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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卡戎-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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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盈微微快活了一点儿,接着问:“后面的那段是指龙格那一回吗?”

“没错。”阿妮塔点点头,“这也是为什么我们把这剧叫做‘革命’,那一回可是实至名归的革命,不演都可惜了。”

“那回也不是真革命吧?不就是一群小青年热血冲动凑到一块吗?也没干什么啊。”

“革命不就是这么回事吗?”阿妮塔俏皮地笑笑,“不然你以为革命是什么?”

洛盈也轻轻地笑了,刚刚绷紧的情绪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什么时候演出?”

“决赛那天。还有一个多月。”

“好。接下来的排练我都可以参加了。”

“不用太当回事。”索林神情轻松,消瘦的双颊露出神采奕奕的笑容。“我们就是玩。这是跟其他人最不一样的地方。想来就来,不用当成负担。”

洛盈答应了。伙伴们随意舒适的氛围让她慢慢有了依恋的归属感。他们一直在微笑。即使怀疑也在笑。这让她安心,内心的紧张沉入心的湖底。她清楚他们没有显露在脸上的是什么,也清楚他们为什么没有显露。对周围的嘲笑和不以为然遮挡了内心追问的焦灼,他们质疑周遭,但没有用愤怒的方式。这一切让洛盈也放松下来,开始和他们一起忙碌,穿梭在废弃铁架的高台上,用丝巾编织谎言,坐在地上对悲伤微笑。她抬头看天,午后的阳光在灰黑的仓库洒下透明的彩虹,尘埃在漂浮,清凉如冰。

排练结束时,安卡叫住了洛盈。他在排练到一半的时候不为人察觉地消失了踪影,好一阵子没有出现,洛盈心里正在隐隐纳闷,他忽然从门口现身,悄悄插回歌队。他没有解释什么,照常歌唱,直到排练完全结束,他才在众人身后将洛盈叫到一旁。

“你昨天不是帮我和皮埃尔联系了吗?”他说,“我后来又给他发了信。”

“嗯。说得怎么样?”

“还不错。我今天中午就是和他去了实验室。”

“去做什么?”

“去看了他的膜技术。我想我能用上。”

“用到哪里?”

“飞机改造。昨天不是跟你说我的飞机现在不能飞吗?我觉得如果能将他的光电膜镀到飞机翅膀上做能源动力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帮助。不过还不确定。需要实验。”

“皮埃尔答应你了吗?”

“答应了。他那方面没问题,但现在的问题是得找个方式实验,我不想让费茨知道。他肯定不想看我另起炉灶。”

“那怎么办?”

“你能不能,”安卡看着洛盈的眼睛,“帮我再申请一个创意大赛的小组?我们中队不让参赛。创意大赛参赛小组有权申请使用各种实验室和加工厂,也可以掩人耳目。就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理论上讲,初赛以前都可以组队,不过……明天就是初赛了。”

“我知道,是太难了一点。”

“没关系,”洛盈轻声而坚决地说,“我一定试试。”

“嗯。”安卡点点头,“那就靠你了。”

洛盈笑了一下表示没什么。她当然愿意帮他。这个世界上,她最愿意的事情就是能够帮他做些什么。她喜欢看他有所寻找,他的专注是她心里的踏实。

“那你准备怎么实验?”

“组装,然后试飞。”

“可靠吗?会不会很危险?千万别太玩命了。”

“没事。”安卡的嘴角浮上一丝笑意,“别的事也就罢了,玩命的事才要做。”

安卡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众人捧着东西已陆续回家,他俩是最后走出仓库的两个。出门的时候洛盈轻轻关上仓库厚重的大门,铁与铁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仿佛响在她的心上。

※※※

第二天早上,创意大赛罗素区初赛在社群儿童课堂举行。

儿童课堂是社群里孩子最喜欢的地方,初赛定在这里,参赛不参赛的人都欢欣鼓舞。这天少年们一大早便拥进课堂,像湍急的潮水一样,迅速将小空间塞得满满的。每个社群虽不大,满足年龄的少年也有几百,三三两两散开,很快就充满整个场地,一时间只见人头攒动。

