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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翅难逃(红枣)-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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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听说舞团已经和你准备签约了,你将有第一次公开的登台演出,世界将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并为你折服,我本想画好这幅画送你,但之后你就出事了,我便没法再继续下去。”

    我像被那幅画蛊惑了一般地向前,伸出手抚摸画面上自己那张未完成的脸。画里我姿势有些扭曲地坐在地上,一手按住左腿,腿部的肌肉绷紧,一只脚的足尖鞋绑带已经松散了开来。黎竞画好了我所有手和腿部的细节,唯独却没有画脸上的表情,画里我只是带着空洞的脸的轮廓,仰着头。

    “你想起了什么没有?这幅画是你在练习的时候不慎被自己的汗水滑倒,那一次肌腱拉伤,被迫修养了2个月,那2个月你都不肯见人,觉得腿会受影响,无法接受。我想把它送给你,是因为你为了成为首席的那一天,牺牲了太多,而你的光荣和血泪,我一路都拥有。”

    这幅画让我觉得悲伤,而这种情绪又不知道该怎么捕捉住源头。

    黎竞每走过一幅画,便会为我详尽地解释,每一幅画都带了很多共同的回忆。可惜我和黎竞也仅仅在五年前才相识,他也仅仅知晓这短短几年间的我,甚至是我的母亲,他也仅仅见过三次。

    我在来巴黎的第二天便去了公墓。那是个简易干净的墓碑,在绿草茵茵的墓园里,边上开着一支刚被雨打湿的郁金香,鲜红色。墓碑上刻着我母亲的名字。Maria Tang。黎竞告诉我,她叫唐苑。

    “她是什么样的人?”那时候我站在雨中,问黎竞。

    那时他却显得有点为难:“我真的很难形容,我们仅仅见过三次,还几乎都只是个照面。我只知道你母亲的法语非常地道,她不喜欢多和你以外的人说话,显得很神秘,你们过得并不奢华,没有其他亲人,但是她的举手投足却像一个贵族,非常优雅。”

    “你应该去见见泰勒夫人,我没有见过她,但是她是你的老师,你是她唯一的徒弟,你的母亲和她也看上去很熟悉,要是她知道你活着,一定非常开心。她一定能给你很多帮助。你也应该问问她关于过去的回忆。她是在芭蕾上离你最近的人。”

    此刻黎竞大概看出我的情绪,把当天他在墓园对我说的建议又提了一遍。

    我感激地对他笑了笑,然后还是好奇地问出了一直以来的问题。

    “黎竞,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合适不合适,但是我一直很好奇,如果我们的回忆一直这样美好甜蜜,那我当初为什么会拒绝你呢?”

    黎竞有些沉默,过了片刻才说:“我不知道,你没有说理由。你只是说你这辈子不会嫁给我,并且告诉我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意料,因为实在是伤人的直白。我有些尴尬地为过去的自己道歉道:“对不起。”心里却想着或许过去的我真的不怎么讨人喜欢。

    黎竞却没有在意,他只是笑了笑:“我尊重你的决定,但此刻只要你活着,就是对我的祝福了,何况现在你失忆了,或许对我们也是新的开始。”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深情,而我却心里一跳。我没敢和他说,我两天前在我公寓楼下看到了尹厉。 



28、第二十六章

    尹厉就那样安静地站在路边;他的手里捧了大把的玫瑰;引来路人无数。我目不斜视地走进公寓。接连两天都如此。他不开口叫我;没有打扰,只是每天捧着新鲜的玫瑰。而我家里放着黎竞送我的香水百合;浓郁的味道;开得肆虐。

    再隔一天下楼;他除了手持玫瑰,竟然在脚边放了块牌子;上面大大咧咧用法文写了:“原谅我。”

    我断然不知道尹厉也会做这样的事,倒是有点不知所措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Frank帮我联系了泰勒夫人;今天便是会面。

