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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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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夏沉之没被读书的同学影响,正在读书的同学却反过来被他影响。
    夏沉之的同桌瞧见夏沉之睡得这么香,不知不觉中也来了困意,于是合上书本,一同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睡过去的孩子渐渐多了起来。
    眼见这么多孩子趴桌,夫子感到完全不能忍,他不动神色地走到了始作俑者夏沉之的身边,面色冷峻地敲了敲他的桌子。
    夏沉之茫然地从梦中转醒,愣愣地抬头看着夫子,又顺着夫子的目光看到了熟睡的同桌。
    夏沉之了然点头。
    他体贴地脱下自己的外衣,温柔地盖在了同桌身上,又站起来把一旁的窗户关好,小心翼翼地插了窗栓,没发出一点声音。
    做完这些,夏沉之还转过身,对着后面尚在朗读的同学做了一个“嘘”的噤声手势,示意他们莫要打扰别人睡觉。
    夫子差点被气晕过去。
    夏沉之干的混账事远不止这些。
    他在四书五经里画了各种类型的小插画,把活蹦乱跳的蛐蛐藏在夫子的砚台里,还削了竹子做出一套竹牌,每天下课和众多同学打牌谈天,嬉戏玩耍。
    夫子每日都在刷新自己的忍耐下限。
    直到有一天,夏老爷亲自来私塾,把夏沉之领回了家。
    那一日,夫子说到了女子在朝为官的问题。
    沉姜国有一道国令,女子可以在朝为官。但是位阶一般不高,且历任时间从来不长。
    夫子以此为论题,让学生谈谈感想。
    所有学生都墨守成规地这样说道,女子生来应当倚靠男子,一个好的女子,应该柔情似水,应该恪守妇德,在家相夫教子,在外明礼寡言,入仕做官绝非明智。
    夫子深以为然。
    夏沉之却出声打断了他们,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少年的身形尚且单薄瘦削,说出的话却是独异于众。
    他说:“我们都不是女子,为什么要代替她们自己责令她们该做什么?无论是入仕还是归家,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己的选择,若她有雄才大略,便是给人做谋士门客都能混出一片天地。若她只有柴米油炊之能,穷其一生看顾丈夫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女子在朝为官位阶不高时间不长,只是现在没有,谁知道将来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夫子被这番话堵得瞠目结舌。
    有一个同学适时插话:“夏沉之,你说的轻巧,倘若你的妻子跑去朝堂为官,而且官位比你还高,挣得俸禄比你还多,你又该如何自处?”
    夏沉之清了清嗓子,挑眉一笑回答道:“这有什么,我就在家给她做饭带孩子便是,夫妻之道本该如此,总要有一方多加谦让。”
    夫子狠狠拍桌,怒声呵斥:“口不择言!真是朽木不可雕!男子汉大丈夫,全无半点雄心壮志,满口胡言乱语,真是枉读圣贤书!”
    夏沉之的父亲收到夫子怒发冲冠的信以后,来到私塾带走了儿子,却并没有说一句批评他的话。
    夏沉之回到家,闷闷问他爹道:“爹,你也觉得我说错了吗?”
    夏沉之的爹揉了揉他的脑瓜子,和蔼一笑答道:“爹觉得你说的很对,比那夫子说的好多了,他给我写的信全是什么夫纲礼教,看了几遍都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为何同学都跑来笑话我?”
