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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质三步曲Ⅲ 琥珀望远镜-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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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观察台上方一点,在离地面几英尺的树枝间。尘埃风发生了某种变化:它不再是那种缓慢的漂浮,而是像洪水泛滥时的河流一样飞驰,是它加快了速度,还是因为她已离开自己的身体而使时间的运动不一样了呢?不管是哪种原因,她都意识到最可怕的危险,因为洪水正威胁着要把她完全扫散架,并且是巨大无边的。她伸出双臂想抓住任何坚固的东西——但是她没有手臂,没有什么东西相连。她的身体离她越来越远,在她下面睡得如此之沉。她试图叫喊,把自己唤醒:没有声音。那个身体继续沉睡着,那个观察着的自己则被完全带出树冠,进入宽阔的天空。
不管她怎么挣扎,她也无能为力,把她带出来的那股力量既平稳又如冲向拦河坝的水一样有力:那些尘埃粒子正潺潺流过,仿佛它们也正泄向某个看不见的边缘。
她被带离了自己的身体。
她朝那个肉身的自己抛去一条精神层面的生命线,试图回忆在它里面的感觉:所有那些活着的感觉。朋友阿塔尔那软软的鼻尖轻拂她脖子的感觉、熏肉和(又鸟)蛋的味道、爬上一块岩石时肌肉胜利的紧绷、手指头在电脑键盘上美妙的跳跃、烤咖啡豆的芳香,和冬夜里床铺的温暖。
渐渐地她停止了移动,那条生命线系牢了,她悬挂在空中,感觉那潮流的重量和力量冲击着她。
这时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一点又一点(随着她强化了那些感官记忆,增加着其他的感觉:在加利福尼亚品尝加冰的玛格丽塔酒、坐在里斯本的一个餐厅外的一棵柠檬树下,刮去自己车前窗上的霜,)她感觉到尘埃风在减缓,压力在减小。
然而这只是刮到她身上的:在周围,上面,下面,那巨大的洪水仍然像先前一样飞快地流淌,不知为什么,她的周围有一小块静止的地方,在那儿,粒子们正在抵御着这种流动。
它们是有意识的!它们感觉到了她的焦虑,并对此作出了回应,它们开始将她带回她那遭遗弃的身体,当她近到能再次看见它,如此沉重、如此温暖、如此安全时,一个无声的抽泣震撼了她的心。
然后她回到身体里,醒了过来。
她颤巍巍地深呼了一口气,把手和脚贴在观察台那粗糙的木板上,一分钟前还几乎怕得发疯,现在却因为与身体、地球和重要的万物成为一体而充满深沉和舒缓的狂喜。
她终于坐起来,试图理清一下思路,她的手找到了那个望远镜,她把它举到一只眼前,用一只手支持着另一只颤抖的手。那是毫无疑问的了:那缓慢的漫天漂浮已经成了洪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听到,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感觉到,如果没有望远镜,也没有东西可以看到,但是即使当她把望远镜从眼前拿开时,仍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急速无声的洪流,与之一道的还有她在因为脱离肉身的恐惧中所忽略的一件事情:空气中弥漫着的一种深沉、无助的遗憾。
阴影粒子们知道在发生什么事,它们非常悲伤。
她自己也部分是影子物质,她的一部分臣属于正在穿越宇宙的这个潮汐,穆尔法也一样,每一个世界的人类,每一种有意识的生物也一样,不论他们身在何处。
