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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燃灯抄-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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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禁道是,略迟疑了下问:“君上可是觉得她已想起了前事?”
  天帝轻轻叹息:“我也不愿这样,可她毕竟是麒麟族祭司,有些能力是天生的,即便是本君,也无法操控她。”
  曾经不知情滋味的人,并不以为男女之间产生感情是多复杂的事。世上的缘起,无非出发于地位和色相,这两者他都有,想要一个女人,理所当然手到擒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彼此间的纠葛,远比琅嬛君当初的问题更棘手。从她今天逃之夭夭的情况来看,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了,走得还是那么干脆,可见毫不留恋他煞费苦心的温柔。也许麒麟族的复苏,月火城的重建,才是她想要的。那么他呢?天界首神,对她来说不过是曾经的死敌,振兴族群的绊脚石而已。
  情这东西,仿佛确实熬人,这段时间仔细品咂,只觉沉甸甸坠在心上,忽喜忽悲没有来由。爱情也不知造就了多少疯子。他想自解,却困顿到底,最后无谓一哂,反正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不管是乾坤大道,还是她。
  漫步过重锦的毡毯,他缓步走向玉衡殿,殿门上有人等候,见他来,遥遥拱起了手。
  炎帝还是穿着他那身赤红的衣袍,玉衡殿一砖一柱都是玉石铸成的,他站在那里,像长卷上落了一方印,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待他走近,朗声道:“自今日起我功德圆满,总算可以回我的宿曜宫,痛快大睡三千年了。”
  他看了炎帝一眼,“一睡三千年,你也不怕睡死。”
  炎帝私下里和他不客气,人生在世,谁没有两三故交损友。哪怕坐上了天界一把手的交椅,也照旧逃不过他的调侃和祸害。
  “这世上有人睡了上万年都不曾死,我睡三千年怕什么?”他一面说,一面向外看,“怎么没见你那心尖尖,人呢?去碧瑶宫了么?”
  天帝垂着眼帘,沉沉眼睫覆盖住所有心思,也不答他,坐回案后的细簟上,展开奏疏查阅,随口问:“庚辰的伤养得如何了?”
  炎帝在檀香椅里坐下,低头抚弄着腰上玉璜道:“尚在养息,我亲自去看过,伤得确实不轻。至于是被无支祁所伤,还是自伤,那就不得而知了。”
  案后人一哂,“无量量劫中大战八方的龙神,若是会被个小小水妖重伤,那我天界这帮金甲战神,便只配去看守马厩了。”
  “你是说他借伤避祸?”
  天帝瞥了他一眼,“难道还有其他原因么?”他卷起竹简摆在案头上,淡声道,“且容他将养去吧,我倒要看看他能托病到几时。待得大战迫在眉睫,他就算带伤也得与我上阵,我自会点兵助他一臂之力。”
  炎帝摸着下巴,咂嘴摇头,“庚辰不过一介莽夫,陛下如此忌惮,可是过于谨慎了?”
  天帝闻言冷笑了声,“一介莽夫?这些年来他统领龙族掌管水域,四海八荒,哪一处没有他龙族的踪迹?曾经尝过辉煌的滋味,便不可能甘于平庸。你道无支祁好好镇压在龟山脚下,什么缘故竟会逃脱?”
  炎帝愕然调转过视线,“你的意思是,一切本就出于他的手笔?这怎么可能!”
  天帝从卷宗上抬起眼来,“看来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他,炎帝如此信得过他?”
  炎帝道:“你别鬼扯,我不是信得过他,是信得过你。以我对你的了解,完全有理由相信,凶犁之丘上的一系列变故,全是你一手策划的。”
  这下天帝果然扔下了竹简,歪着脑袋道:“我在你眼里就如此不堪?确实,所有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但事情的起因并非我促成,我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炎帝这才明白过来,眨着眼道:“看来是我高看你了……”这种小小的挤兑大不了换来天帝冷漠的注视,他更感兴趣的是他的情路。于是炎帝正襟危坐,想方设法把话题扯到了那个女人身上,“你的玄师,这回没随你返回碧云天吧?”
