家留心做事。”
  道台辞了大人,方才回至道署。到签押处,即叫梅克仁吩咐道:“西门外大老爷的坟,坟前有灵宝爷的神道碑。你可同内宅小厮,到那里周视形势,重修坟垣,建大门楼一座。”梅克仁道:“叫叫本城差头跟着,他认的路。”观察道:“坟垣是咱的私事,衙役虽贱,那是朝廷的官人。况且衙役督工,断没有不吃钱的。只以内宅自己人办理方可。砖瓦椽檀,石灰土坯,公买公卖。兴了这个工,那附近几个村庄,虽说未至凶岁,这做工运料,也有个小小收益。”
  梅克仁骑了马匹,带、了一个马夫,径向谭茔来。认清了神道碑,下马进茔。在荒榛细草间磕了个头。又认清孝移公墓碑,看是埋了十来年光景,也磕了头。起来,周视估量了一番。
  一箭路远,有座关帝庙,一旁有两三家子饭铺。梅克仁转回歇下,说起修理坟垣,雇匠役,买物料的话月饭铺老者道:“说起谭宅这坟,原有百十棵好大的杨树,都卖了,看看人家已是败讫了。如今父子两个又都进了学,又像起来光景。”这梅克仁方晓的河南少主人游泮的信。
  说起绍闻父子皆游黉序,满城轰传,如何道署一些儿不知?原来衙门大了,这些院考进学,地方些须小事,无由得知。
  谭观察转斗边,又是非公事内言不出、外言不入的。所以梅克仁回署禀了,道台方知绍闻父子一案进学,心中喜极。
  谭道台一面交梅克仁银子一百五十两修理坟院。一面即嘱送绍闻父子遥莱穸邪似ァ⒔硌チ蕉浴⒁ㄋ氖鳎悸矶ィ皩先浮H床盍艘桓雠竦幕锓颍礁錾ǖ氐某筘怂屠础K菹荒冢傲礁鎏樱皇牵骸百魃裟咐咸玻⑦敌孪病V渡芤露偈住!币皇牵骸暗苤犊捎谑蝗战穑'衫巾冠,诣主拓行礼。兄衣谕。”
  绍闻闻命,叫王象荩雇觅裁缝,赶办遥溃サ戎疗诮稹
  到了初十日傍晚,忽见夏鼎来了。到胡同口,径向书房。
  恰好绍闻同儿子自书房出来,器宇俊逸,与从前大不相同。夏鼎在衙门住有半年,那身法腔口已成习惯,不觉躬身冲口禀道:“门上梅二爷吩咐,叫小的送个口信:大老爷明日,同抚院、两司大老爷公请学台大人,不能在署等候。改日另订日子,再请少爷们进署。”绍闻让书房说话,夏鼎道:“急紧回去,梅二爷还等着回复。”疾忙走了。
  此可见夏鼎这班宵小情况。在混字场里,他偏会放肆尖俏,一入了衙门,这身子弯曲,腿儿软和,眉目馅媚,脚步疾趋,直是忘其所以不期然而然者。若到乡里愚百姓家,便是天王下界,黑煞神临凡一般,那也是由中达外,莫之致而至的。这些衙役鬼畦伎俩,千人一状,原也不必挂齿。
  单讲河南抚台,因钦差学院岁、科已完,只有注生监册送乡试一事,衙内闲住,遂知会二司两道,公同备酌奉邀。先期遣了差官,投了四六请启,订了十一日洁樽恪候。
  这门上堂官,便与传宣官文职、巡绰官武弁,商度叫戏一事。先数了驻省城几个苏昆班子——福庆班、玉绣班、庆和班、萃锦班,说:“唱的虽好,贴旦也罢了,只那玉绣班正旦,年纪嫌大些。”又数陇西梆子腔,山东过来弦子戏,黄河北的卷戏,山西泽州锣戏,本地土腔大笛嗡、小唢呐、朗头腔、梆锣卷,觉俱伺候不的上人,说:“他们这班子却有两三个挑儿,如杏娃儿、天生官、金铃儿,又年轻,又生的好看。要引到京上,每日挣打彩钱,一天可分五七十两,那小毛皮袄、亮纱袍子是不用说的。大老爷们在京中,会同年,会同乡,吃寿酒,贺新任,那好戏也不知看了多少。这些戏,箱穷人少,如何伺候得过?”那武弁道:“这个不难。如今只把昆班俱合拢来,叫他们一替一出拣好的唱。把杏娃儿、天生官、金铃儿,再拣几个好脸儿旦脚,叫他掺在内,就是唱不惯有牌名的昆腔调,把他扮作丫头脚色,到筵前捧茶下酒,他们自是熟的。”商议已定,就叫那能干事会说话的衙役,帮同首县去办。
