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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有鬼-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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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岚倒没想这么多,只觉得突然之间詹台便与她肉贴肉,肌肉紧实的下臀抵在她腰侧,热辣滚烫。
  大惊之下是大窘,方岚下意识便想将詹台推开,却听他沉声说一声:“别动,我和你一起压着包,你去帮我,把白骨梨埙找出来。”
  不过是说话的一晃神间,匕首又瞅准机会向詹台刺了过来。他右手受伤,便用左手拿桃木剑一挡,匕首叮地一声被隔开,转开方向朝他的右下腹刺去。
  他贴在方岚身上再难动作,这一把便只能用身侧的右手去护着自己。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之中,右臂伤上加伤,又被匕首划了一刀,此次皮开肉绽伤可见骨。
  詹台闷哼一声,显是痛极。方岚在他身下听得心惊肉颤,手刚刚探进包中摸了一遍,好不容易,终于在背包侧面的夹层里,摸到白骨梨埙冰冰凉凉的一个尖儿。
  詹台右手伤重,匕首却不依不饶仍在左右开弓,他用左手挡得艰难。
  方岚摸出骨埙却没办法递给他,他此时若接骨埙,匕首便会刺入胸膛。可是如果一直不接骨埙,詹台右手受伤,法器也不称手,又能支撑多久?!
  事已至此,方岚倒能沉下心来,片刻之间便做了决定。
  她后背用力一顶,语气笃定地低吼:“让开一点。”
  詹台略略松了力道,两人刚刚还紧贴的身子之间就留出小小一截缝隙。
  方岚趁着这个机会,迅速将身子翻转过来。原来正面趴在背包上,与詹台背对背,此时却变成后背紧压在背包上,前胸紧紧将詹台揽在怀中。
  这个姿势极暧昧。詹台的头卡在她柔软细嫩的胸口,后背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她双手分开,像抱着婴儿一样环住他的头,手上拿着的白骨梨埙瞬间便被她送到了他嘴边。
  “呜……”长长的一声有如魔鬼城中低低盘旋的骤风,呜咽哀怨,却无音调可言。
  詹台支起手上的右手,掌心压在她的手背上,手指缩起,按住白骨梨埙侧面的小孔,腮帮鼓起再一用力,悠长绵远的埙乐之声便从白骨梨埙中幽幽传来。
  事出紧急,詹台和方岚虽然都明白白骨梨埙致幻,却哪个也来不及提前准备。
  方岚脑中嗡地一声,眼前如暴雨倾盆一样模糊,只觉无限水雾自天而降,兜头罩下,前路茫茫。
  幼卿又来了。
  是他,像越过时间的天堑,又回到了她面前。
  他还穿着毕业时租来的那套学士服,手里抱了一捧香水百合,一脸无奈地看着她。
  “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你说云南,那就云南吧。”


第66章 九龙塘
  方岚曾经无数次回忆起毕业前的那段时间。
  她和幼卿十年相伴终于相恋,原以为按部就班走下去,等时机成熟再告知父母,就可以过上平静美好的生活。
  可是命运这个折磨人的小玩意,似乎格外喜欢让美好在怒放中被致命一击。
  大三那年,陆叔叔车祸身亡。他们连夜赶回家奔丧。
  丧事全程,幼卿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方岚心惊胆战陪在一旁,看着他强撑着甚至是有些亢奋地司法鉴定走流程,再跑前跑后地操办丧事,进退得体有条不紊,和车祸一方虚与委蛇据理力争,再去挨个部门点卯,直到尘埃落定,尘归尘土归土。
  她母亲和陆叔叔同校的老师前来吊唁,人人都要夸他一句能干。
  可她却眼睁睁看着他瘦削下来,十天丧假结束两人返校,他送她回宿舍与她在宿舍楼下道别。
  她上楼之后,还趴在窗台上看了他许久,只觉得他转身离去的背影已是形销骨立。
  返程之前的晚上,他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没有开灯。
  她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凌晨,披衣起身来到客厅,坐在他的身边。
  幼卿知道是她,却没有抬头。两人紧贴着坐,却并没有从彼此身上萃取半分温度。
  这一段沉默,像是生命中最难捱的十分钟。
  还是方岚先顶不住开口: “真的要回去吗?”
