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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相尽欢-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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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长老站在她面前,立定如松,看不出分毫要撑拐杖的老态,“茗罗,你与凡人私会,又为那凡人篡改生死簿,早该料到自己会有如今这一天。”
    这位被唤作茗罗的姑娘轻轻笑出了声,“是呀,我早就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早就想到我会被王城除名,甚至要永生永世堕入轮回……可我就是心甘情愿……”
    大长老摆了摆手,似是不想再同茗罗说话,只对那些侍卫命令道:“带她去奈何桥,给她灌孟婆汤吧。”
    “不,我不去!”她闻言惊声尖叫起来,嗓音凄厉,“我不想忘记他,别带我去奈何桥,让我魂飞魄散,求你们,求你们……”
    侍卫们无动于衷,雷厉风行将她拖走。
    大长老对她的惨叫充耳不闻,侧过脸对我说道:“茗罗原本是冥洲王城的使者之一,我见她平日里算得上机灵,便让她暂代了月令的职位。”
    “在冥洲王城,月令这位置空的太久了……”大长老长长叹了一口气,双手都拄在了拐杖上,“月令鬼玉牌迟迟不肯认主,我便私自做了这个主张,以为茗罗能做好月令的分内事。”
    大长老顿在了这里,过了一会,他才继续道:“却不想这丫头刚去凡界的第一日,就把心系在了一个凡人身上。那凡人后来垂危病重,茗罗还为他篡改了生死簿,委实犯了扰乱地府的大罪——数罪并罚,案刑司将她从王城除名,判她永堕轮回,从此之后,与冥洲王城再无干系。”
    大长老的话说完,茗罗已经在奈何桥边被灌了一碗孟婆汤。
    而后,她浑浑噩噩地走过奈何桥,一如身边其他的魂魄,他们前赴后继地踏入六道轮回,转瞬不见了踪影。
    就仿佛刚才的那些挣扎和反抗,九死不悔的决绝投江,都只是一场当断不断的闹剧,抵不过忘川边一碗了却前尘的孟婆汤。
    “长老方才说,茗罗暂代了月令的职位……然后,她去了凡界。”我站在大长老身后,斟酌着问道:“作为月令,是要去凡界的吗?”
    他闻言眉头舒展了几分,领我走去了奈何桥边。
    奈何桥前,孟婆穿一身素白麻衣,佝偻着背埋首熬汤,那汤水始终滚沸,盛在碗里冒出腾腾不歇的热气。
    大长老指着那些排队领汤的凡人,耐心解释道:“凡人的阳寿都记载在生死簿上,大限一到,无常便会去勾走他们的魂魄,将其带上黄泉路,押至奈何桥。”
    “但凡事总有例外。”他换了一只手撑拐杖,接着说道:“倘若那人生前有浓到化不开的怨念,执念过深,其魂魄就会固守在躯体中,无常勾不走他们,就成了死魂。那些心有万丈执念的凡人们,又常常会被游荡在人界的妖兽和魔怪操纵,不入轮回,不得善终。”
    “而你的任务,便是化解死魂的执念,勾走他们的魂魄。”大长老看着我,语调变得有些严肃:“把他们送至黄泉地府奈何桥,走上该走的路。”
    我攥着手中微微发光的月令鬼玉牌,抬头看着大长老问道:“谁会告诉我什么时候有死魂出现?”
