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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_连城雪-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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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么办呀,距离上次给娘写信过去很多天,再不传消息她会担心的。”沈桐儿郁闷:“想起来我就辗转反侧。”
苏晟抬袖:“拿来。”
沈桐儿疑惑:“嗯?”
苏晟道:“我去郊外帮你交给传信鸟,你在这等着便是。”
“它们只听我的话,你找不到的。”沈桐儿很得意地拍了拍胸口。
苏晟挑眉:“不信我?”
沈桐儿自知没有小白本事大,犹豫片刻还是选择听从:“那、那你快去快回,别耽误了去见鹿笙。”
苏晟瞧向窗外日光:“还早得很,安心。”
听到这话沈桐儿才把信交到他手上,又嘱咐道:“不许偷看!”
“注意安全。”苏晟将信藏于袖中,留下个很好看的笑容,便端着手款步离开了这间被无数双眼睛盯着的厢房。
——
日正当午,灿烂的阳光洒在茫茫云海之上,是何其壮观的美景。
苏晟始终记得自己第一次在这世界自由翱翔的那天,连着在晴空之下翻了无数个圈,换来她开心的动人笑声。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此刻感受着风呼啸而过的动静,竟仿佛那笑声仍在心头。
——
被低估的滋味对寻常人而言不怎么舒服,但也算难得的轻松自由。
苏晟所在乎的一切都已消失殆尽,自然不会希望证明自己。
他忍着身体的虚弱翱翔过数千里山河,终于在申时赶到了桐儿口中心心念念的小岛——那个尚且天真的姑娘一定想不到,不考虑她对速度的承受能力,回家竟是如此容易的事情。
虽然芳菲岛四周迷雾弥漫,但比谁都熟识这里的苏晟当然视之于无物。
他冲破云层落到岛中央已然斑驳的楼阁上,缓缓地化为人形,望向池边静坐的穆惜云。
上次见这女人,她还意气风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却已至残酷慕年。
苏晟跃到穆惜云身边,望向那遮住半张脸的眼罩。
虽然他动作极轻,却还是引起了她的警觉。
“谁?”穆惜云仓皇站起身,试探问道:“桐儿吗?”
“希望你还记得我的声音。”苏晟淡漠开口。
原本是平凡无奇的一句话,却惹得穆惜云身子一震,瞬间扑跪在地上说:“……你、你终于还是活过来了!”
“我本来就死不掉。”苏晟露出冷笑,单膝蹲在她面前,将袖里的信交到她的手里:“这是桐儿给你的。”
女儿的名字激起穆惜云的勇气,瞬间揪住苏晟的胳膊道:“桐儿在哪,你把她怎么了,你不要伤害桐儿!”
“我为何要伤害她?怎么,日子过糊涂了吗!”苏晟不耐烦地一把甩开这女人:“桐儿本来就属于我,是你们把她从我身边抢走的!如今我只不过把她找回来而已!”
穆惜云的眼泪濡湿了真丝罩子,最后从消瘦的面颊旁缓缓坠落,她喃喃自语道:“也好,也好……反正我大限已到,日后再也无法照顾她,有你在,总比剩她一个人强……”
恃强凌弱不是苏晟屑于做的事情,虽然旧恨难消,但眼前的女人毕竟将要入土,更何况她辛辛苦苦把沈桐儿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故而道:“我来不是为了多加威胁,只是想告诉你不该说的天机不要挂在嘴边,即便是对桐儿,和她讲太多无非是引她不快乐而已,如果可能,我会尽快带她回来为你送终,到时候我们就如作陌路人吧。”
穆惜云紧紧地握着宝贝女儿的信函,再也不见当年玉京首席御鬼师的霸气风采,啜泣着问:“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桐儿到底从哪里来……”
“重要吗,你只当她是你的孩子不就好了?”苏晟淡声反问。
穆惜云咬住嘴唇,之后露出勉为其难的苦笑。
——
仍在南陵原的沈桐儿当然做梦也想不到家中变故。
她左等右等没见到苏晟身影,眼瞧着鹿家的守卫来催了,只好一步三回头地朝暂停营业的云座走去。
幸而未来得及踏入大门,那熟悉的素净身影便翩然从房檐上落了下来。
沈桐儿顿时高兴而笑:“小白!我还以为你跑丢了呢!”