  不回去的话,休学一学期也可以。学校里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幼卿抬眼瞥了她,半晌没说话。
  没了父亲,他的家已经没有了。不回学校,难道还留在这里和继母住在一起?
  方岚像是知道他的想法,咬着下唇直到嘴唇泛白:“我可以陪你一起。”
  幼卿轻笑一声,摇了头,没回答她,反而抬起左手,掌心横竖掌纹错布,显得有些杂乱无章:“我不怪你,我谁都不怪。要说怪,我只怪我妈。”
  他自嘲似的说:“听说幼这个字,每一个笔画都曲折,没有一笔横平竖直。我的命不好,总想怪她非要给我取这样的名字。”
  方岚嘴唇嗫喏,却不知如何安慰他,半晌才说:“可我喜欢。”
  在爱人面前,再伶牙例齿的姑娘也笨嘴拙舌。
  他却笑笑,没有说话。
  两人回了学校,日子仿佛还像以前一样照旧过。可是细微处总有些差别,让方岚仿佛走在刀尖坐卧难安。
  都说在感情里,谁先动心算谁输。
  方岚想,这句话说得真对。
  从来也不看谁比谁没谁比谁更有资源,她手里握着大把赌注,却觉得自己在这段感情里卑微到了极点,不安全感如影随形。
  信得过他人品,可是信不过他感情。
  前两年的相处,虽说他冷静自持彬彬有礼,但总偶尔有些花前月下的亲密。
  可是自陆叔叔出事之后,他待她温情更甚,可是激情却像滴进大海的雨滴,泯灭得一无所踪。
  曰子久了,她情不自禁有些绝望。
  感情若是相互,情到浓时他又怎会不想要她?
  顶着情侣的名头,可过得却像兄妹一样守礼质朴,既然这样,她当初拼了命的那一场表白,又算是什么?
  大学最后一年,两人第一次有了大争执。
  她找工作签在了广州的一家会计事务所,待遇丰厚老板和善,在大环境一年差过一年的现在,在应届大学女生求职难度远超男生的现在,这样一份工作已经很难得。签三方之前她和幼卿说清,他一言未发,方岚还当他找工作也会跟着她来。
  哪知临到毕业,他却告诉她他签去了深圳的一家软件企业。
  穗深两地相距虽不算远,但好歹也是异地恋。
  他做IT以时间换薪酬,以后两人相见还能有多少机会?
  幼卿很无奈,温声劝她:“我们十四年的时间,生命中几乎没有别人,都是彼此。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怕你年龄小吃亏,总想替方阿姨看着你。可现在我们都成人了,你不觉得,也是时候睁开眼睛来看看更大的世界?”
  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兼最好的朋友,她十几年的时间几乎都围绕着他来过,哪里有社交和交友的时间?
  大学四年的同专业同学基本都是点头之交,唯有同宿舍的阿玲还勉强算得上说得上话的好友。
  她低垂下头,面上装得大度,心里却一直不寒而栗:他到底是想她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想他自己看看更大的世界呢?甚至,他到底是想看看更大的世界,还是离开了她之后可以认识更多的人呢?
  她从十四岁少女心事初现,就一直喜欢他,喜欢了他这么多年。
  可为什么直到今天,还是没有安全感?
  毕业前夕,身边的小情侣纷纷赶在入职前携手旅行,阿玲也不意外。
  方岚还很奇怪,问她:“你回家考公务员,他去上海读研究生,不是说好和平分手吗?”
  阿玲家在东北,和男友交往一年不到,并不是情根深种的一对。
  阿玲答得爽快,毫不扭捏:“咳,你还真信是毕业旅行啊?我们俩去这么一趟,说穿了就是对自己的青春岁月作个别,致青春嘛。
  她挑了眉毛,眼波流转很有几分暧昧:“分手炮,听过没?”
