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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_连城雪-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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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意已决。”

    沈桐儿无可奈何地低下头:“那好吧,至少我是在海边长大的,如果情况不对,你们一定得听我的话往回开。”

    花病酒哼了声,不置可否地抱起胳膊,看手下把装着齐彦之夫妇的笼子抬到船上,才在背对着沈桐儿的角度露出略有深意的笑容。

    ——

    却说被活生生赶出长湖镇的吉瑞,生存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姑娘因冲动刺伤了沈桐儿,自然也断绝了唯一的帮助和出路。

    由于畏惧水商行的势力之大,她唯有藏在长湖镇附近的深林里伺机而动,却又为了躲避异鬼而被折磨得精疲力竭。

    最危险的夜晚时刻,是最不敢轻易入睡的。

    午时刚过,吉瑞谨慎地绕过树干上新鲜的粘液痕迹,终于找到处水源,蹲下来迫不及待地喝了两口。

    如此下去定然是找不到妹妹了吧?

    她难过地擦了下眼角,后悔当初不该和她分开讨生活。

    两个人既然来到这世界是同时的,走又怎么可以分开走?

    正悲伤的时候,身后死寂的林间忽然传来细碎而急促的声响。

    吉瑞自小便在血腥的危险中苦苦挣扎,几乎没产生任何犹豫,就跃进水中朝着对岸急着游去。

    一只异鬼冲开树丛急跃而出,低沉而恐怖的嚎叫声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朝她靠近,终随着落水声而变得近在咫尺。

    幸而吉瑞水性不错,拼了命地冲到岸上,反身就是狠狠一剑。

    饿过太久的凶残异鬼才不会这般反抗被吓退,它裂开满嘴尖锐的巨牙,用尽全力朝她撕咬而来。

    吉瑞不如沈桐儿那般灵巧,却比她手辣得多,由于深知你死我亡的残酷,简直如同疯了般冲到它的面前挥砍。

    好不容易见到食物的异鬼也不甘示弱,顶着剑伤怒气冲冲地将她撞飞。

    失去平衡的吉瑞后脑重重磕在坚硬的土地上,被震得满口腥甜。

    然而眼前状况不容她心疼自己:因为又有两只异鬼从对岸露出泛着红光的身体,寻着血腥味渡河而来,加入分食的队伍。

    吉瑞忍着痛在地上翻滚到旁边的草丛中,回首丢出沾有剧毒的暗器,拾起剑便朝山坡上狂奔逃离。

    毕竟异鬼一多,她就再也没有胜利的可能。

    在生存面前,人的潜力是没有极限的。

    任谁也想不到一个许些天不曾进食、受伤虚弱的女孩子会跑得如此之快。

    无奈再有潜力的人,在异鬼面前也渺小无比。

    耳畔呼啸的风送来腐臭,吉瑞慌张中仓皇回头,看到那三只异鬼马上就要触到自己的后背,在惊慌中脚下一软,竟然踩空摔下几十丈的土坡!

    她没法被控制的身体在乱石中横冲直撞,直接痛到喷血,终于被个灌木卡住的时候实在是再也动弹不得。

    耳鸣中只剩下喘息的回荡。

    神智模糊的吉瑞渐渐听清异鬼的吼声,绝望地闭上眼睛:雪儿,你是已经死了吗?自不量力的姐姐要来陪你了……

    没想到那几只恐怖的怪兽并没有追随着跳下,反而在一阵徘徊之后扭头渐行渐远。

    吉瑞的眼前完全昏花,根本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直到一根拐杖伴着双布鞋停到身旁,才吃力抬眸、渐渐看清月色下的景象:那是张苍老到只剩下皱纹的脸,以及双再也不剩清透的眸子……再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黑暗袭来了。

    ——

    夜风夹杂着皂角的香味,若有若无地徘徊在鼻息之间。

    吱呀,吱呀——

    有点刺耳又很令人安心的声音怎么总是响个不停?