除非她找出正在发生的是什么事情,否则它们也许全都会飘走,烟消云灭,一个也不例外。
突然她又渴望回到地球上,她把望远镜放进口袋,开始爬回地面。
当黄昏的阳光变得绵长柔美时,戈梅兹神父跨过了那扇窗户,他看见了那一排排巨大的轮子树和蜿蜒穿梭在平原上的道路,与玛丽前些时候在这同一个地方所看到的一样,但是空气中没有雾霭,因为早前一点刚下过雨,所以他比她看得更远,尤其是能望见远处大海的波光粼粼和一些可能是船帆的若隐若现的白色物体。
他把帆布背包高高地扛到肩上,转身向它们走去,去看能发现什么。在长夜到来之前的沉静中,走在这光滑的路上很是愉快,耳旁有长长的草丛里一些像蝉一样的动物的呜叫,脸上沐浴着温暖的夕阳。空气也是新鲜的,清新、甜蜜、完全没有他经过的一个世界里的那种悬在空气中的石脑油烟和煤油烟的气味:他的目标——诱惑者本人——属于的那个世界。
日落时,他来到一个浅湾旁边的一个小岬上。如果这片海有浪的话,那浪是很高的,因为水边只有狭窄的一道柔软的白色沙滩。
漂浮在平静的海湾里的是一打多……戈梅兹神父不得不停下来仔细思考,一打多硕大的雪白的鸟,每一只有划船那么大,长而直的翅膀拖在它们身后的水面上:翅膀实在够长,有六英尺多。它们是鸟吗?它们有同天鹅一样的羽毛、头和嘴,但是那些翅膀是前后依次排列的,肯定……
突然它们看见了他,头啪的一声转过来,所有的翅膀立即高高张起来,跟游艇的帆一模一样。它们全都随着微风朝里倾斜,向岸边驶来。
戈梅兹神父感叹着那些翅膀帆的美,感叹它们的柔软自如和完美的线条以及这些鸟儿的速度。接着他看见它们也在划桨:它们在水下有脚,不是像翅膀那样一前一后,而是并排长着。与翅膀和腿一样,它们在水里有着不同寻常的速度和优雅姿势。
第一只鸟一靠岸就穿过干干的沙子笨重地爬上来,径直冲向神父。它口里发出恶意的咝咝声,一边笨重地蹒跚上岸,一边头向前刺,嘴巴劈啪作响,里面还有牙齿,像一排锋利的没有弯曲的钩子。
戈梅兹神父在离水边大约一百码的一个长满草的低矮的岬上,他有足够的时间放下帆布背包,拿出步枪,装上子弹,瞄准,开火。
鸟的头爆炸成一团红白相间的雾,那死鸟笨拙地向前跌跌撞撞地走了几步,这才扑倒在地。在一两分钟之内它还没死,腿踢着,翅膀升起又落下。巨鸟在一摊鲜血中扑通了一圈又一圈,踢起粗糙的青草,直到肺里不停地喷出泡泡,以红沫四溅的咳嗽告终,这才倒下不动了。
第一只鸟一倒下,其他鸟就停住了脚步,站在那儿看着它,也看着这个男人,它们眼里迅速流露出一种夹杂着愤怒的领会的神情。它们望望他又望望那只死鸟,望望那只死鸟又望望步枪,望望步枪又望望他的脸。
他把步枪再次举到肩上,看见它们作出反应:笨拙地朝后移动着挤到一堆,它们明白眼前的处境。
它们是优秀强壮的动物,身大背阔,事实上,就像具有生命力的船。如果它们知道死神是什么,戈梅兹神父心想,如果它们能看到死神与他本人之间的联系,那么他们之间就有了成功理解的基础。一旦它们真正学会了怕他,它们就会完全照他所说的去做。
第二十八章 午夜
很多时候我一直
半恋着惬意的死亡……
——约翰·济慈
阿斯里尔勋爵说:“玛丽莎,醒来吧,我们要着陆了。”
当意念机从南方飞进来时,喧闹的黎明正在玄武岩要塞的上空破晓,库尔特太太又酸疼又伤心,睁开了双眼。她一直没有睡着,她可以看见天使泽法妮亚在着陆地的上空滑翔,然后随着意念机朝城墙飞去,她也升起来向塔飞去。
意念机一降落,阿斯里尔勋爵就跳出来跑到西哨塔去找奥滚威国王,完全不理会库尔特太太,立即过来照料这个飞行机器的技术员们也根本不注意她,没有人就她偷去的那架意念机质问她,就好像她是隐形人一样。她伤心地走上坚塔里的那间房间,在那里传令兵主动说要给她端一些食品和咖啡。
“你有什么就拿什么吧,”她说,“谢谢你。噢,顺便问一下,”那人转身离开时,她接着说:“阿斯里尔勋爵的真理仪家,叫什么先生来着?”