  方岚跟着阿玲一起笑,笑完了又沉默,心事一重重堆积成山压在胸膛,溺水一般难过。
  照毕业照那天,她和幼卿说起毕业旅行的事。
  “都说云南很美,我们一起去,住在丽江的客栈里面,一起去爬玉龙雪山,一起去泸沽湖畔。”她心驰向往,很是憧憬的样子。
  一起去旅行,就要住一间房,睡一张床。
  幼卿眉头渐渐蹙起,轻声说:“……我们不比旁人,父母将路都铺好,将房子车子都准备好,只需赚钱养活自己就是。”
  “方阿姨还年轻,以后未必就自己过一辈子。若再有了老伴,难道还指望他能给你我掏钱吗?”句句在理,都是掏心掏肺的话。方岚低下头,乖巧又顺从想听他的话。
  可他下一句又说:“等将来,我们两个都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你要嫁妆我要彩礼,又要买房又要陪车,一分一毫不得我们自己攒起来?”
  她霎时如坠冰窟,六月的广东却通体生寒,只觉得一片期盼都成了绝望。
  什么叫“你要嫁妆我要彩礼”,若是他娶了她她嫁了他,有情饮水就饱,谁会问他讨彩礼?又有谁会问她要嫁妆?
  他这样谨言慎行守礼知礼,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难不成是知道她性子倔强不能直言拒绝,只能指望着时间消磨她的暗恋,可事实上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娶她,和她白头偕老?
  她心头剧痛,口中苦涩,泪水喷涌而出模糊了视线,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他的脸。
  她想痛哭,想趴在他胸口给他一拳问他为什么不肯爱他,却生生忍住,忍得口中一片腥甜。
  怕问出了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幼卿倒没想到这一句话便会让她泪如泉涌,怔怔看了她许久,手里还抱着一把香水百合,终究无奈又愧疚地看着她。
  “你说云南,那就云南吧。”
  后来呢,他们到底去没有去云南。
  方岚拼命张开嘴,想问问面前站着的幼卿,已经很久很久没见的幼卿,还记不记得后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她喉头哽咽,指尖剧痛,连带着脸上也火辣辣一片,怎样也没法开口说话。
  “方岚!方岚!”是詹台的声音,像自遥远的星空传来一样朦胧。
  那声音越来越近,又像是从她的背后发出。
  可他的语气听起来那样着急和惊慌,像万分需要她的帮忙。
  方岚紧紧盯着幼卿,她不愿挪开视线,可是终于不能对詹台的呼救视若无睹,只能伸出手来抹一把眼泪:“幼卿,我等下再回来找你。”
  方岚回过身,朝詹台声音传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跑着跑着,周身像笼罩了一层耀眼的白光,刺得她紧紧闭上双目。
  等再睁眼的时候,才发现那道白光就是头顶上的白炽灯。
  她仰面躺在洗手间铺满马赛克的地上,背后冰凉。詹台焦急万分地跪在她身边,不断呼唤她的名字,见她睁开眼睛才松一口气,立刻半瘫在地上。
  “可算醒了。这次比上次时间还长。”詹台哼了一声,抱怨的语气也藏不住慢慢溢出的担忧。
  方岚轻轻闭了下眼睛,立刻黑暗一片,眼前再也不见幼卿的身影。
  她轻轻叹口气:“估计是你法力渐进,所以吹起白骨梨埙来也一次比一次更厉害。”
  詹台眼睛一亮,嘿嘿一笑大言不惭:“连你也夸我,可见我是真的厉害。”
  方岚抿抿唇角,脸上带了笑意,坐起身子环顾了一圈。
  匕首卷了刃,菜刀断成数截,四散在洗手间的地面上,已不足为惧。
  她的目光落在詹台滴着血珠的右臂上,心下发急,立刻半蹲起身:“包里有碘伏棉签……”
  詹台失笑:“这么大伤口,你倒整瓶碘伏下去都未必能管用,一根棉签又算得了什么?杯水车薪罢了。”
  话虽这样说,却仍乖顺地伸出手来,浅笑着看她,任她在他伤口上来来来回回消毒包扎。


第67章 西营盘