    “你管他们作甚?”夏父道:“沉之,爹用了大半辈子才想通一个道理,现在爹把这个道理传给你。人生苦短,喜欢什么便去做吧,只要你没碍着别人。”
    夏沉之十五岁那一年,和几个公子哥去茶楼里听小曲,他坐在雅舍的窗台边,恰巧看到江婉仪随军凯旋。
    江婉仪身为副将,却和主将并驾齐驱,两匹骏马在城道上踏着马蹄,后面跟着沉姜国的精锐大军。
    只有在战场上立下汗马功劳的勇士,才能在回来的路上伴行于将军身侧。
    江婉仪虽然肤色几近古铜,穿得一身银装戎甲,却是五官清秀,腰肢纤细,分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女人。
    夏沉之挑眉,因为她不同于寻常所见的女孩子,所以来了非同一般的兴致。
    他开始只是关注她,常常特意去听有关她的事迹,旁人听了江婉仪的那些赫赫战功,多半是钦佩仰慕,可夏沉之……却听得有些心疼。
    后来,每逢江婉仪在沉姜国都内,夏沉之总是制造各种巧合故意偶遇她。
    可惜,国都郢城中众多名门贵女芳心暗许的夏公子,却常常在江婉仪这里碰壁。
    江婉仪好像不大能看见他。
    然夏沉之却是渐渐知道了有关她的许多事,知道她曾经落马伤过左腿,知道她喜欢吃土豆馅的油饼,知道她每次从沙场回国都,都要去镇国公府的宗庙上香。
    江婉仪拉弓射箭,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她骑着马在校场上奔驰,衣襟流风英姿飒爽。
    夏沉之觉得自己生了魔障,这个魔障有个名字,叫做总是在想江婉仪。
    用尽方法仍旧没得到江婉仪青睐的夏沉之忍无可忍,一甩衣袖进宫找上了王后。
    王后娘娘乃是夏沉之的亲姑姑,她架不住侄子的软磨硬泡,委婉地和国君提了这件事,国君一番考虑后欣然应允,于是赐婚诏书隔日便被颁了下来。
    江婉仪接旨后一直很平静,直到洞房花烛的那一日,她终于感到有些排解不去的紧张。
    她为了平衡心中的紧张感,自己扯了红盖头,在房间中央打起了一套威风凛凛的铁血拳法。
    夏沉之的朋友们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新娘子……
    正在虎虎生威地练拳。
    原本打算闹洞房的决心,在这一刻碎成了破冰碴子。
    朋友们争先恐后逃命般地离去了,徒留下酒醉的夏沉之。
    夏沉之醉的有些不清醒,他一边踉跄地走着路,一边口齿不清地含糊道:“娘子……娘子?”
    江婉仪答了一声嗯。
    夏沉之嘿嘿一笑,登徒子般扑了过去,却被江婉仪下意识地缚住双手,干净利落地两下摔翻在地上。
    他躺在地上嗷嗷叫,江婉仪慌忙去扶他,他抬起头亲了她一口。
    江婉仪愣在了原地。
    夏沉之抱住她的腰,他沾着酒气,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缓缓问她道:“婉仪,你跟我过一辈子好不好?”
    他清楚地记得,她那个时候……
    也答了一声好。

  ☆、第15章 谢池春

回冥界的路上,江婉仪的魂魄十分安静。
    她不大说话,神色平定地跟在无常身后,月色清朗,乌云流风,她忽然开口问道:“我是不是要去投胎了?”
    “对,是要去地府投胎了。”我点起一盏灯笼,提在手中照明前面的路,应声答话道:“待会你要去喝孟婆汤,忘记这辈子的事,然后走过奈何桥,就会进入下一世的轮回……孟婆汤有甜的也有咸的,你喜欢哪一种可以告诉孟婆,她会帮你盛好。”
    “甜的。”她接话道。
    灯笼照亮了迢迢黄泉路,前方往生江水滚滚奔流,依稀能看到尽头处的奈何桥,和奈何桥边永远在煮汤的孟婆。
    将入轮回的魂魄们排队领着孟婆汤,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轮到江婉仪的时候,我见她不出声,便对孟婆说道:“请问,能不能给她一碗甜汤?”
    孟婆原本佝偻着背,闻言颤巍巍地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在眼角打了褶子,又被满头的白发遮掩一二。
    “今日的甜汤忘记煮了……”孟婆捂嘴咳嗽了一声,随后叹声道:“哎,我年纪大了,记性越发不好了……”
    江婉仪接过那碗咸汤,不曾犹豫地一头饮尽,尔后,她的手一抖,那盛汤的碗掉在地上摔碎了。
    “每天都有人打碎碗……还不如我这个老太婆手稳……”孟婆幽幽道。
    江婉仪弯腰把那些碎瓷片捡起来,堆在了一边,走上奈何桥之前,她转过头对孟婆说了一句:“汤煮的很好喝。”
    江婉仪走过奈何桥后,下一个人要了一碗甜汤,孟婆默默舀了一勺甜汤水,盛到碗里端给那人。
    我当即出声问道:“方才不是说,今天没有煮甜汤吗……为什么轮到这个人就有了?”