    泰勒夫人是世界闻名的舞蹈艺术家,曾经在年少时候就获得殊荣;退出舞团之后便转行编舞,曾经对外公开过不会单独收徒,而我是唯一那个破例。

    此时她姗姗来迟,而我越发紧张。心中总有忐忑。

    她是我解开所有谜题唯一的希望。

    然而当视线里出现这位名师雍容华贵的脸,我就觉得有些手脚发凉。她显然是认识我这张脸的,但她对此的反应却不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而是冷静的有些冷漠。

    “做个piroette on pointe和后踢给我看看。”她的语气疏离,没有问候,没有拥抱,只是这么冷冰冰的一句话。

    “我失忆了。”我有些局促,“我发生了车祸,什么都不记得了,我不记得自己,也不记得您。”

    泰勒夫人这才有些意外地看了我一眼,也仅仅是一眼,她便接着说:“把腿给我看看。”说完就径自上前摆弄我的小腿,她蹲在我面前,面色沉静严肃,一路从脚尖脚背捏到小腿,之后她让我在她面前转了圈。

    “老师,有什么问题么?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

    做完这些她的脸色便冷了下来:“我想我们没有谈的必要了。你也不要叫我老师。我不承认你是Alicia。你没有跳舞的腿。”她抬起头看我,语气却像在宣判死刑,“没有两条有力的腿的人,终其一生也不能成为一个在舞台上惊艳观众的舞者。你现在的腿,成为不了一个职业的舞者。芭蕾史上没有任何一个舞者有这样软绵绵无力的腿。”

    她的粗暴态度让我愤懑和委屈:“可我就是Alicia,您是明白的!我可以重新跳舞!我不怕苦!”

    “很多时候光有态度是不行的。你光有跳芭蕾的心,却没有跳芭蕾的腿。每个舞者都为了舞蹈甚至可以付出一生的心血,牺牲了所有,但最后能站在巅峰里俯仰世人接受万众朝拜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

    “我很惋惜。Alicia是我非常看好的舞者,但是现在事实就是这样,没有芭蕾的Alicia不是Alicia,你不是她。”

    我的心里乱成一片,我差点不明不白地死掉,艰难地活在骗局里,觉醒了想要找回过去,却发现所有人不再需要我。

    没有了跳舞的腿的我,一无所有。

    我忍住就要滚落的眼泪,不甘地问道:“那为什么过去的我连一场公演都没有?为什么过去拥有那样条件的我,连站在世人面前的机会都没有?为什么?”

    为什么,连曾经灿烂过的回忆都没有留给我?我从来没机会知道过去的我可以做的多好。

    泰勒夫人听了我哽咽的语气,似乎有所触动:“那是你母亲要求的。一个舞者从最开始的初登台,到最后在舞台闪耀,是漫长的岁月。她不希望你被外界的过早的盛名所累,也不喜欢那些无穷无尽的舞会,法国贵族的男孩子来分散你的精力,外界总是太多诱惑,很多比你更有天赋的女孩子,过早把自己的艺术生命夭折在浮华里。”

    “你应该独自舞蹈,直到那个成熟的时刻来临,展开你的双翅,再也没有谁可以束缚你,遮盖你的华彩。”她仿佛默念着什么词句一般说出这句话,“你确实是我见过最有资质最坚韧的舞者,我说过的,假以时日,你将把我们都甩得远远的,可也或者是我的欠考虑,你作为我徒弟的出现太过夺目,媒体一开始围追堵截。我和你母亲同样的担忧,过早的媒体曝光会让你浮躁。”

    然而那个成熟的时刻没有到来。我还是夭折在一场车祸里。

    泰勒夫人垂下了目光:“你曾是我们的秘密种子,可现在已经没法发芽。”

    她这句话说得笃定而毫无余地,仿佛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芭蕾的容器,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我要重新跳舞。请您继续教导我跳舞。”

