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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难与忠诚-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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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这个!别说这个!我告诉你,玛格丽特。有两个人结了四年的冤仇,而两个人都跑到庄园来,想利用我的弱点拉拢我,但荣归吾主,我却利用了他们的优点,使得他们言归于好,并对自己干的蠢事哈哈大笑。”

“你得回答我,你真成了他们的教区神父吗?”

“当然。我不是已经见过主教,宣过誓,并在教堂执事面前敲了教堂的钟,触摸了祭坛、弥撒书和圣杯吗?他们把教区的大印给了我。你瞧,这就是。要晓得,我是作为一个真正的教区神父来邀请一位忠实的朋友去高达庄园的。”

“这样我就心安理得了。现在,我想听你再说上几箩筐的话哩。”

“好吧,亲爱的。你知道,在所有的教民当中,我最挂在心上的是一个可怜的残废。这残废是我的护佑天使,也是他的护伤天使特意送到我家里来的。瞧你把头转了过去,想必你已经知道这位天使的大名了。西布兰特和我成了真正的兄弟,而这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当你知道我们怎样互相亲吻,彼此宽恕的时候,你一定既感到高兴,又感到忧伤。他对你赞不绝口,心里十分虔诚。他说他遭灾以后要比他身强力壮的时候反而幸福一些。离开我家以后他将会去天堂,而不会进地狱。”

“你可以谈谈你自己的情况嘛,杰勒德!你讲的这些都很好,但对我不是什么新闻。难道我不了解你过去是怎样一个人吗?”

“好,让我想想。起先呀,我感到太阳光太刺眼,不敢出门——就像个猫头鹰,不过这已经过去了。好心的赖克特——哼!”

“她怎么样?”

“这只是悄悄说给你一个人听。她可真是个金不换的好姑娘。但她的声音却像把刀那样戳人的心。话说回来,除开你的声音是那么柔和悦耳以外,别人的听起来都有点刺耳。行了,现在我可要给你讲个消息。昨天,我和一个老人谈话。他老说他脾气坏,并担心别人认为他脾气坏。但说实在的,别看他穿得那么破破烂烂,他心肠可最好不过。”

“嘿,这简直成了天使住的教区了。”玛格丽特带点挖苦地说道。

“那么,你为什么要避开它呢?”杰勒德反驳道,“那老人对我说,全荷兰也没有哪个教区像高达那样让魔鬼篡夺了那么大的权力。在他举的例子中,说了这么件事:‘我们有位隐士,本来是荷兰最圣洁的人,但由于这地方是高达教区,所以魔鬼终于在这个星期找到了他头上,把他连人带东西全部拿走,只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张皮,很像一张刺猥皮,和一块擦得亮亮的旧铁片。’”

玛格丽特微笑起来。

“不过,”杰勒德继续说道,“奇怪的是,那岩洞的确垮了。要是我十分顽固地拒绝你的恳求,我肯定会在对自己进行活埋的地方被岩石活埋。所以,我在这个事件当中看到了上帝的天意。这说明上帝是在谴责我过去的生活道路,而赞许我现在的生活道路。你看呢?”

“我能猜透神的奥秘吗?我只不过是个女人罢了。”

“我想,你多少要超过一个普通的女人。这事本身就证明了你是我的护信天使。别的一切也都证明了这点。所以,我要求你去高达庄园。”

“好吧,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不,你得坐车和我一道去。”

“不行。”

“为什么?”