    大长老颔首微笑,从袖中取出一面镜子和一个簿本,将这两样东西全部递给了我,“这是玄元镜和死魂簿。玄元镜通晓查明凡界琐事,死魂簿记录凡界死魂之名——只要死魂簿上出现名字,你就该去一趟凡界。”
    “这是血月剑。”大长老又十分神奇地从袖中掏出一把带鞘的薄剑,“出鞘见血,你拿去好好用,有空磨一磨。”
    我收下这三样东西,听到大长老又对我说道:“你最好能找到那死魂生前最记挂的物件,然后把那物件放在奈何桥的桥墩上。”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呆问道。
    大长老已经杵着拐杖往回走,他边走边说:“奈何桥本就是凡人往生必走的路,聚集的执念越多,它就越稳。”
    从地府回去之后,我住进了冥洲王城的摘月楼。
    摘月楼高五层,顶层陈设尤其精致奢丽,素锦纱幔飘荡,床榻熏染芝兰浅香,从金丝木的窗户向下看,就能望见满院盛放的玉蓉花。
    入夜之后,漫空的繁星光耀明辉,竹编的八角壁灯轻微摇晃,灯影交错,很是漂亮。
    但我睡惯了木板床,没穿过丝缎的衣服,也没盖过这么软的被子,一开始经常睡不着觉。
    我一得空就会跑去朝容殿看师父,朝容殿一直是师父在冥洲王城的住处,那里的侍卫不曾拦过我。
    师父的脸色渐渐好了起来,有时候我坐在师父旁边和他说话,他的手似乎还会动一动。
    我问师父什么时候能醒来,解百忧总是拎着酒壶闷一口,满身酒气地这么回答道:“无论是余毒还是刀伤,我都能全部治好,没什么好急的。”
    这日我从朝容殿出来,已是入夜时分,朗朗如水的月光凉凉照下来,映得远处湖面一片波光粼粼。
    几尾肥鱼迎着月光跳出水面,划出一道道引人垂涎的银线。
    那湖名为天心,湖中水引自天界瑶池,湖中鱼乃是天帝亲赐,总而言之就是一条都不可以吃。
    正当我准备静静走回摘月楼时,有一条胖鱼干了一件叫我无法忍受的事。
    它甩着尾巴在湖面跳跃,尽情拍打着鱼鳍,许是前几次的飞跃太有感觉,这一次它更有感觉地纵身跳了很远——
    就这样没有一丝丝防备地跳上了地面。

  ☆、第8章 良辰景

那只胖鱼不幸落地后,立刻开始拼命地挣扎,顽强地求生,它在草地上一蹦三尺高,大胆地展示着自己强壮有力的腰腹,以及肉多刺少的身躯。
    这场面是如此的活色生香,让我的心里响过一番激烈的天人交战,最终却只汇成了一个正直无比的声音——
    走过去,把它放回水里。
    做出这个善良的决定非常不容易,毕竟我最想把它扔进锅里,而不是扔回湖里。
    四下空寂无人,月光中浓密成荫的树影悉数照上了草地,我走到那条胖鱼身边时,它还在坚持不懈地原地蹦跶,试图重新跳回天心湖。
    我弯下腰,一把捉住了它。
    胖鱼发现自己被捉住以后,先是使劲全力剧烈扭动,随后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啼,声音绵密哀切,刺得我耳朵微疼。
    “你放心,我不是要吃掉你,我想把你送回湖里。”我一边细细打量它的全身,一边诚恳地欺骗它:“我只吃鸡。”
    话音落后,这条胖鱼竟然选择相信我,真的停止了挣扎,甚至安详如老僧入定,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鱼鳞很滑,为了不让它摔到地上,也是为了报答它的信任,我双手捧着它往那湖边走去,“你怎么跳的这么远,你的同伴没有一个像你这样能跳。”
    它扭了扭腰,睁开一双黑豆大的小眼睛,眼神中隐隐露出一些“我就是那么能跳”的骄傲之情。
    见它这么得意,我从善如流地又夸了一句:“你生得真标志。”
    煮成汤一定很好喝。
    这后半句我强忍着没说出来。
    它甩了甩尾巴,算是对我的话应答,小眼睛中的自豪与骄傲更加显而易见。
    “到了。”我停下脚步,站在天心湖畔的石台上缓慢蹲了下去,那条胖鱼在我手中一滚,迫不及待地滑进了澄澈见底的湖水中,搅出一层又一层的如碧清波。
    欢畅地游了几圈以后,它忽然停在湖畔,将小部分的鱼脑袋露出水面,睁着一双精神奕奕的小眼睛瞧我,鱼尾巴灵活无比地来回摇曳着。
    我双手捧脸,兴致勃勃地问它:“你是不是很想感谢我?”
