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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靠神君好乘凉-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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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墨颔首:“不负殿下所托。”

  疏风烧了烧炉子,回过头来淡淡笑道:“不知给我派的是什么任务?”

  凉玉见他辛苦地蹲在炉子边,两只手都捏着钳子,便好心地剥了个栗子喂了他,却闹得疏风脸通红,忽然间噤声了。凉玉有些好笑,道:“第一次让温玉诬陷,吃尽了不能解释的亏。这一次虽然反了,于理不占优势,却也要有格调、有因由地反。”

  司墨奇道:“怎么个有格调、有因由地反?”

  凉玉大言不惭:“就是以文章昭告天下,我是个被魔界大公主构陷两次、差点魂飞魄散的冤大头,既没有入魔也没有弑师,反倒是天宫被奸人蒙蔽,中了一石二鸟之计,一连损失四位神官,我等欲保护仙界却遭赶尽杀绝,逼不得已逼上梁山……总之,却凄惨、越悲壮越好。”

  疏风嘴里叼着栗子,两眼放光地点点头。

  凉玉也满脸倦容地点点头,“我们还有一位老朋友。”

  黑云从脚下冒出,盘旋而上,鼓出一朵一朵蘑菇似的云气,鬼妖浑身上下充满了衰朽的气息。裸露在外的皮肤已全部被黑色印记占领,看起来像是一条人形的花斑大蟒,可怖至极,头顶的枝枝叉叉干枯扭曲,了无生机。

  “秦沅,几天不见,你怎么成这样啦?”

  “你让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到了。”他伸出手来,手心躺着两块碎石的残片,晶莹闪烁,还向上冒着白烟。

  凉玉低吟:“长挟、动春。”

  当日她因为望春台上这两块石头的异状未被发现而落入陷阱,这一次,在花神位上的是温玉,她不待天意,自己想办法将它们砸碎了,又让鬼妖替她背了天罚,打温玉个猝不及防。

  “现在可以告诉我,拨月的标记了吗?”他眼神之期盼,像是垂死之人面对着一顿饕餮大餐,枯草上点燃了幽幽的一星火。

  凉玉望着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你伸出手来。”她在他颤抖的掌心上画了一枝小巧玲珑的玉簪,“要找手腕上有这个标记的小女孩,当不算太难。”

  鬼妖紧紧握住拳,贴近胸口,喜极而泣。

  凉玉一时怜悯:“秦沅,你执念太重,恐怕伤人伤己。”

  秦沅看她一眼,动了动嘴唇,却最终只是悲戚地笑了一下,满头的枝杈簌簌抖动。 

  “再见。”

  他在黑云翻滚中消失,地上只剩下一小片枯朽的落叶,脆得像枯蝶的翅膀,一触便碎成粉末。

  凉玉望着那枚落叶,久久不能回神。

  茶余饭后,凉玉再次试着向朗月传音:“你如果能听到,便赶紧想想办法脱离温玉的掌控。如果我死了,便没有人引得了温玉的天罚,她便要一路高歌凯旋,统一六界,到时候,你就在她背后当个傀儡世子吧!以她的性子,现任魔尊上下将会如何,你肯定比我更清楚。”

  朗月失联,信息一直石沉大海。直到某一天,忽然听到他好奇的声音:“你真的能引来天罚?”

  “当然,魂飞魄散不是白遭的,这是对受害者的补偿。”

  她说了谎,实际上,她根本无法操控、甚至无法预料天罚,天道凌驾于任何人之上,但是此时此刻,她必须想尽所有办法,为自己挣得一线生机。

  朗月在那一头低笑,像蚕吃桑叶。

  “不对,你既然能听到我传音——你是不是一直听得见?”

  “是啊,你好执着,天天对我晓之以理,反反复复都是这几句话,本世子都快背下来了。”

  凉玉气得七窍生烟: “你竟是拿我寻开心的吗?”