  单说到了十一日,两司两道俱早到抚院。差官向学院街投了奉迓速光的大柬。到早膳以后,只听的学院街连炮震天,已知学台起身。约到大半路时,抚院这边也放了闪门连炮。那街上看的人众,都知是学台上抚台衙门赴席。满街微职末异,往来互错,也不知是做什么的。只见刺绣绘画的各色旗帜,木雕铁打金装银饰的各样仪仗,回避、肃静、官衔牌,铁链、木棍、乌鞘鞭,一对又一对,过了半天。这红日射处,精光四映,微风飘处,斿角抖斜。金瓜开其先,尾枪拥其后,一柄题衔大乌扇,一张三檐大黄伞儿,罩着一顶八抬大轿,轿中坐了个弯背白髯、脸上挂着叆叇镜看书的一位理学名臣。
  到了抚院仪门,鼓乐喧豗。迎接官员有跪的,有打躬的。
  学台笑容可掬,带了些堆谢劳动的颜色,那轿已过去了。抬上大堂,只见一个官员半跪着:“请大人下轿。”伞扇闪开,抚台率司、道迎接。彼此拖地一揖,呵呵大笑。抚台挽住学台袍袖,穿暖阁而进。司、道由东门随班而进。挨次行礼,各各逊谢谦恭。学台让了上座,抚台陪座,司、道列座。奉了一遍调匙点茶,也说了些亵尊叨爱的套语。但观瞻太尊,仪度太整,及说了套话,这正言恰似一部十七史,不知从何处说起,俱各少默。
  伺候的,又奉了一遍泡茶,满堂上只觉礼法太重,不甚融洽。那苏班是久伺候过官场上戏的,在旁边蓝布帐内,偶尔露个半身刻丝袍,桌子上微响锣鼓磕碰之声,那帐缝儿撩开半寸宽,微现旦脚妆扮已就,粉白脸儿,黑明眼儿,一瞧即回光景。
  这个怀艺欲试之意,蓄技久待之情,向来官场伺候不曾有过。
  伺候官见景生情,半跪禀道:“请大人赏戏。”抚台点头。只听吹竹弹丝,细管小鼓,作起乐来。
  不多一阵,抬过绣幔架子,正放在前,桌椅全备,乐声缥缈。掀起锦帘,四个仙童,一对一对,各执小黄幡儿出来,到正面一站,又各分班对列。四个玉女,一对一对,各执小红幡儿出来,到正面一站,亦各分班对列。徐徐出来一个天官,横头上飘着一缕红帛,绣蟒剑郏帜靡徊坎嵋常驹谡妫髁恕娥佯程臁芬汇冢蚕蚺员呱鲜渍径āS旨礁鲎芙切⊥隽艘欢洳驶婧煸魄暗迹礁瞿奚严膳醋乓欢匀赵陆鹕龋粢雷乓晃幻犰纪跽撸蛄婆郏种慈缫狻⑹志矶觥5搅苏妫盍怂木湟∈厥赘咦A奖赵律扰运牛沲硪欢浜煸啤:觳旃伲诤煸浦隆K母龊灬τ衽炯缍ⅲ母龌漆ο赏宙榧缌⒂谄洳唷JO碌背C腿淮蠊拇舐嗥朊箢蟠箢嗦蚁欤隼此奈恢的辍⒅翟隆⒅等铡⒅凳惫Σ堋
  值年的银须白铠,值月的黑须黑铠,值日的赤面红铠,值时的无须黄铠,右手各策马挝,左手各执奏摺,在栽绒大毯上乱舞乱跳,却也中规中矩。到下马时,和投鞭于地,手执奏摺交与天官,转达天听。玉皇垂览,传降玉音,天官又还了批准摺奏,分东西四天门传宣敕旨。这四功曹谢了天恩,依旧拾起鞭子上马,略舞一舞,各进鬼门。须臾出来缴旨,也一齐上在玉皇背后并立。满场上生旦净末,同声一个曲牌,也听不来南腔北调,只觉得如出一口。唱了几套,戛然而止。将手卷付与天官,天官手展口唱,唱到完时,展的幅尽,乃是裱的一幅红绫,四个描金大字,写的是“天下太平”。唱个尾声,一同下来进去。
  学台门役,打了一个四两的赏封。抚台、司、道手下,亦各打了赏封。六个如花似玉的旦脚,拾起赏封,磕了几个嬝娜头。这当中就有那杏娃儿、天生官、金铃儿。
  学台立起身来告便,伺候官引路,到西边一座书房。院子月台边一株老松树,其余都是翠竹。六位大员各有门役引着,陆续寻了撒膜地方。到了书房,门役捧盥盆各跪在座前,洗了手,坐书房吃茶。
  吃了茶,抚台道:“俗优不堪入目,还可再奏一出否?”