    受伤后的吉瑞全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噩梦此起彼伏之后,才忽然急喘过那口气,从床边惊慌坐起。

    原来夜色仍未消退。

    这是座上了年头的竹屋,所有家具都是苍绿而潮湿的,唯有四处点缀的锦布色彩斑澜。

    那位昏迷前出现的老人正坐在纺织机前忙碌,手指上的厚茧使得她动作显得稳妥至极,也不晓得这样忙过多久了。

    吉瑞惊魂未定地摸住额头遮挡着伤口的棉布,小声问道:“奶奶,是你救了我吗?”

    “还以为你是雪儿,原来不是……幸好我晚上总是失眠,打水路过那里……”老人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淡淡说道:“唤我温玛便好。”

    听到这话,吉瑞瞬间激动地忍痛下床,用剑支撑住身体:“您认得吉雪?她在哪里,我是她亲姐姐!我叫吉瑞,瑞雪的雪,瑞雪的瑞!”

    “认得,只是有段日子没见过了。”温玛实在太过苍老,苍老到脸上甚至做不出多余的表情,她拉下一轴红色的线,慢腾腾地回答说:“之前那丫头也是被异鬼在山里追,逃到我这里……后来她便常常来看我,送些米面,还帮我修好了纺织机……倒是知恩图报……”

    “雪儿是个非常善良、非常温柔的姑娘。”吉瑞难过地揉了揉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我俩月前断了联系,最近我不仅没在长湖镇打探到她的消息,还被那里的恶霸驱赶了出来……现在妹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长湖……”温玛冷笑:“那里的人,比异鬼还要可怕。”

    看起来老人非常了解附近的状况,吉瑞想要努力挖掘出些希望,忍不住扒到纺织机旁边追问:“原来您知道长湖镇?那这又是哪里?我被赶出来后,迷迷糊糊地在山里走得迷了路,好像离海边越来越远了。”

    “傻姑娘,哪里远?”温玛终于停下动作,拄着拐杖吃力起身,示意她跟上自己。

    也不晓得被喂服过什么药,吉瑞只觉得原本支离破碎的身体已经好过很多,连忙尾随其后。

    温玛拎起桌上的油灯,推开门带她迈步出去。

    随着夜色同时扑面而来的,还有股非常清冽的海腥。

    吉瑞睁大眼睛,发现她们正处在高山之巅,远处层层断壁之外,竟然是漫无边际的混黑大洋。

    虽然星光暗淡而明月躲藏,但依旧能够从那气势逼人的宽阔无边中,感受到长海的恐怖。

    温玛漫步离开小竹屋,淡声道:“既然你是雪儿的胞姐,告诉你也无妨。其实我们所在的地方,才是原本的长湖镇,依山傍海、富饶安定……只可惜……”

    异鬼已经摧毁了人类的一处又一处乐土,这事实无需描述。

    吉瑞回首望向后山坡上空荡的房舍以及数不清的坟冢,不敢置信地问:“那、那现在的长湖镇又是什么?”

    “不过是处五十年前的热闹市集而已,现在长湖人只剩下我一个,我不说,谁还知道呢?所以任那些恶人招摇撞骗去吧。”温玛走到院外的水缸前,帮她舀了碗清水,慈祥地劝道:“你应当好好休息。”

    吉瑞非常担心妹妹的安危,根本无心饮用,瞪着赤红的阴阳眼说:“我必须找到雪儿,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伤好些就不会再打扰您。”

    温玛摇着头否定:“你根本斗不过那些海上来的强盗。”

    “我不怕他们。”吉瑞拉住她的胳膊追问:“奶奶,为何刚才那些异鬼看到您出现就不追了,为何您可以安然无恙地生活在这里?”