    泰勒夫人却摇了摇头:“你现在还记得芭蕾的什么呢?我不教授不能在芭蕾历史上留下痕迹的舞者。更不会从头塑造一个没有前途的舞者。你甚至一点基础都没有。我不想看到笨拙的Alicia。印象里的你,将是永远有精准动作的你。”

    “也或许这样反而不残忍,你从来没有在众人眼里出现过,从来没有享有众人的期待,也不会有那么多观众因为你现在的落差而失望伤心。对你反而没有压力。这于你反而是善终。”

    然而这真的不残忍么?我的艺术生命,对于这个艺术圈子,竟然是蜻蜓点水般的短暂停留,时光可以掩埋一切,它终将和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所以也不存在被抹杀。

    “所以您只认得跳舞的Alicia,而我什么不是?您不觉得这样对我不公平么?这怎么对我是善终呢?!假设我从前闪耀过,是不是此刻就应该死了也好比变成了不能跳舞的废人?您不觉得这样自私么?”

    “舞蹈本来就是独占的艺术,芭蕾更是自私的舞蹈。如果你是过去的你,你将比我体会更深。每一个舞者,为了成为首席,都必须是一个极度自私的人,抢占所有观众的目光,这就是芭蕾的表达。”

    泰勒夫人看我的眼神带了居高临下的怜悯:“你连这都忘记了,一个舞者,要足够冷酷才能用脚尖支撑住自己的重量。要足够冷酷才能支撑住所有观众目光的审视。芭蕾从来是残忍的艺术,你现在不仅没有跳舞的腿,连跳舞的气质都一并失去了。你不是Alicia,你不是一个舞者。我不承认你。”

    她这样单方面结束了对话,只留我一个人在原地,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这是失忆后我第一次对芭蕾有深切的体会,我不甘心,即使想不起来,我也不甘愿,我怨恨,这样深重的被否定感让我痛苦憎恨,我第一次想要让自己重新站在舞台上,接受万众的膜拜,鲜花掌声,都是我的,我想要的不仅是过去的回忆,过去的梦想,而是我应得的荣耀。而这情绪又是矛盾的,我又同时怨恨着自己的过去,怨恨那些只为芭蕾而在我身边的人们。

    这样的怨恨汇集成对尹厉和尹萱的恨。

    我第一次对尹厉歇斯底里。他还是如我离开时一样站在楼下,我冲着他大叫。

    “我恨你!你们夺走了我的一切!”

    我蹲下来抱头痛哭。

    “我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人需要我!”

    路过的行人好奇地看着我们对峙,好奇地看着我用陌生的语言冲着一个手拿玫瑰的男人大叫。然后这个男人走过来抱住了痛哭的我。

    尹厉紧紧地抱住我。

    “我需要你。”他这样说,并加深了这个拥抱的力度。

    那个晚上尹厉上了楼,我的情绪失控,他耐心安抚我。

    有点可笑,可是我笑不出。像一场闹剧,只有加害人需要现在的我,我恨着加害人,但也需要加害人。

    “颜笑,不论你是谁,你都会拥有全世界的。我保证。”我在入睡前隐约听到他这样朝我允诺。

    那夜巴黎下了雨,我的梦里便是这样连绵的雨水。

    那是铅笔色一般灰蒙蒙的场景。幼年的我背着书包走过长长的甬道,风在吹,雨点偶尔打在脸上。我一路踮着脚前行,用脚尖试着站立着缓慢行走。挺起胸膛,扬起脸,脸上是忍耐但疼痛的表情,我脚上的并不是芭蕾的足尖鞋,而只是一双普通的洗得发白的布鞋。那不是适合用来练习脚尖站立的鞋子。