这一天的课堂色彩很鲜明。赛场并不铺张,没有搭台子,也没有移走游乐设施。只是桌椅都涂画过了,到处充满神话插图,旗子挂得花花绿绿,墙上滚动播放着参赛者宣传。儿童课堂原本是综合性教育场所,各种设施齐备,从乐器画架到光电演示实验,其中的桌椅台面是比赛的天然展台,不需要特别布展,只需要收拾起平时的文具。少年们从清晨就开始布展,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摆在托架上,像难得见世面的新兵,雄赳赳气昂昂孤零零呆愣愣地等待检阅。

洛盈夹在人群中,一阵熟悉的滋味涌上心头。她离开火星很早,参加的自由选课不多,也没进过工作室,很多童年记忆都留在儿童课堂。抬头看看,许多片断仍然像是飘在空中。墙边留着她合唱牧童歌曲的声音碎片,书架旁留着她手指摩娑的轻浅痕迹,桌子上留着她不小心滴上的柔和颜料,空气里留着她裙子的色彩。她看到她自己,单纯的自己,她从五岁到十三岁的大部分时光都在此度过,那些记忆在视线里一点点复苏,如同脱水的蔬菜在浸润中重新饱满。

几位温柔美丽的老师在场地里慢慢巡游,她们是初赛的评审小组。一大群少年围在她们身后,跟着转来转去,就像贵族女子身后拖着的层层叠叠的裙摆。评审小组的意见在结果评选中会占相当大的比例,因此每个小组都提早做了准备,用各种各样的新鲜方式,试图在短暂的作品介绍中给老师们留下完美的印象。

“……二十一世纪后期的服装大师洛马妮阿斯曾经借用现代舞蹈的思想,将衣服定义成人的身体与空间的关系,而我们的设计正是试图将这种思想延续……”

吉儿绘声绘色地说着,双手在身前舞动。演说词她写了整整一个星期,前一天晚上还在磕磕绊绊地背诵。

“……人们对衣服的概念通常只是保暖和装饰,对空间和自然的态度是隔离和疏远。但我们都知道,人的精神目标就是要打破习以为常的思维定势,在观念上不断革新。我们制作这件盔甲,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它能够将阳光转化为电能,不仅适合制成宇航服和采矿服,而且更是带来了一种全新的观念——我们的身体不仅能躲开自然,而且能真正拥抱自然、利用自然……”

吉儿的笑容甜美,声音流利自然,充满抑扬顿挫,可见是下了一夜工夫。她不时看看洛盈,洛盈则在人群中对她点点头。在她旁边,丹尼尔穿着一件淡蓝色的滑稽盔甲,挺胸抬头,不停变换造型,做出古希腊雕塑的动作。

洛盈看着吉儿,想起地球上她住过一年的老房子和那些异教徒的房客们。她和吉儿在一起待得久了,发现“革新”是吉儿的一个口头禅,听起来仿佛每天都有新思想、新主意、新热情,而这和地球上的老房子的房客们不谋而合,那个时候他们也习惯说革新这个字眼,每天都说革新。他们不断追求新的享乐方式,行为做派前卫,穿奇怪的衣服喝奇怪的药,不屑于大都市,总说要创造全新的不同的生活。洛盈参加他们的怪异聚会,和他们一起夺取富人的庄园。他们在衣服里插花草,将城市大厦的自动扶梯拆下来架在窗口当滑梯。吉儿说革新,老房客们也说革新,可是他们没有谁曾经想象到对方的生活。

