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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广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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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之行。我现在虽然还算不上飞黄腾达,但比起山中的老翁还是要强得多吧。裴兄你却仍像从前那样甘心在山中埋没了自己,我真是不能理解啊!不知裴兄需要什么东西,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
裴谌说:“我虽是个山中的平民,但早把心寄托于闲云野鹤,我怎么会像《庄子》中说得那样。让只腐烂的死鼠引起我的兴趣呢?我像鱼一样在江里游,你像鸟一样在天上飞,各有各的乐趣,你何必向我炫耀你那些浮名微利呢?人世间需要的东西我都非常充足,你能送我什么呢?我和山里的朋友一同到广陵卖药,也有个歇脚的地方。在青园楼的东边,有一个几里宽的樱桃园,园北有个行车的门,那就是我家。你公余之后如果有空,可以到那里找我。”裴谌说完,就潇洒地离去了。
王敬伯到广陵十几天后,空闲时想起了裴谌的话。就去找裴谌,找到了樱桃园,果然有个车门,一打听,果然是裴家。门上领王敬伯往里去。起初周围挺荒凉,越走景色越好。走了几百步后,又近了一个大门,门内楼阁重重,花草繁茂,好像不是凡人住的地方。雾气笼罩,景色无比秀丽,无法形容,阵阵香风袭人,令人神清气爽,飘飘然好像身在云中。
王敬伯此时的心情也大大转变了,觉得做官为宦实在没什么意思,自己的肉体像只死老鼠一样卑贱,看他那些同僚也像蚂蚁一样卑微了。不一会儿,听见轻微的佩剑撞击的声音,两个青衣女子出来说:“裴郎来了。”
只见一个仪表堂堂衣冠华贵的人来到面前,王敬伯赶快下拜,抬头一看,竟是裴谌。
裴谌安慰王敬伯说:“你长期在人间做官,久吃腥膻的鱼肉,心中尽是贪欲私心,像背着一个沉重的包袱使你步履艰难哪。”裴谌把王敬伯请到客厅,只见门窗屋梁都装饰着奇珍异宝,屏风帐幕都画着仙鹤。
不一会儿,四个青衣女子捧着碧玉的盘子进来,其中的器皿光彩照人,不是人间有的东西,摆上来的美酒佳肴也从来没吃过。天快黑时,裴谌请王敬伯入席,在室内点起了放射多种彩色的灯,照得室中光彩迷离。又叫来了二十个奏乐的女子,一个个都是绝代佳丽,列坐在王敬伯面前。
裴谌告诉管家说:“王敬伯是我山中的朋友,由于修道的意志不坚,扔下我下了山,离别十年了,他才做到廷尉,他的心已经完全归于凡俗了,所以就叫世间的妓女来让他取乐吧。我看花街柳巷的那些女子也太差了,你不妨在书香门第和官宦人家给他找一个女子来。如果近处没有美貌的,在五千里之内为他请一个也行。”
管家答应着出去了。那些奏乐女子就给碧玉筝调弦,弦还没调好。管家已经领了一个女子进来,向裴谌下拜。裴谌说:“快拜见王评事。”王敬伯也连忙向那女子还礼。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妻子赵氏。