“我是个女人,我能说为什么吗?我所知道的只是我似乎——觉得——似乎希望——一个人去。”

“那好吧,我把车子留给你,因为,正如你说的,你是个女人。我将走路回去,因为我现在又成了一个男子汉,而且你将去高达的喜讯使得我浑身是劲。”

当玛格丽特到达庄园的时候,她最先看到的是杰勒德父子聚在一起。儿子在草地上闹着玩,父亲躺在一张椅子上,戴着一顶大帽子,手上拿着铅笔和纸,正十分耐心地画他的速写。

他向她热情地表示欢迎之后,把速写拿给她看。“我尽量想叫他不动,但毫无办法,”他说道,“他简直活泼得像水银。不过,你只要注意他那美丽而又变化无穷的表情,就可以看出他的一切都是那么柔软自如,看去就像不知不觉地从一种姿态又换成了另一种姿态。”接着他又补充说,“饰字画也真叫人晦气!看到你这娃娃,我感到我和我的同行真不知在弥撒书上画了些什么蹩脚的、歪歪扭扭的丑癞蛤蟆,还自称画的是大小天使。”最后,他失望地把纸扔在地上。玛格丽特悄悄把画捡起来,揣在怀里。

晚上,当他们都围着炉火坐着的时候,他叫他们注意观察铜烛台和别的闪光金属器皿在炉火的映照下显得多么美丽。观察的结果使得凯瑟琳眼睛炯炯发光。“我在这儿盖的被子多好啊。”他说道,“我经常感到良心过意不去,心想:‘你算个什么人,配盖这种雪白柔软的亚麻布被子?’有钱的戴维斯也不像我这样有福气。想想看吧,世界上有不少人具有我所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竟还不知满足。让他们在一个隐士的岩洞里呆上六个月,与世隔绝,他们就会发现这罪恶的世界多么可喜可爱,他们就懂得男人和女人的确是上帝创造的最美好的生灵。玛格丽特一直是很美的,但依我看,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出色。”玛格丽特不相信地摇摇头。杰勒德继续说道:“我母亲一直是善良而慈祥的。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她非凡地美丽。”

“我自己可没发现。”凯瑟琳说道,“二十年前我倒长得还可以,现在可不行了。”

杰勒德对她说,不同年纪自有不同的美。“瞧这对柔和的灰眼睛吧,”他说道,“它们曾充满母爱地看着我们这些孩子长大。母爱留下了它的阴影,面这种阴影正是时间无法消磨的内在美。再看这秀丽的嘴唇和纯白的牙齿,以及美丽已化为尊严的端正的前额吧。亲爱的妈妈,你在我眼里的确很美。”

“亲爱的,你说的话够我高兴的了。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明早你还得讲道哩。”

赖克特·海恩斯和凯瑟琳交换了一个眼色,仿佛是想说:“我们两人照管着一个和蔼可亲的疯子,在他眼里什么都称得上美。”

第二天是星期天。她们去他自己的教堂听他讲道。教堂里挤满了人。他们都抱着好奇心而来,但始终保持着虔诚的心情。他那惊人的口才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充分地表现出来。由于他是第一次看到他的教民聚集在一起,内心深为感动,并对他长久忽略了的教民感到由衷的同情。在长达两小时然而显得只有二十分钟的讲道当中,他宣讲了《圣经》的全部要旨。他向不悔罪、漫不经心的人们发出警告。他使得动摇者坚定起来,使失去亲人的遭受痛苦的人们得到了安慰,使穷人的心灵得到了鼓舞。讲道结束后,会众仍然如痴如迷地站着,不肯相信他的声音和灵魂发出的圣洁而美好的音乐已经终止。

不用说,我们那两位可怜的妇女坐在一个角落里,也是眼泪汪汪,如痴如迷。

“他这才能是哪儿得来的呢?”凯瑟琳用裙子蒙住眼睛,轻声说道,“圣母在上,肯定不是我给他的。”

一当她们单独站在一起,玛格丽特便用胳膊搂着凯瑟琳的脖子吻她。

“妈妈,我不是一个幸运的女人,但我是一个值得自豪的女人。”