  她再小心再轻柔,动作之间难免牵扯伤口,他却生怕惊了她似的,咬牙一言不发,连一声痛都不曾呼过。
  方岚不经意抬眼,一眼就撞到他一瞬不瞬的眸光中,额上因为疼痛而沁出一层薄汗,和他眼中的光芒交相辉映。
  詹台却不意方岚突然抬头,把他深情凝望她的神色看了个正着,立刻狼狈地挪开脸,掩饰似的吐槽她:“好了没有?慢死了……这么小的伤还搞这么久,大惊小怪。”
  他说完了,心里又有些惴惴,悄悄抬眼看她,还以为她要跟他吵起来,像往常一样斗嘴。
  却没想她半句话也没有,垂下眼眸安安静静,虽然一语不发,但詹台就是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她很伤心。
  也难怪她伤心,白骨梨埙致幻,他知道她必定是在虚无幻境里面见到了陆幼卿。
  等一睁眼,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没了,眼前只有这个讨嫌又讨厌的他。
  落差太大,难免她不开心。詹台自嘲地笑了笑,突然间就有种无能为力之后的心灰意冷。
  捉什么鬼除什么妖,他手到擒来丝毫不怯,就算是此时身陷险境仍不惊慌,可是面对感情却仍想世事不知的稚子,除了惶恐便是无能。
  方岚定定看着詹台,心里砰地一声巨响如鼓声隆隆,像被什么不致名的东西击中,曾经迷茫不清曾经心乱如麻的那些真相,一瞬间出现在她的眼前。
  若是一直身在情中,又怎会时时都诚惶诚恐。
  一个人若是真的爱你,你又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她那几年的挣扎和犹疑,不断地自我安慰自我怀疑幼卿到底是否爱自己,如今看来,简直是荒唐得可笑。
  她和詹台相遇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大半时间都还在斗嘴争执,都能将詹台的情谊看了个清楚透彻。
  她和幼卿相处整整十四年的时间,却从来没有看清过他的心。
  幼卿爱她吗?
  不,不爱啊。方岚恨不得痛哭恨不得撕吼,却只能将一切怨愤藏在心间。
  她两年来第一次,怀疑起了幼卿失踪的真相。
  两人对坐,却各怀心事:隔了片刻,还是詹台清清嗓子先开口: “你怎么想到要进来的?”
  方岚想开口,声音却有些哽咽。
  你看,到底是先动心的那个人卑微些,如履薄冰小心翼翼,试探着在两相沉默的时候挽回局面。
  先动心的那个人,总是先开口。
  曾经的她自己,和现在的詹台。
  求而不得,得而复失,是人生痛事。
  她两个都曾经历过。
  方岚湿了眼眶,望着詹台的眼神却格外柔和,像是透过了他看到了很多年前在爱情面前俯首卑微的自己。
  “碧盏云蜡啊。”她听见自己这样说,语气柔软轻和:“我知道你不许我用它,可是一进来不见了你,我再也顾不得了。”
  “我这辈子,宁肯死于碧盏云蜡,也不愿再次经历亲人在我面前消失不见。”
  亲人,她说了亲人。
  詹台心口热辣温暧,方才心灰意冷死寂一片的心霎时像是重新跃进了滚烫的胸膛,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上像是起了光,一片神采飞扬。
  “我也猜到是你用了碧盏云蜡!两个相对而立,一模一样的房间,其实是同一间房,在不同的时间。这正是碧盏云蜡能够做到的。”
  他笑得快慰,方岚却禁不住心中一片酸涩。
  你看,让一个人陷入爱情的人开心是一件多么轻松的事情。
  只要他付出的心意能被回应,便连落雨的天空都明媚无比。
  詹台越说越兴奋:“不,不仅仅是如此。第一间房中的温碧芝面带憧憬,像是期待着谁。可是第二间房中的温碧芝却已经是一具尸体,与第一间房里的温碧芝遥遥相对。”
  “没过多久,阿Mark进入第一间房,两人见面虽然十分高兴,但是很快便起了争执,阿Mark为了哄好温碧芝,俯身在她怀中与她亲热。”
  说到激情戏码,詹台有些脸红,转头看方岚一脸坦然,便清清嗓子继续说:“可是下一秒钟我看到的场景,就是阿Mark的头被砍下,而温碧芝胸口被人剖开。”
  方岚眉头皱起,立刻知机,目光转向地上躺着的匕首和菜刀,说:“凶器!”