    可是我能感受到自己蠢蠢欲动的脚尖。我的脑海里闪过很多双这样的白布鞋,鞋尖上都是两个洞,那是被我回家路途上靠着这样踮脚行走穿坏的。

    然后很多纷繁的片段闪过,夹杂着柴可夫斯基的舞曲,夹杂着那些起舞的片段,我甚至能记得那种肌肉紧绷的感觉。

    我感觉得到,我对于芭蕾的执着。

    这一夜我一直做着梦,第二天醒来甚至好有些头疼,环顾四周,满室的百合被换成了玫瑰。

    尹厉并不在,我看到他留在桌上的字条。

    “我出门帮你买食材熬粥。”

    翻开手机,是黎竞的好几个未接来电和短信,关照我今天联系了几个芭蕾评论家,他们曾经看过我的练习舞,叫我下午一起去拜访,另外今天有一个新开的画展,还有新上映的歌剧,他已经定好了VIP的票。

    我突然对这样的现实有点厌倦。

    我还没找回我,就要被强行要求做我,这样的感觉让我有点烦躁。

    对于尹厉不明了的复杂情绪又让我觉得无措。

    我呆呆地坐着,十分钟后才终于站起来,开始简单地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个人身份证件。

    我直接冲去了机场。买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比起憎恨和报复,现在更重要的是我自己。我不应该活在任何人的保护下,我有我自己的轨迹。

    尹厉和黎竞,泰勒夫人,Frank,都不能左右我的人生。

    五年前的我已经消失了,五天前的我也不见了,我就是此刻的我。

    我不想让尹厉和黎竞知道,只在上飞机前给两个人的手机都发了短信。

    我在飞机上默默地告诉自己,巴黎,我会回来的,母亲,我会回来的。以不一样的姿态。

    回国第一件事我便是给莫行之和魏严打了电话。

    “我回来了,能帮我留意一下有便宜的房子么?还有有不错的成人芭蕾班么?零基础从头开始的那种?”

    莫行之大约在外开会,说过几天来看我,魏严倒是不出半小时就赶到了机场,带着苏琳琳。

    大概半月没见,苏琳琳对我显得有些好奇,态度也软化了不少。

    “颜笑,你怎么突然休学了?”然后她探头探脑地问,“被甩了?情伤?”

    魏严制止了她,他转头看我:“怎么回事?”然后他解释道,“这件事我会保证让琳琳不对外讲,也不会让尹厉和其余人知道你之后的住址,我和她订婚了,她偏要跟来,说是对这片的芭蕾班很了解。”

    苏琳琳大约和魏严已经非常稳定,加之我已经退学,因此对我虽仍有敌意,但神情已经难得和颜悦色:“你怎么要学芭蕾?还想要稍微正规一点的?那么只有城北那家‘舞姿’了,他们家全日制的,本身就是以商业舞者为培养目标的,有成人班,你可以去,其余几家么,都是过家家一样的业余玩玩。”

    我告别了苏琳琳和魏严,拿着他们给的地址找到了城北。

    那一段已经是郊区,显得非常荒凉,报名地点也显得少有人烟,工作人员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但体态轻盈,身材比例协调,她懒洋洋地坐着,对我的到来显得爱理不理。

    “有一年可以跳出职业芭蕾舞水平的班么?”

    “没可能。”她看了我一眼,直接否定,“你太胖了,肌肉比例不行。想要一年,不可能,除非你的体重通过运动减掉五公斤。不然你根本就不用来我们这儿,直接去市里那几家业余的就好。你这样的身材成不了商业舞者。我们不收,教起来太吃力。”

    我气得转身就走,市里确实还有好几家芭蕾舞班,甚至很多环境很好,有大而明亮的练舞房,老师也都年轻美丽,气质高贵,让人颇为艳羡,幻想着自己跳了芭蕾也能成为一样的人,大约因此,报名人数众多。可我旁听了两三节课,便觉得不合适。

    这里面大部分报名的,都冲着减肥和提升气质而来,老师便也教得松散,有一组学员已经学了2年,竟然都还没法用足尖站立,还每天在对镜练习着外开和下蹲。

    “你要是真想学,我们可以根据你入学后的进度给你插班到中级组甚至高级组。”这几家报名处的负责人都相当热情,“高级组的话,根据进度,大约半年就能让你学会用足尖站立了,接下来就可以学习芭蕾的进阶动作了。”