她跪在地上发誓,永不通过她的言行使她的爱情干扰这年轻的圣徒对上帝应尽的责任。

读者们,你们可曾在暴风雨之后,在风骤然停息下来的时候站在海边观望过呢?波浪并不因风停而立刻平息。乍听起来,我们的耳朵似乎觉得波涛拍岸比风吹的时候还更猛烈。不过,我们还是意识到宁静已经不可避免地到来。此刻,波浪只不过像在摇篮里那样被摇着慢慢入睡。对于这两位忠实的、经过暴风雨考验的情侣说来,情况也是如此。当他们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在星空底下手牵手地从高达的隐士洞来到高达庄园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已经开始出现。有时,一个大浪偶尔也会呼啸着向岸边拍打过来,但这只是那袭击过他们生命的暴风雨的尾声和对往事的追忆发出的回响。暴风雨本身已经过去。从那天晚上起,滚滚的波涛已开始缓慢而不可避免地逐渐平息。

这一形象的比喻足以替代那些枯燥无味、没完没了的细节描述。当前最值得我们注意的是总的境况,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奇怪而曲折的感情变化。尽管在讲说故事方面,历史本身比浪漫小说要大胆得多,然而讲到的一些情节也很少有杰勒德和玛格丽特在以后许多年当中的相互关系那样奇特。他们既靠今天的感情、过去的亲密以及虽不正规却完全合法的婚姻连结在一起,但又被神圣教会以及他们自己的良知所隔离;而他们自己的良知又毫无保留地和神圣教会站在一起。或者说,尽管教会把他们分开,但当时完全合法的一种爱情保证又把他们连结在一起。

他们住的地方只相隔几英里。他的妈她也叫“妈”。几年当中,她总是礼拜天带着孩子去高达,天黑时回来。不管她什么时候去,高达庄园都像过节,大家都像接待小皇后那样接待她。在这些岁月里,凯瑟琳几乎总是和她在一起,伊莱也经常和她在一起。比起鹿特丹来,特尔哥已对他们没有什么吸引力了。最后,他们索性完全迁走,在鹿特丹定居下来。

时间就这样一年年地消逝。如今已不再有惊心动魄的情节、伟大的希翼和巨大的恐怖。去年、今年和明年是那样一模一样,若不借助于查考日期,我几乎无法说明时间的推移。

第二年,即一四七一年的年初,勃艮第的公爵夫人在公爵表面反对暗中默许下,招募军队去帮助她被罢黜的兄弟——英国的爱德华四世进攻英国。我们的老朋友丹尼斯应征入伍。他在路过鹿特丹上船前往英国的时候,听说杰勒德当了神父,玛格丽特仍然是个独身妇女。他来看玛格丽特,并对她说,结婚虽然不是他的习惯,但既然他的伙伴已经无法履行他的婚约,他感到有责任代他履行婚约。他说:“这是因为对我们说来,伙伴的荣誉和自己的荣誉同样可贵。”

她先是发愣地呆望着他,然后便微笑起来。“我宁愿仍然做你的女同伴,”她说道,“要是我们更亲近一些,也许就不会那么合得来了。”作为他的女同伴,她赠给他一把安特卫普造的剑和两把银币。“我不给你金币,”她说道,“因为金币和银币花得一样快,而挣回金币却不那么容易。上帝保佑你平安,别碰到危险。在外面既会有美女想用娇好的面孔勾引你,也会有男人想用斧子把你剁成肉泥。”

丹尼斯在拉·维尔匆忙上船,当时没能见到杰勒德。

一四七三年,西布兰特已生命垂危。由于哥哥的温柔体贴和他自己知足常乐的精神,他可悲的生活得到了某些改善。考虑到他过去的历史,这种精神几乎是了不起的。杰勒德没有哪天不在他身上花上两个小时;要么对他朗读或唱点什么,要么和他一起祷告,要么让他坐在他跟玛格丽特合做的一辆柔软的小车里,拉着他到处散步。当这不幸的人感到他末日来临的时候,他请求派人把玛格丽特找来。她马上赶到他身边。当他已奄奄一息的时候,他再一次求她宽恕,尽管她早已宽恕了他。她一直留在他身边,直到他断气为止。他祝福他们,同时受到了他们的祝福,最后死在被他造成终身分离的两个忠实情侣的怀抱里。这种宗教感情真能促使人们行善。