王敬伯大吃一惊,但没敢说什么,他妻子也很惊恐,不断地看他。裴谌让赵氏坐在玉石台阶下,一名侍女捧着玳瑁镶嵌的筝给了她。赵氏平时就很会弹筝,裴谌就让她和那些女子一起合奏以助酒兴。王敬伯趁裴谌不注意,从盘子里拿了一枚深色的红李子扔给妻子赵氏,赵氏看了看,把李子偷放在衣带里。那些女子演奏的曲子赵氏跟不上,裴谌就叫她们随着赵氏演奏,并常常让其余的女子停下演奏以显出赵氏的独奏。歌曲和音乐虽然不像《云门大卷》和《韶乐》这些古代名曲那样演奏后能引来凤凰,但旋律十分清亮,宛转动听,宾主敬酒酬答十分快活。
到天快亮时,裴谌召来管家让他送赵氏回去。并说:“这个厅堂是九天画堂,凡人是不能进的。但我过去和王敬伯是修道时的朋友,可怜他为世上的荣华迷了心窍,自己甘心赴汤蹈火,聪明反被聪明误,工于心计反害了自己,从此将在生生死死的苦海中沉浮,看不到彼岸,所以才故意请他到这里来,想使他开窍醒悟。今天一见之后,将来很难重逢。夫人你也是命中有缘到这里一游。你来往一次经过了万重云山,十分辛苦,我就不再说什么了。”
赵氏就拜别了裴谌。裴谌又对王敬伯说:“你身有公务却在这里住了一宿,你的下属和郡里的官员会因找不到你而惊惶的,你就先回你的驿馆吧。在你没有回京复命前,还可以再来看我,尘世上的路漫长遥远。人在世上常常会有千愁万虑,望你多多珍重吧。”
王敬伯也拜谢辞别了裴谌。
五天后,王敬伯公务完毕要回京了,就偷偷又去找裴谌,想向他辞行。但到了樱桃园,车门内再也没有裴谌的华贵府邸,只是一块长满野草的荒地,心中十分惆怅他回去了。
王敬伯到京城复命之后,回到自己家去时,妻子赵氏全家都怒气冲冲找他理论,说:“我家女儿尽管丑陋配不上你,但既然行了大理和你成婚你就应该敬重她,这样才能上以继承祖业,下以传继后代,这是决不能有一点苟且的。可是你为什么用妖术把她弄到万里之外,让她当乐伎让外人取乐呢?那颗红李子还在,她说得也有根有据,你还想隐瞒吗?”王敬伯只好说了全部详情,并说:“当时我也没有办法,不知是怎么回事。看来是裴谌已经得道成仙,故意显示道术给我看看的。”妻子赵氏也记得裴谌当时说的那些话,说绝不是王敬伯用了妖术,大家才不再责骂王敬伯。
天哪,神仙的法术能达到这个程度,就是为了制造幻境来迷惑人吗?当然不是,而是为启迪人们坚定修道的意志,这是平常人不能理解的。书上记载着雀可以变蛙、野鸡变蚌、人变虎、腐草变萤火虫、屎克螂变蝉、大鱼变鹏,这些事人们都不理解不相信,何况那些更玄妙的事情呢?
卢李二生
昔有卢李二生,隐居太白山读书,兼习吐纳导引之术。一旦,李生告归曰:“某不能甘此寒苦,且浪迹江湖,诀别而去。”后李生知桔子园,人吏隐欺,欠折官钱数万贯,羁縻不得东归,贫甚。偶过扬州阿使桥,逢一人,草蹻布衫,视之乃卢生。生昔号二舅,李生与语,哀其褴缕。卢生大骂曰:“我贫贱何畏?公不作好,弃身凡弊之所,又有欠负,且被囚拘,尚有面目以相见乎?”李生厚谢,二舅笑曰:“居处不远,明日即将奉迎。”至旦,果有一仆者,驰骏足来云:“二舅遣迎郎君。”既去,马疾如风,过城南数十里,路侧朱门斜开,二舅出迎。星冠霞帔,容貌光泽,侍婢数十人,与桥下仪状全别。邀李生中堂宴馔,名花异木,若在云霄。又累呈药物,皆殊美。既夜,引李生入北亭命酌,曰:“兼与公求得佐酒者,颇善箜篌。”须臾,红烛引一女子至,容色极艳,新声甚嘉。李生视箜篌上,有朱字一行云:“天际识归舟,云间辨江树。”罢酒,二舅曰:“莫愿作婚姻否?此人名家,质貌若此。”李生曰:“某安敢?”二舅许为成之,又曰:“公所欠官钱多少?”曰:“二万贯。”乃与一拄杖曰:“将此于波斯店取钱,可从此学道,无自秽身陷盐铁也。”才晓,前马至,二舅令李生去。送出门(门字下有脱文,《云笈七签》一一三下有“洎归,颇疑讶为神仙矣。即以拄杖诣波斯店”十七字)。波斯见拄杖,惊曰:“此卢二舅拄杖,何以得之?”依言付钱,遂得无事。其年,往汴州,行军陆长源以女嫁之。既婚,颇类卢二舅北亭子所睹者。复能箜篌,果有朱书字,视之,天际之诗两句也。李生具说扬州城南卢二舅亭中筵宴之事。妻曰:“少年兄弟戏书此。昨梦见使者云:‘仙官追’,一如公所言也。”李生叹讶,却寻二舅之居,唯见荒草,不复睹亭台也。(出《逸史》)