老房子里有一位袋鼠大哥,是她在地球上认识最久的人。他是个和善的光头中年人,从来不穿房客们那些奇怪的衣服,也不参加他们在街上的集会。他在博物馆上班,扮演雕塑,据说是艺术家们为了挑战传统雕塑概念而特意招募的。有时候,他会在下班时偷偷把博物馆里的动物头像搬出来,摆在广场上,吓唬那些城市里出生从来没有见过野生动物的人,第二天早上再搬回去。他还曾经暗自在一座高楼门口铺了一段水泥,印上交错的皮鞋印和动物脚印。洛盈不知道他每次是如何逃避追查,只知道他每天嘻嘻哈哈,过得十分悠然。

洛盈一边回忆,一边跟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吉儿已经讲完了,跑过来抓住洛盈的胳膊,另一只手平复着跳动的胸口,额头微微闪着汗珠,大眼睛露出探寻的目光。洛盈笑着点点头,捏捏她胖胖的小手。

在她们前方,花花绿绿的展品拥挤地簇拥着评审老师,新鲜有趣的小物件层出不穷,掌声和惊叹声此起彼伏,老师们身边围绕的孩子越来越多。

洛盈注意到,普兰达和另外的两个女孩子做了一幅漂亮的双面画,画布半透明,一个沉思的女孩在正面,一个低头散步的男孩在反面,从任意一边都只能看见一个人,但星星和月亮却是双面可见,都发着光,照在画面两边,不知是什么材料。

一行人终于经过了所有展台,站回大厅中央,清点着刚刚记录下的所有作品。

珍妮特老师捧着记录册,环视全场,嗓音清亮温和。

“还有没有漏掉的没有展示的作品?”

大家安静地彼此相望。

“现在有一百一十二个小组,如果没有漏掉的,今天的初赛就到这里了。”

珍妮特老师又问了一遍,在她身后,已经有老师准备收起记录册了。

洛盈决定开口了,心里有一点儿忐忑。她决定铤而走险,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还有。”

洛盈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喧闹了一个上午终于安静下来的会场显得异常轻柔恬静。她向前走了一步,克制怦怦跳动的心脏,故意不去看其他所有参赛的孩子,只是望着珍妮特。她慢慢走到展厅中央最宽大的一张桌子旁边,伸出手非常轻非常小心地将桌面上环绕一圈的展品微微挪动,腾出中间一小块空荡荡的区域,露出深蓝色光滑的丝绒桌布,然后从口袋里掏出前一天从瑞尼那里拿来的小石头,摆在台子上那一小小的空区。土黄色的砂石,形状浑圆,表面粗糙,看上去迟钝,被其他展品遮掩。她将它摆好,看着珍妮特。

“这是……”珍妮特有点困惑地看着她。

洛盈笑笑,指着小石头说:“这就是我的作品。名字叫做‘孤独’。”

老师们相互看了一会儿,围观的孩子也都沉默地面面相觑着。在颜色绚丽技术复杂的建筑和机器人中间,石头的原始粗陋像不合时宜的话一样与周遭的环境不能相融,在桌上显得格格不入,如同被围绕的嫌疑犯身边自动画出一个真空的圆圈。洛盈坦然地看着所有人,这样的寂静正是她所预料并等待的。

沉默了几乎一分钟后,珍妮特老师缓缓地说:“这个……想法很不错。”

她转动胖胖的身体,转而面对其他孩子,试图用最自然的语调说:“洛盈做得不错,她的作品是一个提醒,我们的比赛不一定非要用高科技。大家也可以再拓展一下思路。”洛盈松了一口气,她知道珍妮特是好心,感谢地朝她笑笑。

比赛终于全部结束了。众人开始整理收拾,会场重新开始喧闹,笑声和逗趣的声音伴着比赛结束的轻松愉悦一点点飞扬,彩色的旗帜从墙上撤下,也和刚挂上时抖落同样洒脱的意气。忙碌和拥挤占据了整个房间,孤独的石块重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就像从未出现从未引人注意。

离开的时候,吉儿揽着洛盈,悄悄地说:“你都不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出的?”

“想出什么?石头吗?没有怎么想啊。”

“很有创意耶!”

“是吗?”