  可不是凶器?菜刀砍头,匕首剖胸。
  碧盏云蜡燃起,不仅要复刻死亡当时的盛景,更要复刻死亡本身。无论何人身在其中,都逃不过被绞杀的命运。
  方岚想得更远些,对詹台犹豫道:“你有没有觉得,我刚才讲给你听的那个鬼故事,跟镜子有关那个,听起来很像是碧盏云蜡的效果?”
  詹台恍然大悟:“一面玻璃镜子像是摄录机,放电影一般将女学生被奸杀那一幕重现。”
  “这就是碧盏云蜡。”詹台沉声道。
  但不对,也有说不通的地方。
  詹台沉吟片刻,回忆自己进入洗手间前后的点点滴滴,问方岚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事出有异的?”
  是詹台刚刚走进厕所的时候。
  方岚就后悔了。
  她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篮球场旁的男厕所,竟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将小小的白色建筑遮得密密实实,远远看去阴森恐怖。厕所前方不远,便是小小的白边黑底的喷水池,詹台进去之后,几乎是同时,喷水池中央喷出三注水花直直指向天空。
  “像三柱线香。”方岚轻轻说,她看着白色的水柱和白色的圆顶男厕所,平白无故想起陆叔叔出殡那天,她陪在幼卿的身边看他打点一切,陪他点上三柱线香,敬在陆叔叔白色的墓碑前。
  方岚毫不犹豫抬脚便走,她到了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怕极了詹台出事。
  树上嗡嗡有蝉鸣,地上遍洒斑驳树影。干净整洁的洗手间里凉风习习,却并没有一个少年清隽的身影。
  洗手池干干净净无一滴水滴,白色的小便池后是两间小小的厕所隔间,她走两级台阶,轻轻推开朱红色的大门,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空空如也。没有詹台。
  方岚双膝一软,霎时跪倒在地。
  下一秒钟手已将背包卸下,伸手去掏那碧盏云蜡。
  “你放心,我找你回来。”她半滴眼泪也没有,心如磐石,掌心却已被指甲掐出血痕:“我就是死,也找你回来。”


第68章 薄扶林
  碧绿的小碗放在地上,再倒半碗化尸水。一小块晶莹剔透的白色莲花浮在水上,小小一簇火苗在水中摇曳,飘来一阵若隐若无的香味。
  方岚静静地看着那一簇火光,只觉得自己疲惫到了极点。
  自詹台进来之后,她一直守在门外,连只苍蝇飞出去都不会错过。洗手间再无别的门,只有墙上一盏小窗,窗上还横七竖八数根栅栏围得严实,只中间一个工字型的小孔,再没有可能钻一个人出去的。
  一次两次都是这样,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消失在面前。
  方岚到这一次已是波澜不惊,只想着大不了以命相偿。
  她心如止水,眼睛盯着那簇火光,眼皮子却觉得越来越沉下去,一簇火光渐渐变成一片晕黄,手脚酸软头重脚轻,就连呼吸也越来越重。
  方岚是被冻醒的,双膝以下仿佛浸在冰水中,冻得发麻。她刚刚一睁眼,才发觉自己坐在了马桶上,面前一扇朱红色的门,半遮半掩着。
  詹台若是此时回头,就会发现方岚和温碧芝的尸体坐在相对的隔间里,像邻居一样排排坐。
  可他此时正与匕首菜刀斗得惊险,方岚刚刚缓过些精神,一眼就望见他流着血的右臂,拖起发麻的腿奔了过去。
  身边法器无一趁手,她本能地举起背包来挡菜刀围魏救赵,就这样阴差阳错之下,才保了她和詹台二人无虞。
  詹台听到这里皱了眉头。碧盏云蜡是后来才燃起,倒是极好地解释了为何有两个房间,一生一死。
  他一开始被困在此处,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反而是后来水声越来越盛,才引出来杀死温碧芝和阿Mark的菜刀和匕首。
  那水声,想必就是碧盏云蜡的化尸水。
  杀机是方岚为了找他点燃碧盏云蜡之后才出现。
  可是他踏足此地就凭空失踪,这又是为了什么?