一四七四年,在玛格丽特家里举行了一个婚礼。新郎是卢克·彼得森,新娘是赖克特·海恩斯。

要是我把不久前中断了的一次对话的主要内容写出来,这事就不显得那么奇怪了。

当时,玛格丽特继续往下说道:“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很容易地让他爱上你。为了我的缘故,你也应当这样做,因为我的良心很不安。我一定得给他找个对象,我所知道的最好的对象。”玛格丽特指示赖克特要始终一贯地以和蔼可亲的态度对待卢克。要不,他就会把她看成一个怪脾气的典型。“不过,你可别头脑太简单,由你来消除他对我的好感,”她说道,“这事得由我自己来做。你尽管为我说好话,我会自己动手来毁损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赖克特就像接受打扫房间的命令那样接受了她的指示,并十分认真地照令行事。

在长达两年的时间里,可怜的卢克一直受到两方面的炮击。他觉得玛格丽特对他只是冷若冰霜,而赖克特却是他温暖的阳光。连他自己也不大知道是什么时候,是怎么回事,他的感情已经换了对象。

结婚的那天,赖克特拥抱玛格丽特,几乎淌着眼泪对她表示感激。“打从我第一次见到他起,”她说道,“他就一直是我的意中人。”

“哎呀,你以前从不肯告诉我。怎么,赖克特,你也和别人一样狡猾吗?”

“不,不,”赖克特急切地说道,“我以前从没料想到你真会把他让给我。在我们这个国家,女主人总是比女仆具有优先权的。”

玛格丽特把他们安顿在她的铺子里,分给他们一半的收益。

一四七六年和一四七七年是杰勒德很不顺利的两年,因为良心驱使他不得不和教皇唱对台戏。神圣的教皇陛下支持灰色游行修士,也和他们一样决心掩盖圣母玛利亚和圣子之间的人体差别,同时打算将整个基督教世界都笼络过来拥护他这乖谬的做法。他对凡是愿意在圣母颂里加上这样一条的人大发赎罪符。这段文字写的是:“您的母亲安娜有福了,因为您圣洁的血肉毫无污点地来自她的身体。”

杰勒德也和许多北方国家的教会人士一样,认为这句子是彻头彻尾的异端邪说。他不但拒绝在他的教堂里念这个句子,而且警告他的教民别私下引用这个句子。与此同时,教皇还发明了一个名为“圣母神奇受孕日”的新节日。杰勒德也拒绝庆祝这个节日。

这事使得方济各教派对他十分仇恨,而他们力量很强大,有充分的能力给他制造若干严重的困难,并给他穿了不少小鞋。

在紧要的时候,他都和玛格丽特商量。她总是要么说“我还不清楚”,并拒绝瞎猜,要么就给他一些事后证明十分明智的劝告。杰勒德有天才,但她非常讲究策略。

每当玛格丽特感情用事,失去妇女应有的判断能力时,杰勒德也来帮助她。比如说,尽管她知道她在溺爱小杰勒德,凯瑟琳也在妨碍他一生的幸福,她还是舍不得让他离开家,硬要把他关在家里,使他的才能得不到培养。小杰勒德已经是个九岁的聪明孩子了。但他不学习干活,不听父母的话,而是成天玩耍,从父母亲无限的无私当中反学会了自私,对母亲和祖母他都表现得非常任性和专横。她们两人本来都是聪明勇敢的妇女,但对孩子的宠爱把她们简直降到了白痴的地步。

看到这个情况,杰勒德很感苦恼,便进行温和而坚定的劝阻。经过一番相当艰苦的斗争他才取得了胜利,终于把小杰勒德送到一个名叫哈格的人在德文特兴办的欧洲最好的学校去学习。时间是在一四七七年。临别时,家人流了许多眼泪。孩子在那所有名的学校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使玛格丽特或多或少安下心来。赖克特·海恩斯这时已成为她的生意伙伴,她对玛格丽特的忠诚也使得玛格丽特有可能在德文特一次住上几个星期,来照看她的宝贝。