    “哎,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孟婆言罢暼我一眼,这一眼的目光悠长,兼带看淡人事百态的沧桑。
    孟婆的语声倏尔飘忽道:“刚刚那名女子对她的夫君情根深种,甜汤喝到嘴里都会变成苦的——如此一来,倒还不如直接喝咸的。赶去投胎的路上,最后一口汤苦到心坎上,这滋味,可是难受得紧。”
    “情根深种?”我闻言惊诧当场。
    孟婆收拾着汤碗,手中仍掌着汤勺,“是啊,虽然那情根不明显,但我在这奈何桥边站了这么多年,实在是见多了。有些人喜欢直白地表达心意,有些人就喜欢藏着掖着,性格使然,并无什么好奇怪的……”
    我听了孟婆的话以后,握着手中那块属于江婉仪的传家玉坠,心里很有些没底。
    大长老曾经对我说,要把死魂生前最记挂的东西放在奈何桥的桥墩上。
    我原本以为江婉仪最记挂的该是她爹送她的那块玉,那块江镇国公府的传家玉,所以临行前,我特意从江婉仪的脖子上将这块玉坠取了下来。
    然而现在,我刚把玉坠放在桥墩上,它就自己滑了下去,随后跌进了汹涌澎湃的往生江。
    “那玉坠里并无执念。”孟婆忽然对我说道:“没有执念,奈何桥的桥墩就不会收下它。”
    直到走回摘月楼,我还在想孟婆的那句话——
    有些人喜欢直白地表达心意,有些人就喜欢藏着掖着。
    摘月楼的内院,几株玉蓉树又结出了新的花骨朵,天际乌云蔽空,日光浅照熹微,花瓣仍旧通透的仿若白玉雕成。
    三位冥司使端正站在树下,见我走过来,其中一个双手抱拳,开口说道:“君上有令,传大人即刻至冥殿。”
    我讶然,随即问道:“能不能等我一下?”
    冥司使答:“大人请便。”
    我一溜烟跑上摘月楼,把藏在乾坤袋中的瓷瓶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案桌上。
    这次去凡界,我在长街闹市的古玩铺里偶然看到了一种套环瓷瓶,几个大小不一的瓶子可以叠套在一起,瓶身用隶书撰写方格大字,看起来精巧又漂亮。
    我高价买走了写着“康乐永安”四字的瓷瓶,想着回来送给师父。
    日影西斜,凉风四起。
    高敞的冥殿之内,宫灯煌煌通明,我踏过书房门槛的时候,夙恒冥君正站在高大的檀木书架边,紫衣墨发,落影修长,风姿卓然难描。
    他侧目看到了我,“过来。”
    我抬步走了过去。
    夙恒合上手中的书,牵过我的手,将一条麻草拧成的手链系在我的腕上,“你把它落在了乾坤殿。”
    这条手链是师父送给我的,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找到它,也不知道是丢在了哪里,却没想到竟然落在了冥君的宫殿。
    “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我轻声道:“变得不扎手了。”
    他闻言并未答话,只是松开了我的手腕。
    凉风习习吹来,殿中一片沉静之时,夙恒对我说道:“今晚留在冥殿,分理奏折。”
    我回来之后一直盼着能去见师父,却不想今晚要留在冥殿过夜,默然半刻后,我答了一声是。
    整理厚厚一摞八荒奏折的时候,我看到有一本的落款乃是容瑜,手指抖了一下,小心地挑开封面,却见通篇都是用复杂难懂的上古天语写成。
    “想知道这本写了什么,嗯?”