“巴西利兹先生?”
“对,他有空上这来一会儿吗?”
“眼下他正在研究他的书籍,夫人。有空我会请他上这儿来的。”
她洗漱完毕,换上她剩下的惟一一件干净衬衣,摇撼着窗户的冷风和灰色的晨光使她打了个寒颤,她多放了一些煤炭在铁炉子上,希望这会止住她的颤栗,但是这种寒冷不只是在(禁止)表面,更在她的骨头里。
十分钟后,门上响起了敲门声,那脸色苍白、眼睛黑黑的真理仪家肩上带着夜莺精灵走进来,微微鞠了一躬。过了一会,那个传令兵端着一盘面包、奶酪和咖啡来了,库尔特太太说:
“谢谢你前来,巴西利兹先生,想用些点心吗?”
“我喝点咖啡,谢谢。”
“请告诉我,”她一倒完饮料就问道,“因为我敢肯定你一直在跟踪所发‘生的事情:我的女儿还活着吗?”
他迟疑了一下。金猴抓住她的胳臂。
“她活着,”巴西利兹小心翼翼地说,“但是也……”
“是吗?噢,求求你,你是什么意思?”
“她在死人世界里。有一段时间我弄不懂这个仪器所告诉我的事情: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现在已无疑了。她和那个男孩进入了死人世界,他们打开了一条路放鬼魂们出来,死人们一出来就像他们的精灵一样消失了,这对他们好像是最美满最值得渴望的结局。真理仪告诉我,那个女孩这样做是因为她偷听到一个预言,说死亡会结束,她认为这是她应该完成的任务。因此,现在死人的世界有了一条出路。”
库尔特太太说不出话来,她只得转身走到窗前以便掩饰她脸上流露出的情感。她终于说道:“她会活着出来吗?但是不,我知道你不能预言。她是——她怎么样——她有没有……”
“她在受苦,她在忍受痛苦,她害怕,但是她有那个男孩的陪伴,还有那两个加利弗斯平间谍,他们还在一起。”
“那颗炸弹呢?”
“炸弹没有伤到她。”
库尔特太太突然感到筋疲力尽,她最想要的就是躺下来睡上几个月,几年。外面,旗绳在风中噼啪作响,白嘴鸦哇哇叫喊着,围着城墙打转。
“谢谢你,先生。”她又转回身对真理仪专家说,“非常感谢,如果你发现更多有关她的情况,或她在哪儿、她在干什么,请让我知道好吗?”
那人鞠了一躬离开了。库尔特太太走过去躺在行军床上,但是不管她多么努力,却怎么也闭不上眼睛。
“你认为那是什么,国王?”阿斯里尔勋爵说。
他正透过哨塔望远镜看着西边天空的某个东西,它看样子像一座山悬挂在离地平线一手宽的天空里,笼罩在云层中,它离得非常远,远得实际上只有把手臂伸直时的一个大拇指指甲那么大。但是它在那儿的时间并不长,并且悬挂在那儿一动不动。
望远镜把它拉近了一些,但是没有更多的细节:不管放大到多大,云仍然看起来像云。
“云山,”奥滚威说,“或者——他们管它叫什么?战车?”