时间就这样年复一年地悄悄溜了过去。人们可以想象,这对情侣一直受到强烈而持久的诱惑的考验,但实际上他们都是对方的护佑天使,而不是对方的诱惑者。

可以肯定地说,当时谁也没有想到下一世纪会出现的一种较灵活的道德观;这种道德观教导人们说,向上帝所立的誓言越合理才越具有神圣的价值。既然如此,这两个情侣唯一的选择就是要么自我克制,要么亵渎神明。

听到他们怀着无限的柔情谈及他们的孩子,而他们之间却又随时存在着一道冰雪般的屏障,的确令人感到奇怪。

八年就这样过去了。和一般的男人相比,杰勒德算是幸福的。

而玛格丽特并不幸福。

她脸上惯常出现的是一种恬静的沉思的表情。但有时她也很容易生气,有点小心眼。她甚至会偶尔对杰勒德发发脾气。她去看他的时候,要是碰到哪个修士和他一起,就会头一扭走回家去。

她讨厌修士,因为,正是这些修士使得杰勒德不能和她结合。她也给孩子灌输对修土的轻蔑。这种意识小杰勒德保留了一生,至死没有改变。

杰勒德天使般地迁就她这些表现。他知道她有颗金不换的好心,认为这阵坏脾气会像一阵风似的刮过去。

由于他热爱教民,教民也热爱他,同时他从早到晚都埋头于为他们做好事,所以多年来他都一直感到处境顺利,称心如意,因而不知不觉地恢复了他天生的乐观性格。说实在的:他的快活和诙谐,在某种意义上说来,也是一种处世的手法。除开戏剧中的和睦先生以外,他算得上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和事佬。他在十年当中和解成功的冤家对头,比他的许多前任在三百年当中和解成功的总和还多。他在和解艺术当中,使用的手法之一,就是使争吵双方自己对争吵的起因感到好笑。他正是通过这样的方法给煽动不和的魔鬼拆台。但话说回来,他的确也喜欢开点有益无害的玩笑。他十分善于驯服像松鼠。兔子、麋鹿这一类的动物。有个教民的骡子据说着了魔,他半开玩笑地把它牵到他家里对他说:“神父,要是你办得到的话,给我驯驯这个浪子吧。”天晓得是怎么回事,才大约六个月的工夫,他不但驯服了骡子,还赢得了它的感情,使它变得像只狗一样,一听见他吹口哨就跑过来。有天,他在一家酒店外面的石椅上面坐着躲雨,忽然听见里面一个外乡的酒鬼吹牛皮说,若要比谁一口气喝的酒多,高达没有哪个赛得过他。他马上走进去说道:“怎么,小伙子们,难道你们谁也不敢为了高达的荣誉和他赛一赛?难道从别的教区来了一个这么厉害的酒鬼,咱们谁都比他不过?不行,我作为你们的教区神父,得接受他的挑战。好吧,我马上就去找个教民来和你比赛。他准比你一口气喝得更多。”

打完赌之后,杰勒德便吹了一声口哨。那骡子得得喀地跑了进来——因为他已经教给它如何不慌不忙地跑进屋子——接着把它的鼻子杵进确信能赌赢的神父的手心。

“真是一对酒桶!”杰勒德叫道,“让我们瞧瞧驴子生的这对宝贝谁一口气喝得更多吧。”

另外一次是两个农夫争论谁家的草最好。由于谁也说服不了谁,他们便说:“让我们去问问神父吧、”因为他已经成了为他们评判世俗琐事的总裁判。

“你们想得起到我这儿来,也真算你们幸运,”杰勒德说道,“要知道,我家正住着一位客人。他算得上是全荷兰最能鉴别草料的行家。你们只消每人给我两把就能解决问题。”

他们回来之后,他把他们请进客厅,将草各放在一张椅子上,然后吹起口哨,又把那名叫杰克的骡子叫了进来。

“天哪!”一个农夫叫道。

“杰克,”神父用谈话的口吻说道,“你给我们说说这两把草哪把最好吧。”