  学台道:“弟素性不甚识戏,一出已略观大意。”却说那河道,原是一个没甚学问的举人出身,由河员做起,因某处遥堤工竣,升了河厅,积奉升了河道。他素性好闹戏旦,是个不避割袖之嫌的。每逢寿诞,属员尽来称觞,河道之寿诞,原是以“旦”为寿的。恰好此日众娈毕集,正好借此杯酒,浇向日块垒,遂掺了一句道:“萃锦班能唱《西厢》全本,还略略看得。”这是在家做措大时,常称《西厢》是好文章,以己度人,料各大人俱是以《西厢》为脸炙的,不觉冒了这一句。
  那知学台乃是个理学名儒,板执大臣,说道:“唐重族姓,范阳卢,博陵崔,荥阳郑,陇西李,俱是互为婚姻的世好。郑崔联姻,重重叠叠,见于书史者不少。纵令变起仓猝,何至寄嫠妇、弱媛、少婢于萧寺?阀阅家当必无是。即使强梁肆恶,这玉石俱焚,理所宜然,何至于一能解围,即以朱陈相许?相国家有如是之萱堂乎?朋友相好,至以身殉,亦非异事,何至于一纸书,即可令身任长子者,统国家之重兵,而解纷以济其私?况郑恒是唐之太常,崔所出三子皆贵,其事常见于他书。院本虽是幻设,何至如此污蔑张狂!应堕拔舌,我辈岂可注目?”
  抚台见属员出言媟亵,以至唐突钦差,脸上好觉无光,因说:“近日访得不肖州县,竟有豢养戏班以图自娱者。宴会宾客,已非官守所宜,且俾夜作昼,非是肆隆筵以娱嘉宾,实则挂堂帘以悦内眷。张灯悬彩,浆酒藿肉,竟有昏昏达旦者。”
  学台道:“伊既红灯映月,就该白简飞霜。”抚台道:“昨日拜本,此人已列弹章。并列其与戏旦苏七饮酒俱入醉乡,将银锞丢入酒杯共饮,苏七磕头,该县搀扶,醉不能站立,倒在一处,举城传以为笑劣款。并无别项,只此已不堪传写塘钞矣!”