“握缰绳的是摄政者,他把自己掩藏得很巧妙,这个梅塔特龙。他们在伪经里提到过他:他曾经是人,一个叫做伊诺克的人,是贾雷德的儿子——亚当的第六代子孙,现在统治着王国,他的意图不光如此,如果他们在湖边发现的那个天使没弄错的话——就是进入云山侦察的那个天使。如果他打赢了这场战争,他企图直接干涉人类的生活,想想那个,奥滚威——一个永久的教会法庭,比宗教纪律法庭做梦才能想到的任何事情都更糟,人员来自每个世界的间谍和叛徒,由他这个具备能让那座山漂浮不坠的、充满智慧的人亲自指挥,……那个老权威者至少还知道体面地退出,把杀害异教徒和绞死巫师的肮脏活留给他的神父们去做,这个新家伙会凶狠得多。”
“唔,他已经以侵略共和国的方式开始了。”奥滚威说,“瞧——那是烟吗?”
一股灰色的东西正离开云山,一个缓慢扩散的污迹映在蓝天上,但是它不可能是烟:它正顶着撕裂着云彩的风漂浮着。
国王把他的双筒望远镜戴到眼睛上,看出了它是什么。
“天使。”他说。
阿斯里尔勋爵离开望远镜,站起身来,手搭凉篷遮住眼睛,成百,成千,成万,直到半边天都黑了,那些细小的身影飞呀飞,不停飞来。阿斯里尔勋爵见过数亿只强壮的蓝色椋鸟在夕阳西下时围绕着康鄱皇帝的宫殿盘旋,但眼前是他从来也没见过的庞大群体,那些飞行物自己聚拢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飞走,涌向北方和南方。
“啊!那是什么?”阿斯里尔勋爵指点着说,“那不是风。”
云在山南侧的上空旋转,长长的蒸汽破旗在强大的风里流出来,但是阿斯里尔勋爵说得对:那个运动是来自内部而不是来自外面的空气,云煽动和翻滚,然后分开了一秒。
那儿不只一座山,但是他们只看见它一会,接着云又卷回来,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过来把它重新掩盖起来。
奥滚威国王放下双筒望远镜。
“那不是一座山,”他说,“我看见了炮台……”
“我也看到了,一大堆复杂的东西。我纳闷他能透过云往外看吗?在有些世界里,他们有设备能做到这一点,但是至于他的部队,如果他们只有那些天使的话——”
国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半是惊讶半是绝望。阿斯里尔勋爵转身抓住他的胳臂,手上的劲道差点伤到他的骨头。
“他们没有这个!”他用力摇晃着奥滚威的胳臂说,“他们没有肉身!”
他一只手抵住朋友粗糙的脸颊。
“即使我们人很少,”他接着说,“即使我们短命,即使我们弱视——但与他们相比,我们还是强壮的。他们嫉妒我们,奥滚威!那就是他们仇恨我们的原因,我敢肯定。他们渴望拥有我们这样宝贵的身体,如此结实和有力,如此适应这个美好的地球!如果我们用决心和力量迎战他们,我们能够横扫这无数的敌人,就像你能用手扫过云雾一样。他们的力量不过如此!”
“阿斯里尔勋爵,他们有来自一千个世界的像我们这样的同盟。”
“我们会赢的。”
“假如他们把那些天使派去找你的女儿了呢?”
“我的女儿!”阿斯里尔勋爵欣喜地叫道,“让这样一个孩子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不是很了不起吗?你会认为她孤身一人跑到披甲熊国王那儿,使用伎俩把他的王国从他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已经足够了——但她却还下到死人世界镇静地把他们放出来——还有那个男孩,我想见见那个男孩,我想握握他的手。我们开始这场反叛时知道自己在与什么进行较量吗?不知道,但是他们知道吗——权威者和他的摄政者,这个梅塔特龙——当我的女儿卷入时,他们知道他们会与什么进行较量吗?”
“阿斯里尔勋爵,”国王说,“你明白她对于将来的重要性吗?”
“坦白地说,不明白。那就是我为什么想见巴西利兹的原因,他去哪儿了?”