苏晟匆匆而归,面色苍白脆弱如纸,抬袖轻咳后微笑:“不是没迟吗?”
“你怎么啦?不舒服吗?”沈桐儿满脸担忧。
苏晟环顾下周围虎视眈眈的鹿家人,劝道:“先进去再说。”
——
两排身高与模样都别无二致的美女展着两排灯,早已守候在酒楼之上的大堂中。
可惜沈桐儿开始了解鹿笙的行事作风,再提不起兴致多看,甚至连坐都不想做,见面便问:“鹿先生,我如约前来了,现在能否告诉我你的要求?”
“稍安勿躁,我有些话要问。”鹿笙虚弱地坐在那把红木轮椅上,双腿被墨绿色的锦毯盖住,扶着薄唇浅笑。
苏晟一如既往地从容,握住沈桐儿冰凉的手拉她落座。
鹿笙抬手名人递送酒菜,平静地问:“沈姑娘可听说过平湖镇这个地方?”
“平湖?”沈桐儿怔愣过后紧张道:“那里早已被异鬼占领,再无人畜,生者进、无可出,你不会逼我去送死吧?”
“非也,你说的是一年前的状况,最近的平湖虽然危险,但已渐渐有了人烟。”鹿笙抬起总是浮着忧色的眸子说:“身为御鬼师的沈姑娘应当很清楚,异鬼虽被称为异鬼,但各不相同的事实。相传平湖镇原本也算是海岸上的富庶之乡,某夜忽然遭到自海底爬出的异鬼袭击,方才葬送了所有,外乡人听说后自然不敢前往冒险。”
沈桐儿颔首:“所、所以我是不会去的。”
“看来姑娘也没那么渴望得到赤离草。”鹿笙笑道。
被他踩住尾巴的小姑娘词穷。
“急在任何时候都不算好事情,脾气该改改了。”鹿笙如长辈般劝道,继续说:“那长湖镇再起风云的原因,恐怕谁也想不到——竟是有御鬼师在附近海域捕捉到了鲛人。”
“什么?鲛人不过是书生胡乱杜撰出来的东西,鹿先生不能听几句不可信的风言风语就……”沈桐儿充满抗拒,毕竟她在外面流连数月,知道天下有很多地方不可去,长湖镇是最先遭受异鬼袭击的地方之一,数十年来荒无人烟,和地狱黄泉又有什么区别?
“沈姑娘莫要小瞧鹿某,起初我当然也是不信的,直到家中东部水行为我运送来一具尸体。”鹿笙望向她的眼睛。
”不会是鲛人之尸吧?”沈桐儿问。
“正是,原本世间有万种花鸟鱼虫业不足为怪,我并不好此道,见过稀奇便罢了。”鹿笙解释道:“但鲛人练出的油脂,放入灯中可万年长明,下个月就到了鹿家祭祖之日,如果能得十斗鲛膏装饰陵墓,倒是喜事一件,搏命在长湖镇的御鬼师做的就是练其尸油的生意。”
尽管沈桐儿这辈子已经听过无数匪夷所思之事,此刻却仍旧惊讶非常:“我、我也得眼见为实再做决定。”
鹿笙欣然应允:“安排在今夜商量,正是因为昨晚要等鲛尸入南陵,送来。”
温柔话音刚落,一具庞然的棺材就被八名守卫抬入,简直比催命音还管用。
尽管已有香料掩饰,但令人作呕的尸臭依然隐隐飘散四溢。
压抑不住好奇的沈桐儿率先凑过去,却被苏晟一把拎住,硬是藏在身后提前检视。
鹿笙果然没有撒谎,棺材中躺着个半干泛青的诡异生物,人首鱼尾,腥气难掩,遍布丑陋尸斑,由于嘴边的腐肉已经脱落,半露出里面的白骨和尖牙,仿佛在诉说着横死的不甘,和书中美到勾魂摄魄的想象截然不同,实在令他们作呕极了。
33。前路迢迢
如若不是在前几个月里见惯了悲惨恐怖的事; 沈桐儿定然会被棺材里的鲛人吓到的。
虽然它被冒着寒气的冰砖镇住; 但腐败的趋势已然无可挽回,终究只会剩一堆烂肉与白骨。
鹿笙大约极讨厌腌臜之物; 抬袖掩住清瘦的面容道:“这鲛女本从长湖镇送出,用以在热闹的市集展览获取钱财,无奈没有海水的滋养,未活过多久便死了; 怎么样?沈姑娘欣赏够了没有?”