  天帝的神情虽没有一丝改变,但声线寒冷:“跑了。”
  “跑了?”炎帝的大嗓门震得玉衡殿嗡嗡作响,这事太震撼了,他立刻转过头来求证大禁。大禁眼观鼻鼻观心,泥塑木雕一样,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看来是真的啊,炎帝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但害怕笑过之后有生命危险,试图转圜,“那个……女人确实很麻烦,尤其不爱你的女人,更加麻烦。”说完发现越描越黑了,天帝的脸色也变得不大好看,他忙又补救,“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一表人才,女人大多注重外表,她不可能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玄师毕竟不是寻常女人,人家背负了一身血债,倘或前世的事都想起来,哪里还能跟你回来当天后,不找你报仇就不错了。”
  此话一出,引发了较长时间的沉默。最后殿内三人齐声叹气,发现这是个死局,暂时尚找不到有效的破局之术。
  有些债,欠了终究要还的,换句禅意更浓的话说,就是前世如若不相欠,今世谁他妈愿意相见!多年以前,现任天帝还在白帝座下时,他是白帝最得意的弟子,也是斗枢天宫最骁勇的战将。龙汉初劫各族大战,少苍奉白帝之命诛杀麒皇,麒麟玄师拼死护主,被少苍斩于牧野。当时的少苍心无旁骛,只求永绝后患。于是麒麟玄师的尸首被悬于桅木,以儆效尤。仅存的老弱失去了精神支柱,最后纷纷沉入大地,始麒麟一族自此真正凋亡。
  “如果能预见今日种种,你还会选择这么做吗?”炎帝主要还是想看看他悔不当初的模样,过分骄傲的人,总得经受点重创,才知道什么是人生。
  结果他答得毫不犹豫,“我从不后悔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就算重回万年之前,我也还是会这么做。”
  炎帝算是服了,“所以你单身一万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如果我是玄师,听见你这几句话,一定先假装投怀送抱,然后伺机杀你而后快。你纠缠人家姑娘不是因为喜欢,是料定螣蛇会出现,进而利用他们引出蛰伏的麒麟族吧?”
  天帝对他的推断很是不屑,“本君权衡三界,统御万灵,岂会靠出卖感情,赢取这微不足道的胜算?”
  “那就是说你当真喜欢她啰?”炎帝挠了挠头皮道,“人我是见过的,长得确实不错,娇俏可人之余还有点呆,适合陛下这种满腹心机的人……”他的口无遮拦引得两道眼风杀到,于是讪笑着纠正了自己的错谬,“我失言了,是满腹文章。你别瞪我,我会紧张的。我是想说她这种长相天界并非没有,你看上她纯粹是自寻烦恼。她长于月火城,一心维持麒麟族,最后死在你手上,难道不该恨你入骨么?你要是真娶了她,无异于在枕边放刀。毕竟凭你的性格,要让女人爱你胜过爱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天帝已经被他损得不想继续话题了,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在奏疏上,寒着嗓子提醒他:“你我虽有深交,但尊卑有别,还请炎帝注意自己的措辞。”
  炎帝说知道,虚心接受,死不悔改。
  天帝枯着眉,似乎也对自己的感情甚为困扰。“我说了她救过我,这是一桩。另一桩……也许正因为她死于我手,感情才更复杂吧。”
  直到如今,他还记得玄师最后的眼神,那双眼睛里满含着讥讽、不甘和恨。她曾诅咒他一生所愿皆不可得,咒他仙寿无疆孤独终老。他是个记仇的人,既然她有这愿望,那他便要她自己来破除。乾坤大定,六道太平,不过是天帝的志向。作为他自己,不愿一人独享无边寂寞,就得抓个人来,陪他一同蹉跎。
  炎帝听完他的话,只剩摇头,“天帝陛下真是异于常人,你喜欢谁不好,喜欢那个死在你手上的人。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杀她,把她囚禁起来多好。万年过去了,下点功夫,说不定天孙都满地跑了。”
  座上的人静静听着,最后自嘲地一笑。天帝与麒麟玄师么?彼时形势下,两个水火不容的死敌怎么可能有结果!当剑穿透她的胸膛,因为不爱,他连一丝犹豫都不曾有。如今大局已定,他坐上了天帝的宝座,阻碍倒是少了,命运兜兜转转把两人凑到一起,莫可奈何。他甚至想,也许他对她的前世有所亏欠,才安排她这世和他纠缠不清。既然今生她救过他,就如洗牌重来,他应当感念她的以德报怨,顺应自己的心意,爱护她,甚至让她当他的天后。
  可惜他的心思,即便是对最好的朋友,也未必说得出口。炎帝看他像个闷葫芦,知道他腹内江海奔涌,骇浪却无法穿透他的面具。
  “需要我下界替你找她么?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天帝说不必,“好意心领了,大禁已命人出去查访,不日就会有消息的。”
  炎帝觉得很稀奇,“平时你多番压榨我,恨不得把我榨成人干,今日竟如此客气?”再三再四打量他,“说不通,你是有别的顾虑吧?”