    然而我等不起了,我在回来的机场里看到了报纸上的新闻,《唯有我起舞》正在招配角和群众演员,需要芭蕾背景,离开招聘截止还有一年。告示边上便是尹萱飞扬的脸,巨大的红字尤其显眼。“还等什么?想像尹萱一样迷人么?想和国际一流的芭蕾舞者同台演出么?就是你了!来报名《唯有我起舞》吧!开启你的荧屏芭蕾梦!”

    是的,我想和尹萱一起跳舞。我终究需要去面对芭蕾,去面对她,用不同于现在的精神状态,不是被尹厉庇护下的我,而是完整的我。

    因此我最终没有报名市里的那几家,只是回去租了一个便宜的房子,然后便开始制定并严格执行起了减肥计划。

    然而谈何容易。按照正常人的标准,我本来便不胖,甚至可以算纤细的,可这样的身材在芭蕾舞界里便是鸡肋。

    要快速又健康地瘦掉五公斤,简直是一种折磨。

    我开始节制饮食,并大量运动。开始的体重下降很快,然而瘦了5斤,便进入了平台期,那是我最痛苦的日子。

    我的胃和嘴巴都嚎叫着想要饕餮大宴,我感觉疲惫,被减肥搞得毫无生活激情。每天都在忍耐克制,甚至连做梦都开始出现减肥场景。

    我梦到我每天只吃橄榄油加海盐拌上新鲜的菠菜生菜叶子,早上只喝水吃一只鸡蛋,晚饭是五颗新鲜草莓。这样的梦境片段重复,一日又一日,我甚至能在梦里感觉到那种强烈的馋意,想要吃冰激凌和蛋糕的疯狂渴望。

    醒来我便去买了和梦里一样的菜叶子,像吃草一样的吃它们。然而那样的梦境还继续,甚至更多了一点场景,我在一个明亮的屋子里跳舞。

    我这才知道,这大概不是梦,是我过去的回忆。作为一个芭蕾舞者,为了保持身材,在漫长的好几年里,我都是那样吃着东西的。泰勒夫人说的没有错,芭蕾是残忍和自私的艺术。

    我们必须对自己足够残忍才能跳出最美的舞蹈。

    我扼杀掉我想吃甜食的欲、望,扼杀掉犯懒的心,扼杀掉在沙发上吃薯片看电视的爱好。

    两周后我再站在“舞姿”的报名处。那个懒散的工作人员看到我,脸上露出极大的惊讶表情。

    我整整瘦了12斤。




29、第二十七章

    我如愿地穿上了练功服;但事情离顺风顺水却还相差甚远。

    我的老师竟然就是之前报名处那慵懒的女人,叫吴可。

    她看了我一眼:“我已经很久不教基础了。”然后便转身放起了柴可夫斯基的音乐,“如果你够不上我的标准;觉得我太过严格,可以要求换老师。现在你看着我的动作,跟着我,感受一下。”

    她的态度总是很漫不经心,又相当冷淡,然而当她背对着我站好,扶着杆子开始做起动作,竟然相当的精炼和投入。她仿佛换了个人,不在是那个平凡的女人;举手投足间皆是耀眼。

    我跟着她努力对着镜子练习。她转过头来矫正我的手位手型,纠正我的错误姿势。

    “你的脚!我说过多少次了!外开要绝对外开!肩下沉,原地划圈,不行!外开不够!脚也不够有力!”

