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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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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山壁上布置的太阳能电池板,将来还可以利用高山流水的势能。而且……”
“我知道。你们的方案我了解。”汉斯轻轻地打断他,又加了一句,“你动作很快。”
路迪顿时止住了。他看着爷爷,想从汉斯的表情看出他是否富含深意。但是汉斯的脸色很平淡,几乎没有任何情绪的流露。路迪沉默了片刻,屋子里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显得有一丝尴尬。
前一天晚上,汉斯告诉路迪,这一次还是采用议事院投票。谷神的决策和地球交易都是由议事院投的票,这一次仍然延续这个传统。汉斯说这次只是投工程方案,从意义与可行性方面作出抉择,对未来生活方式暂不作任何规定,但路迪知道,工程方案就将决定以后所有的生活方式。他当时没有质疑,但是从那一刻就开始酝酿相应的最佳决策。汉斯说他动作快,实际上是他思维很快。
“爷爷,”默默面对了好一会儿,路迪觉得这沉默有些不舒服,想要打破这寂静,“恕我直言,您是不是不想迁移?”
汉斯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您知道,如果进行全民公投,很多年轻人会希望迁徙,要一个大的历史机会让自己崭露,而议事院以上了年岁功成名就的人为主,他们自然会倾向于保留现有局面,以有利于自己的地位。让议事院投票就是有利于驻留,不是吗?”
汉斯又没有直面回答,仍然反问他:“这是你自己的抉择理由吗?”
路迪微微窘迫了一下。“是。”他点头承认道,“这也没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觉得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这个。”
“是,”汉斯轻轻点了点头,“但我想这不影响最后的结局。”
“不影响吗?我觉得会影响。”
“你今天看到了,即便是议事院投票,你们也还是有很大机会获胜。”
路迪又一次观察汉斯的表情,想看出是否有那么一丝讥讽或者感伤,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汉斯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本书,有关注也有观察,只是没有内心情绪的流露。不知为什么,路迪对爷爷有了一丝胆怯,他觉得自己计划的所有步骤爷爷都看得清楚,但爷爷的意愿他却看不清楚。他建议爷爷延长讨论时间,汉斯没有表态,只说知道了,会仔细考虑。
路迪退出房间,一个人伫立在走廊。他不知道爷爷是不是也会焦灼,他能察觉自己的焦灼。即使在心里,他也有点回避自己热衷迁徙的真正理由。他已经计划了很多未来的场面,无论哪一个都有自己站在山岭上指挥建设的场景。他几乎已经无法接受它们不能化为现实。可是无论是表面还是内心,他都为这种个人的野心膨胀感到羞愧。小时候他以为自己会一心为公,以为自己会纯粹客观地评论天下事。今天是他第一次坦诚自己,坦诚自己的欲望。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下午的初战告捷,还是因为爷爷话里平静的力量。
他心绪纷杂地站着。走廊的另一端,传出两个女孩子甜美的声音。那种甜美映衬着他长长的影子,让影子看起来像一柄生锈的铁棒。夕阳西沉,他不知道是谁更不合时宜。他没有心思谈天说地,但还是习惯性地走向洛盈的房间。
门没关,他刚到门口就看到了吉儿。
“路迪哥哥!”吉儿扬起声音欢快地招呼他。
路迪朝吉儿点点头打了个招呼,转头问洛盈:“你今天觉得怎么样?精神好不好?”
他注意到,洛盈的头发梳了上去,发丝有些许凌乱,额头有汗,显然是刚出门回来。
“好。”洛盈很淡地笑了一下,说,“我一直都挺好的。”
“才不是呢!”吉儿推着她的手臂,对路迪笑道,“她现在整天都怪怪的!照我说,她是害了相思病啦!”
吉儿说着,咯咯地笑起来,说的是洛盈,但自己的脸却有点儿红了。
路迪的心动了动。他觉得不是没有可能。这个年龄的女孩,这件事是最有可能的。洛盈近来的状态让路迪有些担心。她有时会一个人抱着膝盖长长久久地坐在窗边,什么事情也不做,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有时她又会突然消失,不提前打招呼,问她去哪里也不说。从她回来,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他正开始有点担心。他想,要是相思病也还好,至少她的状态就可以理解了。
“你别瞎说,”洛盈轻声对吉儿嗔怪道,“没有这样的事。”
她说得并不十分专心,仿佛连反驳都没什么兴趣。
“还不好意思承认呢!”吉儿眨着眼睛看路迪,“路迪哥哥,你可要好好问问她,我才不信什么事都没有呢。你看她一整天忙忙碌碌的,做这么大的东西,显然是做礼物呢,这不是相思病是什么?”