其实在鲛尸被抬上来之前; 沈桐儿还以为那是种未被大家熟悉的异鬼。
然而看到实物; 又知事实并非如此。
且不说这东西毫无异鬼的气息; 更何况异鬼但凡死亡必会灰飞烟灭、只留魂尘。
所以……当真是传说中的神奇鱼儿?
她重新躲回苏晟身后道:“看清楚了; 多谢鹿先生。”
对恶臭忍无可忍的鹿笙立刻命守卫把棺材抬走; 叹息道:“虽然吾家可谓是富甲天下、无奇不有; 但仍不知炼制鲛膏是何奇技淫巧; 可见盘踞在长湖镇的御鬼师确实有些本事。”
听懂来龙去脉的沈桐儿拱手回问:“从南陵去长湖路途并不遥远,但期间艰险却难如登天,鹿先生手下高人甚多,为何偏叫我前往呢?”
“沈姑娘想复杂了; 无论你答不答应,鹿某都是要派御鬼师去购买鲛膏的。”鹿笙道:“只不过因为你有求于我,而又真有些本事,方才有此建议; 如若姑娘不愿那便作罢。”
沈桐儿无法轻易给出答案; 小眉头纠结得死紧。
苏晟安抚道:“你想做这交易我们便上路; 用不着顾虑太多。”
一路上再多艰难险阻都闯过来了,沈桐儿当然是不怕死的,她担心的是鹿笙的深不可测、别有用意,倘若被利用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太愚蠢?
原本便气氛严肃的大堂因着持续的沉默更显僵持。
鹿笙摆手道:“今夜已经乏了,不如沈姑娘好好考虑一夜再痛快给个准话,放心,即便是你答应千万,我也会安排可靠的帮手同行,毕竟鲛膏事关祭祖之礼,绝不容许有半点闪失。”
“好。”沈桐儿松了口气,立即微笑:“那我们便暂且告辞了,小白,走吧。”
苏晟始终不曾把注意力放在旁人身上,闻言自然而然陪着她离开云座。
旁观过整个过程的季祁终于上前一步说道:“那男人的底细属下暂时探不清楚,南陵原里许多百姓都谣传那是凤凰变得神子,这等可笑之语实在不能对家主启齿禀报啊。”
“凤凰?东边出了鲛人、南边又出了凤凰。”鹿笙勾起凉薄的唇不置可否:“有趣。”
——
已然繁华不再的黄府里回荡着夏虫鸣叫的声响。
走马灯刚被点燃,便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照亮了暗淡的夜。
可惜沈桐儿暂且无心玩乐,守在桌边愁眉苦脸:“去还是不去实在难以决定,我的本事不如我娘十一,在南陵原都颇难应付了,去长湖镇和带你送死有何区别?”