    见它没有反应,我语重心长:“感谢我倒不必了,只是你下次别在岸边跳着玩,如果没有人管你,第二天早上……你会变成一条新鲜又抢手的鱼干。”
    言罢,我看见它那双黑豆般的小眼睛瞬间一亮,然后整条鱼忽地跳了起来。
    这只胖鱼用它那湿淋淋的鱼尾巴甩了我一巴掌。
    我被它的恩将仇报震惊到呆住。
    它见状又甩了我一巴掌。
    待它回归湖中,我早已恼羞成怒,愤愤不平地质问道:“我好心把你放回水里,你怎么能打我的脸?”
    胖鱼无比坦然地摇着尾巴,只是脑袋不停地往后扭。
    我后知后觉地站起来转过身——
    夜风微凉,四野空旷,我在这一刻,恍然以为自己见到了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月光清和似水,却比不得他容色俊美,尤其那双浅紫瞳色的凤目,瑰丽到让人折心。
    他身形修长挺拔,深紫长衣迎风浅荡,衣摆处隐约可见复杂难描的暗纹,皎月清辉下反衬出暗色的华光。
    饶是我见惯了师父的美色,在这一瞬也禁不住失了长久的神。
    湖中那只胖鱼就在此时溅起一把水,全部泼到了我身上。
    随后那水波荡漾的声响更大,我只以为胖鱼又要泼水,提着裙摆闪到一旁,却是脚下一滑,失足跌进了湖里。
    天心湖的湖水漫过我的衣裙,我泡在水中,扶紧岸边的石台,开始努力地往上爬,却因撞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不幸沉浮了数次。
    我这才反应过来,此处大概是立了一层透明的结界,湖里的鱼能穿过它,却会把我生生困住。
    然而当我再次伸手去碰的时候,却什么也摸不到了。
    “已经解开了。”
    这声音清衡低沉,好听到不像话。
    我抬头看向他,不知不觉嫣红了双颊。
    “既然结界解开了,”我咬唇,没什么底气地说道:“我、我可以立刻爬上去。”
    他低声笑了笑。
    我的耳根烫红一片,低头不再看他。
    被湖水浸过的素纱衣裙已然湿透,待我终于爬上岸,才惊觉湿透的衣服会紧紧贴在身上,且那薄绡的素纱沾水过后,质地几近半透明。
    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在脑中炸开,让我想寻一条地缝钻进去,等到衣服晾干再出来见人。
    我抬手擦了一把溅在脸颊的水滴,随后仰起脸说道:“你能不能转过去……不要看我?”
    他闻言,不仅没有转身离我远点,反而走到了我身侧。
    沁凉的夜风吹过,冷得我浑身一抖,低头打了一个喷嚏,心跳却是怦然加快。
    以我的修为,完全看不出他法力几何,又或者说,他的法力本就非同寻常,深不可测。
    我又打了一个喷嚏,眼中呛出泪来,小声对他说道:“天色已晚,我先走了。”
    然我刚迈出一步,便惊诧到走不了路……
    他解下外衣,披在了我身上。
    “谢、谢谢……”我攥着那深紫长衣的衣领,只觉衣服上还有他的余温,月夜沉寂,湖中的鱼都仿佛安静了下来,连水波溯流声都消失殆尽。
    远望四处无人,唯有华殿琼宇的翡翠砖和琉璃瓦在星辉下泛着熠熠动人的明光。
    这一晚,我披着这件衣服跑回了摘月楼。
    摘月楼顶,两个侍女见我披着衣服回来,似是惊了一惊又一惊,其中一个眼疾手快跑去烧洗澡水,余下一个盯着那衣袍发呆。
    我指着那衣领处的暗纹,开门见山地问这位发呆的侍女:“碧姚,你认识他?”
    侍女碧姚听了问话,竟是扭捏地跺了一下脚,随即揪着手中绣帕,含羞带怯地回答:“大人您说什么呢,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语毕她又眉飞色舞地加了一句:“月令大人请放心,奴婢一定缄舌闭嘴,守口如瓶,绝不会让旁人知道此事。”
    我有些反应不过来,遂问道:“你指的是什么事?”