洛盈微笑了一下,心里只想着四个字:格格不入。她捏着那块石头想到瑞尼,想到她和她的所有伙伴们,心里很有一些难受。她其实想过什么都不带来,然后指着空气说这就是作品叫“梦想”,但是想了想,觉得那样更加悲观,最终还是放弃了。她并不觉得自己有创意。如果说她曾经跟袋鼠大哥学到什么,那就是不认为自己有创意。她有心情,但她不觉得那是创意。

在那天上午,她看到过一件她觉得当真有创意的作品。那是一只大大的、薄薄的空心玻璃球,里面套着小一号的另一只玻璃球,再往里面,还有一层一层又一层相互嵌套的透明球面,直到细致得分辨不出。每一层球面上都有形状不同的绿地,有房屋,有滑梯,还有工厂。最外面一层的内表面上,像在天空中倒挂着同样的迷你世界,能看到细微的小人做着各种动作,头朝下脚朝上。整个大球悬挂在半空,世界一重重,绿色的大地一层一层透过晶亮的玻璃,十分引人注目。洛盈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她只是定睛看着它,看着一重一重宛如穿入无限的球面,看着尺度迥异却构造相似的世界,看着天穹般笼罩着却倒悬的最外层空间,觉得自己也似乎被倒置了,抛进无垠的宇宙深处。



从二十一世纪中叶开始,私人小飞机就成了地球人出行的主要交通工具。城市越来越宽阔,楼宇越来越庞大,地面交通越来越不堪重负,天空就越来越被带翅膀的小车占据。在地球上,飞行是一件复杂的事。对孩子是梦想和刺激,对少年人是追女孩的手段,对成年人是一种身份象征,对老年人是不停抱怨却不得不依赖的代步工具。对社会学家是新组织形态的诞生,对政治家是领空纠纷,对环保主义者是大气破坏的罪魁祸首,对商人是解救经济衰退的金石良药。对所有人来说,它都是新时代的象征。

中学生上学、大学生冒险、明星度假。每个人胃口迥异,飞机成为一件复杂的东西。为了高速,需要新型固体燃料;为了稳定,需要翼尖失速平衡器;为了达到不同高度,需要燃烧配比控制器;为了不与其他飞机相撞,需要精密全球导航仪;为了适应各种气流,需要智能探测调控器;为了避免人的疲劳造成失误,需要集成全自动驾驶仪;为了远程通讯和召开电子会议,需要高清显示屏和信号接收机;为了防止袭击,需要自动导航炮弹;为了生存,需要广告;为了不死,需要自动弹射伞;为了做爱,需要可放倒的柔软座椅。飞机变得造型千奇百怪,材料五花八门。

当简单变成复杂,简单就被遗忘了。就像小孩子知道吃饭睡觉可以活,大人却说人必须要很多很多东西才可以活。从复杂回到简单需要很强大的耐心。

“人只要吃饭就能活。”米拉说。

索林低着头,面前摊开着图画杂乱的电子纸:“可是我们已经没什么能减的了。”

电子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标注着各种部件名称,一些部件上画上了大大的叉子。三个男孩围着这张薄纸,低头专注地商量,洛盈坐在他们旁边的铁架子上。男孩们想对火星的小飞机进行一次全面改造,将采矿护航战斗和运输的功能都去掉,高度和速度也以能飞为标准,用最小设施达到最精简的目的。

这已是创意大赛初赛后的第七天了。初赛通过,小组正式成立,实验计划可以被列入议事日程了。安卡将自己的飞机改造计划告诉了伙伴,得到出乎意料的积极响应,洛盈想去山谷中寻找从前遗迹的念头也得到了很多支持,好几个人跃跃欲试地想要和她一起去,龙格提出租借一条采矿船,纤妮娅主动组织和召集,索林在导演话剧的同时开始导演秘密行动。洛盈能够理解这样的反应,毕竟在困囿于玻璃盒底每日与总结报告奋斗的日子里,一场追寻往事的冒险出行有着无可比拟的激动人心的力量。几个核心成员开始每天聚集,讨论实际方案,洛盈自己的追寻慢慢扩大为对历史的考量和对天空的渴望。