杰克用鼻子闻了闻这两把草,马上作出了选择,然后把草一口口吃掉,表示它的诚意。两个农夫拍拍大腿,又抓抓脑袋。“嘿,我们连这个都没想到,真是两个大傻瓜!”说罢他们各送给那骡子一大捆草作为酬谢。

从此,杰勒德便被人叫做快活的高达神父。玛格丽特却像大多数重感情的女人那样,并不比斑鸠具有更多的幽默感,因而对此很不高兴。“怎么!”她想道,“他心底一点都不感到痛苦,竟能扮演起小丑的角色?”她能理解被拆散的情侣由于虔诚听天由命而感到的满足,但不能理解他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正当这阵抑郁感(而女人似乎总比男人更容易感到一阵阵的抑郁)扰乱了她内心宁静的时候,爱多事的凯瑟琳又跑来做她的工作。凯瑟琳见她闷闷不乐,便对她说道:“你的孩子已经离开你了。‘我要是你的话,就不肯一辈子过寡妇般的生活。”

“他比我更孤独。”玛格丽特叹息道。

“男人是男人,女人是女人。你不能只想到他,不考虑你自己。裙子贴身,内衣更贴身。再说,他是个神父,也只好如此。但你不是神父。他有他的教区要管。他把心都放在教区上面了。你考虑考虑吧!时间不等人,别挨过了你的黄金时代。既然他们夺走了你可怜的小杰勒德,把他送到那倒霉的学校去念书,难道你不想身边再有三四个小宝贝,好让自己开心吗?”她就通过这种方式对一个已经十分气恼的女人做说服工作。

玛格丽特有许多求婚者。只消她说句话,甚至使个眼色,他们就会争着娶她。求婚者当中有两个是属于上流社会的商人。一个叫范·舍尔特,一个叫奥斯特瓦根。“在这两个当中选一个,改嫁得了。”凯瑟琳说道。

“好吧,我将问问杰勒德我能否这样做。”玛格丽特有天泪汪汪地说道,“照目前这个样子,我是维持不下去了。”

“嘿,你头脑这么简单,竞打算去问他?”

“你以为我能这么没良心,不得到他的同意就去嫁人吗?”

她果真按她的想法来到了高达庄园。她先是低着头,脸上羞得发红,边哭边说她感到很不幸。然后她告诉他,他母亲希望她在两个商人当中挑一个,嫁给那位商人。她问他赞不赞成她嫁人,愿不愿运用他的智慧,告诉她这两个商人当中哪个将来会对小杰勒德更好些。至于她自己将来的命运如何,她倒并不在乎。

杰勒德感到仿佛她把一只柔软的手伸进了他的内脏掏他的心。但这神父作了一番巨大的努力控制住自己,并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谢绝承担这个义务。“我不是圣徒,也不是先知,”他说道,“我也许会给你出错主意。但我将为你读结婚祈祷文。”他嗫嚅地说道,“这是我的权利。谁也不能像我那样为你祷告。不过你得自己选择。我愿看到你幸福。过去四个月你一直很不快活。”

“一个得不到满足的心灵是永远不会快活的。”玛格丽特说道。

当她离开以后,他跪了下来,祈求上苍的帮助。

玛格丽特脸色苍白、心情激动地走回家去。“妈,”她说道,“别再对我提这个事了。否则我们会吵架的。”

“他不许吗?好吧,那他就更可耻。还有什么可说!”

“他不许?他还没屈尊到这个地步。我有多卑微,他就有多高贵。他不愿替我挑选,因为他怕给我挑上一个不好的丈夫。但他愿为我的未婚夫和我念结婚祈祷文。他说那是他的权利。妈,我是个多没良心的人啊!”