    手的动作很容易学,然而脚步的动作,也是芭蕾的精髓所在,我却无论如何都显得吃力。车祸让我的腿变得软弱,仅仅这样训练了一个上午,我就觉得它们已经无法支撑我的身体了。

    “你是猪么?!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外开都不能达到标准?!那你还指望学什么芭蕾?我真是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学生!”吴可确实不是一个好脾气的老师,当她开始教学,她便不再心平气和,不再懒洋洋,而总是易怒。

    连续一个星期,我都在机械地重复那些基础动作,而吴可看我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一边纠正动作一边对我的讽刺和责骂也越来越多。

    “你这样的资质,一辈子别想穿上足尖鞋用脚尖站立!还有你腿上的疤,那也是舞台艺术不能容忍的缺陷,你的身上有这些东西,就别想登上舞台了,更何况你这么蠢!”

    “你还是别跳了,我把钱全部退你,就当我求你了。”

    她的讽刺愈加刺耳,而我只咬了咬牙,充耳不闻,继续对着镜子练习着。有时候整个下午都不会有进步,她一脸不耐地站在一边,我继续跳着。

    今天却有些不一样,练功房里的电路出了问题,空调和大风扇都罢工,连进阶班里那些打算考上顶尖芭蕾舞团的女孩子们都热的到一边休息了聊天了。我自然也汗如雨下,但想了想,终究还是一个人站在镜子前继续练习。

    这样一个人独自练习是很尴尬的。所有比你跳的好上千万倍的人在你身后,用挑剔挖苦嘲笑或者其余各式各样的眼光看你。

    “我赌她坚持不到下周三,哈哈,她竟然被分配给脾气最差的吴可,连我们都不愿意选吴可来指导,她这样没天赋,吴可嘴巴那么毒,她脸皮再厚不出几天也要被骂得哭走的。”她们就这样笑嘻嘻地用手扇着风,调侃着。

    热浪滚滚,我继续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做着最基础的动作。

    “先做屈膝,摆到前方,半曲,伸直,全曲,回原位。”吴可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她态度不耐,但却也站在闷热的教室里纠正起我来,“你怎么这么笨!手臂也配合起来!手臂向前伸,再向后,伸直!保持平衡,对!手指放松,再放松!”然后她走过来拨弄起我的手臂,又狠狠拍了我的肚子一下,“收腹!”

    “对,你要保持这个姿势,伸展全身,集中力量,慢慢感受身体里力量的游走,心平气和,从头顶发出,芭蕾是力学的艺术,你是你身体每一块肌肉力量的掌控者。”

    难得的,吴可这一次竟然很少讽刺我,练功房都是透明玻璃,阳光射进来室内便升温。

    一个下午,我们便这样继续着,等空调终于通上,我们都是满身大汗。

    “过来休息下,然后擦下地板。”

    我这才注意到,我刚才站立的位置,竟然汗水已经积累了一小滩。

    大概是勤恳的练习终于达到了质变,之后我进步飞速,吴可还是常常骂我,但我心里却尊敬她。

    相比其余那些放着音乐,要求初学者跟着进阶班学生练习的老师,她严格并且坏脾气,但是却从来态度认真。

    然而我还是遇到了瓶颈。

    基础动作之后便是立起脚尖。我的脚背不够好,腿又不够有力。

    “你这次绝对不能偷偷像上次那样妄图立脚尖,稍微立得不好,轻则崴脚,重的可能永远失去跳舞的脚踝。你本身条件就差。你要多压脚背,把脚背压开,才能立得稳,不要冒进。”

    可这次我是真的太想冒进了。不停的练习也没有带来成效,我开始焦急浮躁。

    我的韧带太紧,开度小,重心又不稳,因为这一年的缺乏运动,浑身上下都显得僵硬。这简直不是跳芭蕾的命。前面的基础动作也是,我即使完成了,也完成的吃力,离开职业舞者的完美还太远。