顺着吉儿的手指,路迪注意到房间窗边凌乱堆积的一堆材料,从硬纸板到金属托架再到各色丝带,有些散置,有些已经拼接,形状和性质仍然看不出来,但能看出拼接的东西体积不小。路迪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至少他是第一次见到。
“跟你说了不是礼物。”洛盈轻声否认。
“那不然是什么?”
“只是一个活动的宣传板。”
洛盈的态度引起了路迪的好奇,她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遮掩,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什么活动?”
“水星团的一个纪念活动。”
“你们不是被隔离了吗?”
“只是一个月而已。马上就到了。”
“是谁发起的活动?”
洛盈似乎察觉到路迪口气中明显的暗示意味,于是直率地回答:“不是哪个男孩,你们别瞎猜。只是纤妮娅发起的一个讨论会。我做的也真的不是礼物。”
“纤妮娅?是上次去医院看你的那个女孩?”
“是。”
“她是练体操的吧?她发起什么讨论会?”
“是练体操,但她一直喜欢看各种经典论文。”
“什么经典?”
“就是一些……”
“路迪哥哥!”就在这时,吉儿忽然插嘴叫道。
洛盈和路迪将目光转到吉儿身上,她却又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似的脸红了一下。
“天不早了,”吉儿想了想说,“我该回家了。”
“好,”路迪满不在意地点点头,“常来玩。”
“路迪哥哥,”吉儿没有立刻站起身,手指向一边,“你能帮我拿一下那个吗?”
路迪转过头,发现是一盆很大的花,他看着很熟悉,却叫不上名字。
“是咱们家院子里的花,”洛盈解释道,“吉儿喜欢,我就送她一盆。”
路迪感到有些头痛,却不好说什么,只得陪吉儿起身,端起来送她下楼出门回家。他很想和洛盈借着这机会好好谈一次,但打断的话就像吹散的烟,想再聚起来就难了。他明白吉儿的意思,但却有点儿气恼。他回想着纤妮娅的样子,仍然觉得记忆十分鲜明。很少有女孩在见面第一次就给他留下如此鲜明的印象。她的眼睛上翘,像一对鸟的翅膀,高傲的样子显得很有风情,身材玲珑有致,有一种毫无修饰的天然。他对她说什么看什么并不感兴趣,但他对她本人很好奇。这些话他平时是绝不会直接问洛盈的,这些天也是第一次有机会提起。路迪跟着吉儿出了门,回头的时候看到洛盈抬头望着窗外天边,若有所思。
“路迪哥哥,我听说你在推广你的磁座位方案是吗?”吉儿甜美地问。
“嗯。”路迪应着,心不在焉。
“太好了,”吉儿开心地笑了,说,“我在想,能不能把将来的上升座椅设计成C形,顶篷上垂下彩色的纱幔。”
“可以吧。”路迪含糊地说着,没有什么兴趣讨论。
“那能不能在座椅护栏下吊一个小平台,种满花呢?”吉儿接着欢快地问。
“随便吧。”
“那能不能在每家窗前加一个停车等候区?”
“那有什么用?”