“我觉得我们的思路反了。”安卡斜靠在一旁的柱子上,低声说。

“什么意思?”索林抬头看看他。

安卡说:“我们一直从飞机出发往下减,所以觉得什么都必要,但实际上我们可以从空无开始往上加,只加最必要的东西。”

“从空无开始?”索林皱皱眉。

“也不是空无,从空气出发。”

洛盈坐在他们三个人对面的铁架子上,双脚碰不到地,轻轻地晃着。三个男孩已经专注地讨论了一个晚上。

他们的工作间在排练仓库的一个角落,孤零零的小屋子像一只大号信筒,环绕大厅的铁架子在身前划过,棱角分明,只留下一小片三角地。夜晚已经来临,无人造访,大厅很空寂,黑洞洞的,只有这个角落亮着灯。男孩们搬了几只箱子,随意地坐着,又写又画,播放盒投影到墙上,各种飞机照片一张一张播放着。

安卡背靠柱子,一只脚交叠在另一只脚前面,看着索林说:“说到底,我们什么飞行任务也没有,只不过是想飞到峭壁不掉下来。所以可以干脆放弃传统飞机,只留下翅膀,机身精简,发动机也可以不要了。这样可以最大限度减轻负载。”

索林诧异了:“发动机?这怎么可能不要?就算用太阳能当能源,发动机喷气也不能不要吧?要是不喷气,靠什么做推力呢?即便翅膀能振动,也得要平飞速度啊。”

安卡摇摇头说:“平飞速度是飞机为了逆风升力才需要的,我们如果无所谓航向的话,完全可以顺着风飞,像一些昆虫。”

米拉问:“顺风?不是算过吗,升力不够啊。”

安卡说:“总升力和机翼面积正相关,我们可以把翅膀尽量做大。大气稀薄升力小,但单位面积上的摧毁力相应也小,我算了一下,翅膀可以做到比地球上大几倍。”

米拉有点怀疑:“可是翅根撑得住吗?弯矩会很大吧?”

安卡耸耸肩说:“不知道。我就是这么想了想。行不行我也说不好。”

索林轻轻地点了点头,对米拉说:“我觉得值得一算。翅膀的支撑找到合适的力矩点应该可以。最关键的是升阻比,得找到合适的机翼形状,还有合适的风。我估计还是可行的,咱们这儿空气密度虽然低,但很多地方风很大。”

洛盈一直没说话,抱着自己的小画板,随手涂涂画画。索林的两只眼睛离得有点儿近,但炯炯有神。米拉有棕色的皮肤、圆圆的脸和乱蓬蓬的头发。安卡身子站得不直,鞋子也没有穿好,但靠着柱子显得人很修长。她不太听得懂他们的讨论,但她听到了安卡的话:飞机只不过是材料和风的舞蹈。这让她忽然领悟了一件事:在谈论飞行之前要谈论空气,在谈论行动之前要谈论周围。

夜晚很安静,洛盈看着男孩们和穹顶外的月亮。他们和她一样,在地球上已经习惯在天空行走。她看着他们觉得很放心,尽管还没有一点儿头绪,但她总觉得什么事情只要他们想做,就没有做不成的。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信念,也许因为已经习惯于跟他们一起漂流,也许因为她喜欢看他们思考时眼睛里燃烧的热情。

男孩们开始热烈地讨论起来,讨论倘使顺风飞行需要什么样必不可少的条件和设备。听上去有各种不切实际且不可克服的困扰,但他们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细细地琢磨,竟然也疏通了大部分阻挡的障碍。只剩下几个小地方,像顽疾和瓶颈钳制,如鲠在喉。

“洛盈,你还记不记得档案里对当地地形的具体描述?”

索林忽然抬头问洛盈,三个人都停下来看着她,显然是他们遇到了争论的分歧问题,需要可靠的外界资料。

“记得,”洛盈看着他们,“只是原本就讲得很少。”

“都说了什么?”