  朗月大笑: “小花神你别恼,待本世子开心够了,就出来帮你,你稍安勿躁,多喝热水。”

  气得凉玉将那只可怜的龟甲扔到了数尺以外。

  仙界这里,也是混乱一片。先是望春台上,代表花神的长挟、动春两块石头竟然无缘无故碎成粉末,而后花界内部发生了一场不算小的动乱,花界上上下下那么多位,竟全部被噩梦缠绕,主题只有一个,温玉鸠占鹊巢,凉玉逼上梁山,情境之真,使人感同身受。

  花界内部,立即分成几大阵营,有人对温玉产生了疑心,加之温玉平时要求苛刻,待人漠然,不如凉玉小丫头那时候接地气深得民心,故而这一帮人立即倒戈,不管怎样先要将温玉拉下马去。

  另一派人则认为一定是凉玉入魔后深谙诛心之道,有意以梦境扰乱视听,保持中立,不为所动。

  不过几个时辰,已经叛了的司墨仙君竟仍然以仙君的身份上书一封,信的长度令人侧目,据说内容口吻真诚、有理有据,加之司墨一直以来积累的好人缘,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另外一边,本来应该遭受唾弃的凉玉、司矩、疏风三人组,竟大大方方以文章昭告四方。文章为疏风所拟,而疏风不愧是御文神君的得意大弟子、文渊阁的前主人,竟然在短短千字的文书中大打感情牌,句句含情,字字泣血,又慢条斯理地摆出证据,声情并茂,极具蛊惑力,看过的人无不为之叹服。

  仙界本就多八卦之人,闲来无事看文章,看热闹的多,观是非的少,一时间,竟然给叛臣组招揽了不少民心。

  天宫一时岌岌可危。

  凉玉巴不得局面再乱一些好,不禁喜滋滋地给疏风做了加餐:“杀人不见血,疏风仙友,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多吃点!”

  疏风含着筷子红了脸。

第82章 真的反了!(下)

  昆仑洞外终年飘雪,人迹罕至,苦寒闭塞之地,除了凉玉他们相依为命,竟然也迎来了两位新邻居。

  一个是挂着包袱的巍因。凉玉披着狐裘披风出门时,吓了一跳,迎着朔风喊道:“上神?您怎么来啦?”

  巍因把包袱卸下来,嫌弃地看她一眼:“本上神耳朵不背,喊那么大声做什么?”见凉玉讪讪一笑,接着没好气道,“本上神嫌问花阁太闷了,来避暑,不行吗?”

  “可以可以!”她已乖觉地接过了巍因手上的小小包裹,掂了掂,面露忧色,“上神只带这么些东西,够吗?”

  小童翻了个白眼,回头看着雪原。

  凉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两眼一时发直了,只见风雪中,两匹匹足下带轮的木马,拉了一辆一人高的四轮马车,装着满满当当的物什,一路颠簸而来。

  凉玉心道:“……算我白问。”

  巍因上神带着自己丰硕的家当入住了昆仑洞第三窟,凉玉来拜访时,上下观望,觉得自己简直家徒四壁。

  第二位,则是在第二日的下午,凉玉裹着厚重的狐裘看着落雪发呆时,一头从天上栽到她怀里的。

  她捡起冻成冰棍儿的白鸟一看,心中一动:“芳龄?”

  她将芳龄捧到炉边解冻,手上滴滴答答全是融化的雪水,芳龄开始疯狂地抖动翅膀、甩头,溅了她一身一脸的水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和凤君沾边的,她都气不起来。

  凉玉用冻僵的手指温柔地梳理它的羽毛:“翅膀被冻住了,所以掉下来啦?”

  芳龄从她手中挣脱出来,绿豆大的眼睛里竟然写满了嫌弃。凉玉笑道:“哦,那我晓得了!一定是凤君要成婚了,所以你跟我一样,也失宠了。”

  芳龄气愤地低下头啄了她一口。

  凉玉迷迷茫茫地想起来,自己之前是是把芳龄当做凤君亲过一口,那么这个,她就领会成它的回礼了。

  凉玉养了芳龄两天,喂得它白白胖胖,走路直晃,还贴心地给它做了一件毛织的小衣裳——可惜它不领情,还给啄烂了。她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将它放到窗口,还给它背上了一个装满了谷子的小包袱,摸摸它的头道:“你去吧。凤君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芳龄抖开翅膀飞了两圈,还没飞出一丈远,就一头扎回凉玉怀里,“叽”地叫了一声,不情愿地蹭来蹭去,竟然死活不肯走了。

  凉玉摸摸它,心里有些奇怪的预感:“凤君是不是把你送给我了?”