    “大人……大人您好坏,非逼着奴婢亲口讲出来……”
    碧姚害臊地原地蹦了一下,炯炯有神地看着那件深紫衣袍,满面春光地说道:“还不就是大人您深夜同君上鸳鸯戏水,浑身湿透披着他的衣服回来的事嘛……冥界仰慕君上的少女不计其数,大人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呀~”
    这话仿佛是一道惊雷劈在耳边,我一手攥着衣领,一边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君、君上?”
    夙恒冥君作为整个冥界的君主,怎会那般低调地出现在湖边,一言不发地站在我身后,他应该去哪里都有仪仗和随从才对。
    于是我微眯双眼,做出了一副我不信的表情。
    “怎么,大人您不好意思承认吗?”碧姚揉了揉鼻子,睁大双眼凑过来,盯着那衣摆处的暗纹细瞧,半晌后才笃定地反问:“这难道不是龙纹吗?”
    她挠了挠后脑勺,目光清澈地看着我:“整个冥洲王城,除了君上以外,没有谁的衣服上会有这个。”

  ☆、第9章 清露重

除了要去凡间捉拿死魂,我还负责监管冥洲王城的督案斋。
    督案斋要将凡人生平事迹备案在册,刻写功德过失,里面的伙计每日都是忙忙碌碌,我偶尔去那里溜达一圈,却并没有真的干过什么事。
    但是今天,我去溜达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大长老。
    大长老见到我,双眼一亮,手中拐杖一拨弄,扒拉出一个檀木匣子,他将那匣子郑重交给我道:“你去一趟君上的乾坤殿,将这匣子亲手交给他。”
    他再次重申道:“务必亲手交给君上。”
    我接过木匣,猜不透这里面有什么贵重的东西。
    只是见大长老神情端肃,语声郑重,我当即认定那匣子里装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抱着木匣转身就往君上的宫殿跑。
    却在那巍峨宏丽的乾坤殿前,生生刹住了脚步。
    菩提树高大繁茂,枝叶葱茏婆娑,在明丽日光下映出遍地的深绿色凉荫。
    我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前徘徊了几步,想到大长老严肃的脸,还是毅然决然踏了进去。
    两旁冥司使横刀拦住了我,语声比那刀锋上的寒光还冷:“月令大人请留步。”
    正于此时,殿内走出另一个冥司使,他对着我说道:“君上口谕,请月令随在下进来。”
    我微愣片刻,随即抱着木匣颠颠跟了过去。
    推开檀木嵌玉的高门,光影折在一尘不染的乌木地板上,宁澈如镜湖烟水,清透若明玉生辉。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底,上面还沾了些没干透的泥巴印,瞬间双颊嫣红,不知道要不要迈过这道门槛。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小雨,花色浅淡的玉蓉树下,土地潮湿泥泞,我早上踩着泥巴兴致勃勃看了一会花,现下却是生出几分徒然的后悔……
    我双手捧着木匣,呆呆站在门外,茫然静立半晌后,殿内传来一个平淡的低声:“进来。”
    我在门口脱了鞋,光着脚走在明净发亮的地板上,云纱长裙将将擦过地板,裙摆折出流波荡漾般的水纹。
    殿内菩提清香浅淡,安静到落针可闻。
    宽大的檀木桌前,夙恒冥君长衣掠地,紫眸深深不见底,俊美到无可挑剔。
    我想起前夜在天心湖畔看见他时,一度以为自己碰到了画中仙。
    心跳加快,我低下头将那木匣递给他。
    他接过匣子,修长的手指碰到了我的手背,我抬起头看着他,红晕自脸颊蔓延到了耳根。
    桌上冥界八荒的奏折堆得很高,夙恒摊开一沓卷宗,似是没留意我。
    我弯腰行礼,正准备退下,却听他道:“留下来,分拣奏折。”
    我呆了片刻。
    片刻之后,我答了一声是,走到桌边站好,将奏折按照诸事和礼法分门别类,端正堆成几沓。
    分完奏折,窗外明月早已悄然挂上梢头。
    殿门被两个冥司使推开,他们二人的手中各自端了个托盘。
    木制托盘内,白璧碗碟装满了酥软精致的甜糕点心,琉璃杯中,温热的灵果琼浆尚在蒸腾热气。
    他们把这些东西放在了我身后的案几上,然后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去,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
    天冥二界强者如云,法力越往上修炼,就越不需要食物。
    唯独武学法力修习到巅峰者不用再进食,也不用再体会什么是饿。
    我定定看着案几上摆放的那些好吃的,不明白为什么法力早已登峰造极的夙恒冥君——
    还要让他们送这些。
    却听到夙恒对我说:“尝一尝,看看合不合口味。”
    我转过脸看着他,“都是……给我的吗?”