“方便男孩在女孩窗口等着她嘛。”吉儿歪着头,笑眯眯地说,“也许是没什么用,但光考虑有没有用多没趣,人总要有些创意嘛。”
创意。路迪有点儿无奈地看着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觉得他知道火星最伟大的发明是什么了,不是数据库,也不是聚变发动机,而是小机械系统。程序操控,运行便捷,一台小机械就可以进行物品完整的装配。同样的东西,根据输入图纸的不同,可以很容易组装出不同式样。起先是为了孤立的小工作站准备的,后来发展延伸,被加勒满应用到房屋建造,被泰勒用到生产衣服。路迪想,女人们总以为外观换个花样就叫创造了,动不动把什么换个颜色、加个蝴蝶结就号称设计,要么就把座位弄得像鸡蛋壳一样,理念上却一点也不关心,这叫什么设计呢。真亏得有小机械,给她们多少乐趣,随便改改样子,整天都有事干。
女人,他想。总得给女人们找点儿事干,要不然这世界非乱了不可。
※※※
晚上八点半,路迪来到唐璜酒吧。这是最近这段时间议员们晚上都喜欢来的地方。他照常在晚饭后散步过来,推开酒吧仿古的小门,先站在门口环视一圈。理查森、沃德、弗朗兹和胡安都在。他在心里点点头,感觉很愉快。他们都在。
唐璜酒吧不大,但很受欢迎。它有一个好处就是有比较大的长条酒桌,不像其他多数酒馆,只有三三两两的凳子绕着隔得远远的小圆桌。长酒桌旁围着一圈人说说笑笑,四周环绕着的折线形吧台让其余的人随意走动,站着边喝边聊。酒吧的灯光不算明亮,酒也只有普通的四五种,但是整个墙壁的显示与装潢却有一种充满诱惑的饱满之感,在幽暗中涌动着一种跃跃欲试。
路迪在长桌侧面找了个位置坐下,倒了半杯酒,很快加入众人的谈天说地。他斜着身靠着椅背,将椅子向后仰,一条腿向前抵着桌边。有人大声说着白日里不好说的各种轶闻,他不时跟着大家哈哈大笑。坐在他身边的是个面红秃顶的中年人,说话有点结巴。他看到在长桌另一侧,弗朗兹正在低头和旁边一个男人商量着什么。理查森则站在长桌背后的吧台边上,看着手表,像是在等人。
路迪看到,胡安正在向自己这边移动。他黑而圆的脸微微泛着酒气的油光,一边移动位子一边和经过的人打趣,笑声洪亮爽朗,拍动对方肩膀的手厚实有力。胡安远远看了路迪几眼,路迪从中看到一丝清楚的示意。路迪看到了,却装作没有注意。胡安眼中的凌厉也一闪而过。
“你那次要的绝对是鳕鱼!我记得很清楚。”胡安对经过的一个微醺的男人大声说。
“没有的事!”那个男人大笑着反驳道,“我两年没吃过鳕鱼了。”
“不可能!我明明记着。咱们打赌吗?可以去问露西。她当时在场。”
“赌就赌。赌什么?我自己的事我还不记得吗?”
路迪与身边的秃头男人交谈,可是几乎没有听进去多少。他端着酒杯,环视四周,陷入自己的思绪。两年多来走的每一步和最近的计划一股脑涌上心头,在觥筹交错的喧闹间随着酒精来回摇晃。
路迪来到议事院两年半了。对议事院,他的感觉很复杂。他喜欢议事院,但他在那里经历了巨大的心理落差。他曾梦想一步登天,但进入现实才发现,没人听他说话,没人拿他提前毕业、功课全优的成绩当回事,没人因为爷爷的身份高看他一眼,没人打算为了他的优秀修改标准程序,甚至没人真的觉得他优秀。议员们有自己的得意的历史,有自己专注的事情,不会在一个小辈身上花太多的注意力。他第一次被人冷落了。这让他在第一年就有了一种从天堂跌落谷底的巨大的挫败感。
路迪对现实接受得很快。尽管不甘心,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将自己摆回到渺小的位置。他在数据库中一一浏览了每个议员的资料档案,背景经历、学术成果、所有曾经的提案、投票意向、来自民众的反馈和投诉记录,以及他们的政治倾向和政治性格。在他心里,议会的结构就像一幅山脉连绵的三维地图,开始一点点清晰,呼之欲出。他能大致不错地看出酒吧里谈话的格局,推断正在交谈的双方筹措的大体方向。他开始操作所有他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必做的事。这些事情他没告诉过任何人,甚至没有告诉爷爷。
谁说我没遇到过挫折呢,他默默地想,有谁知道我的挫折。好多人整天愁眉苦脸,就像天塌了似的,其实还不过是那么点事。他们以为考试不过就叫挫折,真是荒唐。生活唯一的挫折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连理想都没有的人也好意思说挫折?
他仰起头,将一杯酒灌下肚,再低头的时候,胡安已经坐到了他的身旁。胡安仍然大笑着,一只胳膊压到他肩膀上,朝他也举起了酒杯,就像和刚刚碰杯的每一个人一样。路迪能感觉胡安沉重的臂膀,但他尽力做出轻松的笑容和他碰了杯。
“你今天来得正好。”胡安低声对路迪说,“刚收到一条消息。”
路迪像听到什么笑话似的仰头大笑了,然后低下头,不动嘴唇地问:“什么消息?”
胡安侧头,仍然笑着说:“地球那边已经确定要在月球上建新的防御基地了。”
“哦?难道他们有所察觉?”
“肯定是。”
“那您的意思是?”