苏晟优雅地为她煮着茶,淡声道:“不用担心我,早都讲了,由你决定。”
沈桐儿烦恼:“你就不能给个意见吗,我决定不了呀。”
“那不如回绝鹿笙,现在就启程归家?”苏晟似是极为了解她的脾气,故意这般唱反调。
沈桐儿果然不愿答应,起身道:“让我再想想。”
苏晟瞧着炉火浅笑,侧脸如画中仙般生动却不真实。
“我要洗个澡。”沈桐儿宣布。
“哦。”苏晟不抬头。
“你出去,别在这里碍事。”沈桐儿牢牢把云娘的教诲记在心间,未成亲时绝不可与其他男子无隔阂。
“不是说我不过是只鸟吗?从前也未见你避讳。”苏晟抬眸反问。
沈桐儿想起当初在迷雩山上初见这家伙,什么都没想就在瀑布边脱衣沐浴的举动,顿时郁闷地红了脸,冲过去推搡:“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快去门口等我。”
苏晟在抵抗的同时露出暖人笑意,终究还是拿起烧沸的水壶放在桌上,到门外的长廊静坐去了。
等待并不难熬,心中有期盼的时候,无论怎么样都可以坦然面对时间流逝。
真正难熬的状况在于就连等的机会都没有。
只剩下自己去面对空茫茫的世间,那才比什么寂寞都可怕。
——
像很多姑娘一样,沈桐儿也很喜欢在洗澡的时候琢磨事情。
所以待她湿漉漉、粉扑扑地换上新衣跑出来时,顿扫方才阴霾,宣布道:“小白!我决定了!”
坐倚在长廊石柱旁的苏晟几乎陷入梦乡,闻声抬眸问:“什么?”
沈桐儿凑到他旁边小声说:“咱俩先去偷,偷得到就跑,偷不到再走一趟长湖镇,反正——我不想两手空空的回去见我娘。”
“偷?”苏晟全然不晓得她哪里来的自信,顿时无言以对。
沈桐儿拉住他的袖子说:“你到底愿不愿意?不愿意我就自己去。”
用“毫无原则”来形容苏晟对小姑娘的态度再适合不过,他转而便微笑叹息:“偷窃多半是是要失手的,如到时没有惹怒鹿笙,如约到长湖也无妨。”
“嘻嘻,那现在就出发。”沈桐儿少年不识天高:“我倒要看看那鹿家人究竟都有什么本事。”
——
被鹿家暂时关店的云座再无往日喧嚣。
周围所布应当暗哨不少,静悄悄地令人生疑。
换好夜行服的沈桐儿比往常低调多了,神不知鬼不觉地趁着乌云遮月的功夫,用金缕丝荡到屋檐下,抬手打晕站在那的两名年轻女子,便快步溜入走廊。
无奈恢复鸟形的苏晟华光四溢、格外显眼,尾随而至时差点把桐儿吓死。
她躲着巡逻的守卫把鸟儿抱进个空荡的厢房,小声道:“你能不能低调些,变成乌鸦怎么样?”
苏晟:“……”
沈桐儿郁闷:“不该带你来的,这是在室内,他们要瞎成什么样才看不见你?”
苏晟在维持尊严和保护她之间犹豫片刻,最后化出微光渐渐缩成了燕子大小,落在沈桐儿肩头。
沈桐儿顿时兴高采烈:“好可爱、好可爱,以后你都这样吧!”
34。波涛正暗涌
晨曦透过薄雾,催促着南陵原迎来了如常的一天。
惯于早起的沈桐儿迷糊地睁开大眼睛; 嗅到几许食物的温香。
她扭头见桌上的鸟笼空掉; 赶忙急匆匆地换衣洗漱,跑到厢房的前厅去问:“小白,你给我买早餐来了吗?!”
正在桌前慢悠悠摆碗筷的苏晟抬眸; 微笑回答:“我做的。”
“……你一只鸟会做饭?!”沈桐儿惊讶地脱口而出。
“……能否别将这种话挂在嘴上; 特别是这次出门在外; 还是少惹事生非的好。”苏晟挑眉,抬袖递给她双筷子:“我到灶房询问了下; 那里的厨娘便教予了我。”
沈桐儿坐到桌前; 望见夹着碧绿葱花的小馒头,鱼汤乳白; 蒜蓉木耳与桂花糖藕又极为清爽,不禁啧啧称赞:“又会制灯又会烹饪,小白还真是贤惠。”
只有极为稀少的东西才会得到珍视; 所拥有的一旦无穷无尽起来; 反倒舍得花在最奢侈的地方。
苏晟已经不记得自己活过多久; 自知时光无垠,当然耐下心去学旁人不甚在意的小事。
他略显无奈地落座,用修长手指弹了下沈桐儿的额头:“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知道啦,我怎么会跟外人乱讲你的底细呢?”沈桐儿反问,迫不及待地拿着勺子吃了起来。
苏晟似对这回答很满意; 不由带笑凝望。
但沈桐儿转眼又发愁:“那日我差点被嘉图打死; 你是不是飞来救了我; 还化成这副模样?被许多侥幸活下来的百姓传得沸沸扬扬,就连我都是从街边听来的,所以恐怕鹿家那些人早就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苏晟淡声反问:“他们能奈我何?”