    温玛已经浑浊的眼睛里浮现出赤诚的崇拜:“因为明烛娘娘永远保佑我,保护长湖。”

    “明烛娘娘?”吉瑞疑惑地重复。

    “是啊,很久很久以前,这里本是荒山野岭。”温玛对着漆黑的长海叹了口气,反握住她的手转身朝镇上的废墟走去:“是明烛娘娘带来了远方的劳工,指引着大家建造屋舍、开垦荒地,逐渐安家落户,才造就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长湖人。”

    虽然以玉京为中心的中原宗教已被异鬼的出现彻底摧毁,但是偏远的地方仍旧各有信仰,这种状况吉瑞是明白的。

    虽然听起来明烛娘娘并非什么神灵,只不过是从外地而来的贵族,但是她未敢擅自评价,反而跟在旁边点头,追问道:“那这里是因为异鬼才变得……”

    温玛脆弱而衰老的身体微微颤抖,语气依然能够因为往事装满恐惧的味道:“是啊,当年我还是你这般年纪,哪见过那等怪物?它们第一次从长海中袭来的时候,镇上的人全都在恬静的睡梦中,多半死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最大的异鬼比酒楼还要高耸,伸出长着鳞片的爪子,进窗捞人便吃,血把整条街都染红了……”

    与这位老人不同,吉瑞出生在乱世又长着阴阳眼,自然早见惯那地狱般的惨景。

    不过但心内凡有良知,无论见过几次,都无法习以为常。

    她深吸了口气,因着心里埋藏的恐怖记忆而褪去了脸上的血色。

    温玛边走边追忆:“当时我的父亲是这里的镇长,尽管同样害怕、同样手足无措,却因为肩上的责任而不能选择退缩,他将我藏在,明烛娘娘庙中的石像下,便带着大家拿着武器冲出去抵抗,最后当然……没有回来,长湖镇经过三番五次的袭击,最后活着的,就剩下我一个人……”

    “可您怎么能独自度过这五六十年呢?为什么不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吉瑞疑惑发问。

    温玛扶住胸口:“因为父亲把明烛娘娘的信物交给了我,拿着信物就是镇长,我走了,这个镇就彻底不存在了。”

    “是不是也因这信物……异鬼才不会近您的身子?”吉瑞终于明白其中精妙。

    温玛没有讲话,推开庙宇陈旧的门,将她引至神像前,便虔诚地放下拐杖拜了又拜。

    吉瑞抬起眼睛朝上打量,意外看见这破败的地方竟然立着个纤尘不染的玉雕,在黑暗的破庙里散着融融的暖光,的确极有圣洁之意。

    ——

    为了保住脖子上的脑袋,水商行的人办事极为麻利。

    不出几个时辰,仓促而成的船队已随着朝阳升起而准备就绪,可以进行远航。

    非常满意的花病酒持着鞭子站在甲板上,举起那盏洁白的长明灯说:“齐老板,我劝你别再耍什么鬼心眼,只有我们鹿家好,你和你的妻儿才能平安无恙。”

    已别无选择的齐彦之蹲在笼中搂着吴容,面色即憔悴又愤恨:“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长海向来是死域,到时出了事,就算你逼死我也毫无作用!”

    丝毫不受影响的花病酒娇笑道:“无妨,死之前我肯定会拉上齐老板垫背的,现在你只需老老实实讲出发现鲛王的位置,没准我心情好,就不拿你喂鲨鱼!”

    “你想抓它对不对!你根本就不是来买鲛膏的!”齐彦之激动起来:“不可以!它是海里的神明!”

    花病酒啧了声,垂下抹了桃色香粉的眼眸:“如此丧心病狂的恶棍竟能讲出这种话,让我几乎都要相信了呢,不过我劝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们——”

    她用鞭子指着岸边的水商行家仆,大声道:“把那些没用的鲛人放了,然后起航!”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沈桐儿实在搞不清楚他们的目的何在,扶着船栏但见水牢里的铁箱被拽起打开,不由微微松口气,望向苏晟的眼睛发出求助之意。

    苏晟扶住她的头,轻声道:“人无黑白之分,你用不着为之纠结,只记得不要离开我身边就好。”

    “我们这是干什么去……长明灯是鲛王送的,又不是用鲛膏做的,难道还能抓住它讨要来更多吗?”沈桐儿皱起眉头:“小白,你当真是为了帮我完成任务,才这么积极着出海?”