“说那是一处拐弯的山岩,直上直下高耸入云,山壁在大风时会吹落许多砂石。”

“风会很大?”

“会相当大。”

“但那写的是风暴时的状况吧?”

“是。”

“那平时呢?日常的风怎么样呢?”

“档案里没写。”洛盈迟疑了一下,“不过好像山壁上有很多风洞,还有风蚀的沟壑。”三个男孩相互看了看,索林向安卡点了点头,安卡在电子纸上写了几个字。

“你知不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和路线?”安卡写完抬头,温和地问道。

“不知道。但肯定距离营地并不算太远,因为当时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说如果当时派出救援船,那么半个小时就能开过去。”

“救援船能一直开过去?”

“能。”

“那我们的船也能开过去没问题了。”安卡对米拉说。

米拉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这是他的一个很大的质疑,听到解答,放心了很多。

“那我们还造什么飞机呢?”米拉想了想问,“直接开矿船过去呗。”

洛盈摇摇头,说:“我找的山谷虽然在地面上,其他各种遗址本身都在山岩上。”

“山岩上?”

“是啊。”洛盈肯定道,“以前的营地不都是在山岩上吗,我也很想去看看。”

“是吗?”米拉显得很诧异,“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洛盈也有些诧异,“我以为大家都知道。”

“我不知道。”米拉转头看另外两个人,“你们呢?”

“我也不知道。”安卡说。

“我好像听说过一点点,不过不多。”索林微微皱皱眉,说,“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奇怪。那段历史我们的课堂上讲得真的很不详细,战争倒是讲得很多,但战争以前那段时间我还真没什么印象。”

“……似乎是这样。”洛盈想了想承认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米拉问。

“我也忘了……也许是爸爸妈妈在我小时候给我讲过。说不清,就是一直有印象。”

“那具体地形你能说得上来吗?”安卡问。

“我知道是一个山谷,人们住在岩壁上,其他的……我也没什么印象了。”

“你能查一查或者打听一下吗?”

洛盈刚想说爸爸妈妈死了那么久,不知道还能和谁打听,就忽然想起了瑞尼。她觉得他一定是知道的,他写历史那么久,手里的资料应该最是详细不过。她点了点头,答应说应该没什么问题。

安卡点点头,将地上的电子纸拿起,注了几个字,又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总结说:“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吧。我们刚才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少,现在还差两个最关键的,一个是地形,一个是翅膀的控制,现在一时也不可能有答案,我们都回去查查,有什么结果随时发信联系。”

“什么翅膀的控制?”洛盈不由问道。

“一个最最核心的技术问题。”安卡解释道,“我们不是想把翅膀做大吗,这样虽然能利用气流,但也带来一个严重的问题:翅膀的活动会非常难控制。实际的湍流气体无法预测,因此程序难以设计,就算设计了也很可能不适用。机身精简了,程序操控就尤其困难。但又不能不控制,不控制翅膀,就谈不上借气流一说了。”

“这样啊……”洛盈喃喃地说。

她不懂编程,不知道这里面具体有什么困难,但她能从安卡的语调里听出这问题的严峻。所有的现有设计都是人们在千锤百炼的反复修改中留下的最有利的精髓,任何的修改都要面对各种附加的麻烦。她不是工程师,但她懂这道理。她看着男孩们,他们的面容因问题而严肃,因严肃而俊朗。他们看得到问题,但问题让他们神情熠熠。她走在他们身旁走出夜色笼罩的空旷的仓库,心里忽然有一种这许多天不曾有过的踏实的暖意。

※※※

洛盈和瑞尼约在昆虫实验室,这是她向他提出的请求,她说她想知道昆虫的飞行原理,他便欣然允诺,带她来到他从前上学的昆虫实验花园。

瑞尼年轻时在这里待了三年,学习生物运动感受器和压力传感。在火星,很多机械车都是仿造爬行昆虫的构造,用细长灵活的肢体采矿,在碎石遍地的粗砺土壤上健步如飞。他在这里研究昆虫的四肢运动,转变为电子机械,应用到工程设计上。