  学台道:“此等劣员,那能恫瘝民痪,一家哭一邑合掌。但上台之德风,州县之德草,今日幸叨厚贶,何不撤此梨园以便攀谈聆教?”这抚台封疆重臣,本日演戏佐酒,原是未能免俗,聊复尔尔之意。一听此言,即命巡绰官将戏押出。
  这戏主原好伺候官席,非徒喜得重赏,全指望席终劝酒,把旦脚用皂丸肥胰洗的雪白,淡抹铅粉,浑身上带的京都万馥楼各种香串,口中含了花汉冲家鸡舌香饼,艳妆乔饰,露出银钏围的雪腕,各位大老爷面前让酒讨彩。这大人们伯乐一顾,便声价十倍,何愁那州县不极力奉承。其中就有说不尽的好处。
  今偏遇见几个迂腐大僚,一声传令押出,那抬筒抬箱背把子的都慌了。已扮成的脚色,那脱衣裳、洗脂粉,怎能顾得许多。
  那不曾妆扮的,架子上卸纱帽,摘胡子,取鬼脸,扯虎皮,衣服那顾得叠,锣鼓那顾得套,俱胡乱塞在箱筒里面。抬的抬,背的背。巡绰官犹觉戏主怠慢,只顾黑丧着脸督促,好一个煞风景也。
  这河道方晓得一言错出,在钦差大人面前,唐突出这个风吹雨打大败兴头的事。又怕,又羞,又悔,又急,将来九声连珠炮响,这个官儿便是不稳便哩。”怎的一本《西厢记》,就把我害的这样苦!”又想道:“好事者若打出戏来,这圆纱帽翅儿、燕尾胡子、白鼻凹儿,再饶不过我。”心中千回百折,胡思乱想,没个藏身处。
  及到日中排筵,少不得跟着陪席。四张桌子,两正两侧,学台坐于首座,抚台次座;东边桌子,东司第三,驿、盐粮道坐了第五;西边桌子,西司第四,河道坐了第六。还说起按台出巡,不得在省奉陪,学台道:“汝宁府考完,曾得一面,彼此公务忙迫,未得畅聆清诲为憾。”
  少顷,席面上来。若再夸陈设之丰盛,珍羞之嘉美,岂非赘笔。酒席已完,各大人俱觉得雅会胜似俗派。唯有河道呷了半盏酒,嚼了半个点心,心中有苦说不出口,只得默诵《君子有三愆》一章而已。
  学台起身,逐位谢了厚贶,俱各谦逊答礼,满口极道:“亵尊。”出了书房,转到二堂,闪开暖阁,走到滴水檐下。
  巡绰官跪禀道:“请大老爷上轿。”学台回首一揖,抚台答礼。
  各司道走至轿前候乘,学台那里肯依,再三拱让,司道略退半步,学台上了八座。那照壁间早已大炮震天,仪门大闪。转过东辕,微职末弁,道旁跪送,学台举手高拱而过。
  这抚台衙中,司道亦各禀辞,鱼贯而出。到了大门外,各自上轿而去。
  单说谭观察回署,到签押房,梅克仁禀说,修坟估工,约费二百内外。观察点头道:“只要修的尽礼。工竣我还要亲往致祭。”梅克仁领命,自回转斗门房而去。
  观察即盘算另订弟侄进署日期。迭为屈指,某日上院,某日致祭谢雨,某日坐堂面清盐引、漕粮以及各驿站夫价豆草册籍,唯有二十一日是个少有空闲日期。回忆前订,已逾十日。
  筹算停当,次早唤梅克仁拨人传谕,二十一日请绍闻父子进署。
  梅克仁领命,到门上叫听差的问道:“前日上萧墙街,是那一个去的?”听差的道:“是夏鼎。”梅克仁道:“还叫他来。”听差的叫夏鼎到转斗外,梅克仁道:“二十一日,大老爷请萧墙街父子进署,不用帖子,你可速去早来,立等回复。”
  夏鼎答应了个是字,飞也似去了。
  不多一时,夏鼎回来,到门上回复道:“少爷父子,是他自幼师傅姓惠的,请去南乡吃酒。我把梅二爷说的,大老爷请进衙门的话,的的确确是二十一日,叮咛明白,对少爷管事家人姓王名中的说透记清。”梅克仁笑道:“话虽饶舌,却明白的很。”转头一掩,内外隔绝。夏鼎却喜得门上夸奖,这差头是稳当的了,迟早要点个买办才肥些哩。这也不必说他。
  单说到二十一日,王象荩黎明已到,唤了双庆,伺候少主人拜见观察大人。这是见主人门第有转否为泰之机,与那得交官府,得进衙门,势利烘热之见,毫不相干。谭绍闻父子上马,双庆夹着毡包,王象荩牵着马,一路上守道衙门而来。进了辕门,下的马来,两仆各拉一匹。不知夏鼎自何处跑来,只说:“交给我。”早已有个听差的把马拴了。遂到上号房,投了手本。号簿照手本写了“生员谭绍闻、谭篑初谨禀”。当即穿上遥溃跸筝S胨旄鞒炙刻校涤谥魅搜洹I虾爬糁醋攀直荆芪鸥缸铀孀牛啥敲沤ィ搅舜筇谩