    “不然呢?都走到这步,难道留在码头你会甘心?”苏晟淡笑反问。

    沈桐儿不想怀疑他,也没理由怀疑他。

    所以终而还是点点头,拉住苏晟的袖子强调:“其实我也不是没朋友……岛上除了我娘以外,还有条可爱的小鱼常常来看我,娘在干活的时候,只有它会陪我说话了,所以我不想伤害鱼,不想伤害鲛人……我、我娘要是知道赤离草是用鲛膏换来的,肯定会大发雷霆……”

    苏晟苦笑:“既然如此,为何你要答应鹿笙呢?”

    沈桐儿抬起头,眼底里藏着泪花:“因为娘总说她活不过明年的,我想让她在去世前看看我长什么样子,这样记住了的话,下辈子她才会认出我吧?”

    ——

    一阵又一阵凉风袭来,平白为这沿海的高山降了几分温度。

    因为伤势实在不轻,吉瑞没有办法继续为寻找妹妹想办法,只能留在温玛身边暂且认真修养。

    虽然她的性子向来浮躁又容易激动,好在从来不会受嗟来之食,自然而然选择在早起后做些力所能及的粗活帮助老人。

    由于温玛的身子骨已经不行了,无法耕作和捕捞,平日所吃的都是在附近采集来的野菜和果子。

    吉瑞仔细认清品种后,就拿起篮子说:“奶奶,我去帮你摘吧,我手脚快。”

    温玛摇头阻止:“那些异鬼四处乱爬,已经有不少路过的外乡人被咬死吃掉了,我可不想这个岁数还为黑发人树碑。”

    “没关系,我不会走的太远,而且御鬼师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吉瑞拿起剑微笑:“我苦惯了,这不算什么。”

    温玛慈祥地望着她:“你和雪儿真的是像、太像了……你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吉瑞并不善于甜言蜜语,她继续弯弯嘴角,便拎着篮子朝着坡下的树林方向迈步走去,柔软的马尾辫荡在空中,因着一些身上残留的伤而显得比平时更要清瘦脆弱,却又被刚刚升起的朝阳镀上了温暖的光。

    ——

    倘若没有异鬼,人世间该有多美好?

    这个想象或许藏在所有老百姓的心中。

    眼前的山土壤肥沃、果蔬遍布各处,实在是天降的丰饶宝地。

    吉瑞仰着脖子摘摘采采,几乎可以想象出长湖镇当年的幸福与热闹。

    她本答应着不离开小竹屋太远,可又惦记着多帮老奶奶存储些食物再辞行。

    故而难免在林子里走得深了些。

    幸好附近枝叶间阳光灿烂,并不像有异鬼活动的迹象。

    吉瑞又发现了棵枇杷,立刻靠了过去,谁晓得光顾着树梢上的果子,却被脚下的枝蔓绊了个跟头。

    篮子中的硕果和野菜立刻被摔得到处都是。

    吉瑞扶着伤口吃痛爬起,捡了几下才发现绊倒自己的并不是树枝,而是从松土中裸露出来的尚未腐烂的人腿!

    她在全然意外的震惊中愣过片刻,才爬过去用剑挖起来,想要知道是谁被埋在这里。

    万万没想到,最后重见天日的只有腿。

    一条一条挂着烂肉的,属于女人的断腿!

    恐怖的想象不自觉地挤入吉瑞的脑袋,她控制不住地疯狂挖掘,全身都在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终而在看到一条腿骨上挂着的熟悉脚链而彻底僵硬住,任大滴的眼泪涌出眼眸。

    身边的被摔烂的水果好像不能吃了……

    吉瑞侧头无意识地瞧望,渐渐露出有些扭曲的笑容,任眼泪滑进唇间、苦涩蔓延。

 44。异鬼的力量

    阳光与海的组合; 无论如何都会带来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色。

    可是随船队出来的沈桐儿却始终坐在甲板的阴影处,低着头用棉布认真擦拭金缕丝。

    这武器是云娘祖传的宝贝; 既然郑重其事地交给自己,当然要好好珍惜。

    从桅杆上眺望过后; 苏晟轻轻松松地跃下; 帮她拿来水囊。

    沈桐儿嫌弃摇头; 一脸闷闷不乐。

    尽管相处的时间很短,但花病酒这个女人的不择手段已经显露无疑,她半点疏忽都不肯让水商行的人抓住; 竟然坐在关着齐氏夫妇的笼子上淡笑:“公子这轻功是从何处习得?简直比咱们头顶的海鸥还要轻盈。”