【译文】
从前有两个书生,一个姓李一个姓卢,隐居在太白山,兼学呼浊气吸清气的“吐故纳新”养生术和不食五谷的“导引术”。有一天,李生对卢生说:“我实在受不了这样清苦的修道生活,不想在山里呆下去了,准备出山到各地好好游一游。”然后就辞别下山了。后来李生受命管理一个桔园子,由于人们买桔子时骗他,再加上过往行人偷窃桔子,使桔子大大亏损,李生欠了官钱好几万贯,被欠债拖累得不能往东走,十分贫困。有一天,李生偶尔经过扬州的阿使桥时,遇见一个穿布衫草鞋的人,一看原来是卢生。李生过去曾称卢生为二舅,就叫住了卢生,并对他的衣衫破旧表示同情可怜。没想到卢生却大骂道:“我穷有什么可怕的?不像你那样不往好道走,为钻营些蝇头小利而与那些凡夫俗子为伍,又弄得一屁股债,被人家限制不许动地方,你有什么脸面见我!”李生再三向卢生谢罪承认自己当初不该出山使修道半途而废,卢生这才缓和了,笑着说:“我的住处不远,明天我派人接你到家玩玩。”第二天果然卢生派了个仆人骑着一匹骏马来说:“我家老爷让我接您。”李生上了马,马快如飞,出了城南又跑了几十里,路旁一所府第的大红门开了,卢生在门口迎接李生。只见他戴着缀有星饰的高冠穿着绣着彩云的袍子,容光焕发,身边有几十个仆人婢女簇拥着,和在阿使桥上遇见时完全不同了。卢生让李生到堂屋里饮酒,见屋子周围都是奇花异草,好像仙境。卢生又让他服用了一些药物,味道十分甘美。到了晚上,又领着李生到北面的一个亭子里喝酒,并说:“我给你找个能弹箜篌的女子陪你喝酒吧。”不一会儿,有人举着红烛领来一个绝色女子,说话声音似莺啼燕语十分好听。李生看箜篌上有一行红字“天际识归舟,云间辨江树”。喝完酒,卢生说:“你想不想和弹箜篌的女子成婚?她是大家闺秀,资容也很出色。”李生说:“我怎敢有这个念头呢?”卢生就作主把那女子许配了他,又问他欠人家多少钱,李生说两万贯。卢生就给李生一根木杖说:“你拿这个到城内一家波斯人开的商店里去取钱还债吧,今后希望你继续学道,不要再去陷入经商的泥潭里了。”天刚亮,仆人牵着接李生的马又来了,卢生让李生骑上回家,送他出了门。李生拿着那木杖去了波斯商店,店主一看就惊奇地说:“这不是卢二舅的木杖吗?你是从哪儿拿来的?”李生说了详情,波斯人就照付了钱,李生拿钱去还了账,得到了人身自由。当年李生去了汴州,在汴州当行军的陆长源把女儿嫁给了他,嫁后一看,妻子非常像卢生当初在北亭上叫来弹箜篌的那个女子,而且也弹一手好箜篌。再一看妻子的箜篌上竟也有一行红字,仔细一看正是那两句诗。李生就对妻子详细说了在扬州去卢生家做客的事。妻子说:“箜篌上的字是我的小弟弟刻着玩的。昨天我梦见天上的使者对我说仙官让我去扬州赴宴弹琴,情景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李生又惊又叹,再去找卢生的住处,只见荒草一地,什么也没有了。
薛肇
