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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妃不为妾-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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卸下暗处人的心防需要时间,等待狐狸尾巴露出的过程也尤为煎熬。对远方或不远处“他们”的关切,只容我在心底自顾消磨。
孤高,皎洁。
后天就能抵达鄯阐,我独自数着手里的八块碎裂的汉白玉,心里“砰砰”直跳。
没有手机没有QQ没有电子邮件的年代,我们的暗自交流真得抽象到这个地步么?惴惴不安的手心传递真冰凉,夜离开前曾经叮嘱我,沿路歇息时注意她留下的碎玉,一来是让我安心,表示她并未远离;二来是一个提醒,碎玉到十个时,表示她已有十足把握确定内奸,是时候行动了……
就像手中的几块碎玉,当我拾到,就一定要握紧。就如人生,怎样经营,盈亏得失,是我自己的事,押不芦花的生命,不过是上苍借我一用的资本。是时候了么?快了……是么?我边回忆与两个丫头相处的细节,边担心着是否我曾错过哪块玉……黑暗的事实,即将浮出水面,我只有惶惶不可定感觉。
突然门“吱啦”一响,我不由打了个激灵。哈斯笑盈盈地端着青花瓷中碗进来:“公主这是在看什么,入神得紧?哈斯已经唤了两次了。”
“没……什么。”我有些迟疑,连忙把碎玉藏在背后,她轻快跳过来,将瓷碗放在一旁,玩闹似地打开我紧紧攥着的手。
红线串过金银指环,安然躺在我手心。许是怕触到我的伤疤,不等我言,她脸一白,慌忙跪下:“哈斯知错了,公主恕罪!”
深吸一口冷气,还好我动作快,把袖子里的指环换到手里,要不这一捧碎玉,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起来罢,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装作是思念孟恩被打断,无心谴责她的样子。末了,只是往门的方向望了望,又看看她放在一旁的瓷碗,语带平淡地问道:“到时候喝安神汤了么?塔娜跑去哪了?”
“回公主,听闻公主前些天想吃果子,刚巧有个农妇路过站赤,塔娜挑几个梨子给公主解馋。”见我抬手,哈斯颔首应而站起:“路上的果子不见得可口,公主再等几天,到了鄯阐就多了。”
我点点头,刚想转过身接碗来喝,却忽的一阵肩痛。
“公主,怎么了……”
正纳闷这几乎快遗忘的伤口近来却经常发作,哈斯已经凑过来,轻手轻脚帮我打开衣襟。我摆头向右肩一望,竟吓得我一头一紧——先前没入皮肉中的金荼蘼暗器似乎在我的皮肤下溃烂,原本光整的肩膀突兀出一块青紫色的荼蘼花形状。血液和骨骼、神经和皮肤,到了此处只是有种独自寒冷的痛。
“怎么会这样……?”
轻叹口气,慢慢拉上乳白色的底衣襟,对久久无言的哈斯说:“叫塔娜煮几个鸡蛋来,上次那么一滚,要好得多。 “诺。”哈斯扶我喝完那碗温淡的汤,方得令告退。
桌上的油灯芯烧得“噼啪”作响,许久却无人进来。我蜷在床榻上,把自己抱得很紧,又爬到床脚拉过被褥披上,却仍是感觉异常寒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冷,脑子一下子激励得清楚了许多。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发冷了呢?明明没受过寒,也没感觉特别累啊?
莫非……我眼前突然浮现出每次哈斯端来安神汤后,看我喝下眼里隐隐闪现的莫名喜悦……
说到这“汤”,我竟然现在才察觉这样一个细节,她口中那活血助眠的“安神汤”,只在她一个人的时候随之出现过!而服药的时间,塔娜都有事离开,要么是制备东西,要么说成管事找,要么是在厨房做明日路上的糕点。当夜把奸细定在哈斯与塔娜两人之中一个,抑或两个都是……怎么可能两个都是呢?我当时如何没有反应过来,她们两人的性格,截然不同!
有的人聪明得像天气,多变;譬如哈斯。
有的人傻得像天气预报,变天它都看不出来;就像,塔娜。
回想几个月前,除我以外与萨仁最亲近的就是哈斯,她牵马出厩的动作现仍历历在目;而我和塔娜在宫中之时,府院中一切都是哈斯一个人在置办,收理家物,管理院事,我早就为她的早熟侧目……敢问一个没有经过系统培训,年纪又不出十七的婢女,如何能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一丝不差?