  天帝没说话,牵起袖子提笔蘸墨,半晌才道:“这三年来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炎帝却杵着不肯走,不依不饶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闪,击掌高呼:“你是怕我找到她,和她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凭我的样貌才学还有性格,她绝对会先喜欢上我。到时候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全为他人作嫁衣裳,所以你不让我接近她,对不对?”
  简直全中!天帝也终于恼羞成怒,一把拍下了手中的笔,“快滚!”


第27章 
  夜骨星盘,支撑起浓重的天幕。
  荒原之上看得见稀松的雾霾沉淀,无风自动,牵扯出汤汤的走势。远处怒浪惊涛,近处淡霭凄林,和这寸草不生的平原相溶,交汇出一幅南辕北辙,却又相得益彰的画卷。
  这里距离阴墟还有百里,地势已经逐渐走低。每行百步都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长情独自一人,从春意盎然,走到了数九严寒。偶尔有风起,钻筋斗骨的一片寒冷。她仰头看天,月色惨白,阴墟作囚禁罪大恶极之神所用,同八寒极地类似。八寒极地有无边的寒冷和冰刑,阴墟有无尽的沼泽和毒物。所以这地方不受天道眷顾,三十六天的郁气都积压在此,越接近阴墟,月亮的光便越淡,最后变成个模糊的,蓝色的影子。
  在长情的记忆中,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鸿蒙初辟,上古三大神兽各自繁衍族群,祖龙领龙族执掌江海;元凤领凤族,执掌天空;始麒麟领麒麟族,执掌大地……这世上每一片土地,麒麟族都曾踏足过。当初月火城选址时,玄师陪麒皇一日看遍三山五岳,也到过阴墟的边缘。阴墟设在金刚轮山以西的极阴之地,翻过那座山,乌黑的沼泽水便漫溢上来,每走一步,都有落进悬洞的可能。
  细想想,云端之上的天界,恐怕才是世上最污浊不堪的地方。天帝统领着一帮清高骄傲的神祗,对待反叛者还不是如地上暴君,关最恶劣的监狱,施最残忍的刑罚。长情盯着远处巍峨的山影,心里有说不出的失望。她本来对云月的印象很不错,可没想到他摇身一变成了天帝。明明那么高洁的少年,眨眼恶臭不堪起来,也许这世上根本没有淡泊纯粹的人,一切的偶然都是刻意安排的,来掩饰算无遗策的机巧罢了。
  费力跋涉,脚下的土地渐渐泥泞,她撅了根树枝探路,在绕过山脚后忽然停住了——前面山坳没有火光,却有窃窃的私语传来。
  “师兄,座上可说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荒草飒飒中,分明有个少年在追问。
  另一个低沉的嗓音唔了声,“候到那个该来的人,便派你回去传话。现在安静些,别出声了。”
  少年并不遵从,嘀咕着:“这里好黑啊……什么东西爬上我的腿了?”