“尽快行动,不能拖了。等他们建好就晚了。”
“明白了。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再给你消息吧。”
胡安从路迪耳边抬起头来,像是刚刚讲了什么不入流的笑话一般大笑着拍拍路迪的肩膀,路迪也配合地显出窘迫的神情,像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伙。胡安很快站起身来,又开始和周围其他人说笑,胖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吧台走去,不由分说站到一个高个子对面,与那人大声攀谈起来。路迪低下头思量起来,仿佛酒醉一般半晌无言。
新的工程组织开始浮出水面,无论是谁都能看得出,整个火星都将面临全新的阶段,无论是自然环境还是社会构架都会变,就像一台重组装的机器,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将要获得的新的位置。
路迪不知道未来的火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但他知道他们正在创造历史。有目标地改造一颗星球,这还是第一次,不仅是火星的第一次,也是人类的第一次。所有事情都变化而动荡,未来充满可能性与不确定。路迪觉得内心澎湃。他知道参与这场变革也许将成为罪人,但未来的人一定因为不能参与而深感遗憾。这样的时期需要强有力的领导核心,谁在这整个过程做出重要贡献,谁就能站在未来政治舞台的中央,就像走过战争年代的爷爷和他的同伴们。路迪清楚,他已经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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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妮娅
纤妮娅对这个世界抱有戒心。她清楚自己有时戒心得过分,似乎对什么都不相信,这样也并不太好,只是她无法不如此。她觉得自己和洛盈刚好相反,洛盈总是对什么都过分相信,相信一些根本不可能为真的虚无的好意,对事实视而不见或拒绝承认。纤妮娅宁愿多保护自己一些。她不相信爱情,就像她不相信那些大人物是为了全体公民福利而筹划。
路迪找到纤妮娅的时候,她正在画集会的标语。她起初没注意到他,当她抬头看到他,他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她想遮挡手底下的东西已经来不及了。
“你继续画。我不打扰你。”路迪试图轻松地朝她笑笑。
“有事吗?”纤妮娅看着他。
“没事。”
纤妮娅狐疑地咬着嘴唇,并不相信。
“你画的是什么?”路迪问她。
“宣传牌。”
“现在难得看到有人用手画画。为什么不直接出电子图?”
“电子图不好看。”
纤妮娅很简单地回答。她没有说出真实理由。她不希望在集会之前在数据库里留下任何信息或痕迹,无论是在公开空间还是私人空间。在她看来那都是一样的。只要是在系统里写下的资料,管理系统的人就有办法能看到。按规定他们不应该窥探,然而她不信任他们。
“宣传牌是用来宣传什么?”路迪仍然微笑着,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画画?”纤妮娅反问道。她不清楚路迪的意思,也不清楚他知道多少,这让她觉得不安全。
“我若说是路过,你相信吗?”
“不信。”
路迪笑了。“好吧,我承认。是小盈说过你们有时候下午在这边见面。”
“她还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真的。我问她你们计划什么她也不告诉我。”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路迪很直率地看着纤妮娅的眼睛,目光里燃烧着收敛的暗火。纤妮娅也看他片刻,嘴角忽然浮现一丝讥诮的笑意。她能看出他在试图使用一种惯常的征服女孩用的表情,这让她觉得滑稽。她不想做他的堡垒,也不喜欢看他跃跃欲试准备冲锋的模样。
她又低下头,重新拿起画笔,在纸上描绘。她没有什么绘画基础,只是在一排写得很大的字母旁边做花边的修饰。字母写得凌厉,像一排举枪的兵士。
“‘不自由,毋宁死。’”路迪站在她身旁念道,“为什么画这个?”
“为一个读书讨论会。”
“讨论什么?”
“讨论我们到底有没有自由。”
“你觉得我们没有自由吗?”
“还没有讨论,”纤妮娅冷冷地说,“我怎么会有结论。”
“你怎么定义自由呢?”
“自己决定命运。”
“可是命运的偶然性是人永远克服不了的,人往往什么都决定不了。”
“只要不被人为阻挡就可以。”
路迪说得饶有兴趣,一只胳膊撑到了桌子上,斜着身子一边看纤妮娅的画一边看着纤妮娅。这是一个小换乘中心的街心花园,两张宽大的玻璃长桌和环绕散置的立方体小板凳是集会和绘图极方便的设施。路迪的金发闪闪发光,但纤妮娅并没有抬头。
“对了,”路迪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医院,你说到的关于留学的意见,我替你们向议事院提交了提案报告。”
纤妮娅警觉地抬起头来问:“你提了什么?”