  詹台闭了眼睛,细细回忆前情往事,从他下了飞机开始一点一滴发生了什么,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梭巡。
  一条长街上的小中介,守在门口等她的时间,楼下看门不许他进入的阿叔,和碧盏云蜡徐徐燃起时躲在门口的方岚。
  不,这一个个画面没有疑点。他和她在一起一贯谨慎小心,从来也没有露过半点蛛丝马迹。
  比这还要早些。
  秦福派出的司机一路将他送到口岸,他站在“香江明珠”的大堂里提着胆子替秦福看风水,虚与委蛇套秦福的话。
  不,比这个还要再早一些。
  詹台猛地睁开眼睛,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几乎是一跃而起握住方岚的肩头。
  “青雀白鹄舫,四角豹子幡,鱼龙悲啸中,汉江夜漫漫。”他的声音发颤,半是激动半是紧张。
  “我知道这里是哪里了。我知道我们是怎么进来的了。”
  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昨天下午,他自深圳机场赶往罗湖口岸。
  为了见到秦福本人,詹台当着口岸里驻守的两个小喽啰的面,召出了一臂的青豹。
  “我也是着急,不想再耽搁。”詹台谴责地看着她,语气却温和:“其实也是,我要是再耽误半小时,再赶过来的时候,你就出事了。”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行走江湖,掌心抹磷粉对搓便能起火,说穿了跟魔术师的职能差不多,没什么大不了的。”詹台轻描淡写。
  方岚倒是很早之前就见识过这样的蓝火,还曾经被游方术士耍过类似的滑头骗走了钱。
  她吃过亏就去查,才发现这玩意说穿了,跟山间鬼火一样东西,磷化氢而已,四十度就能烧起来,再没什么稀奇。
  可是鬼火能烧,却难被肉眼看见。
  詹台青天白日里使出这么一招,满臂幽幽蓝火顺着肩膀而上,在他肩头扑出一只巨兽的模样,哪里是擦了白磷就能有的效果?
  詹台也知道她不信,两人目光对视许久,还是他先败下阵来,说了实话:“……只有幽火不够慑人……情急之下,我只能拿一盅化尸水浇上整只手臂,掩下一身的阳气。磷火渐起,再召小鬼,精魄形骸附于鬼火之上,最终化为一只豹头幽焰。”
  方岚气得脑袋发晕,她还没有什么危险呢,他就先把自己半面身子送到鬼府冥界,借了阴曹地府的孤魂野鬼来自己肩头坐着吓唬人。
  他倒还好意思指责她不惜命!
  詹台有些心虚:“也不过是借力打力。只是化尸水浇在身上,又引来小鬼坐在肩头。”
  小鬼在他肩头上撒欢不过片刻,就被他拿明火小鼎收了下去。可他这一发招数已经不是名门正道的路数,难免伤筋动骨阳气不足。
  正气不够,一身邪祟之气,这才会一进这片地界就被当做孤魂野鬼,跟温碧芝的魂魄一样,生生被镇在这间屋里。
  他来了精神,问她:“你想清楚了吗?这间传说中闹鬼的男厕所,实际上是一具白色的镇魂棺。进来的若是人也就罢了,进来的若是鬼,就妥妥的有去无回。”
  詹台意识到问题出在自己狐假虎威那一出刺青花臂和幽焰豹影的时候,才醍醐灌顶一般回忆起了这间男厕的古怪之处。
  他一步步踏入这间小屋,却像一步步踏入一具白色的巨棺之中。
  小小的一间白色厕所而已,却有白色的拱门和圆顶,雕花地板无一不精巧细致,远远看去方方的底圆圆的顶,自上而下看,确实很像一具白色的棺材。
  厕所的隔间,朱红色的大门两扇并列,入手极沉,必不是松木桦木之类的速生木材,倒像是梨木香樟香柏木。
  这样厚实的木材,用来做厕所的门板简直是暴殄天物。
  但是用来做寿材制棺木,却再适合不过!