  “叽。”芳龄极不情愿地点了下脑袋。原来不是迷路了,这朔风吹雪处,这位邻居就是奔着她而来。

  她的手指停了停,先是素心,后是芳龄,他把什么都给她了,到底为什么?

  芳龄挣脱她的怀抱,踏上案台,一脚踢翻了砚台,以爪蘸着横流的墨汁,在凉玉准备用来撕的黄麻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五个时辰后至”。

  凉玉眸光一明:“天宫的人?”

  “啾。”

  她明白了,芳龄乃是来回天宫和她这里,给她探听消息用的。凤君说是撒手不管,又何必这样处处为她着想,乱她心神? 

  凉玉叹一口气,又想起和巍因上神的对话。当时巍因上神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茶,“我可是听说,那个紫荆花仙流觞的供词,就摆在陛下的御案上。”

  “有朱批吗?”

  “没有朱批,但总归是摊开放的。”巍因有些怜悯地看了她一样,“早与你说过,这些神仙,没有你这小丫头单纯的脑瓜里想得这般大公无私。”

  凉玉叹气:“也不算一件坏事,至少,现在陛下已经知道温玉也有问题,会考虑制衡,而非赶尽杀绝。”

  巍因嘬了一口茶:“你打算怎么办?”

  “我与阿矩讨论过,若来的是上万天兵,便休战求和,硬拼没有生路。但依现在的情况看,陛下不太可能派出很多天兵,或许他会以温玉和季北辰为主将,再延缓支援,让我们鹬蚌相争。如果这样,那我便拼死一战。”

  巍因点点头,默了很久,忽然道:“丫头,幻术练得怎样?”凉玉的指尖划过垫茶盏的藤纸杯垫,落地变成一个巧笑嫣兮的青衣女郎,为巍因倒了一杯茶,转瞬即逝。

  巍因嘴边噙着一抹笑,眼神晶亮亮的:“哟,看来是没少下苦。”他看着凉玉,慢慢道,“即便来的是几万天兵,你也可撕纸做兵作将,你是紫檀殿的女儿,不应该有害怕的时候。”

  依芳龄所言,天宫调兵遣将,于五个时辰后到。距离凉玉等人宣布公然与天宫对抗,正好三日整。

  昆仑洞依在昆仑山麓,世间极寒,日夜风雪,寒风刮在脸上如刀,几乎让人睁不开眼。天宫一行人浩浩荡荡来这穷山恶水处,颇费了一番功夫。

  司矩喂了凉玉一碗汤药,扶她躺下了,身旁择择挥了挥小手,无聊地吐出一串泡泡。司矩拍了拍他的肚皮,又拍了拍凉玉的肚皮:“殿下再休息一下,待会儿怕是极为劳神。”疏风立在塌前,替她掖了掖被角,也跟着道:“先来的估计是些叫阵的草包,你先躺着,小仙与司墨大人先去挡着就是了。”

  芳龄从外飞来,身姿灵巧,像是一颗东珠划过,上下翻飞,在他们居所前飞了一个圆,光芒闪烁,圈中渐渐浮现银色符文,又凝成九支乳白的尖锥,整齐地排在圈中。

  司矩微笑:“它的阵也布好了。”

  卯时天刚透光,昆仑洞便叫人围了起来。应龙一身绛紫金鳞朝服,龙须浮动,气宇轩昂,手持明黄圣旨立在云头,背后百位持枪拿戟、不怒自威的天将,如乌云压城,将其拱卫在中央。

  应龙长啸,声如雷霆,将圣旨上所列罪行一一念出来,天地震颤,迫使人下意识地低头。应龙落下最后一字,唇畔含着嘲讽的微笑,将卷轴“啪”地一合,“还不领罪?”