    苏晟侧头:“就当是向鸟儿学来的吧。”

    “难怪南陵原的那些愚民都传闻公子是凤凰之身。”花病酒又开始旧事重提; 目光盈盈地瞪着他。

    好在苏晟并不在意这人究竟怎么考虑自己,静静坐到沈桐儿身边安慰:“别生气了; 如果这次出海还是没结果,我们就回去好吗?”

    沈桐儿对赤离草的渴望几乎被悲惨的鲛人彻底摧毁了; 听到这句话; 她终于听话点头。

    “你们何必如此悲观?我倒觉得会有意想不到的结果呢。”花病酒挑着柳眉:“瞧瞧周围,不是很赏心悦目吗?”

    “哪里赏心悦目?!我家那里的海清可见底; 才不像这里肮脏到泛着绿; 真不知底下游着多少只异鬼!”沈桐儿终于忍不住压在心底的抱怨:“等它们发起狠来; 这条破船支撑不住片刻; 到时候摔进水里; 我不信你们鹿家人能活着回去岸边。”

    “无妨。”花病酒把玩着那盏怎么都熄不灭的灯; 忽然倒进杯茶去; 茶水瞬间被火焰蒸成气消失了。

    这奇异的一幕沈桐儿当然从未见过; 不禁好奇地瞪大眼睛。

    “好厉害的火啊。”花病酒瞥向齐彦之:“不知烧起人来是何滋味?”

    齐彦之向她投去怨毒的眼神,闭嘴不答。

    花病酒狠狠踹了笼子一脚:“注意航向!”

    有孕在身的吴容禁不起这等折磨,头上细汗冒个不停。

    齐彦之屈服道:“一直朝东开便是了!我就是在那里遇到鲛人的!”

    沈桐儿实在是不忍心围观到眼前的事,虽然知道吴容和她相公都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但至少肚子里的孩子很无辜,所以劝道:“你把这畜生宰了也无妨,但还是对孕妇积点德吧?”

    “哎,小姑娘啊!我告诉你,有善心呢,就是做圣人,而圣人到这肮脏不堪的俗世间只能吃苦。”花病酒终于从笼子上跳下来,走到她面前说:“想要成大事,除了狠毒!还是狠毒!”

    沈桐儿被讲得发懵。

    几乎就是风吹帆动的刹那瞬间,花病酒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竟然直接把那盏灯甩向了苏晟!

    没想而向来动作奇快的苏晟并没有去接,而是本能地选择了躲避!

    沈桐儿仓皇站起:“小白!”

    鲜红的火焰如同有着生命,在苏晟化为白鸟腾空而起的瞬间染到了它的身上,刹那焚烧成灾!

    “小白!快入水!!!”沈桐儿知道苏晟从来不喜欢火焰,恐怕更惧这长明灯,见状忙声嘶力竭的大喊。

    然而冲向空中的白鸟并不是主动进入海底,而是失力跌进去的!

    沈桐儿从来没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感受到痛彻心扉,她甚至来不及愤怒、来不及反抗,伸手甩出金缕丝荡到船栏边,径直追着跳了下去,抱住了被灼烧的苏晟!

    所有的事发生在须臾光景之间。

    灯盏落地,终归如常。

    花病酒的脸色变了几变,急道:“快把那小丫头给我捞出来!快!”

    ——

    刺目的太阳升到当午,照着“长湖镇”周围被风卷起的沙土,实在荒凉无比。

    像失掉魂魄般的吉瑞一步一步走到城门口,手因握剑太过用力而泛起青色。

    她不是个快乐的人,因为遭遇过太多坎坷而在心底盛满懦弱,但仇恨的青苗初次鲜明地生长出来,就茁壮到令她自己都手脚生寒。

    齐彦之……必须死!