贫穷,罪恶,放纵 ,都不是错,只有愚蠢才是!饶濒,你何其愚蠢?一个普通的蒙古粗使丫头,腰间怎么可能悬挂元朝少有的琉璃珠?!
一口怨气腥涩地涌到舌根,我反胃地一呕,竟吐出暗红色的血……这应该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桥段吧?我心里滑稽地想着,陡然间,四肢冷冻麻木到不听使唤,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整个世界就这样不顾一切地黑下去了吗?
我知道,现在只剩下我了。
整个世界就只剩下我了。
第四十二章 月夜之变
冷,唯一的感觉只是冷,万劫不复的寒冷。
汲完最后一丝气力,狠狠咬住下嘴唇,温热的血腥混合自嘴角流下。唯有如此一刺激,我才有生的几率,我的眼睛,也才能够渐渐看到一丝光亮。
“置之死地而后生”,自我唤醒,自我挽救,现在我只有靠自己了。
黯然间,喉头一动,咽下一些自己口中的血,好像四肢也逐渐有了活动的感觉。哈斯还没来,应该快了吧?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争取时间了。我心急如焚,手指颤抖,探了探耳垂,又把手忙不迭顺着枕头侧面摸去,一阵冰凉带来狂喜:它们还在!第一个布囊里的终极“武器”,也是我此时最后的……救命稻草。
最干脆的杀人,是把自己置之死地,这或许不是杨渊海设置布囊时的初衷,却是我此刻大胆的想法。不是说“雪参玉蟾丸”吃了能强身健体百毒不侵么?那么“软魂煞”应该也“侵”不了吧!古代的广告词应该没有现代说得那么夸张,现在已经半死的我就姑且试试!
怕死不能免我一死,早该死过几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我把“软魂煞”密不透风的小瓶子攥在手心,又取下一只耳坠子,抠开一粒“仙丹”塞进嘴里。身旁没有水,我便试着汲起唾液把那纯白的,不大不小的丸子软化,待完全咽下,约莫也几分钟过去了。
我颤抖着抱起双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战栗着。所幸古代宣传真的没有夸大,“雪参玉蟾丸”进入体内便渐渐起了作用——我的呼吸可以慢慢绵长,而不似先前一般急促;一股温热的气流,开始在我的五脏六腑间移动!身体大好的迹象一度几乎让我喜极而泣,我把自己的膝盖抱得更紧,充分享受着来之不易的暖流。
现在就守株待兔吧,离棋盘收局,只有一步之遥!抑住了即将上扬的嘴角,悄悄在心里轻笑,等这寒毒告一段落,好戏就是时候上演了。
大概十来分钟过去,屋外终于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是她,我笃定,唯有哈斯,才有那种处变不惊的大气;也只有哈斯,才会自始自终用一种低调生分的态度,彻底卸开我的心防。
“公主。”她进了门,仍是一副无事的语调,好似那些居心叵测都与她毫无瓜葛。
“嗯?”我慢慢把眼皮撑开,费力地往她的方向看了看:“怎么去了这么久?鸡蛋煮来了没?”
“是有些事拖滞了时间的。”
打了个冷噤,我缓缓道:“好冷……”
她走近几步,语气还是有关切的成分:“公主,如何会冷呢?”
“冷……太子送本公主的手炉呢?哈斯,拿我的手炉去热了来……”
她听着我的话,又朝放置东西的柜子踱了两步,却没有低头寻找的样子。这……距离好像还是不够,我颤着嘴唇,艰难地指了指受伤的肩:“手炉呢?这……这里冷,哈斯……”
许是看见我四肢已经无措僵硬,嘴唇越来越白,努力想要装作很镇定。她看着我,没有了婢女的摊眉顺目,她笑:“手炉?都春暖花开时了,公主还用什么手炉?”
我不可置信地轻轻看着她,又低头无语,静静沉默着。
她收了笑意,悠悠走过来,仔细端详着我颤抖的头顶,忽的一把扯开我的衣领,关切的气息换成了侥幸:“哟,金荼蘼开在押不芦花的冰肌玉肤中,原来是这个样子……”
我闻声抬头,直直瞪着她,亦是不语。
哈斯的眼神如暗夜迷雾般斜睨着我,像是在欣赏我惊愕的模样。“公主莫怪,”她用冰凉的手指滑过我脸庞轮廓,突然缓和了语气:“哈斯舍不得啊!”
我摇摇头,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她看不到我藏在背后满是鲜血的手掌。
因为她不知道,此时我已经咬紧牙,用力攥碎手中的瓶子,装着“软魂煞”的器皿。她也不知道,我可以号称暂时性“百毒不侵”,而她不是!