  北风呼啸,山脉嶙峋,重岩叠嶂,雪落山头,四周一片寂静,就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应声。

  应龙:“……”

  对着雪山念了半天圣旨的应龙怒极,胡须乱颤,吼道:“反了,真是反了!竟敢藐视天规!”

  身后天将们面无表情,搭弓上箭,箭尖上一簇火红的业火,如同冰天雪地中的点点绚烂花朵。

  白雪中出现了两个黑色身影,正是有人不紧不慢地出来了。弓箭手们已瞄准,应龙瞳孔急缩,急忙摆手道:“慢!”

  站在山头平静仰望的两个男子,一左一右,正是司墨和疏风。

  应龙看着他们,一双幽绿眼眸四周布满血丝,满眼看着失足青年的愤怒和惋惜,苦口婆心:“司墨,你我认识已有千年,你何必……还有疏风,本上神也算看着你长大,可是你……你们为何要受那妖女蒙蔽,陪着她胡闹?!”

  疏风一脸纯良的无辜:“大人,你冤枉我们了。”

  司墨则是一脸无谓,朝着云头之上一拱手:“事实在下三日前已经禀明,家父被害,堂堂花神两度含冤,陛下为奸佞所蔽,我还有什么可说?”他随意地整了整袖口,淡然道,“动手吧。”

  气得应龙七窍生烟,哆嗦着指头指着他们二人:“冥顽不灵!”他冷哼一声,将袖子甩得哗啦一声响,“放箭!”

  火箭如流星般丛丛而来,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在这绝世寒风中,许多箭上的火团中途便熄灭,待到二人眼前时,又被一道白色的屏障挡了一下,借这一瞬间的功夫,二人已经灵巧地翻至石壁后,只留个令人无可奈何的衣角。

  银白法阵破碎的瞬间,九支小巧玲珑的银锥也破空而去,虽小却毒,竟穿钢甲而过,噗嗤一声深入皮肉。应龙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骚动,又惊又怒,“妖女敢使暗器?”

  “皆知水克火,在昆仑圣地仍放火箭,是不知变通,还是蠢?”

  司墨和疏风吃惊回头,见凉玉站在背后,浅绯色衣衫单薄,袖口扎起,裙摆和发丝不住被风吹动,像是雪原中的一朵脆弱的娇花。疏风急了,“殿下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好我们来……”

  凉玉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臂,绕过他走向前方,两眼盯着云头上的应龙,冷然笑道:“我来看看,叫阵的是哪个草包?”

  应龙怒不可遏,“大胆妖女,总算出来了!”

  原来凉玉听见其声熟悉,看见手拿圣旨的应龙,以及他背后持火箭的天将,便想起来这是何人了。是在六虚幻境中见过的、同一情境下,对着凤君宣读圣旨,并口称“离经叛道”的那一位,是他手下人的火箭,在凤桐无碧鸢剑护身、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一箭将他钉在石壁上,三日不得脱。

  她嘴角噙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敢问应龙大人,一千年前,是你带人烧了桑丘?”

  应龙一怔,“是又如何?”

  话音未落,凉玉腾空而起,随即业火箭也密密麻麻再度袭来,有意要将她射成个筛子。司墨和疏风不敢轻敌,立即随身而上,以手结屏障,不住地打落飞箭,护在凉玉身侧。

  凉玉在箭雨中灵巧地翻腾,一会儿便立在山巅之上,她的声音遥遥传来:“不是喜欢射箭吗?”

  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带了尖利的疾风,众人惊呼之下,才看清她手上执了一只小巧的琥珀弓,那弓晶莹剔透,精致至极,看起来简直像个把玩之物,却没想到威力如此巨大——风呼啸吹拂之下,那箭威力却不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正中应龙的额头!