  然后噼啪一顿抽打,有人长出一口气,“是蛇。”
  长情静静听着,自从元神觉醒后,听力变得异常灵敏,那些埋伏的人应该距离这里有百丈,但他们的对话分毫不差传进了她耳朵里。
  “座上要我们等候的是什么人?倘或人来了,直接拿住不就好了,来回传话岂不多费手脚?”
  “别啰嗦了,这是天君下的令,谁敢不从!”
  所有人顿时安静下来,只余朔风吹过,草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长情背靠山石,讥嘲地笑了笑。这群小仙过惯了温软日子,这么恶劣的环境下伏守,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吧!幸好他们抱怨,才让她及时发现,否则遇个正着,她为求脱身,可能要让他们步巡河夜叉的后尘。
  前路被截断,进阴墟的计划可以暂时搁置。她索性就地坐下思量,究竟是先回月火城旧址等候麒皇,还是先抽空为麒麟族缔结盟友。
  麒皇的回归,必然需要时间,不若将路铺好,能为尚且羸弱的族群赢得一线生机。但这位盟友不大好结交,她此去要冒一定风险,万一被擒住交给少苍,那她就真的完了。
  向南望,凶犁之丘远在万里之外,偏移的勾陈星几乎落到了大荒的边缘。她御风而起,神界的逃兵,连驾云都得遮遮掩掩。奔波良久终于到了凶犁之丘,远山高耸接云,青草依旧如茵,甚至因为水泽丰沛,愈发地放肆疯长。
  据说庚辰大战无支祁受伤,已经退居神宫修养,这次总该能见到本人了。长情落在宫门之前,略定了定神才上前叩门。
  门开了道缝,还是上次那个小童,探出个脑袋来打量她,“尊神,您又来了?”
  长情莞尔,“仙童记得我?”
  “您不就是上次夜半敲门,想要拜会我家座上的上神么。您出现在我们土丘,后来无支祁就跑啦,我家座上去逮他,不幸身受重伤,都是拜上神所赐啊。”
  小童年纪虽小,口齿倒犀利,这样情况怕是不好过关,连门都进不了吧。长情正思量怎么应对,没想到这小童竟把半边厚重的雕龙玉石门推开了,朗声道:“上神此来是想见我家座上么?进来吧,正好让座上看看,是谁把他害成了这样。”
  长情尴尬地摸摸额头,举步迈进了门槛。
  小童个子很矮,至多五六岁光景,仰着粉雕玉琢的脸,垂髫的揪揪上缎带低垂,在灯火映照下翻飞起舞。长情犹豫了下,“本座来得匆忙,不知此时上神可方便见我?”
  小童道:“我家座上很少睡觉,上神知道烛龙吧?不吃不喝也不合眼,口中衔烛燃照北方幽暗天门,龙族都很有吃苦耐劳的精神。”
  长情点点头,“那就请仙童为我引荐吧。”
  小童将她带到大殿前,回身作了个揖,“请上神少待。”自己推开高大的门扉,挤身进内殿去了。
  凶犁之丘上长风万里,吹得檐下灯笼摇摆不定。小童去后不久便有足音传来,她抬眼向内张望,一个穿着绿色禅衣的人缓步而来,没有什么待客之道,披散着长发趿着鞋,一副落拓之姿。隔着门槛站定,也不说话,一味上下打量她。
  小童仰头道:“座上,这位就是龙源上神。”
  庚辰垂手在他头顶抚了抚,“你先退下吧。”
  小童去了,长情和他一个在槛外,一个在槛内,两两相对,气氛诡异。
  灯笼荡过来,又荡过去,庚辰的脸在明暗间不停交替。长情看清了,这正是原野上托他办事的那个人。反正眉眼五官分毫不差,唯一值得探究的,就是当天出现的到底是他本人,还是真被人冒名顶替了。
  彼此都不开口也不是办法,长情拱起手,“尊神……”
  “道友,要进来喝杯酒么?”他忽然道,似曾相识的嗓音和语调,连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毛病都如出一辙。