    我没法压好脚背,也没法压好腰。而当勤也没法补拙,我便开始有些疲软的懈怠。

    那天我正在镜子前消磨时间一般的压腿。吴可走过来。我抬头看她,可毫无预见的,她突然用力把我的身体弯向腿部,把自己全身的重量都压到我的身上。

    那是一种突然而至的撕裂感觉,仿佛自己的身体突然分崩离析。我疼得当场哭了出来。比当初复健走路更难忘的疼痛。

    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滋味。

    “我还是对你太和蔼了。”吴可压在我身上,她年纪也大了,这样也有些吃力,但她仍然拼命拉伸我的身体,我感觉到手脚里每一条筋脉都在疼痛抽搐。我仿佛能听到自己肌肉紧绷的声音,吴可不放松,我便被迫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汗水流下来。我疼得开始尖叫。

    “我要死了!要死了!”

    “你总要忍过这一步。”吴可的声音却冷静清明,“没有任何不疼的舞蹈动作。这只是开始,你要习惯疼痛。”

    “没有一个芭蕾舞者会满意自己的身体,这是为什么我们每天对着镜子,矫正自己的动作,那里无法掩盖你的错误,我们必须每时每刻和自己斗争。”吴可说完这些,终于放开了我。

    吴可的动作是粗暴的,但是我知道,这才是她给我的最大的温柔。

    芭蕾本身就是不停追究身体美的极致,再优秀的舞者都对自己的身体状态有遗憾,更何况我。大家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顿。我要到舞台上去,战胜它。不然只能是个废物。




30、第二十八章

  两个礼拜后;我照样精疲力竭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正要收拾着离开,吴可却叫住了我;她递给了我一个盒子。
  
  “现在你可以穿足尖鞋了。”她朝我难得地点了点头;“算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意外之中有些激动地打来可盒子;里面躺着的并非是想象中那样华丽的缎面鞋,而是朴素的布制鞋。
  
  “布面的足尖鞋摩擦力大;容易站立;更适合初学者。现在穿上试试。”
  
  那是个奇妙的时刻。我在吴可的指导下扶着杆子试着用脚尖去站立,我的脚趾能感受到鞋子尖端硬邦邦的平面。我整个人抬高了一截;错觉里仿佛只要这样踮起脚尖;就能离自己的梦想更近。我侧着脸看了镜子里的自己一眼。
  
  然而还没来得及感动;我的脚趾便开始觉察出钻心的疼痛;脚踝也开始酸麻。当这样完全垂直地站立时,脚没有了任何缓冲,全身的重量和任何移动造成的冲击感都施加在了脚上。我甚至觉得自己能模拟出脚趾在这双足尖鞋里受到挤压而变形,我感觉我的脚指甲正在一个个被生生劈开。
  
  这种疼痛钻入我的肉体,钻入脚部的肌肉,骨骼,韧带和神经。
  
  我想要停下来,然而吴可制止了我。
  
  “再站一会儿,之后再脱下鞋子看看哪个脚趾擦伤了或者受挤压最严重,那以后你就用胶布把它们包起来,还可以根据脚上受伤的状况选择脚趾垫片或者凝胶,绷带。总是要受伤之后才能知道自己的弱处和如何保护它们。”
  
  那天回家脚趾上便起了水泡,指甲也劈开了一个,鲜血淋漓。
  
  而自从开始了足尖鞋的锻炼,我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
  
  可惊喜却不断发生。我在芭蕾基础上表现的愚钝,然而突破了漫长的基础功,我的进步让所有人惊吓。
  
  我僵硬的身体在不断的磨合锻炼里,仿佛加入了机油,经历了缓慢的启动之后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开始运作。
  
  我的动作比这里所有人都精准,就像精确计算过一样。 
  
  把每个动作都做到位,那才是芭蕾的精髓。每一个舞步,都要精致细腻,芭蕾是在诠释优雅,而优雅需要时间和矜持。
  
  “你打破了这条定律。”吴可用不能置信的眼光看我,“你甚至仿佛不需要时间的孕育,好像那些动作是你与生俱来的天分,你只是在摸索着重新拿回来。”这是她第一次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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