    我忽然听到夙恒的问话,当即抬头看他。
    他坐在黑檀白玉的高椅上,左手执笔,宽大的紫衣袖摆拂过光洁的桌面,目光一片静然,端的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典型。
    我违背事实地回答:“不想知道。”
    “容瑜长老的奏折向来是用上古天语书写。”修长的手指挑着黑玉笔杆,他低声问道:“可要我将他写的内容转述给你听?”
    我呆然,下意识地回了一声:“好啊。”
    话音才落,一位冥司使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那托盘上稳稳当当放了一只紫砂罐,罐内热气腾腾溢出,香味飘到我的鼻子里,顷刻就勾出了满眶眼泪,让我立刻忘记了手中奏章。
    冥司使把那罐鸡汤端到了案几上,又用银勺盛了小半碗,恭恭敬敬端到我面前,然后深藏功与名地离开了。
    “上次的甜食,你几乎未动。”夙恒再次开口说道:“这次的人参鸡汤不知你是否喜欢。”
    他的语声清衡低沉,好听一如往常,只是此刻听来,甚至恍如勾魂的天籁。
    但随即,他又说道:“若是挽挽不喜欢,我只好将它倒了。”
    “不要倒,”我急忙回话,随即斩钉截铁道:“挽挽会全部喝掉。”
    端起汤碗后,我低头喝了一口,久违的鸡汤润及口齿的瞬间,但觉醇香浓厚,回味悠长,简直幸福得要命。
    我喝完这一碗,忍不住又从紫砂罐里舀了几勺,庄重地盛进碗里。
    夙恒不知何时站到了我身后,我放下汤碗转过身,他就势挑起了我的下巴。
    他的指尖带着薄茧,粗糙且微凉,抵在我的下巴上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引得我耳根滚烫。
    “鸡汤很好喝?”他问。
    “嗯,非常可口。”
    夙恒闻言缓慢俯身,离我越来越近,殿内长灯明辉错落,衬得他眼眸深处的光影明明灭灭,跃然如火。
    “君上?”我试图向后退,却被他揽住了腰,分毫动弹不得。
    “挽挽乖。”他嗓音微哑,低沉着说道:“让我尝尝,有多可口。”
    暗含菩提清香的晚风透窗吹过,四下沉静到仿佛能听见心跳,在我尚未反应过来时,他吻上了我的唇。
    缠绵于唇齿的长吻结束后,我红透双颊静立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果然美味。”夙恒搂着我的腰,挺直的鼻梁擦过我的耳尖,在我耳边低语道。

  ☆、第16章 青玉案

晨光初起,早风和畅。
    朝容殿的广院里,银杏树葱茏茂密,落下的银杏扇叶纷纷扬扬散了一地。
    师父拿着一根带叶子的萝卜,颇有耐心地喂他面前的白泽神兽。
    雪令曾经告诉我,这只白泽陪了师父好几百年,性情温和,品貌端庄,在师父心中的地位应该比我高上许多截。
    于是我觉得一定要和它好好相处。
    正在吃萝卜的白泽神兽时不时瞥我一眼,但更多的时候,它只紧巴巴地盯着师父。
    师父容颜俊朗,面色无异,和平日里比起来几无二致。
    我一时高兴,挨他挨的更近了些,问道:“师父,听说你现在是剑道至尊,有没有很开心?”
    “嗯,你还记得我是你师父。”他语调淡然无起伏地说道,随后将手中剩下的半根白萝卜横过来,插在了白泽神兽头顶的那根金角上。
    白泽神兽惊诧地发觉萝卜不见了,顿时慌了神,惊恐地四处张望,最终将怀疑的目光锁在了我身上。
    我摊开双手以示清白,却不料它重重哼了一声,狠狠地别过头,将下巴高高昂了起来,显然是一点也不相信我,认定我丧心病狂抢了它的白萝卜。
    我想不通,为什么它有着这样的智力,还会被尊称为神兽。
    “听说你当上了月令。”师父落座在一旁的石椅上,两条长腿交叠着搭在石桌的边沿,冷冷淡淡地说:“几个月不见,倒是长本事了。”
    我听出师父有些不高兴,但是猜不到让他不高兴的点在哪里。
    “前段时间我在凡界,昨天才回冥洲王城。”我从乾坤袋里端出镌刻“康乐永安”四字的套环瓷瓶,献宝般摆在师父面前,“师父,这是我从凡界带回来的……我想把它送给你。”
    其实我心里有些紧张,怕师父不喜欢,于是捏紧裙摆,手心出了层薄汗。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紧张是多余的,因为师父根本没管那瓷瓶。
    他只是挑眉看我,忽然问道:“昨晚你从地府回来后,去了哪里?”