  长情道好,随他迈进了正殿。
  殿宇又深又暗,可能龙蛇的习性相通吧,喜欢把住处营造得洞穴一样。偶尔见角落里点着一支蜡烛,烛光微弱,那明衣摇摆而过,带起的气流把火苗刮得噗噗作响。然后投射到墙上的巨大黑影就扭曲起来,随着人越走越远,人影也倾斜收拢,挤压成一线,彻底消失。
  长情跟在他身后,不知他的住处究竟有多深,似乎走了半天才抵达会客的地方。这里稍稍亮了一些,墙上开巨大的窗,一轮明月堪堪悬在朱红的棂子上,隔着一株叫不出名目的树,视觉上颇有诗画般的古意。
  说喝酒,当然不是随口胡诌。东边墙角果真放着十几个坛子,坛口拿油纸封着,每一个胖胖的坛肚子上都贴着一张纸条,上面一丝不苟写着酒的名目。
  庚辰过去挑酒,砰地一拳砸开了其中一只坛口,顿时室内酒香弥漫。伸手把酒坛子拎了起来,往她面前一放,“梨花白,别客气。”
  长情看着比她腰还粗的酒坛,感到一阵目眩。
  男人办事,不兴扭扭捏捏,庚辰是武将出身,也不可能如天帝陛下一样,活得那么精致揪细。他自己提了一坛酒过来,撑腰在她对面站了会儿,后来转身走开了,嘴里嗡哝着:“你随意。”
  长情舔了舔唇,和这种办事随性的人打交道最难,因为你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有什么反应。
  “上神,”她道,“无支祁逃脱一事,不知上神有何看法?”
  庚辰瞥了她一眼,眉心的烈焰在幽幽的烛火下,有种正邪莫辩的况味,“无支祁是你放跑的。”
  长情含笑说是,“上神应当知道,我放跑无支祁是因为在凶犁之丘上,被一个神形酷似上神的人给骗了。我至今不知那人是谁,但他的一个谎,牵扯起后面诸多变故,不得不说这人手段高明。”
  庚辰听了,十分谦虚地一笑,“无支祁已然正法,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可是九黎重入生州,这事不可不提。天帝下令上神率领龙族征讨九黎,上神虽然因伤返回凶犁丘养伤,但伤不能养一辈子。届时上神还是必须出山,平定九黎祸乱,剿灭再起的凤族与麒麟族。龙族以一敌三,上神不觉得吃力么?”
  庚辰默然看着她,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上神座下,可有一名摄提名唤伏城?”
  庚辰说有,“失踪好几天了,也许跟人私奔了吧。”
  长情凉凉笑道:“上神明察秋毫,又岂会相信他同人私奔了呢。上神是经历过无量量劫的真神,应当可以看穿我的来历,既然如此,上神何不于我麒麟族合作?此时联手,对龙族有百利而无一害。”
  庚辰却失笑,“玄师如此有自信,认为我一定会与你合作?”
  “若非如此,上神何必煞费苦心引我摘下铜铃,放走无支祁呢。这万年来上神虽然坐享龙神之位,但天界对龙族的打压,你我心知肚明。上神麾下如今可用之人还有多少?江河湖海中日渐蛰伏长眠的又有多少?”长情笑了笑,“龙乃四灵之长,心高气傲不愿与人俯首称臣。就算上神没有改天换日的野心,也当想一想昆仑山下龙泉洞内的祖龙元尊。上神身为人子,不欲生父重见天日么?”
  龙之逆鳞,触起来要格外小心,庚辰脸上的表情果真逐渐起了变化,从一派云淡风轻,到烽火无边的狰狞,长情甚至看见他眼里燃烧的恨。
  手里那坛酒,轻易便被他捏碎了,浓郁的芬芳泄了满地。他抬起眼来看她,“玄师知道那日凶犁之丘上遇见的,就是本座本人?”