薛肇,不知何许人也,与进士崔宇,于庐山读书。同志四人,二人业未成而去,崔宇勤苦,寻已擢第。唯肇独以修道为务,不知师匠何人。数年之间,已得神仙之道。庐山下有患风劳者,积年医药不效,尸居候时而已。肇过其门,憩树阴下,因语及疾者,肇欲视之。既见曰:“此甚易耳,可以愈也。”留丹一粒,小于粒米,谓疾者所亲曰:“明晨掐半粒,水吞之,自当有应。未愈,三日外更服半粒也。”其家自以久疾求医,所费钜万,尚未致愈,疾者柴立,仅存余喘,岂此半粟而能救耶。明日试服之,疾者已起,洎午能饮食,策杖而行。如此三日,充盛康壮。又服半粒,即神气迈逸,肌肤如玉,髭发青鬒,状可二十岁许人。月余,肇复来曰:“子有骨箓,值吾此药,不唯愈疾,兼可得道矣。”乃授其所修之要,此人遂登五老峰,访洞府而去。崔宇既及第,寻授东畿尉,赴任,过三縙驿,忽逢薛肇。下马叙旧,见肇颜貌风尘,颇有哀嗟之色。宇自以擢第拜官,扬扬矜负。会话久之,日已晡矣,薛谓崔曰:“贫居不远,难于相逢,过所居宵话,可乎?”崔许之。随薛而行,仆乘皆留店中。初入一小径,甚荒梗,行一二里间,田畴花木,皆异凡境。良久已及,高楼大门,殿阁森沉,若王者所理。崔心惊异之。薛先入,有数十人拥接升殿。然后召崔升阶,与坐款话。久之,谓崔曰:“子有好官,未可此住,但一宵话旧可尔。”促令召乐开筵。顷刻,即于别殿宴乐。更无诸客,唯崔薛二人。女乐四十余辈,拜坐奏乐。选女妓十辈同饮。有一箜篌妓,最为姝颖,崔与并坐。崔见箜篌上有十字云:“天际识归舟,云间辨江树。”崔默记之。席散,薛问崔坐中所悦,以箜篌者对。薛曰:“他日与君,今且未可。”及明,与崔送别,遗金三十斤,送至官路,惨别而去。崔至官月余,求婚得柳氏。常疑曾识而不记其处。暇日,命取箜篌理曲,崔见十字书在焉,问其故,云:“某时患热疾,梦中见使人追云:‘西城大仙陈溪薛君有客,五百里内解音声处女尽追。’可四十余人,因随去。与薛及客崔少府同饮一夕,觉来疾已愈。薛君即神仙也,崔少府风貌,与君无异。”各话其事,大为惊骇,方知薛已得道尔(明抄本此处有“与卢李二公事相类,故附焉”十一字)。(出《仙传拾遗》)
【译文】
薛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人,和进士崔宇一同在江西庐山读书。一同读书的四个人有两个人中途去了,崔宇读书很勤奋,后来考中进士也去了。只有薛肇专门学习道术,但不知是那个老师指点他。他苦修了几年,竟得了神仙的道术。当时庐山下有一个中了邪风病的人,多年医治无效,只是等死了。薛生经过他家门口歇在树下,听他家人说起了患者,就请求进去看看。看见了病人以后就说:“这病没什么,完全能好。”然后留下一粒比米还小的药,对病人的亲属说:“明天早晨吃半粒,就能见效。如果还不好,三天后再吃那半粒。”他家人认为给病人治病已求遍了各处,化费了上万的钱,仍没治好,这一个米粒丹药怎么能救那骨瘦如柴只剩下一口气的人呢。然而第二天中午给病人服下半粒,病人立刻就能起床了,到了中午,就能吃饭了,并可以拄拐杖走路。三天后病人就十分强壮。又吃下了那半粒,就变得神色飘逸,皮肤像白玉一样光洁,头发又黑又亮,像二十多岁的人。过了一个多月,薛生又到这里来,对那人说:“你的骨相带着仙气,所以吃了我的药不仅能治好病,还能得道。”于是薛生就把自己修道的要点告诉了他,那人就登上五老峰去寻仙去了。崔宇考中进士后很快就被任命为东畿县尉,赴任时经过三乡驿时忽然遇见了薛肇,下马叙旧。崔宇见薛肇面容衰老满面风尘,言谈中流露出同情怜悯的意思。崔宇觉得自己考中进士并当了官,颇有些洋洋自得的神气。谈了半天,已是下午了,薛对崔宇说:“我那个破陋的家离这不远,咱们相逢不易,就到我家去咱们畅叙一宿你看怎样?”崔宇同意了。就跟着薛肇走,把他的车马仆从都留在客店里。