这“软魂煞”,以前海侃的时候叶榆功不是没有提及过,遗志、悴心、夺魄、软魂,步步深入旨在置人于死地,居家旅行必备的四大毒药而已。浅粉色小瓶里的毒气缓缓从我指尖散发,杨渊海说,从吸入到发作大约是半盏茶的时间,我想,对于哈斯这种能暗隐功夫深藏不露的人,或许还要更长时间吧?
唯今之计,拖延时间是关键。听她莫名其妙地问起“还记得过去吗?”,她最后一个字的读音好像是第三声。我立刻柔和了目光,柔和得没有半点“杀意”。“过去”是吗?我不是过去的押不芦花,我肯定不会“记得”……马?我只知道她过去是骑马好手。
你要问这么无厘头的问题,就不要怪我无厘头地答你。“记得啊!萨仁是匹好马!”我装傻充愣,呆呆仰起头拼时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屎!”
“呵呵,公主好像忘记了。”她伸出手,用指尖抬起我的下巴,我痴痴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她的笑容勾魂摄魄带着几分冰冷的恶意。忽然,她簌的扇了我一个耳刮子,速度之快,下手之重,难以想象。我右脸顷刻火辣辣地烧疼,抬起左手一触,已是发硬肿了半边,继而疼出了我右眼的泪。
我疼,我忍,生理现象造就的泪算什么?我怒,很快笑了起来,一只眼哭,一只眼笑,奇观难得,愤愤道:“哈斯!你在做甚?”
“作甚?”哈斯又笑了:“公主是瞎了还是傻了?哈斯在打公主。”她回答,故意把“公主”二字咬得很重。
我万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阴晴不定,隐隐的恐惧感比先前多了几分:“我平时待你不薄,为何……”
还未说完,她又是一个耳光下来,速度没有刚才那么快,想来毒起效,她已经渐渐使不上真力了。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不争气地没闪过,一下子被扇得头晕眼花,间歇耳鸣。她看你着我的窘相,恨恨地说:“你以为如此,梁王所为我就能忘?”
这又是牵扯到哪儿跟哪儿了?她已露出狐狸尾巴,不,不止,已经露初狐狸吃人的獠牙,我也不再顾及,从后背拿出满是碎玻璃的血手,一边忍着疼用左手拈走手里的血玻璃,一边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嘶……既然不忘,又要如何呢?”
“不忘,所以……”她没觉得我的血手有什么好惊奇的,只是摇了摇有些晕乎乎的脑袋,仓促地坐到我脚旁的床榻上:“所以公主莫怪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我毫不忌讳地缩了缩脚,蹩手蹩脚地寻了块绢子将流血的右手草草包扎起:“嗯,我不怪你。”
“是么……”她的意识开始恍惚,眉目间早没有了先前的狠劲:“奇皇后说,你不死成不了大事……”
嗯?我一惊,敢情这“软魂煞”还包含着前三段毒的功效?不然哈斯怎么不打自招了?我止了手中的动作,楞楞地直对哈斯涣散的目光:“大事?什么大事?你怎么和她……”
“顺水推舟,而已。”
第一次给人下毒,第一次,置他人于死地,说实话,不怕是不可能的。我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丫头,现在嘴唇张合却不再出声,眼睛用力凸着,表现出将死之人的惊恐,突然有些后怕。现在浑身彻底不冷了,手掌的伤许是因为“仙丹”的缘故,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我速速穿好衣裤,绕开哈斯往外走。
有的时候,当你不要命了,你就活下来了。只奈何中毒这样的事情,此一时彼一时而已。那半死不活的现在是你,一个时辰前是我……哎,我最后看了一眼斜躺着的哈斯,心里惴惴不安着,这么长时间了,我都被逼得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了,怎么也没个人来问问,来帮帮……
外面静得要死,我打开门还没走几步,就被什么软软的东西绊倒摔了一跤。我爬起来揉了揉膝盖,转身一看,地上死死躺着的……居然,是吉子!我颤巍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活着。我轻轻推搡叫了他几声,丝毫没有叫醒的迹象。我大骇,站起身走了几步,却见人横横竖竖躺了一地……哈斯果然精明,对我下手之前,早已经把所有人的摆平了!只不过,也许是顾及平日情谊,她只是将他们打昏,并没有要他们的命。
她唯一想要的,只是,我的命!