“去库尔特太太那儿了,但是他人已累了,要休息以后才能干别的。”
“他早就应该休息了,派人去叫他,好吗?噢,还有一件事:请叫奥克森谢尔夫人一方便就来塔上,我必须给她安慰。”
奥克森谢尔夫人一直是加利弗斯平人的第二司令,现在她得接过洛克勋爵的职责,奥滚威国王鞠了一躬,留下他的司令扫视着灰色的地平线。
整整一天,部队集合着,阿斯里尔勋爵部队的天使们高高飞在云山上,寻找一个突破口,但没有成功。什么也没改变,再也没有天使飞出或飞进,狂风撕扯着云,云无休无止地自我更新,一秒也不散开。太阳横过寒冷的蓝天,然后移下西南方,给云镀上金光,给山周围的水汽染上深浅不一的杏子和橙子的那种奶白色和猩红色。当太阳落下时,云层从里面发出淡淡的光。
现在,给阿斯里尔勋爵的反叛以支持的每一个世界的战士们都到位了,机械师和技工们在给飞机加燃料、安装武器、校准瞄准器和测量器。随着夜晚的降临,备受欢迎的援军到达了:北方寒冷地带的披甲熊一只只到来了——数量很多,他们的国王也在其中。随后不久,第一个女巫部族到达了,空气从她们的松枝间穿过发出的声响在黑色的天空久久不息。
沿着平原到要塞的南边,闪烁着成千上万的灯光,指示着那些是从远方来的人的营房,更远处,在指南针的四个角落,间谍天使的飞机在不知疲倦地巡游、放哨。
午夜,在坚塔里,阿斯里尔勋爵坐在那儿与奥滚威国王、天使泽法妮亚、加利弗斯平人奥克森谢尔夫人和托克罗斯·巴西利兹讨论着。真理仪专家刚刚讲完话,阿斯里尔勋爵就站起来,穿过房间来到窗前,看着窗外悬挂在西边天空的云山的遥远的光。其他人都一言不语,他们刚刚听到一件让阿斯里尔勋爵脸色苍白、全身发抖的事情,他们全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终于阿斯里尔勋爵说话了。
“巴西利兹先生,”他说道,“你一定很累了,非常感激你作出的努力,请和我们一起喝点酒吧。”
“谢谢,我的大人。”真理仪专家说。
他的手在颤抖,奥滚威国王倒了一杯金色的托考伊葡萄酒,把杯子递给他。
“这将意味着什么,阿斯里尔勋爵?”奥克森谢尔天人清脆的声音说。
阿斯里尔勋爵回到桌前。
“唔,”他说,“它意味着当我们加入战场时,我们将有一个新的目标,我女儿和这个男孩因为某种原因与他们的精灵分开了,并设法活了下来,他们的精灵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如果我归纳错了的话就纠正我,巴西利兹先生——他们的精灵在这个世界,梅塔特龙打算抓住他们。如果他抓住了他们的精灵,孩子们就得跟着他。如果他能控制住那两个孩子,未来就永远是他的。我们的任务很清楚:我们得在他们之前找到那些精灵,保证他们的安全,直到我女儿和那个男孩与他们团聚。”
加利弗斯平人领袖说:“他们是什么形状,这两个失踪的精灵?”
“他们还没有定型,夫人。”托克罗斯·巴西利兹说,“他们任何形状都有可能。”
“所以,”阿斯里尔勋爵说,“归纳起来就是:我们所有人、我们的共和国、每一个有意识的物种的未来——全都取决于我女儿得活着,取决于不让她和那个男孩的精灵落入梅塔特龙的手中?”
“是这么回事。”
阿斯里尔勋爵叹了口气,几乎是心满意足的叹息,仿佛他已经完成了一个漫长和复杂的计算,得出了一个非常出乎意料的答案。
“很好,”他摊开大手放在桌上说,“那么战斗一打响我们将这样做。奥滚威国王,你指挥所有的部队保护要塞。奥克森谢尔夫人,你立即派你的人四处搜寻我女儿和那个男孩,还有他们的精灵。找到他们后就用你们的生命保护他们直到他们重新团聚;我明白了到那时,那个男孩就能逃往另一个世界,脱离危险。”
夫人点了点头,她笔直的灰白头发被灯光照得像不锈钢一样闪闪发光,她从洛克勋爵那儿继承来的蓝鹰在门边的架子上飞快地伸展了一下他的翅膀。
“现在,泽法妮亚,”阿斯里尔勋爵说,“你对这个梅塔特龙有何了解?他曾经是人:他仍然有人类的那种体力吗?”