  “上神并不想掩饰,何必问我这样的问题。”她双眼灼灼望向他,“天帝自罚下界,上神应当是知情的,既然能够设下结界不令他上岸,当时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杀了他?”庚辰似乎很意外,脸上流露出茫然之色。
  有些事可以筹谋,但不能激进。天帝若能轻易被杀,他便不可能成为天帝。其实当年他画地为牢时,并不知道那尾赢鱼就是少苍,等到得知真相,天帝已然恢复了灵识,再想下手就难了。她提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仔细思量了,到底为什么没有冒险……
  “我不敢。”他忽然说。
  不敢?是啊,换做谁都不敢。
  其实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适合搞阴谋诡计,尤其是坦诚的人。也许他只是因为不屈于天界的打压,想做些什么扭转眼下的尴尬局面。作为祖龙的后代,他不能容许自己如此平庸,但深思熟虑后的布局仍旧让他有些彷徨。所以他不敢贸然对天界最高的神祗动手,他还是有软弱的一面,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一往无前。
  长情叹了口气,“上神有真性情,也有真顾虑,这些是人之常情,本座明白。”
  庚辰也叹了口气,撑着脸颊转头看向窗外,“本座为何按兵不动,因为本座在等。九黎冲破了北海屏障,势必闹得乾坤动荡。乱世出妖魔,天界会焦头烂额,届时……”
  “届时也许会有识时务的族群投靠天界,对龙族挥剑相向。”长情放下酒坛道,“麒皇逃出昆仑,不日就会重返月火城。只要你我二族通力合作,开辟出一个混沌神兽统治的时代,重现往昔辉煌,都不是难事。”
  庚辰沉默了下,又转回视线看她,“一万年过去了,玄师对天界依旧恨之入骨?”
  她闭了闭眼,“我一直忘不了月火城的最后一战,神族将麒麟族逼迫如斯,这个仇,即便再过十万年,我也一定要报。”
  “可是本座听说,天帝欲迎娶玄师为妻,这就让本座很摸不着头脑了。”
  长情尴尬发笑,“上神不觉得,这是天帝令你我二族离心的阴谋么?”
  庚辰摸了摸下巴,“本座如何确定麒麟族没有投靠天界?而玄师不是天帝派来的细作?”
  长情觉得男人的思维有时候真的难以理解,“上神会在派出细作之前,大肆宣扬自己与这细作交好吗?”
  好像是这个道理……下了险棋的人,应该于万难之中发现新的生机,庚辰抚掌道好,“如此咱们还有最后一个克敌制胜的法宝,大不了把玄师送给天帝,你可以在他身边伺机动手。只要天帝一死,天界就成了一盘散沙,诸神忙于自保,正好可以任我等尽情施为。”
  简直让人笑不出来,这庚辰的脑子大概也不太好。长情忍了忍,点头说是,“你我达成共识,剩下的事就好办了。上神,伏城眼下被关押于阴墟,我要救他出来。但天帝派人在金刚轮山伏守,我怕动静太大,打草惊蛇。”
  庚辰说没关系,“有本座呀,本座想办法支开他们。”
  当然龙族的反,目前还不能做到明目张胆。庚辰让她略等片刻,自己进内寝换衣,再出来时,是一副老者打扮,穿着葛布的袍子,拄着一根拐杖。似乎对自己的变装很满意,摸着长长的胡子问她怎么样。
  长情讪笑:“上神果真谨慎,这样的打扮,就算天帝站在你面前,也认不出你来。”
  庚辰认真地点头,“兹事体大,小心为上。”
  看他的样子也准备得差不多了,长情便问何时能出发。他想了想说等等,扬声唤童儿,那个看门的小童一蹦三跳到了面前,仰首问:“座上什么吩咐?”
  庚辰抬指一弹,小童一晃变作了他的模样。他仔细查看每一处细节,伸手给他整了整领褖,“好好看家,本座去去就回。”
  假庚辰的脸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情,“座上,这两日天界正盯着土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派人上门来。弟子道行浅薄,万一在那些上神上仙面前露了相,那可怎么办?”