    昨晚——
    想到昨晚的冥殿,我不自觉地耳根滚烫,向后退了几步。
    “我昨日恰好经过摘月楼,进去逛了逛,整栋楼里没有你半个影子。”师父站了起来,转瞬闪到我身侧,“挽挽不说话,是在想什么?”
    白泽神兽踏着四蹄跟过来,可就在它奔向师父的过程中,头顶的金角恰好撞到石桌上的瓷瓶,那瓶子掉地,转瞬摔了个粉碎。
    “康乐永安”四个字变成了骨瓷碎片,我一路上害怕碰坏瓶子的谨小慎微也在这一刻摔成了碎片。
    师父侧过脸,看了一眼那摊碎片,并没有说一个字。
    我默了一会儿,回答师父的问话:“其实也没想什么。”
    “哦,是么?”师父语声漠然,复又问道:“你还是不愿说昨晚去了何处?”
    我抬眸直视他,慢吞吞地回答:“师父不也有很多事不会告诉我吗……”
    他恩了一声,随后走远了些,冷冷甩下一句话:“所以你也故意找了一件事瞒我?”
    我眨了眨眼,半晌过后,仍旧不是很能理解师父的道理。
    “不说也无妨。”师父忽然变得十分通情达理,很不符合他的性格,
    我才这样想着,他便转身看向我,掌中凭空翻转出光芒四溢的长老金令。
    他语声凉薄地接着道:“挽挽来冥洲王城四个月,还没去过黑室吧。”
    冥洲王城的黑室,是一个专门用来惩戒的地方,据说黑室中的刑罚种类丰富又多样,既能让人痛不欲生,又能让人生不如死。
    我心里一惊,但闻师父又对我说道:“要么告诉我你去了哪里,要么去冥洲黑室领教一番。”
    “你该知道如何选择。”他淡淡加了一句。
    拂晓的日光和煦且轻柔,笼在铺了一地的银杏叶上,更显色泽暖黄。
    一旁的白泽神兽低头刨起了前蹄,试图用蹄子踩住随风扬起的银杏叶,师父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而后随手将它的耳朵揉弄了两下。
    在我还是一只没化形的九尾狐时,师父也喜欢这样对我,但自我化形之后,他反而不再亲近我。
    我有些难过地想,也许师父看我,和看那只白泽并没有什么不同。
    我低下头,忽然就来了脾气,像那只白泽一样用脚踩住地上的银杏叶,倔强地说道:“我选去黑室。”
    “你再说一遍?”
    我抬起头将师父望着,有骨气地重复:“我选去黑室。”
    他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不敢罚你?”
    话音落后,师父手中的令牌刹那闪过金光,一只翅羽洁白的信鸟自那令牌中钻出,振翅飞向远方。
    晨间凉风起,落地的银杏叶被卷的四处飘扬,入目皆是漫天的金色茫茫。
    师父转身背对着我,凉凉道:“既然你这么想去黑室,为师怎好拦着你。”
    白泽神兽抬头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我,最后跑到我面前,低下头将头顶的金角对着我,逐客之意不能更明显,甚至一路把我赶到大门边。
    这一日中午的摘月楼,我端坐在饭桌前,捧着盛满米饭的瓷碗,用最自然的语调装作不经意地问道:“碧姚,你知不知道……冥洲黑室在哪里?”
    侍女碧姚原本正在为我布菜,听了这句问话,她睁大了双眼看着我问:“大人……大人您为何要问奴婢这个问题?”