一开始走过一条小路,路两边很荒凉,走出一二里后,景色大变,田原花木都不同于人间。又走了半天,来到一所府宅,院里楼阁殿宇,就像是王侯的府邸,崔宇心里十分惊奇。薛肇先进了门,就有几十个人迎接他拥着他上了一个大殿。然后薛肇就召崔宇登上台阶,和他坐着谈话。过了半天,薛肇对崔宇说:“你公务在身不可能在我这里久住,我们叙上一宿就可以了。马上开筵,请崔宇来到另一个殿堂里饮酒作乐。席上只有薛、崔两个人,没有别人。四十多个女子列坐在殿上奏乐,薛肇从中选了十个女子来陪酒。其中有个弹箜篌的女子姿容俊美,崔宇和那女子挨着坐。看见她的箜篌上刻着十个字:“天际识归舟,云间辨江树。”就默默记在心里了。筵席散后,薛生问崔宇喜欢哪一个女子,崔宇就说喜欢弹箜篌的那个。薛生说:“以后可以把她嫁给你,现在还不行。”第二天黎明时薛肇送别崔宇,赠给他三十斤金子,送到官道上,依依惜别而去。崔宇回到自己的公衙,一个多月后和一位姓柳的女子结了婚。婚后,崔宇总觉得在哪儿见过柳氏,但想不起来。有一天公余时,崔宇让柳氏取来箜篌为他弹上一曲。崔宇一眼看见箜篌上有一行字,就是那两句诗,问柳氏是怎么回事,柳氏说:“我有一次得了怪病,梦见来了位使者找我,说西城的大仙陈溪人薛君那儿有客人,命五百里内未出阁的姑娘都去。一共找去了四十多人,我就跟使者去了,与薛大仙和一位姓崔的少府饮酒奏乐玩了一夜,等我醒来时,病就好了。薛君,当然是那位神仙了,而崔少府的相貌神态,和夫君你一模一样。”于是崔宇也说了那天的情景,夫妻俩十分惊奇,这才知道薛肇果然已经得道成仙了。
卷第十八 神仙十八
柳归舜 元藏几 文广通 杨伯丑 刘法师
柳归舜
吴兴柳归舜,隋开皇二十年,自江南抵巴陵,大风吹至君山下,因维舟登岸。寻小径,不觉行四五里,兴酣,逾越溪涧,不由径路。忽道旁有一大石,表里洞澈,圆而砥平,周匝六七亩。其外尽生翠竹,圆大如盘,高百余尺。叶曳白云,森罗映天。清风徐吹,戛为丝竹音。石中央又生一树,高百余尺,条干偃阴为五色,翠叶如盘,花径尺余,色深碧,蕊深红,异香成烟,著物霏霏。有鹦鹉数千,丹嘴翠衣,尾长二三尺,翱翔其间。相呼姓字,音旨清越,有名武游郎者,有名阿苏儿者,有名武仙郎者,有名自在先生者。有名踏莲露者,有名凤花台者,有名戴蝉儿者,有名多花子者。或有唱歌者曰:“吾此曲是汉武钩弋夫人常所唱,词曰:‘戴蝉儿,分明传与君王语。建章殿里未得归,朱箔金缸双凤舞。’”名阿苏儿者曰:“我忆阿娇深宫下泪,唱曰:‘昔请(明抄本无请字)司马相如为作《长门赋》,徒使费百金,君王终不顾。”又有诵(诵原作词,据明抄本改)司马相如大人赋者曰:“吾初学赋时,为赵昭仪抽七宝钗横鞭,余痛不彻,今日诵得,还是终身一艺。”名武游郎者言:“余昔见汉武帝,乘郁金楫,泛积翠池,自吹紫玉笛,音韵朗畅。帝意欢适,李夫人歌以随,歌曰:‘顾鄙贱,奉恩私。愿吾君,万岁期。’”又名武仙郎者问归舜曰:“君何姓氏行第?”归舜曰:“姓柳,第十二。”曰:“柳十二自何处来?”归舜曰:“吾将至巴陵,遭风泊舟,兴酣至此耳。”武仙郎曰:“柳十二官,偶因遭风,得臻异境,此所谓因病致妍耳。然下官禽鸟,不能致力生人,为足下转达桂家三十娘子。”因遥呼曰:“阿春,此间有客。”即有紫云数片,自西南飞来,去地丈余,云气渐散,遂见珠楼翠幕,重槛飞楹,周匝石际。一青衣自户出,年始十三四,身衣珠翠,颜甚姝美,谓归舜曰:“三十娘子使阿春传语郎君,贫居僻远,劳此检校,不知朝来食否?请垂略坐,以具蔬馔。”即有捧水精床出者,归舜再让而坐。阿春因教凤花台鸟“何不看客?三十娘子以黄郎不在,不敢接对郎君。