  庚辰道莫慌,“本座的法术,不是诸天帝君以上的看不穿。有人来了你不必应对,只管睡觉就好,他们吃不准里头玄机,暂且不敢怎样的。”
  “可是座上……”假庚辰泫然欲泣,那表情让正牌龙神很尴尬。
  “你哭丧着脸干什么,再这样就逐你出师门。”
  此话引来了更大的恐慌,两个人开始了奇怪的交流,一个不情不愿,一个不停劝导。
  一旁的长情看得冷汗都快出来了,好不容易找到个插嘴的机会,迟迟道:“仙童年纪还太小,如此重任实在为难他。上神何不另托他人?”
  庚辰回头看了她一眼,“神宫里只有我们俩。”
  长情语塞,她到现在才发现,这偌大的行宫当真没有半个多余的人影。堂堂龙神千万年来就和一个童子相依为命,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这是为何啊?”
  庚辰告诉她,为了低调。
  “世上谁不愿意活得众星拱月?本座统领龙族,腾游四海,但一向为天庭所忌惮。当年涿鹿之战后,本座损耗真元不得上天,只要有人施以援手,也不会在这凶犁之丘上安营扎寨。可惜啊,往日同生共死的伙伴,没有一个敢违逆白帝的意思。我既然停留在人间,就必须敛尽锋芒,夹着尾巴做龙。”谈话内容无限伤感,那张苍老的脸颊上流露出悲怆的神色来,抬手指了指,“这童儿,真身是只鹌鹑,本座花了两千年调/教他,到现在胆子还是只有芝麻那么点大,你说无奈不无奈?”
  确实很无奈,长情同情地点头,“若实在不便,上神可不必前往,我再想想办法,也能将他们引开的。”
  易了容的庚辰抱胸嗤笑,“以玄师的手段,那几个小小仙官根本不足挂齿。玄师不远万里赶到我凶犁之丘,求助是假,试探本座结盟的决心才是真,本座没猜错吧?”
  看来这龙神也算是个通透人,有时一些离经叛道的做法,只是为了明哲保身。所以说天界欺人,就算曾经立下汗马功劳,该针对你照样毫不手软。这位上古的战神为了息事宁人,身边只留一个鹌鹑童子,说起来也太心酸了。
  看看身旁嘴瓢得葫芦一样的假龙神,那张脸摆出这种表情,让人头皮发麻。她长长呃了声,“上神的心意我明白,同行一事就算了吧……”
  结果他说不行,“本座答应的事就一定要做到。”回身对鹌鹑童子发话,“老老实实留下看家,现在起你就是龙神。给本座挺起腰杆来,敢坏本座威仪,小心本座剥了你的皮。”
  恫吓一番,架起云头便往北疾去。
  龙神的人生,可说是两个极端,前半段风起云涌,后半已蔓草荒烟。这种落差长情深有体会,她也曾跨东风骑白马,也曾横扫九州,长剑所向无人可敌。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就算热血依旧,总有垂老投荒的悲凉。
  庚辰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喟叹道:“有些事,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了。我是一个殉道者,男儿到死心如铁……”
  长情微微眯起来,敛尽了隐约的泪光,“当年百万神兽遮天蔽日,乾坤尽在我等之手,谁也没想到会有没落的一日。也许是天命使然,但天命又是什么呢。”
  庚辰冷嘲:“不过是一场混战,无耻者胜出罢了。神族如今天纲独步,我们的时代早就去远了。可是我不死心,还想试一试,即便不能扭转局势,也要给天界带来一场重创。”
  彼此的想法应当都差不多,长情道:“单枪匹马没有胜算,但你我二族联手,胜败未可知。”
  庚辰听了她的话笑起来,“我就喜欢玄师永不言败的脾气,当年要不是白帝离间,龙族与麒麟族早就占尽了先机。后来月火城破,听闻玄师罹难,我还大大感慨了一番。玄师可还记得那日的经过?”
  长情沉默了下,最终摇头,“万年前的事了,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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