第83章 应战(上)

  云头上霎时炸开。

  谁知应龙被打得倒退两步,那“箭”却没有钉入颅中,而是直直坠落下来——原来竟只是一只含苞带露的花枝。

  应龙脑门上留下一个圆圆的红印子,瞪圆眼睛,十足滑稽。

  天将们惊出一身冷汗,一时缄口低头,谁也不敢先笑出声。

  “应龙大人,喜欢我帮你点的朱砂痣吗?”凉玉居然还在笑,司墨和疏风对视一眼,皆不露声色地松了口气。

  应龙何时在人前如此颜面扫地,他长啸一声,气波震颤,绛紫官服应声而落,竟然显了真身,化作一条玄色巨龙,长尾一扫,便像凉玉所在的山头打去。所触碰之处,山体崩落,像是糕点一样碎成了渣子。

  凉玉与巨大的龙身相比,宛如一只猫儿,在凶狠的龙爪与龙尾中来回躲避,凶险至极。

  疏风额上冷汗涔涔而下,觉得心脏都要被刺激地停摆,“殿下,不好,应龙这厮真身乃是凶兽,我们万万不可硬碰硬。”

  司墨也躲得不胜狼狈:“殿下此举确有些冲动。”

  疏风抹了一把额上冷汗,一把揽住凉玉,躲过扫来的龙尾,背后已被汗湿透,“这应龙也忒没风度了,竟然这样就发疯。”

  凉玉气喘吁吁,急道:“二位帮我暂挡一下。”

  她抽出怀里一张黄麻纸,撕成碎片,口念咒语,重重一拍——

  应龙在天际遨游,忽见得空中无数道门,头进得去,尾巴却被夹住,挣脱不得,进退维谷。

  巨龙咆哮翻腾,正在纳闷之际,忽见得灿灿云头上落下一个美貌女子,身穿浅紫衫裙,黑发如云,佩环叮咚,额上两只银色犄角鼓出,表情冷淡地望着他:“丑死了。”

  “夫……夫人?”

  女子看他一眼,蹙起眉头,不一会儿便颦颦含泪,大叫一声:“你竟敢负我!我不与你过了!”

  “夫人夫人!”应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一望,吓得魂飞魄散:原来凉玉趁他出神,不知何时竟骑在他的龙背上,抱着龙角,摆了个亲昵的姿势,衣袂翻飞,正挑衅地冲着他的夫人微笑。

  “我、我、我……夫人别走!”

  这一下气势骤散,立即化成人身,连爬打滚便要去追。

  众将看得傻了,却见眼前明暗交替,云开雾散,天上的门、云上的美人忽然全都消失了,幻象一散,唯有应龙呆呆地落在地上。

  他有些懵了,难以置信地转头四顾。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所有的下属都以一种奇妙又暧昧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四周静默一片。

  嗯,传闻应龙惧内,百闻不如一见。

  应龙气得魂飞魄散,咬牙切齿,血直往上冒:“妖女……竟敢拿妖术暗算我,今日必让你命绝于此!”

  凉玉立于山巅,冷哼一声,用内力将声音远远传出来:“我父紫檀殿君上,我母重华夫人,我乃天生仙胎,星盘所定之神,你一个妖物归顺,凶兽归降,俯首帖耳,狐假虎威,有什么资格口称‘妖女’!”

  她在箭雨中左右避退,在琥珀弓上实打实地搭了骨箭,瞄准应龙一只手臂,将箭拉到极限。司矩瞪大眼睛:“殿下,殿下,不可!”

  疏风也喊道:“殿下,应龙不过是传旨——”

  箭已破空而出,众人惊呼声未落,已经听见“嗡”的一声,应龙刹那间静成了一座塑像。

  在惊愕之中,他的手臂慢慢地、小心翼翼地向下微微一扯,袖管“刺啦”一声破开。原来那可穿透仙人骨的骨箭,只是将他衣袍深深钉在石壁上。

  “哼,好大胆子。”他惊魂未定地望着那仍然微微颤动的骨箭,咬紧了后槽牙,“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弓箭是谁给的。”

  下属早有人急急为他披上披风,他一抖披风,看了昆仑洞立着的数人一眼,阴沉道:“走。”

  凉玉握着琥珀弓的手微微颤抖,手心已被汗水打湿。司矩用狐裘披风将她裹了个严实,拍了拍胸脯:“原来殿下拿捏着分寸,吓臣一跳。”

  凉玉讪然不语,任她搀回洞去,心里默默道,哪有分寸?