沈桐儿咬着花卷叹息:“有双翅膀可真好呀,想去哪里去哪里。”
苏晟瞧她的傻样,弯眸无语。
“小白……”沈桐儿担心道:“剩下的魂尘吃没了,你是不是很饿呀?”
苏晟轻声回答:“无妨。”
沈桐儿望望门外晴朗的天色,保证道:“快到出发的时间了,只要找到异鬼,我马上就捉来给你!”
她的语气如此信誓旦旦,仿佛手到擒来。
这样也好,年少才有快乐。
若活到瞻前顾后的一把年纪,却是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
——
古老的南陵原因鹿家的青睐而繁荣,如今虽遭大难,但年轻家主的来访又再度带来了希望。
收拾好行李和干粮后,沈桐儿便与苏晟走出了城门,忍不住回首逆光望向斑驳牌匾,自然感慨道:“当初到这里的时候,我可没料到会发生这么多波折。”
“人生本就无可预料、顺其自然就好。”苏晟趁机拉起她的手:“出发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呀?”沈桐儿疑惑。
苏晟一字一句地说道:“不管去长湖镇的路途上如何凶险,都要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不觉得你葬身在外面会让你娘觉得欣慰,所以不要再去舍命救任何人,包括我。”
“知道啦,我又不是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只是有时想不了那么许多而已。”沈桐儿笑道:“但是若小白遇到坏人,我肯定不会逃跑的,所以才不答应你呢。”
苏晟无语。
“嗨呀,前面那些是不是鹿家人?我们快过去。”沈桐儿忙拽着他飞跑。
苏晟早不似年轻时喜爱动弹,被这小丫头折磨得无言,却未发出任何抱怨。
——
鹿笙不愧是掌管了天下大半财富的有钱人,仅仅是去购买十斗鱼油,便安排起令人咋舌的奢华车队。
靠过去的沈桐儿瞧见家主被那对绿衣姐弟簇拥着,并未敢造次乱讲话,只是道:“用不着这么多护卫吧,几个人一辆车便可拉得回来,如此招摇过市,反而会惹祸上身呐。”
鹿笙优雅地站在太阳底下,皮肤泛出病态的透明,眯起眼睛仰望在夏风中飘荡的旗帜,冷笑:“是吗,我倒好奇是什么祸如此大胆,敢惹到我的头上。”
已经清点好车马人员的季祁靠近禀报:“鹿先生,我们可以出发了。”
鹿笙点点头,瞧向沈桐儿:“长湖镇已经在异鬼的阴影中覆灭了几十年,越靠近那里,危险越匪夷所思,姑娘不妨还是惦记着自己的长处,想想怎么帮季祁铲除异鬼的好,其余生意之事也无需过多担心。”
“好,我们走。”沈桐儿哼道。
未想季祁却拱手像绿衣美女:“花姑娘,请上车。”
艳丽夺目的花病酒从鹿笙身后走出,转身告别:“鹿先生,多保重。”
鹿笙笑得清凉:“酒儿也保重。”
虽然沈桐儿不谙男女之事,并不懂得他们的关系,却依然意外,也不晓得这位娇滴滴的美女能帮到什么忙。
“桐儿妹妹、苏公子,这一路上就请你们多担待了。”花病酒屈膝施礼,在季祁的搀扶下登上挂着锦帘的奢华马车。
正在这时,始终凝望着他们的绿衣少年却向前一步喊道:“姐姐!”