汝若等闲,似前度受捶。”有一鹦鹉即飞至曰:“吾乃凤花台也。近有一篇,君能听乎?”归舜曰:“平生所好,实契所愿。”凤花台乃曰:“吾昨过蓬莱玉楼,因有一章诗曰:露接朝阳生,海波翻水晶。玉楼瞰寥廓,天地相照明。此时下栖止,投迹依旧楹。顾余复何忝,日侍群仙行。”归舜曰:“丽则丽矣,足下师乃谁人?”凤花台曰:“仆在王丹左右,一千余岁,杜兰香教我真箓,东方朔授我秘诀。汉武帝求太中大夫,遂在石渠署见扬雄、王褒等赋颂,始晓箴论。王莽之乱,方得还吴。后为朱然所得,转遗陆逊,复见机、云制作,方学缀篇什。机、云被戮,便至于此,殊不知近日谁为宗匠。”归舜曰:“薛道衡、江总也。”因诵数篇示之。凤花台曰:“近代非不靡丽,殊少骨气。”俄而阿春捧赤玉盘,珍馐万品,目所不识,甘香裂鼻。饮食讫,忽有二道士自空飞下,顾见归舜曰:“太难得,与鹦鹉相对。君非柳十二乎?君船以风便,索君甚急,何不促回?”因投一尺绮曰:“以此掩眼,即去矣。”归舜从之,忽如身飞,却坠巴陵,达舟所。舟人欲发,问之,失归舜已三日矣。后却至此,泊舟寻访,不复再见也。(出《续玄怪录》)
【译文】
柳归舜是吴兴人。隋文帝开皇二十年时,柳归舜从江南乘船去巴陵,江上起了大风,把船吹到君山(又名湘山,在湖南洞庭湖中)下面,只好拴船登岸。顺着小路不觉走了四五里,兴致很高地跨过小溪山涧,也不顺着路走了。忽见道旁有一块大石头,整个石头都透明铮亮,又圆又平,方圆六七亩大小。石外都长满了翠绿的竹子,像盆口那么粗,有一百多尺高,顶端都触到了云彩,郁郁森森映着蓝天。一阵清风吹过,竹林发出了动听的音乐声。大石的中央长着一棵树,一百多尺高,枝干是彩色的,树叶有盘子那样大,花的直径有一尺宽,花瓣深蓝色,花中飘出奇异的香气笼罩着周围,如烟似雾。树上有好几千只红嘴绿毛二三尺长尾巴的鹦鹉上下翻飞,互相叫着彼此的姓名,有的名叫“武游郎”,有的名叫“阿苏儿”,有的叫“武仙郎”,有的叫“自在先生”,还有的名叫“踏莲露”、“凤花台”、“戴蝉儿”、“多花子”。有个鹦鹉唱着歌,并说:“我这个歌儿是汉武帝时的钩弋夫人常唱的,歌词是‘戴蝉儿,分明传于君王语。建章殿里未得归,朱箔金缸双凤舞’。”名叫阿苏儿的鹦鹉说:“我记得阿娇听了这个歌以后在深宫里流泪了。”接着就唱道:“昔请司马相如为作《长门赋》,徒使费百金,君王终不顾。”这时又有只鹦鹉开始背诵司马相如的《大人赋》。这鹦鹉背完了《大人赋》后说:“我当初学这首赋时,被赵昭仪用头上的宝钗狠抽了一顿,当时把我痛坏了,但我到底还是背出来了,成了我的一件绝活儿。”名叫武游郎的鹦鹉说:“我当年见过汉武帝,他乘着镶金的船在宫中的积翠池里泛游,自己吹起了紫玉笛,吹得十分动听,皇上十分高兴,李夫人就伴着笛子唱起了歌,歌词是:‘顾鄙贱,奉恩私。愿吾君,万岁期。’”这时叫武仙郎的那只鹦鹉就问柳归舜,“你贵姓?排行第几?”柳归舜说:“我姓柳,排行十二。”鹦鹉说:“柳十二郎从哪里来?”柳归舜说:“我要去巴陵,遇到大风船靠了岸,一时高兴走到了这里。”武仙郎就说:“柳十二郎由于遇风得以来到这仙境,这真可谓因祸得福了,然而我只是一只鸟,不能为你效什么力。不过我可以为你转达桂家三十娘子,请她接待你。”说完就向远处喊道:“阿春,来客人了!”立刻空中就有几团紫色的云从西南飞来,离地面一丈多高时云彩渐渐散去,露出了垂着绿帘幕的红楼,楼阁上一重重门窗十分华丽,整个楼立在那块大石上。这时一个青衣女子从楼门里走出来,看年纪有十三四,身穿缀有珠翠的衣服,容貌美丽,女子对柳归舜说:“我家三十娘子让我转告郎君,我的家太偏僻了,使你来一趟这么辛苦劳累。