  她原本是打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一箭将他钉死在山上的,若不是箭术差了些,气急了手抖,手一抖箭偏,也不至于让他捡了这么大便宜。

  不过既然司矩他们这么高兴……她还是不说出来的好。

  第一次休战,给了凉玉几天休息时间。临睡前,疏风道:“我在门口布了阵,殿下安心睡吧。”

  凉玉想了想,无聊地翻了个身:“天宫一向以光明磊落著称,想来不会干这种半夜偷袭的事,大家都睡吧。”

  来串门的巍因上神盘腿坐在地上,一面喝茶一面道:“天宫倒也未必真的意在诛杀,只不过那应龙记仇,睚眦必报,这下子支援你那位小伙伴惨咯。”

  应龙连圣旨都没颁下去便狼狈班师,据说回去之后,屏退众人,在天帝面前撒泼打滚大闹一场。紧接着赤魄神君就给禁了足。

  只不过,所谓“禁足”,不过就是派了几个身材魁梧的天兵镇在门口,每当赤魄想要出门的时候,便温声道:“请回请回。”拱手行礼的同时,以身为肉盾,微笑着把堂堂赤魄神君挡在里面。

  伸手不打笑脸人,简直没办法。

  只是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总是和和气气的少年叉着腰,日日朝着外面骂,骂得中气十足:“什么东西,敢禁老子的足!被一个丫头打得落花流水就来找老子的茬,有种你来替老子监星宿!”

  就这样骂了三日,门口的天兵被他骂得轮换了五六次,也确实因为赤魄神君身负重要神职,不能总这样下去,故而给了几天警告便将他放出来了。

  鉴于应龙不依不饶,天帝方面派出了交际花西海龙王当说客,赴赤魄神君府上时,带了整整一麻袋的礼物,其中不乏仙界最大东珠、上古铸铁剑等珍稀宝物,成功获得一次与赤魄神君坐着心平气和聊天的机会。

  西海龙王对着少年晓之以情:“那琥珀弓和骨箭是神君给的吧?咱们众位仙友一向相亲相爱,和和气气,您给她这可穿神仙骨肉的骨箭,是不是太绝情了些,万一那丫头下手没个轻重,伤了应龙大人性命,岂不是酿成大祸?”

  少年对着白虎的耳朵吹气,吹得锦纹痒痒,毛绒绒的耳朵抖了抖。

  他自顾自和坐骑玩了半天,才漫不经心道:“龙王言重了,那丫头没那么大胆子,顶多废他一条胳膊,不会草菅人命的。”

  西海龙王:“……”

  他喝了一口茶,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态度越发诚恳,“不论如何,小神与应龙大人……也算是远亲……您这么做,确实是伤了仙友之间的感情……”

  赤魄神君看他一眼:“我赠凉玉弓箭,就是为了让她免受众人倾轧,防止你们欺负小辈用的,这样说来,我正是在维护了仙友之间相亲相爱的感情啊。”

  西海龙王见他油盐不进,终于没了辙,将上面交代的意图展开明说:“神君,小神提醒您一句:想司星君的神仙不算少,都在后面排队哪。您若是一意孤行,难免触他人逆鳞,累及自己,划不来呀。”

  软硬皆施,言带威胁。少年闻言愣了一愣,极其无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小神听不懂!那琥珀弓乃是两百年前花神嗣位礼的贺礼,神武真人亲见,那时小神与凉玉交好,哪儿料到后面这么多事。说我偏帮凉玉,真是冤枉死小神了。”

  他说着还委屈地摸了摸白虎的脑袋:“锦纹你说是不是?”

  锦纹闻言旁若无人地舔了舔他的手,温柔应道,“是。”

  西海龙王忍无可忍,刹羽而归。

  ****

  窗外的寒候鸟一声接一声啼鸣,雪下得又急又密,只要一日不扫雪,出入昆仑洞口的通道就会被白雪覆盖。

  司矩和司墨负责日日扫雪,择择躺在凉玉大腿上,愁眉苦脸地望着窗外,仿佛在说:“这样的鬼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啊!”