    “听说你喜欢吃甜食。”他答道。
    宫灯明炬辉煌,流光映在他眼中,漂亮得勾魂夺魄,看得我心跳漏了一拍,慌忙转过了脸。
    夙恒的指节扣在檀木桌面,铿然响了一声,随后我听到他又问了一句:“除了甜食,还喜欢吃鱼?”
    我不敢像骗那只胖鱼一样骗夙恒冥君,诚实地回答:“最喜欢吃鱼和鸡。”
    月光含着菩提幽香流泻了一地,夙恒从华座上站了起来,他身形挺拔修长,宽大的衣摆飘逸扶风,浅掠光洁如新的地板。
    他离我很近,身上菩提清香浅淡,我当即后退一步,脚底不幸踩到自己的裙摆,帮当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算上今日,我统共见过君上两次——我并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见他都会摔倒。
    冥殿内宫灯曈曈,衬得华光冉冉通透,夙恒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的脚问:“怎么不穿鞋?”
    我侧身卧地,耳根一阵滚烫,想来定是已经红透了,结结巴巴回答道:“怕、怕弄脏……地板。”
    清冷的夜风吹过,他瞬移到了大殿门外。
    我还没反应过来,夙恒已经提了一双沾着黄泥的绣鞋走到我身边,他拎着这双鞋,弯腰捉过我的一只脚,将那鞋轻轻穿了上去。
    “地上冷,光脚会着凉。”他说。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好听,却仿佛下了蛊般迷心勾人。
    我呼吸一滞,好像不会动了。
    他给我穿完鞋以后,我扶着一旁的椅子腿,慌张地站起来,走了几步低下头,看到原本纤尘不染的干净地板——
    果然污上了几块鞋印。
    我站在原地不动,“我把地板弄脏了……”
    夙恒走过来,淡淡道:“无妨,脏了便脏了。”
    我抬头看着他。
    他缓慢俯身,靠在我耳边低语,“倘若心里过意不去,我抱你回摘月楼如何?”
    我闻言怔愣当场,耳根滚烫一片,觉得这个问题,答好也不对,不好也不对。
    “君、君上……”我扶着身后的案桌,涨红了脸开口道:“属下……告退。”
    长烟一空,繁星如炬。
    这一晚我回摘月楼时,天幕月色正明,院内盛放的玉蓉花谢了一小半,撒在地上扬起纷飞的素色花瓣。
    雪令正站在摘月楼门口与他身边的侍从说着话,见到我以后,他热切招呼道:“毛球,快过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我走到雪令身侧,他话中带笑地说道:“你师父醒了。”
    “除此以外——”雪令拉长了音调,双手背后接着道:“容瑜长老不仅完全康复,连带着将封锁灵力的咒法也一并冲破了,一跃成为剑道至尊,倒是因祸得福。”
    我抬腿往外跑,急不可耐地要冲到朝容殿,“我想去看师父。”
    “哎,急什么,”雪令揪着我的袖子,拦了我的去路,“他现下可不在自己的宫殿里。”
    “那他在哪里?”
    “在长老院。”雪令答道:“容瑜长老这一趟出去了很久,回来后又卧榻养了三个月的伤,该是积压了许多待他处理的事务。”
    “原来是这样。”我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师父什么时候才会从长老院出来?”