不知郎君从早晨到现在用饭了吗?请先稍坐,立刻给你开饭。”接着就有女子捧着水晶做的坐榻,柳归舜谢了坐。这时那位阿春姑娘就说:“‘凤花台’,你这个鹦鹉为什么不好好接待客人呢?三十娘子因为黄郎不在家不便出来接待客人。你们如果怠慢了客人,看不像上次那样捶你们!”这时立刻有一个鹦鹉飞到柳生面前说:“我就是凤花台。最近我写了一首诗,不知柳郎愿不愿意听一听?”柳归舜说:“我平生最喜欢诗词,当然愿意听。”凤花台就说:“我昨天飞过蓬莱仙洲上的玉楼时作了一首诗:露接朝阳生,海波翻水晶。玉楼瞰寥廓,天地相照明。此时下栖止,投迹依旧楹。顾余复何忝,日侍群仙行。”柳归舜说:“这首诗真是美极了,谁是你作诗的老师呢?”凤花台说:“我在王丹身旁一千多年,杜兰香教给我修道的秘文,东方朔传给我道术的秘诀。当时汉武帝想给朝里选拔太中大夫,就在石渠署召见扬雄、王褒等文人,命他们作赋和颂,我才从他们那里学到了箴论。到三莽之乱时,我才回到江南吴地,后来朱然又把我要了去,又把我转赠给陆逊,从他那儿我又见识了陆机、陆云文章,我也学着写文章,后来陆机、陆云被杀,我才来到了这里。我不知道当代在文章上面谁是宗师呢?”柳归舜说:“当代的文章数薛道衡和江总最好。”接着就背诵了几篇。凤花台说:“近代的文章不是不华丽,只是太缺少风骨。”不一会儿,阿春捧着一只红玉盘,里面装着珍馐美味,芳香扑鼻。柳归舜吃完后,忽然有两名道士从空中飞出来,看见柳归舜后说:“你可真不简单,能和鹦鹉对读文章。你是不是柳十二郎?你的船因为风已顺了马上要开,正到处找你呢,你还不赶快回去!”说罢扔给他一块一尺长的绸子说:“用它蒙上眼睛,你就上路吧!”柳归舜蒙上眼,立刻觉得身子飞了起来,转眼间到巴陵自己的船上。船马上要开,一问,才知道已经三天找不到柳归舜了。后来柳归舜又来到这里江边,弃舟登岸再去找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了。
元藏几
处士元藏几,自言(自言原作言自,据明抄本改)后魏清河孝王之孙也。隋炀帝时,官任奉信郎。大业九年,为过海使判官。无何,风浪坏船,黑雾四合,同济者皆不免,而藏几独为破木所载,殆经半月,忽达于洲岛间。洲人问其从来,则瞀然具以事告。洲人曰:“此沧洲,去中国已数万里。”乃出菖蒲花桃花酒饮之,而神气清爽。其洲方千里,花木常如二月,地土宜五谷,人多不死。出凤凰、孔雀、灵牛、神马之属;更产分蒂瓜,长二尺,其色如椹,二(《杜阳杂编》下二作一)颗二蒂;有碧枣丹栗,皆大如梨。其洲人多衣缝掖衣,戴远游冠,与之话中国事,则历历如在目前。所居或金阙银台,玉楼紫阁,奏箫韶之乐,饮香露之醑。洲上有久视之山,山下出澄水泉,其泉阔一百步,亦谓之流渠,虽投之金石,终不沉没,故洲人以瓦铁为船舫。更有金池,方十数里,水石泥沙,皆如金色。其中有四足鱼,今刑部卢员外寻云:“金义岭有池如盆,其中有鱼皆四足。”又有金莲花,洲人研之如泥,以间彩绘,光辉焕烂,与真无异,但不能拒火而已。更有金茎花,如蝶,每微风至,则摇荡如飞,妇人竞采之以为首饰,且有语曰:“不戴金茎花,不得在仙家。”更以强木造船,其上多饰珠玉,以为游戏。强木,不沉木也。方一尺,重八百斤,巨石缒之,终不没。藏几淹留既久,忽念中国,洲人遂制凌风舸以送焉。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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