沈桐儿总觉得这对双胞姐弟有些奇怪,眨着眼睛偷瞧。
花病酒从窗口伸出玉璧,抚摸向少年无暇的面庞:“一定要听鹿先生的话,等姐回来。”
少年恐怕是这送行的队伍里唯一不舍的人了,可惜他不敢太过逾越,只能垂下泛红的水眸用力点头。
亲人之间的羁绊就是如此无声却深沉吧?
见状沈桐儿不禁想起云娘,忽而摆手道:“哎呀,出发吧,我们早去早回!”
说着便揪住苏晟的衣袖登上马车,在花病酒对面落座,抱着被熄灭的走马灯深喘了口气。
身为领队的季祁前后招呼过,终于告别鹿笙宣布启程。
木车吱吱扭扭地朝着官道滚动起来,似是新一段故事的开始,回荡着未知的声音。
——
青山叠影,路远天遥。
两个时辰之后,车队便渐离了南陵原。
沈桐儿撩开窗帘眺望外面陌生密林,不禁皱眉咬唇。
她没享受过富裕的日子,不习惯这般赶路方式。
始终闭眸浅眠的苏晟很容易被她的情绪影响,轻声问:“怎么?坐累了吗?”
“知我者
35。出师不利
无论准备得多么充分; 在野外宿营总不算件愉快的经历。
幸好沈桐儿对自己潦草惯了; 被强行分配到车里,不禁瞧着认真洗漱梳妆的花病酒满脸困惑。
明堂的铜镜里映出她的花容月貌; 长及腰部的发丝被抹上透明油脂,立即散发出茉莉味的清香。
“只是睡个觉而已,为什么要这么麻烦?”沈桐儿捧着脸嘟囔:“这习惯好像我娘啊。”
“难道你不觉得; 让自己保持美貌是件身心愉快的事吗?”花病酒反问。
沈桐儿茫然摇头,她倒是很喜欢穿柔柔软软的新衣服,至于其它从来未有任何追求。
“也对,毕竟沈姑娘还小呢。”花病酒伸手扶过她的肩膀:“来; 让我帮你梳梳头发吧。”
沈桐儿瞬间想挣扎,谁晓得看似柔弱的美女那么大力气,竟将她按得纹丝不动。
花病酒解开小姑娘的发带,拿着苏晟插得那朵花沉思片刻; 问道:“你是几时发现自己有阴阳眼的?”
“自小便知,还不懂事的时候; 就在人多的地方见过那种东西; 三番五次、习以为常。”沈桐儿回答说:“我娘也是御鬼师,她教了我武艺; 告知我短寿的无奈; 我便明白这辈子要这样过了。”
“看不出你虽然稚嫩,为人却很淡定呢。”花病酒这才轻轻地梳理起桐儿柔软的长发; 叹息说:“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等到姑娘长大的那天……”
御鬼师生命的急促永远属于不愉快的话题。
沈桐儿抬起大眼睛; 搞不清自己是否该主动问询她的年龄。
花病酒却并未陷入忧伤; 反而关心起她来说:“看那苏公子双眸如常,并非我们的同类,姑娘可曾担心日后自己不在了,他将何去何从呢?”
这个问题沈桐儿早就想过,皱眉小声道:“当然是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人死即灰飞烟灭,还有什么办法?”
“那时苏公子定然伤心不止。”花病酒垂眸微笑:“他大概非常心悦姑娘,总是目不转睛、寸步不离。”
沈桐儿欲言又止,想解释苏晟不过是只会模仿人的鸟儿,并非她讲得那样多情。
然而想起这些日子的快乐相处,又难免心中微酸。
活到这个年纪仍旧不懂男女之意,却已隐约懂得了永别的苦涩。
此时再偷偷撩开窗帘,偷窥到暗淡的篝火边静坐的苏晟,有些不敢想象日后死别生离。
——
泼墨般的黑夜染透久无人至的丛林,甚至连蝉与蟋蟀的鸣叫都听不见半声。
娇小的沈桐儿缩在车椅上浅眠,隐约又梦见了伫立在云海中的奢华宫殿,映着碧空、伴着白鸟,回荡起编钟之清鸣。
在梦中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身在何处,想要唤来小白到身边,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正皱着眉头泛冷汗,忽听见刺耳的笛音。
沈桐儿十分机警,瞬时间扶着脑袋坐起追问:“……怎么了?!”