我怕怕地下了楼梯,极尽全力搜索着熟悉的身影。塔娜横在站赤门旁的过道,她红扑扑的脸只有微微的颜色,眼睛闭得太紧。“塔娜!塔娜……”我伏在她身旁,用力地摇晃喊着,泪水啪啪地滴在地板上。
“咚……”楼上我房间的位置怎么突然有了声响?难道哈斯醒了?我陡然一震,脚空前瘫软,连忙止了哭声,用力咬住嘴唇。没有点灯,她会不会看不见我?弃塔娜而去,我爬到离自己最近的桌柜下躲了起来……说我懦弱也好,说我无能也罢!这一刻,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蜷缩在小小的空间里,不敢抬头,摒住呼吸,像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走!”不是哈斯,也不是夜,是个……男子。
话音间,我被一把拉出,陷入一个陌生的怀抱,然后狂奔,无所顾忌;然后上了马,短短一段疾驰。“走”,他说了,就这么做了。虽然只是短短一个字,但我听得出,他不会是要杀我的人,他是在救我。所以,我自始自终没有过问,更没有挣扎,如此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
奔驰的马背上,时间终于有了空隙。今日的月光不刺眼,却亮如白昼。我大着胆子抬头看,那银色的半张面具遮住了他的眼和鼻,他执着地看着前路,眼珠澄澈淡然,素净的脸没有半点表情。
“你……是谁?”我的心一直砰砰跳得厉害,睁大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问得有些迟疑。
他闻声,却不答,只是垂下眼看了看我。
“你认识我?”
他看着前方,嘴角突然扬起漂亮的弧度,柔和的笑容里恍惚透出一点脆弱的细光。
“为什么救我?”我不依不饶,作势直起脊背,从他怀里逃出。
“你累了。”
他腾出一只拉着缰绳的手,轻轻从我头顶滑过,从刘海而下,又到了口鼻,一阵栀子花香浓得紧。眼前忽然一黑,我有点晕,但是很快又清醒过来。是迷药,肯定是迷药!我用手扇着鼻子周围的空气,不免皱了眉:“别给我下药,‘仙丹’我可还有一颗。”
“吁!”他提高缰绳,喝住了马,自己跳下马来。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好好地看着他。他接过我胡乱绑着绢子的右手,轻轻拆开,然后从怀里掏出一瓶淡黄色的粉末,轻轻撒上……然后,又轻轻包好。整个动作,轻柔得全无刚才狂奔疾驰的凛冽。
“白药吗?”这粉末我过去见过的。
“嗯。”他点头。我看到,男子的眼睛里,有一股妖娆的雾气,他的浑身,仿佛被湿润的夜雾笼罩。
“混账!”如风一般,猛的一下,他脸一侧,我随之闻道一股熟悉的檀香味道。
“夜!”我脱口而出,惊喜之余却见,夜的一拳已经把男子的嘴角打出了血。男子不动,任夜出拳也没有还手,站在马旁一动不动。我正想解释,夜二话不说,把我拉上了砒霜的马背,绕小路而走。陌生的男子就这么被我们甩到身后,我居然没来得及对他说一句谢谢。
从黑色的马下来,我就这么又上了杏仁色的砒霜马,同样的狂奔,多了亡命天涯的感觉。刚才的男子好像不是害我的,夜怎么?还有,我杀人了,慢性杀人……那,站赤的烂摊子该怎么办?我正想告诉夜先前发生的一切,手心却黏黏的一阵温热。奇了怪了,才上好的药,而且……我也不疼啊……莫非……“夜!你受伤了?!”看着手掌上被染红的绢子,我突然有了泰山压顶的感觉:“夜,你也出事了……是不是?”