    吉瑞没办法压抑住内心的怒火,虽明知这念头可能会危险到让她付出生命,却仍旧逼得双腿一步又一步靠近残破的镇门。

    谁晓得正在这个时候,忽然从里面蜂拥出许多邋遢而狼狈的男女,各个都背着包、赶着马,好似树倒之后的猢狲。

    吉瑞皱眉拦住个少了只胳膊的御鬼师问:“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去哪?”

    “姑娘,赶紧走吧!”那壮汉急道:“水商行被鹿家给端了,老板和老板娘全部被押走,他们那的家仆方才刚刚揣着金银跑路,万一这时候异鬼袭击,谁也抵抗不了!”

    方才还下定决心与齐彦之同归于尽的吉瑞发懵:“什么?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现在水商行乱七八糟,能拿得都快被人拿光了!”壮硕的御鬼师同情心有限,不想再跟她浪费时间,转而便背着家当随大部队朝西边跑去。

    终于回神的吉瑞皱了皱眉头,忽然提起剑,扶着头上隐隐作痛的伤口朝码头迈开急促的步子。

    ——

    向来不靠谱的传言竟然货真价实。

    当气喘吁吁的吉瑞冲进齐家大门时,果然只看到满地狼籍,虽然还剩零星几个仆人东拉西扯些行李,但根本没有谁准备搭理她的出现。

    原本只在傍晚活跃的乌鸦飞舞于头顶发出惨叫,似乎在庆贺着眼前荒芜。

    吉瑞咬住嘴唇,到院内一间房一间房地翻找过去,果然什么熟人都不剩了,正当她快要失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后院有间厢房门口守着位面无表情的黑衣人,正属于鹿家,忙冲过去追问:“苏晟呢?那些人都去哪了?!”

    黑衣人似没有喜怒哀乐,只是抱着手站在原处不允许她往里冲,对周围往来的荒诞熟视无睹。

    未想原本安静的屋内竟然传来咳嗽声。

    吉瑞隐约记得鹿家队伍里有个半死不活的伤患,忙喊道:“大哥!大哥你醒了吗!我是花姑娘的朋友!”

    稍等过片刻,紧闭的房门终于被从里面打开。

    足足瘦了一圈的季祁淡淡地垂下眼眸,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吉瑞知道花病酒是最有威望的,忙撒谎重复:“我是花姑娘的朋友!我想知道他们去哪了!”

    “进来吧。”季祁回答侧身。

    相貌堂堂的异性向来能够引起好感,吉瑞本能地跟着走了进去,却在关门的刹那被一股狠力掐住脖子。

    季祁皱紧浓眉:“你到底是谁?!花病酒的朋友,那应当就是我的仇人了,你知道是谁把我害成这幅模样的吗?”

    吉瑞被掐的骨头咯咯作响,憔悴的脸飞速地憋得铁青,她努力想要推开不人不鬼的季祁,全身的武艺却半点都使不出来。

    幸而季祁并不打算杀害弱小的对象,忽然松手把她甩在地上,捂住心肺痛苦咳嗽着说:“快回答……我的问题……桐儿在哪里……”

    ——

    被缝补过很多次的陈旧的船帆仍旧竖在长海之上,然而波光粼粼的海面却不再风平浪静。

    两个鹿家的御鬼师被从水里拽出来,抹着脸禀告:“花长老,并没有发现那鸟和小姑娘的身影,但是有不少异鬼跟在船的后面。”

    “哼,长明火是天火,鬼凤凰早就被烧成灰烬了,如果当初有这东西,家主也不用那么麻烦,还害余离还栽在了上面!”花病酒的眼神冷若冰霜:“可惜沈桐儿却是丢不得的。”

    黑衣人们半句话都不再讲,乖乖听候她的安排。

    齐彦之和吴容大概已经被这变故吓呆,双双缩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花病酒感受到他们的注视,立刻投去可怕的眼神。

    齐彦之结巴着指向大海说:“再往前开一里,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鲛王、得到灯的。”

    “长老,水底半只鲛人都没有,小心有诈。”刚刚下过海的御鬼师低声禀报。

    花病酒抬起水袖轻笑:“试试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我拿天火烧了鬼凤凰,也不晓得家主会不会生气,如果能找到更多当然是美事一件。”

    话毕,她便踱步到笼边。

    齐彦之诡计多端,瞬间明白她的目的,紧紧地抱住妻子道:“你不要伤害她,不要伤害她!”