“我被流放很久以后他才显赫起来,”天使说,“我从来没有近距离见过他,但是他不可能统治王国,除非他真正强大,在每一个方面都强大。大多数天使往往避免肉搏,梅塔特龙却往往喜欢搏斗,并且取胜。”
奥滚威可以看出阿斯里尔勋爵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他的注意力突然被吸引开了,他的眼睛一时间失去了焦点,然后带着特别的专注回到眼前。
“我明白了。”他说道,“最后,泽法妮亚,巴西利兹先生告诉我们,他们的炸弹不仅在世界的下面打开了一个深渊,而且极大地击碎了事物的结构,以至于到处都是缝隙和裂口,在那附近的某个地方一定有一条通往那个深渊边缘的通道,我想要你去找到它。”
“你打算干什么?”奥滚威国王严厉地说。
“我要去毁灭梅塔特龙,但是我的作用已经几乎结束了,必须活着的是我的女儿,我们的任务就是使王国的所有力量不靠近她,以便她有机会进入一个更为安全的世界——她和那个男孩,还有他们的精灵。”
“库尔特太太呢?”国王说。
阿斯里尔勋爵用一只手摸了摸额头。
“我不想让她烦心,”他说,“让她一个人待着,尽量保护好她。不过……也许我这样做是对她不公平。不管她还做了些什么,她总是让我惊奇。但是我们都知道我们必须做什么以及为什么必须做:我们必须保护莱拉直到她找到她的精灵并且逃跑。也许我们的共和国成立的惟一目的就是帮助她做到这一点。好啦,让我们尽量做好吧。”
库尔特太太躺在隔壁房间阿斯里尔勋爵的床上,听着他们谈话的声音,她动了动,因为睡得不深,她从她惊扰不定的梦中醒来,全身不适,因为渴望而沉重。
她的精灵在她身边坐起来,但是她不想走近那扇门,她想听到的仅仅是阿斯里尔勋爵的声音,而不是任何具体的话,她觉得他们俩都注定要灭亡了,她觉得他们所有人全都注定要灭亡了。
终于她听见隔壁的门关上了,就抖擞精神站了起来。
“阿斯里尔,”她说着,走进温暖的石脑油灯光中。
他的精灵轻轻地咆哮:金猴把头压得很低,以便讨好她。阿斯里尔勋爵卷起一张大地图,没有转身。
“阿斯里尔,我们大家会怎么样?”她拿过一张椅子说。
他用掌根揉着眼睛,满脸疲惫。他坐下来,一只手支在桌上,他们的精灵非常安静:猴子趴在椅背上,雪豹身子挺得直直的,警觉地坐在阿斯里尔勋爵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库尔特太太。
“你没有听到?”他说。
“我听到了一点点,我睡不着,但是我没有听。莱拉在哪儿,有谁知道吗?”
“没有人知道。”
他还没有回答她的第一个问题,他不准备回答,她也知道这一点。
“我们本应该结婚,”她说,“并且亲自把她抚养成人。”
这句话太出乎他的意料,他不禁眨巴了一下眼睛。他的精灵从喉咙深处发出轻得不能再轻的咆哮,像狮身人面像一样伸出爪子安顿下来。他什么也没说。
“我不能忍受头脑一片空白的想法,阿斯里尔,”她继续说,“什么都比那个强,我曾经以为痛苦会更糟——遭受永远的折磨——我原以为那一定更糟……但是只要你有意识,就会好一些,对不对?好过什么感觉也没有,只是进入黑暗,一切永远永远地消失?”