    雪令刚准备回答我,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转而说道:“你得先去趟人界,才能回来找你师父。”
    听了雪令的话以后,我默默从乾坤袋里拽出死魂簿,见那上面已经出现了“江婉仪”三个字。
    雪令指着那三个字对我说:“大长老担心你会忘记,特意派我来告知你。这是人界新生的死魂,你设法解决她的执念后,将她的魂魄带去地府黄泉。”

  ☆、第10章 平沙垠(一)

人间四月,正是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缤纷落英时节。
    沉姜国的国都郢城内,水风倒映长街林荫,喧闹嘈杂的早市声入耳不停,来来往往车水马龙,穿梭中可见百草丰茂郁郁葱葱。
    我在郢城的某间客栈里,再一次用玄元镜详尽地看了看江婉仪姑娘迄今为止的人生阅历。
    看完之后,我只想趴在桌子上赞一声真汉子。
    沉姜国立国之时,封了位名声鼎鼎的江姓镇国公。
    此后的镇国公江府,代代都为沉姜国培育出顶天立地独挑一方上得战场的好儿郎。
    然而到了江婉仪姑娘其父的这一代,沉姜国和毕庆国打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战役,江婉仪的八个叔叔……
    全都战死在了浩浩无垠的铁血沙场上。
    毕庆国民风雄壮,以好武善斗出名。这场战役沉姜以少胜多,却赢得分外惨烈,江婉仪的父亲是那战场上,江镇国公府里唯一活下来的男丁。
    更加凄凉的是,这位当时的镇国公不幸伤到了根本,而弟弟们生的几个儿子又都前前后后陆续夭折。
    于是时年七岁的江婉仪,就成了镇国公府的独苗。
    九十岁高龄的老镇国公顾不得给八个儿子下葬,拄着拐杖敲着地板对活下来的儿子慷慨激昂道:“把她当男人养!我们镇国公府没有不成器的东西!”
    江婉仪的母亲是江南大户的婉约千金,从她给江婉仪起的名字里就可以看出来,她是多么的婉约。
    她在知道丈夫从此伤了根本之后,尚且强装镇定地维持了端丽的秀仪,但在听了老镇国公的话以后,却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老镇国公一生戎马征战,几乎将忠君爱国四个字深深埋进了骨髓里,他觉得江家的血脉生来就要担起保家卫国的重任,不分男女不计年龄,其九个儿子想得亦然。
    而江婉仪的母亲从小拿着《妻德》和《女戒》长大,即便心里再不愿意,也绝对无条件地服从夫君。
    于是在同龄小姑娘们悉心钻研如何描花的时候,江婉仪在烈日下从早到晚扎着大马步,小姑娘们描出了真国色的牡丹,江婉仪也晒出了古铜色的肌肤。
    在闺阁小姐们相互讨论如何烹茶弹筝的时候,江婉仪已经学会右手一把朝天刀,左手一个狼牙棒,一柜子兵书背的滚瓜烂熟,除了不光膀子以外,那绝对和镇国公府从前的少爷们一个样。只是她臂膀上的强壮肌肉,看得我有些心颤。
    在郢城贵女因为风流公子写了首带花月二字的小诗,就豆蔻情怀一展而开,弹着筝曲长相思陷入绵绵情愫的时候,江婉仪在军营里和铁血汉子们用大缸拼酒,喝完一缸砸一缸,砸完一缸开一缸,让我握着玄元镜的手抖了几抖。
    沉姜国朝堂开放,女子可以为官,但官位一般不高。
    那一日,江镇国公领着已经被封为禁卫统领的女儿第一天来保和殿上朝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定规模的骚动。
    下朝后,九军侍郎路过江婉仪,嗤笑一声嘲讽道:“长得壮又怎样,撑死了也不过是个女人,凑什么热闹。”
    其实九军侍郎和江婉仪,在朝堂上可以算是一路人,因为他们的年少上位,靠的都是拼爹。
    区别只在于江婉仪除了爹以外,还有一身过得硬的好本领,而九军侍郎除了爹以外,就只有娘了。
    听到九军侍郎的话以后,江婉仪冷冷地转身过来,冷冷地看着他。