  手本传进,片刻时,遥闻内边说个请字,只见内宅门开了半扇,一个人说道:“请。”进了内宅门,这观察已在三堂滴水檐下穿公服站着。绍闻父子趋跄直至跟前,方欲作下揖去,观察摇首不允,扯住手说:“随我来。”
  到了三堂神主橱前,并铺两个垫子,少后又铺一个垫子,观察站在上首,绍闻比肩,篑初在后。观察望上说道:“这是鸿胪派后代绍闻及篑初,进了祥符胶庠,特来向祖辈爷磕头。”
  一连叩了四叩,起来作揖产毕,观察向绍闻道:“贤弟站在东边,与我行礼。”绍闻行了两拜四叩。又向篑初道:“贤侄与我行礼。”篑初亦如其父。绍闻道:“请嫂太太禀见。”观察摇首道:“跟我来。”
  一同出了三堂到内书房。观察命宽公服,自在上首坐下。
  绍闻对坐,篑初签西北坐下。吃了茶,绍闻道:“容日再与嫂太太请安。”观察道:“吾弟差矣。我一向为官事所羁,尚末得与婶太太见礼,那得此处居先。总之,咱家南边祖训,贤弟亦当知之,从而遵行之:从来男女虽至戚不得过通音问。咱丹徒多隔府隔县姻亲,往来庆贺,男客相见极为款洽。而于内眷,不过说,‘禀某太太安’而已。内边不过使奉茶小厮禀道‘不敢当’,尊行辈,添上‘谢问’二字。否则丫头爨妇代之,在屏后说‘谢某老爷某爷问,不敢当’,虽叔嫂亦不过如此。从未有称姨叫妗,小叔外甥,穿堂入舍者。盖尊礼存问者多,妇人之性,久而久之,遂不觉权移于内。防微杜渐,端在此人不经意之间。”因回顾篑初道:“我侄初入庠序,学问经济,都在你身上要的。切记,切记。”篑初恭立受教。
  少刻捧上点心,兄弟伯侄同吃,早已忘身在署中。观察道:“我问你一宗事,侄儿不知,贤弟是必知的:叔大人有著述否?”绍闻道:“没有。”观察道:“当日叔大人到丹徒上坟修族谱时节,就在我院住了一个多月,我叔侄是至亲密的。彼时详审举动,细听话音,底是个有体有用的人,怎的没有本头儿?即令不曾著书立说,也该有批点的书籍;极不然者,也应有考试的八股,会文的课艺。”绍闻,道:“委的没见。”观察道:“我们士夫之家,一定要有几付藏板,几部藏书,方可算得人家。所以灵宝公遗稿,我因亲戚而得,急镂板以存之。总之,祖宗之留贻,人家视之为败絮落叶,子孙视之,即为金玉珠宝;人家竞相传钞,什袭以藏,而子孙漠不关心,这祖宗之所留,一切都保不住了。所谓‘臧榖亡羊’,其亡必多。这是铁板不易的话。”绍闻道:“如今本城中,还有藏着一楼印板之家。”观察道:“是谁家呢?”绍闻道:“是盛藩台家。”观察道:“什么书名?是刷印送人的,是卖价的?”绍闻道:“只知道锁着一楼印板,多年不曾开楼门。”观察道:“他家有什么人?”绍闻道:“藩台公两个孙孙,长叫盛希侨,次叫盛希瑗。”观察道:“什么功名呢?”绍闻道:“盛希侨国子监生,盛希瑗府学生员,后中副车。”观察道:“明日即差迎迓生送帖,请他弟兄二人进署,问问是什么书籍。或是文集,或是诗稿,叫他刷印几部,带到南边,好把中州文献送亲友,是上好笔帕人情。中州有名著述很多,如郾城许慎之《说文》,荥阳服虔所注《麟经》,考城江文通、孟县韩昌黎、河内李义山,都是有板行世的。至于邺下韩魏公《安阳集》,流寓洛阳邵尧夫《击壤集》,只有名相传,却不曾见过,这是一定要搜罗到手,也不枉在中州做一场官,为子孙留一个好宦囊。吾弟回家,定要在废筒败麓中密密找寻,或有一半片子手翰,书上批的,幅间写的,认清笔迹,虽只字也是咱家珍宝。贤侄也要留心。”
  绍闻道:“大人见背太早,愚弟不过十岁,只记得教了八个字,说是‘用心读书,亲近正人’。观察站起身来道:“这是满天下子弟的‘八字小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