    “好感人呐!”花病酒感慨,而后抬高声音骂道:“可我这辈子最讨厌男女相爱,把这大肚婆给我拴起来丢到海里,若那鲛王真像齐老板说得那般善良,肯定会去救她的!”

    “不要!”齐彦之拼命地拉住妻子,可他怎舍得大力,终究还是任吴容被拽了出去。

    想必花病酒对沈桐儿的教育发自真心,她干起这种事来毫不含糊,亲手捆绑孕妇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齐彦之惊恐地瞪大双眼,望着妻子就这样被投到海里,从腹底发出撕心裂肺的绝望叫喊。

    未想这时操纵着航船的水手却毫无预兆地拿出个火炮扔到空中,瞬间炸裂出浓黄色的烟。

    花病酒只抬头一望,便抬袖捂鼻:“闭气!有毒!”

    可惜那浓烟还是随着海风四散出去,但凡嗅到其间鱼腥气味的御鬼师立刻手软脚软,瘫倒在了甲板上。

    自始至终都不露弱点的花病酒黛眉一皱,竟然也学着沈桐儿,带领剩余的御鬼师跳入了茫茫大海。

    “在长海,鹿家算什么?这银莲鱼可是好东西,尾能缝制鲛人,胆能炼制麻药,就算是天王老子闻到后也站不起来!”坐在笼子里齐彦之恶狠狠地骂道,然后匆匆开锁,指挥着服过解药的水手说:“快,快把容儿救上来!”

    挺着足月的肚子泡到还水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经历,吴容躺在甲板上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嘴唇却仍旧泛着青灰。

    齐彦之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没事了,没事了,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再去别处做生意也是一样。”

    吴容没有力气说话,颤抖地抬起手来,好像要提醒他些什么。

    尚未反应过来的齐彦之只觉得头顶的阳光忽然被遮住,在水手绝望的惨叫中寻声望去,毫无防备地看到有只二十余丈的异鬼爬上了船,身上没有鳞片,只有阴森黑毛,将摇摇欲坠的桅杆瞬间撞碎,不管不顾地朝他袭来。

    船随着异鬼落地而甲板飞碎,摇晃不已。

    齐彦之本可以稍微躲避的,可他却选择死死地抱住妻子,故而刹那间就被异鬼挥爪抓起。

    身下比深渊还要可怕的巨口已经张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绝望之际,原本平静的海面忽然卷起急转的漩涡。

    异鬼没有急着吞食猎物,反而饶有兴致地歪头打量。

    只见一直浑身青色、布满鱼鳞的恐怖鲛人破水而出,顿时风涌浪起!

    “鲛王!是鲛王!”齐彦之又喜又怕的呼喊。

    异鬼丢开这毫不起眼地家伙,躬身做起了迎战的姿势。

    ——

    好热,又好冷。

    眼前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

    思绪也完全是空白的……

    是不是灵魂丢在了海里呢……

    我是谁,这是哪啊……

    天尽头裂开紫色的闪电,转而滂沱的雨便落了下来。

    大概是雨点的急促与冰凉太过难以忍耐,它们一次又一次打在沈桐儿的脸上,终于让昏迷在沙滩上的她睁开了眼睛。

    被灼伤的小姑娘茫然地呆滞片刻,才意识到怀里焦掉的鸟儿,不顾疼痛地爬起来哭喊:“……小白!你快醒醒——!你不是说自己死不掉吗!小白!”

    完全看不出原本模样的鸟耷拉着脑袋,脖子软软的毫无力气。

    沈桐儿趴下去聆听它的腹部,发现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顿时哭得更加凄惨:“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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