    九军侍郎虽然有点害怕,但还是一挺腰板,睁大双眼回视她。
    江婉仪臂膀上的腱子肉剑拔弩张,她没有说一句话,直接动手撂翻了他。
    沉姜国的赛马场里,滑国进贡了几匹千里骏马,只是其中最为出挑的那匹性子却是十分刚烈,任谁都不能骑在它身上。
    年迈的国君将花白的眉头皱了起来,随后内侍高声喊道,驯服此马者,重重有赏。
    江婉仪便于此时一举跨上那匹马,动作熟练快如疾电,在基本等于不要命地拽上马毛之后,骏马驮着她消失在赛马场不远处的树林里。
    国君并没有等候多久,就看到江婉仪跨着那匹乖得像兔子一样的骏马回来了,于是君心大悦,赏赐入典,这便是她在沉姜国第一次出名。
    然后,她的人生来了一块垫脚石。
    那匹骏马在上贡前,就被滑国的人下了慢性的毒,早晚一天要暴毙。
    于是某日江婉仪骑着那匹马在校兵场狂奔着射箭的时候,马突然毫无征兆倒地而死。
    江婉仪被瞬时甩出几丈远,生生摔断了一条腿。
    那时老镇国公已经去世,镇国公不想自己唯一的孩子竟成了跛子,一双铁拳握得死紧,许久也没有松开。
    江婉仪醒来,她爹坐在床前给了她一把拐杖,她爹身后是跟着她练兵的两个副将,此时都有些难过悲伤。
    江婉仪只看了一眼那把拐杖,接过来撇成两段便扔在了床上。她指着房间内高挂在上的漆金匾额,将那四个字,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忠君报国。”她如是说。
    然后她扶着床沿就走下了地,一瘸一拐地转了一圈以后,对她爹平静地说道:“人生为棋我为卒,纵使步履蹒跚行动艰难,断不会后退一步。”
    两个副将虎目都有了泪光,她爹扶着她的肩膀,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鼓励她。
    三个月后,江婉仪重新出现在校场上,跑步上马射箭阅兵,比正常人还要正常。
    她落马时摔出的一大滩血还在白石板上没有消尽,她本人却又如此焕发生机。
    这便是她第二次出名,连国君听闻都啧啧称奇。
    而我却从玄元镜里看到,每一个夜晚,她都顺着墙根行走到满头大汗,大夫给她裹的伤口,夜间都被她全部撕掉,她下手极狠,仿佛对待的不是自己的腿。
    她有时疼得会哭,那个刹那,我才想起她其实也是个女孩子。
    她是个女孩子,可有多少人早已不记得这一点。
    毕庆国朝贡了十年,忍不住窝囊又一举发兵。
    江婉仪作为大军副将,扛着军旗挥师北上,临行前,镇国公将世代相传的玉坠挂上她的脖子,双目微红地夸她是个好孩子。
    战场上黄沙漫天,杀声哀鸣传遍四野。
    数不清的将领士卒挥血拼杀,运筹帷幄驰骋疆场,马革裹尸抛荒弃野。
    而后血荐轩辕的牺牲,魂归关西的壮烈,持刀向前仰天长啸的决绝,都伴着纷繁蹋破尘土的铁军马蹄,一一尘埃落定。
    沉姜国,又赢了。
    这次的仗,江婉仪率领三百人的轻骑兵暗夜突袭,佯装后有支援,将毕庆的三千精锐部队全部引到了悬崖的断壁,断壁处早已泼好了桐油,而后她挥令放了火箭,敌国三千精锐全军覆没。
    江婉仪和剩余的两百多个部下回营时,军师站在她的马前不语,而后当着所有士卒的面,向她行了大礼。
    那一年,她才十七。
    边境的寻常人家又在炉灶里升起炊烟,来往的商旅队伍中响起平和的驼铃,染血的土地干透至宁静。
    旧伤又负新伤的江婉仪终于得以班师回朝,沉姜国的国君亲自站在殿外迎接凯旋之师。
    江婉仪这一次,是真正的扬名。
    她又陆陆续续南征北战了十年,直到国君去世,新君上位。
    彼时江婉仪已经承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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