实验室有一大间温室花房,种了很多种珍贵的稀有花木,铺成高低错落的人造丛林,养着蜜蜂、蜻蜓、螳螂、蜘蛛和各种甲虫。洛盈刚一迈进来,一只蜻蜓就停在她的头顶,她大声叫起来,蜻蜓颤动着飞走了。她怔住了,呆呆地站着,思绪飘飞,被眼前的一切完全震住了。她几乎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每一朵花都散开金灿灿的花蕊,每一个角落都有藏匿的小虫不时跃出,每一双翅膀都扇动着一份鲜艳的诱惑。满眼郁郁葱葱,蝴蝶上下翩飞,大花朵绽开像女孩子的裙子。这一切她不仅在火星上没见过,在地球上也没有见过。她在地球见过花店,见过草原,却没见过这样丰饶自在的动物的花园。

“真美。”她轻声叹道。

“是很美。”瑞尼说,“当初我就是为了它才选了这个专业。”

“这些都是在火星繁育的吗?”

“是。最早期只从地球引入每一样各十对,所有剩下的都是在这里繁育的。”

他们站在一丛花中间,瑞尼轻轻从一朵花上捏起一只蝴蝶,放在洛盈手心里,洛盈细细端详,蝴蝶安静地趴着,纤细的小腿快速颤动,她想摸摸它,伸手过去它就飞了。

“瑞尼医生,”她仰着头问,“昆虫为什么能飞呢?”

瑞尼又捏起旁边一只小蜜蜂,将它倒转过来,胸部展示给洛盈,说:“看到翅膀振动了吗?这就是最基本的动力。只不过不同的昆虫有不同的方式,蜜蜂是靠翅膀扭转改变翅间所夹空气的夹角,而蜻蜓是靠两对翅上下拍击,产生小的涡流。”

“和鸟一样吗?”

“不太一样。”瑞尼说,“鸟的翅膀并不振动,而昆虫的翅膀很少扇动。”

“昆虫的翅膀怎么控制呢?”

“基本上都是靠翅根肌肉扭转,它们的翅膀很轻薄。”

洛盈低下头。小蜜蜂在瑞尼手中无望地挣扎,肚子弯到胸前,细细的小腿蹬来蹬去,盔甲似的嘴巴不停地抖动。瑞尼一松手,它踉跄着飞到空中。他又伸出手,一只蜻蜓飞过来,落在他的手上。

瑞尼看着它微笑道:“说句题外话。我觉得现在人太依赖数值模拟了,什么东西都拿去给计算机算算,却很少再观察。这跟古代正好相反。”

时光默默流淌,一个下午很快流过去了。黄昏的时候,洛盈在心里酝酿了片刻。

“瑞尼医生,”她突兀地问,“人们以前是不是有一个时段住在山谷里?”

“嗯?”瑞尼愣了愣,但还是平和地答道,“是啊。确切地说,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百年前吧。”

“为什么我们很少听人提起?”

“因为对它的评价很复杂。”

“为什么复杂?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瑞尼沉默了片刻才回答。他的话语悠缓,像是在空气里画出一幅虚拟的古画:“那时人们还没有玻璃房子,除了舰船直接改造的铁皮驻扎营,大部分居住在山洞和地下掩体。尽管山岩寒冷又缺少光亮,但能够相当强有力地遮挡宇宙射线,对人来说,生存和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你可以想象,当时的房间相当简易粗糙,以一个小洞连接外界,土黄色的墙壁只经过粗糙打磨,以电炉取暖,白日也要开灯。而即便是这样,那种房屋也不容易建造。所有的建筑作业都要在山岩上完成,很多机械车难以攀登,因此许多工作都要人们手工完成,相当辛苦。而一旦毁坏,重新开掘就要很久。生活物资也多半等待地球供应。”

“地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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