“好吧。我先还以为他没有这么通情达理哩。”

“唉,你倒相信那可怜人讲的话。可我一看到他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我就把他的话只当做空话,算不了数。我看到在他那可爱的脸上,神父的义务和真诚的爱情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使得他脸色刷白。啊,他一边说着那几句刚毅的话,一边嘴唇不停地发抖。啊!啊!啊!啊!啊!”接着玛格丽特失声痛哭起来。

凯瑟琳伤心地呻吟着。“得了,以后干脆别再提这个事,”她说道,“你们两人算是终身拴在一起了。要是上帝发发慈悲,事情总不会太长久的。想想看,你算个什么呢?既不是处女、妻子,又不是寡妇。”

“别提了,”玛格丽特说道,“事实上早就如此了。现在我想的是如何安慰他。你瞧,我这倒霉鬼偏要跑去使他也忧伤起来。”

第二天,她们俩都来到高达庄园。杰勒德一直在祷告上帝使他安于自己的命运,所以接待她时显得特别亲热,把她看做是一个他将永远失去的宝贝。但她很激动,急于让他不说也明白,她决不会再嫁别人。她像只小狗似的向他大表殷勤,想以此求得他的原谅。临走的时候她喃喃地说道:“原谅我,忘掉这一切吧!我毕竟是个女人。”

他误解了她的意思,随口说道:“我惟一的要求就是让我看到你对生活满意。看在怜悯的分上,别让我再像今天这样看到你发愁。”

“亲爱的,你再也不会看到我发愁了。”玛格丽特吻着他的手泪汪汪地说道。

起先,他对此也产生了误解。但时间一个月一个月地过去了,他并没得到有关她结婚的消息,而她到高达来时心情也比较愉快,甚至对安布罗斯神父——附近一个多明多修院的温和而慈祥的修士——也表现得很客气。这时他才理解了她原来的意思。一大,他邀请她到教堂围场去和他一道散步。在我讲述他们谈话的经过之前,我得讲讲这围场的历史。杰勒德来到庄园四五天之后,有天他从窗口望出去,忽然发出一声惊喜的叫声:“妈!玛格丽特!你们瞧,我的一只小鸟飞来了。嘿,又是一只,又是一只。四只,六只,九只。真是个奇迹!真是个奇迹!”

“嘿,你怎么分得出你的鸟和别的鸟呢?”凯瑟琳说道。

“我认得出它们翅膀上的每一根羽毛。你瞧,那一只是我在爪子上染过金色的小鸟。上帝祝福它!”

这时,他欣喜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因为就像他原先住的岩洞倒塌一样,他也把小鸟的这一表现看做是上帝对他的赞许——赞许他走上新的道路。同时,这也使得他很奇妙地保留着对动物的友爱。他搞起一个围场,以“逐出教会”进行恫吓,把所有淘气鬼都赶了出去。“在这一小块土地上,我们不容许任何人屠杀生灵。”他说道。被他驯养的有小兔、鹧鸪、小鸟、白兔和麋鹿。他发现有只松鼠断了一只脚。他克服了巨大的困难,表现了巨大的耐心才把它的脚接起来。治疗中,他喂了它大量的橡子、核果和板栗等等。这松鼠治好以后跑回森林,但在天气恶劣的时候又来拜访他,并带来了它的配偶。第二年,人们发现小松鼠也受到了父母性情的感染。所有这些动物全都一代比一代更驯顺。这使得我们这位好心的神父寻思起来。最后,他终干掌握了中世纪的隐士们在驯养野生动物方面取得重大成就的真正秘诀。

他亲自掌握围场的钥匙。除开他自己以外,从不许任何人进去,如果没有他或玛格丽特带着,就连小杰勒德也不让独自进去。‘小孩都是淘气鬼。”他说道。

在这个沙漠的绿洲上,他开始对玛格丽特推心置腹地讲他的知心话。他说道:“亲爱的玛格丽特,近来我比以往更多地想到你,并问自己为什么我会感到心满意足,而你却十分忧伤。”

“因为你比我更善良,更聪明,更圣洁。我看,不外乎就是这些原因。”

“我们的一生都表明,情况并非如此。”杰勒德沉思地说道,“我对你的善良和你的智慧了解得太深,我无法得出你这种荒谬的结论。再说,我也知道我爱你就像你爱我那样深沉。然而,我的确比你更幸福。这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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