  雪白的墙上有一扇小窗,窗上横竖栅栏遍布,只留工字型一个小孔。
  白墙上青铜色的铁窗,这是什么?
  方孔圆钱,这是一枚铜钱。
  厕所两间隔间前,莫名其妙地设置了两级台阶,凭空高出一截,给如厕之人添出许多麻烦,简直是多此一举。
  但再细想,广东本地人入棺喜欢在棺内放一枕头,取“高枕无忧”之意。
  这凭空高出的两级台阶,可不是像是正中放在棺材内的一截枕头?
  詹台眼含深意看了方岚,她人虽在外面,也透过那三柱线香一般的喷水池直觉到有些异常冲了进来。
  现在看来,这座小小的男厕所可不是端端正正一具镇魂棺,就立在维多利亚公园的篮球场边?
  他若是平常的样子,普普通通一个十九岁的男孩子,就算进这男厕一万次也不会有事。
  可阴差阳错之下,詹台为了寻找方岚,在自己手臂上浇下化尸水掩盖了阳气,又兼曾经召唤过邪祟之物,所以一进门便被“镇魂棺”吞吃入腹。
  方岚失去了他的踪迹,情急之下点燃了碧盏云蜡寻找他,却引来了杀害阿Mark和温碧芝的匕首菜刀狙杀他们。
  詹台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们遇险只是巧合,但是有一点确实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
  “当日问米,我用了温碧芝的生辰八字,问到的却是阿Mark。”
  “而我被锁在这镇魂棺中,第一眼见到的却是温碧芝。”
  方岚猛地抬头:“你是说,你问不到温碧芝的魂魄,是因为她被锁在了这座镇魂棺中?”
  詹台说:“不错。我们能够找到这里,也是因为阿Mark在问米的过程中,给了我们维多利亚公园的线索。”
  其实不仅仅是这样,詹台犹豫片刻,却没有打定主意往下说。
  他再是荒废了道法,也不至于写错了生辰八字。问米以血为引,他就算是谁都问不到,就算是一无所获,也不应该问错了人才是。
  更何况,如果案件的经过是像方才碧盏云蜡展示的那样,两个人几乎是同时死亡,阿Mark头被砍下,温碧芝胸腹被剖开,那么为什么案发的现场却没有阿Mark的尸体或是DNA。
  半年时间已过,坊间沸沸扬扬的传言仍然将阿Mark当做杀害温碧芝的凶手。
  狗仔在门口蹲守三天,却没有拍到阿Mark和温碧芝离开房间的画面。
  “但是关键在于,警方查案并不能将狗仔拍到的照片当做确凿的证据。”方岚沉吟,说:“说到底,狗仔的口供主观性太大,并没有物证更有力。”
  “温碧芝在第一晚就已经遇害,如果阿Mark趁着夜色溜出大楼,阴差阳错却没有被狗仔看见。温碧芝的尸体三天后才被发现,如果阿Mark利用这个时间差一路北上逃到内地,岂不是一直逍遥法外?”
  这也是绝大多数人的推断。
  一个年富力强的英俊壮男却爱上了年近五十的整容怪,任谁也会猜想他是为了钱。
  温碧芝死后,阿Mark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绝大多数的人认定为杀害温碧芝的第一凶手。
  “所以,这充分说明警方从来没有在温碧芝遇害的房间里面找到阿Mark的尸体或是血迹。”方岚说。
  不错,詹台赞同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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