不用同样苏醒的花病酒回答,车外近在咫尺的低吼与刺鼻的腐臭气味就说明一切。
沈桐儿也是本能反应,立刻扑出门去大叫:“小白!”
危险的状况完全容不得她多考虑,见到多达五六只极具压迫感的异鬼围攻到营地周围,将值夜的鹿家人驱赶至篝火边,立即飞身拉住一袭雪衣的苏晟,焦急喊道:“你没事吧?”
此时已有守卫遇害,飞溅了满地热乎乎的鲜血。
苏晟捡起被遗弃的长剑按兵不动,拉着她后退说:“小心!它们饿坏了!”
沈桐儿单打独斗尚有些本事,此刻场面如此混乱,害她生怕失手错伤,迟迟不敢发出削铁如泥地金缕丝。
幸而经验丰富的季祁异常英勇,边指挥边扑向最大只的长毛异鬼,朝他的血盆大口里投入剧毒暗器,命令道:“它麻痹了,快杀!”
守卫们支起长弓,瞬发无数燃火的羽箭。
异鬼直直站起,真比身后最古老的树木还要庞然,嘶吼的声音震得人耳膜几乎破裂,瞬间就把两名靠近自己的守卫疯狂撞开!
沈桐儿不顾苏晟阻拦,立刻甩出金缕丝捆住它的左肢,骂道:“怎么会这么凶,看来这东西很久没吃过人了!”
“异鬼饿极了甚至会丧失神智,蚕食同类!小心!”花病酒终于款款现身,竟从腰间摸出条极细的九尺长鞭,身轻如燕地朝另外几只正与守卫厮杀的异鬼袭去,面上带着冷笑,简直鞭鞭见血,毫无畏惧地飞攀到某个异鬼的头上,用长鞭缠住它的脖颈,紧接着左手飞出袖里剑,直插入异鬼的天灵盖,贱得白皙面部与柔软酥胸上满是血痕,凶残如修罗降世。
可怜的沈桐儿却没这般威风,被她缠住的异鬼力气奇大无比,周围又无可凭借,拖得小姑娘一下摔倒在地上,还未来得及梳起的长发瞬间被血泥弄得一团糟。
本坐山观虎斗的苏晟这才一把将她捞起,而后疾步踩着细如毫发的金缕丝直重向异鬼,仰身躲过它砍来的锋利前肢,身形飘渺与其说是轻功卓绝,倒不如说像能够飞翔般灵巧。
季祁擦着嘴角的血后退半步,正皱眉打量时,竟闻身后响起一声又一声的沉闷响动。
沈桐儿拉着金缕丝努力配合大家,因着草地颤动而不禁回首。
天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黑黝黝的树林上空竟然露出个巨大的头颅,眼洞赤红、尖牙雪亮,即便蒙着月光,却仍旧恐怖到让渺小的人类四肢发寒。
刚刚诛杀了只异鬼的花病酒翻身落地,唾道:“此处距南陵仅三十里地,怎么会有此少见的怪物!”
“大概是东边没有食物,引得它们南迁了!”季祁拾起被苏晟斩杀异鬼之魂尘,抬手喊道:“布阵!我们不决不能折羽在此,否则难向家主交代!”
沈桐儿气喘吁吁地冲到苏晟旁边,抹掉脸上的鲜血静候安排。
这个时候花病酒的绿萝裙几乎被全染成赤红,她抬手拉直湿漉漉的长鞭,决意道:“季大哥,你随我来对付他!这里他们应当守得住!”
“好!”季祁提剑迎上。
沈桐儿只盼着能完美达成使命换得赤离草,转身便去支援苦苦支撑的守卫们,生气地喊道:“这份魂尘一定归我了!”
仍在燃烧的柴火噼啪作响,映着这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生灵剪影,透出了诡异而残酷的美感。
——
一场恶战之后,众人皆是精疲力尽。
大约早已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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