“我说你们觉得留学过程中的很多不适应造成了心理痛苦。建议留学组织委员会重新全面考查评估,重新制订留学方式,增加提前的准备和心理辅导。”
纤妮娅又低下头:“你并没有明白我的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在留学本身。根本不在于这些细节。”
“你是说根本不应该去吗?”
“你可能无法理解,我们只要见到了另一个世界,再怎么调试也没有用。就是回不来,就是不喜欢那种……”她想了一会儿措辞,“那种很僵硬的东西。”
“我能理解,”路迪微笑着说,“技术官僚主义。”
“对,就是这个。”
路迪点点头:“这个我也讨厌。”
“是吗?”
“当然。我不止一次写过文章反对现在的系统构造。”
纤妮娅抬起头来,双肘支在桌上,侧头对着路迪,琢磨了片刻说:“那就实话告诉你好了,我们这次的讨论会,实际上是想发起一场运动,想反对这种官僚主义。让房屋和工作室身份流动起来,不要让人总僵死在一个地方。”
“哦?”路迪的眼睛亮了起来,显得饶有兴趣,“这是件好事啊。”
“你这么想?”
“当然。当然是件好事。”路迪说得非常肯定,“也算我一个吧。有什么可以帮的,我一定帮你们。”
纤妮娅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猜测着路迪的内心,不知道他有几分是当真和他们想得一样,又有几分是为了接近她而故意表达的一片热情。她想了想,觉得即使是后者也没有什么,并不算太过分。他们的目的就是唤起更多人支持,有一个人支持总比没有好。更何况他还是洛盈的哥哥、总督的孙子。如果他承认他们行动的合理,那么他们肯定会做得更加理直气壮。这样思量再三,她的戒心慢慢消退了些许。她没有表示什么欢迎,但当他伸手帮她翻动展板的时候,她也并没有和他斗嘴,没有拒绝。
※※※
第二天,纤妮娅将这件事告诉了洛盈。她们在去房屋办公室的路上,边走边聊。
洛盈对哥哥的殷勤并没感到惊奇,但对他开明的态度却觉得没有料到。
“我记得一个月以前哥哥还是很反对我偶尔提起的革命呢。”洛盈回忆道。
“我也不清楚他怎么想的,”纤妮娅说,“他只是说他也讨厌技术官僚。”
“那倒是可能的。”洛盈点点头,“哥哥一直有点不甘心让上级压着。他也说过现在的部门设计得不好之类的话。”
纤妮娅和洛盈慢慢地走着,向罗素区社群活动中心的方向。这天不是周末,活动中心人影稀少,非常寂静。一连串圆形房间,在周日成为美术俱乐部、美食俱乐部、社交舞俱乐部,而没有活动的日子静静空着,从关闭的玻璃窗能看见室内每处未完待续的安宁画面。她们经过活动中心,顺一条笔直的大路向南,大路中央有树和草坪,两侧是枝叶遮挡的两条小径,极适合步行。
“你哥哥还说他想帮我们。”
“是吗?怎么帮?”
“他没说。只是说能帮尽量帮。”
“这倒不错。”
“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这么随口一说。”
“这倒不用担心,”洛盈俏皮地微微笑道,“就算他是随口一说,也是为了接近你,然后为了以后能常常接近你,就不能轻易反悔,也就不是随口一说了。”
纤妮娅脸红了,拧了洛盈胳膊一下,嗔怪道:“让你说。”
“吃亏的可是我,”洛盈边躲边笑,“你要是和我哥好了,我还得叫你嫂子。”
“谁和他好!”纤妮娅争辩道。
“你不喜欢我哥吗?”
“我谁也不喜欢。”
“索林也不喜欢?”
“不喜欢。”
“为什么?”
“我早跟你说过,”纤妮娅说得很坚决,“我根本不相信爱情。”
“你才多大啊,”洛盈看着她笑了,“就懂得相信不相信爱情?”
“我就是不相信。我信龙格说的,人都是功利的,说什么爱不爱,其实都只是自私为了自己,有所企图。”
“那你觉得我哥有什么企图?”