    “难道是奴婢伺候的不好,让大人您失望至极?失望到想把奴婢送去冥洲黑室狠狠调。教?”碧姚手持汤勺向后退了一步,手指和勺子一同抖了起来。
    “大人!”她忽然重重唤了我一声,语调哀切,声震肺腑,双眼更是盈满了凄婉的热泪,“奴婢不仅可以洗衣做饭晒被子晾床单带孩子——”
    碧姚咬紧下唇,秀丽的脸蛋涨红一片,破罐破摔般决绝道:“奴婢还可以为您暖床!”
    我的手一抖,饭碗摔到了地上。
    我正准备弯腰去捡,碧姚猛地冲了过来,一把蹲在地上,“大人,这种捡碎片的小事请放心交给奴婢去做!”
    “我没打算让你去冥洲黑室。”在碧姚专心致志收拾碎碗的时候,我正色对她说道。
    她的动作顿住,抬脸呆望着我。
    “是我要去黑室领罚。”我端过汤碗喝了一口,表面风平浪静内心却正在淌血。
    碧姚神情严肃地站了起来,紧皱双眉问道:“大人,您犯了什么事?”
    我定定看着她,道出可以应对所有问题的三字箴言:“不好说。”
    “不管所犯何事——大人您一身的冰肌玉骨,捏一下都会红,怎么能去黑室那种地方!冥洲黑室,最轻的刑罚都是笞刑……断不会因为大人您生得美就下手轻!”碧姚抹了一把脸,像是忽然想到了救命稻草,“君上呢,君上可曾知道此事?”
    我闻言一愣,随即盛了一勺饭泡在汤里,用筷子把饭团捣开,捧起汤碗埋头扒饭吃。
    “大人!”碧姚恨铁不成钢,眼角垂下两行清泪,“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还有心情吃汤泡饭……”
    碧姚三缄其口,死活不肯告诉我黑室在哪,我等了几日,也不见冥洲黑室的使者将我拖过去。
    我便认定师父那日只是吓唬吓唬我,其实他心里还是疼我的,并不是真的舍得让我去黑室掉一层皮。
    这么个想法让我雀跃不已,隔日就颠颠跑去了朝容殿,准备向师父坦白一切,顺便再向他道个歉。
    然而朝容殿门口把守的侍卫却是面色凛凛若寒霜,他们直言不讳地告诉我,容瑜长老不想见我。
    我起初以为师父是在闹别扭,拉不下来脸和我说话,但只要我坚持每日守在他门口,他迟早会被我感动。
    就好比凡界那些花魁姑娘和穷书生的故事。
    花魁姑娘总是多才又出众,美貌又高傲的,书生需要在姑娘的楼下整日整日地守着,时不时吟上几首才华横溢的情诗,才能换来她感动之余的青睐。
    于是我每天都在黎明破晓之际准时站到朝容殿的正南门外,从清晨站到晌午,回摘月楼吃过午饭以后,再来立定如松地站到傍晚。
    然而转眼十几日过去了,朝容殿正南方的鎏金大门,却不曾为我打开过。
    每日傍晚,冥司使都会召我去冥殿。
    夜空星芒璀璨,月华流泻百转千回。
    我站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前,一边磨墨,一边发呆。
    “在想什么?”夙恒问道。
    我的手顿了一下,上好的天云砚台中溢出几滴红墨,溅在素纱袖口上,缓慢晕出霞色。
    “君上,”我将研墨用的墨锭搭在砚台,脱口问道:“你是不是缺一个书僮?”
    “书僮?”夙恒抬袖握上我的手腕,向他那边拽了一把。
    我脚下踉跄一步,跌坐在他腿上。
    “不缺书僮。”他一手揽着我的腰,又道:“不过常想见你。见了一次,还想要下一次。”
    他将我牢牢圈在怀中,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耳尖,“你呢?在朝容殿门口站了十几日,可曾有一日想到我?”