  这娃儿长得飞快,已经能自己翻身了。

  芳龄带回来新的情报,只是在它又一次傲慢地踏上桌子,想要一脚踢翻砚台的时候,被凉玉一把捉住了一双小细脚:“芳龄啊,你在砚台里蘸一下不就行了,何必耍酷摆排场呢?”

  小白鸟在她手里挣扎掉了几片羽毛之后,灰溜溜地落了地,在纸片上划拉了五个字:“术比紫檀殿”。

  这五个字落在她眼里,还有点儿褒奖的意思:她平白教训应龙一顿,竟然让他有了如此深刻的认识,早知道这样,就应该再狠一点,不要拉低了爹爹的水平。

  巍因上神看了一眼,却摇头叹息:“不妙。”

  司矩如惊弓之鸟,闻言立即急切发问:“如何不妙?”

  “紫檀殿与东华君等人相同,一直是陛下一块心病,无论是紫檀殿的能力,还是他背后的权力,都不得不令人忌惮。”

  “如果说先前只是小打小闹,并没有打算迅速至你于死地,那么有了这五个字,陛下很可能重新考虑这件事。那应龙,比想象中要聪明一些。”

  疏风吐出一口寒气:“下来派出的会是谁呢?”

  凉玉闷闷道:“我猜温玉会自请讨伐。我了解她,这种事情,她不放心交给任何别人去做。”

  司矩眉宇间带了忧色,将自己的佩剑取下,递到凉玉手中:“臣的剑虽然不及华蓉剑,但也可暂用来防身,千万小心,切不可冲动!”

第84章 应战(中)

  云头上再次送来了天宫的使者。

  朔风席卷着落雪,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却无风雪,如果不是仙力高深,断不可能有这样的效果。白衣人站在中央,以一枚厚重粗糙的乌木面具遮面,只能看得见面具下露出的精致的下颌线条,这是一个年轻人的下颌。

  他衣衫静止,不发一语,似乎是在耐心等待。身后左右各站立一个白衣随从,皆是一样的打扮,这三人静静站在云端,气势上远无应龙带着众天兵天将那样威武,可或许是因为太过镇定,反而显得十分诡秘。

  凉玉站在不远处,衣袖纷飞,“阁下哪位?”

  白衣人不说话,只将右手覆在左手上,举至胸前,轻轻行礼。此乃平礼,来人与她平级,应同为上仙神官。

  他动作身形,颇为熟悉,惹人疑惑,凉玉哼了一声:“前来讨伐,脸都不敢露吗?”

  对方置若罔闻,保持着行礼的姿势。疏风在她耳畔轻道:“天宫之内,没有人以乌木面具覆面,我看他那面具并不精巧,做工粗糙,极有可能是临时赶制。”

  凉玉低声笑道:“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应是故人咯?”

  “殿下小心——”

  白衣人身后的随从迅动如影,已经从云头上腾空扑来,身姿灵巧得毫无声响,转眼到了眼前。

  “司墨大哥,疏风仙友,交给你们了。”凉玉抛下一句话,手中将司矩给的剑握紧,从左右两侧白衣人险毒的夹击中猛攻而出,脚下踩着云头一借力,直奔那为首的白衣人而去。

  他似乎极为清楚她险中求胜的脾性,站在原地,不惊不慌地任她靠近,凉玉欺身而上,剑不出鞘,“哒”地扣上了乌木面具的下端。

  白衣人这才有些惊愕:她攻来第一件事,竟然是要掀开他的面具。他极速向后倒退两步,避开她的攻击,袖中伸出一把长剑,挑开她的剑尖。

  凉玉见他恼了,急追而去,反复挑衅,逼他出手。丝丝缕缕的云团聚拢又飘散,一旁的司墨疏风已与剩下两名白衣人战成一团。

  白衣人反身应战,宽大的衣袖摆动,剑法诡秘,似乎不属于凉玉见过的任何一种,他以乌木面具遮面,配以宽袖、利剑,看起来有些像人间的巫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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