他的角色仅仅是个倾听者,他的眼睛锁定了她的眼睛,他全神贯注地倾听着,没有必要回答。她说道:
“那天,当你那么刻薄地谈起她和我时……我以为你恨她,你恨我我能够理解,我从来没有恨过你,但是我能够理解……我能够看出你为什么可能恨我,但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恨莱拉。”
他慢慢地把头转向一边,然后又望了回来。
“我记得你在斯瓦尔巴特群岛,在山顶上,就在离开我们的世界之前,说过一件奇怪的事情,”她接着说,“你说:跟我一起来吧,我们将永远消灭尘埃。你记得说过这话吗?但是你并不是这个意思,你的意思正好相反,对不对?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真正在干什么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真正要做的是保护尘埃呢?你本该告诉我实情。”
“我想要你跟我一起走,”他的声音沙哑而平静,“我以为你更喜欢谎言。”
“是的,”她低声说,“我当时是那样想的。”
她坐不住了,但是她真的没有力气站起来,一时间,她感到晕眩,她的头在旋转,声音减弱,房间暗下来了,但是几乎立刻她的意识比先前更无情地回来了,他俩之间的情状没有任何改变。
“阿斯里尔……”她喃喃地说。
金猴试探性地伸出一只爪子碰了碰雪豹的爪子,男人一言不语地看着,斯特尔玛丽娅没有动,她的眼睛紧盯着库尔特太太。
“噢,阿斯里尔,我们会怎么样?”库尔特太太又说道,“一切就这样结束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
她像梦游人一样站起来,拿起放在屋角的帆布背包,从里面取出她的手枪,接下来她本来会做什么谁也无法知道,因为这时传来上楼的跑步声。
他们俩,还有各自的精灵都转身看着走进来的传令兵,传令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对不起,大人——那两个精灵——有人在离东门不远的地方看见了他们——是猫的形状——岗哨试图跟他们交谈,带他们进来,但是他们不肯走近,就在大约一分钟之前……”
阿斯里尔勋爵坐起身来,完全变了个人。一时间,所有的疲劳从他脸上消去,他跳起身来抓过他的大衣。
他没理睬库尔特太太,把大衣披到肩上对传令兵说:“马上告诉奥克森谢尔夫人:不得威胁、惊吓或劝诱那两个精灵,任何看见他们的人先得……”
他说的其他话库尔特太太没听到,因为他已经下到了楼梯的一半,当他跑动的脚步声也消失了时,惟一的声音是石脑油灯柔和的咝咝声和外面狂风的呻吟。
她的眼睛与精灵的眼睛相遇了,金猴的表情跟平常一样微妙和复杂,在他们三十五年的生命中,一直如此。
“很好,”她说道,“我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我想……我想我们将……”
他立刻知道了她的意思,他跳到她胸前,他们拥抱在一起,然后她找到自己的毛边大衣,他们非常安静地离开房间,走下黑暗的楼梯。
第二十九章 平原上的战役
每一个人都在他的幽灵的控制下
直到他的人性
苏醒的那一时刻到来时……
——威廉·布莱克
对于莱拉和威尔而言,要离开他们昨晚睡过的那个美好的世界实在是太难了,但是如果要找到他们的精灵,他们知道自己必须重新进入黑暗之中。现在在昏暗的洞里疲惫地爬了好几个小时以后,莱拉第二十次俯身在真理仪之上,不自主地轻轻发出绝望的声音——呜咽和呼吸的梗塞声,声音再大一点的话就会变成啜泣。威尔也感到精灵原来所在的地方生疼,一块烫伤的敏感的嫩肉,每一次呼吸都像冰冷的钩子撕扯着它。
她疲惫无比地转动着轮子,思绪的脚步有千斤重。真理仪的三十六个符号中的每一个指针,她曾经都移动得很轻巧和自信,现在却感觉松散和摇晃。把它们之间的联系记在脑海里……这曾经像跑步、唱歌、讲故事一样,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现在她不得不费力地干,她的手握不住,可她不能失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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