    我在夙恒怀里使劲蹭了蹭,试图挣脱他的禁锢,发觉这种努力无异于蚍蜉撼树后,我轻声叫道:“君上……”
    他低头吻了我的脸颊,嗓音低哑而撩人:“别动。”
    “再抱一会就放开你。”他如是说。

  ☆、第17章 苏幕遮

晨光拂晓之际,我抱着被子在床榻上打了一个滚,觉得今日的床垫格外平滑,被子也格外松软,就连枕头都沾着沁人心脾的菩提香气。
    我睁开双眼,入目是金钩挽起的云缎帷帐,窗外茂盛的菩提交错,碧影婆娑生姿。
    推开被子坐起来,直到走下玉砌高床,我才惊觉这不是摘月楼,而是冥殿的内殿,脑中顿时一片清明,再无半点刚睡醒的混沌。
    昨夜,夙恒抱了我很久,我在他怀里窝的十分舒服,似乎就那样睡了过去。
    难道说在我睡着以后,他又把我抱来了这里……
    从冥殿出来时,恰逢朝阳初升,苍苍天穹浩渺,彩霞灿若织锦。
    青石铺就的规整宫道上,我沿着琉璃宫墙的边角向前走,这条路的尽头就是满院玉蓉树的摘月楼。
    我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感觉脖子上挂着的月令鬼玉牌变得滚热,贴在我胸口引出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我不得已将它取了下来,松手后,它兀自漂浮在了半空中。
    晨间日光尚且熹微,月令鬼玉牌却自顾自发出一阵幽光,缓慢向前移动。
    我跟着鬼玉牌往前走,发觉它是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却不料它将我指引去了冥洲黑室。
    时值晌午,纷杂的树影错落横斜,巍峨萧索的宫门前,面无表情的侍卫们在台阶上站成了两列。
    高近三丈的巨大石碑立在正门的一侧,其上以狂草刻写着“黑室”二字,许是因为年代久远,那字的周围生了层青苔,石碑上还有风干的血迹,深红幽绿,触目惊心。
    近旁树杈上的乌鸦戚鸣两声,冷风吹过,带着欲盖弥彰的浓厚血腥味。
    然而最让我觉得可怕的是,那些把守在外的侍卫,每一个的本形都是野狼。
    许多年前,有一群狼妖闯进了我的家,那一日,爹娘都在禁法下化成了飘散的烟灰。从此往后,我做过的每一个噩梦都与狼有关,在那些梦里,我总是拼命地往前跑,身后有一群满口獠牙的狼在追,遍地都是破败的断肢残骸,那些尸首无一例外睁着双眼,喉咙里发出嘶哑的狼嚎。
    初始于心房的恐惧感一直缓慢延伸到我的脚趾,并且逐渐渗进了骨头里,我将月令鬼玉牌握在手心,转身预备打道回府。
    “月令大人安好。”四五名身着黑衣的使者拦住了我,而后用那秉公执法的声音说道:“我等恭候大人多时,刑具早已备好,劳烦大人随我等进入黑室。”
    他们一行人皆是彬彬有礼,然而这种感觉却是极其微妙。
    就好比屠夫杀猪前,温文尔雅地询问那头猪:“猪兄,大刀已经磨好,请问可以宰你了吗?”
    见我脚步不动,有一位使者从袖中取出一只素白信鸟,缓缓开口道:“十五日前,冥洲黑室接到了容瑜长老的命令。”
    他顿了半刻,接着道:“月令出言无状,当以笞刑杖责三百下。”
    杖责三百这四个字让我的心陡然凉了半截,我不相信师父会对我这么狠,哑着嗓子问那位使者:“十五日前的命令,现在还算数吗?”
    “月令大人有所不知,”他面色和善,语气轻缓:“长老下惩戒令给冥洲黑室后,有十五日的撤令时间。倘若在这十五天内,长老仍旧坚持这道惩戒令,黑室才会依令执行。”
    “我不信……”我攥紧了袖口,哑声道:“都让开,我要去朝容殿找容瑜长老。”
    “若是容瑜长老愿意见月令大人您,又怎会落得今天这般?大人还是莫要为难我等,逼我们与您动手。”黑室使者拱手抱拳,继续说道:“笞刑已经是冥洲黑室最轻的刑罚,受过三百杖笞刑后,只需卧床三年,便可完全复原。”
    “卧床……三年?”我抬手放飞一只信鸟,那信鸟朝着师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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