“我不知道,”纤妮娅说,“很多东西不是那么直接。他可能是为了一种虚荣心,从来被别人捧着习惯了,难得遇上一个不熟悉的人,就想要挑战征服,为了证明自己。”
“那也不坏啊,至少说明你有魅力。”
“哪里是魅力。只是两种可能,要么是一时冲动,要么是他太爱自己。”
“你怎么就这么偏激呢?”洛盈捏捏她的手,“索林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是你想得太简单。”纤妮娅说,“我就问你,你很信安卡的感情吗?”
洛盈一下子怔住了,片刻后才笑道:“怎么又说起我了?你觉得安卡不可信吗?”
“不是他不可信,是感情不可信。”
“你听说什么事了吗?”
“没有。只是想问,你能确定他在乎你吗?他说过吗?”
“没有。”
“那你能确定他是个相信感情的人吗?”
“我觉得他是。”
“这只是因为我们熟悉他所以信他。可这什么也不能保证。”
“那还要有什么保证呢?”
“什么保证也不可能有。”纤妮娅耸耸肩说,“这就是问题。很多人的所谓爱情只是两个人面对面时情绪一动,过后就不拿它当回事了。”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理论?”
洛盈仍然做出不以为然的样子,但声音并不那么自信。她低着头看着小路,抿着嘴不说话了。纤妮娅侧过头看看她的脸,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洛盈转过头来,笑了一下,纤妮娅也笑了。两个人静静地走了好一会儿,心里都有一丝沉沉的疑惑不决。纤妮娅也不确定自己这样到底对不对。她觉得自己的问题是什么都想看透,而洛盈是什么都不想看透。她没法做到什么都看透,而洛盈又做不到彻底不看透。这局面她们不说,但她们都清楚。是不是该相信一回呢,纤妮娅问自己,相信无私的好意和某种程度的真心。
“不管怎么说,”洛盈看着脚下,像是读到了她的心里话似的说,“我还是想相信。而且我也希望你能至少相信一回。不管对方是谁吧。”
纤妮娅沉默了一会儿,浅笑了一下,说:“希望吧。”
房屋登记办公室在活动中心二层。相当宽大的办公室只有一个中年女人坐在里面,显出一种过于空旷的萧索。办公室平时是无人值班的,只有预约时间才有临时工作人员,因而设施和生活用品都十分简省。一个圆形房间,正中央横着一张长方形桌子,女人端坐在桌后,桌面光滑空净。
“是谁要登记?”女人满面笑容地问,她的眼睛透过眼镜上方,从洛盈看到纤妮娅,又从纤妮娅看到洛盈,带着七分礼貌和三分怀疑,来回打量。
“我们想给一个朋友申请。”纤妮娅答道。
“他自己怎么不来?”
“这……”纤妮娅看看洛盈,“这是我们想送他的礼物,他还不知道。”
女人笑了,像是笑她们年轻不懂事:“小朋友,这我可没法帮你们了。我们这里是不能由他人代办的。需要本人的指纹签署协议才能生效。要不然设这个办公室干什么,数据库里登记电子信息多快啊。既然来现场,就得本人来。”
洛盈和纤妮娅面面相觑,她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那么,”洛盈想了想,“我们能不能先代他申请,确定之后再带他过来?”
“其实我们只是想帮他盖一个很小的房子。”纤妮娅补充道。
“嗯。”洛盈接着说,“我们自己动手也可以。我们已经去了房屋建造办公室,材料都预约了,式样也选好了,他们说得先到您这里登记选址,只要登记了他们就能建。”
“您就帮我们一下吧。”纤妮娅又说,“这个人帮过我们很大的忙。”
“拜托您了。”洛盈说。
女人一直专心地听着,眼镜摘下来拿在手里,表情宽容却带着几丝无奈,想插嘴却没有说出什么,一直到她们都停下来充满期待地看着她,她才将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摊开,酝酿了片刻措辞,非常委婉地开口。
“不是我不想帮你们,”她说,“可是我们也需要指令才能登记。我最多想想办法。你们能不能带来这个人的婚姻登记文件?”
“这个……”洛盈顿时为难了,“恐怕没办法。”
“那怕是不行了。我们只要收到婚姻办公室的文件,就可以登记。但没有可不行。”
“他没有结婚。”
“没有结婚?”
“嗯。”
“那要房子干什么?他不是应该有单身公寓吗?”
“有是有。但是太小了。以前他有实验室和活动室,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连这些都没有了,我们觉得他的自由空间实在是太小了,希望帮他建一座稍稍大一点的房子。”
女人张了张嘴,又露出那种宽容而无奈的神情,似乎不知怎么回答,边随手从桌上找了张空白的纸,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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