第四十三章 改头换面
至正十八年(1358)二月,毛贵兵至河北南皮魏家庄,杀河南行省右丞董抟霄。又连克清(今河北青县)、沧(今河北沧州东南)二州,据长芦镇。三月,克蓟州(今天津蓟县),至郭州枣林、柳林(均在今北京市境内),元枢密副使达国珍战死。毛贵兵进逼大都,“京师人心大骇,在廷之臣,或劝乘舆北巡以避之,或劝迁都关陕,众议纷纷”。十八年五月,刘福通克汴梁,并定为国都,虎视眈眈于元大都朝廷,实现了使“宋”政权名副其实的宿愿。
大都京师在这一年如此连连受创,自然混乱不堪,朝廷上下一度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对于梁王之女阿盖公主于桑植站赤遭遇火灾一案,时过半年有余,也不见鄯阐有什么大的动静。此事,流传着官方和坊间两个版本,官方中又分高阶公告和低阶私下两种说法:大都方面消息封锁得不错,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当作押不芦花已经顺利抵达云南,搞笑的是梁王也做出一副女儿已经在家的姿态,并未就此生事。以奇皇后为代表的大都老大哥派,早已无事般把一切都打点好,灭口的事情没少做。小元兵和婢奴等对此不幸公主有所耳闻、甚至有一面之缘的群众,皆义愤填膺地痛斥此乃红巾军乱党所为。坊间传闻更是纷杂离奇,有说“起死回生仙草”被焚烧后黑炭脱落成了仙子;有说红巾军中有人钦羡我的美貌,悄悄将我换走;有说我早已经被江湖的高人救得……看来人民的想象力果真不能小视。
当然这些已经是后话,夜面无表情地和说起以上言论的时候,我和师傅几次笑喷得满桌都是米饭,又一起指着对方目中含泪的窘样吐舌头。
用“软魂煞”把哈斯毒死的那天对我来说肯定是终身难忘,虽然之后师傅老是安慰我说那种关键时刻不是她死就是我亡。但不可抹灭那个月夜对我人生的重大改变——从那天起,押不芦花公主阿盖已经悄悄死在茫茫火海之中,奇皇后不会再针对我找茬发难,大都和云南两边势力都会相安无事,最重要的是不管是孟恩、丫头、甚至梁王……不会再有人为我而死。也是从那天起,我跟这夜躲到她师傅那儿,与白胡子老头一拍即合相见恨晚,顺利从忘年交升级为二号徒弟,以现代“饶濒”的名字,在鄯阐西山华亭寺开始了我宅而不腐的新生活!
说起旧生活结束的那段经历,真是把所有勇气和突发性意志发挥到极致。我扮演了杀人(给哈斯下毒中之毒)、救人(把最后一颗雪参玉蟾丸塞到重伤的夜嘴里)、大变活人(顺利将塔娜、成达、吉子等人昏睡的身体移到山洞隐蔽好)与纵火犯(为了毁灭痕迹制造假象而一把火烧了桑植站赤)的形象,成功将夜阻挡不及的,由公鸭嗓朴不花公公亲自率领的南下杀我的若干人等一举骗倒,并眼见他们开心而归。如此惊心动魄如此狗血如此冲动,怪不得师傅在华亭寺后院听过之后,把圆圆的脑袋摇得若拨浪鼓般叹道:“女人啊女人……”
初到的时候我畏首畏尾得不像自己,就这么尾随在血迹斑斑的夜身后,一路由碧峣精舍向南斜登上径。上华亭山,修竹蔽天,松荫夹道,在茫茫林海当中,一座饰以丹青的楼亭掩映在松柏林间。想到夜平时这么少话冷漠,其师一定严肃清高到了极点。然而一般遗世独立之人,都不齿于与皇室之人有牵连,我不由得站住,窃生生地问道:“你师傅……真会留我?”
夜的嘴唇白到透明:“但愿。”
“披寻得古寺,小坐收众清”,清彻的钟声在山间迥荡。我看着周遭的一切,幽静得让人灵魂喜悦——夜,原来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华亭寺虽然坐落在半山当中,但地势平坦,茂林修竹,翠竹苍松,曲径通幽,极为雅致,在寺院的大门外,还挂有这样的一副对联。“绕树千章,松苍竹翠;出门一笑,海阔天空。”
我正纳闷该来个怎样的开场白,能让夜的师傅对我有个好印象,能顺利让自己被收留。谁知才跨进院门几步,一个白色的影子就从天上飞下倒立在我们前面的青石板上:“臭徒弟,忘记为师最爱的是什么了吗!干净,是干净!快快……赶快洗马去,脏死了!”
我顺着倒立的目光看去,倦怠的砒霜半个背都染着夜的血迹,夜则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夜拜见师傅。”
倒立的白胡子被吹得一翘一翘的:“哼,血臭死了!臭马!臭徒弟!”
自己徒弟伤成这样还……世界上怎么有这样的师傅!?我气不打一处来,几步走过猛的一弯腰,怒目直视那没良心的老和尚:“你怎么当人师傅的?你还是不是个师傅!夜姐姐都受这么重的伤,背上,手臂上全是,不知道流了多少血……都是为了我而受的,差一点就死了!你居然还骂她!”我越说越激动,突然想起自己还要寄人篱下,连忙缓和口气:“你……真要骂人的话,骂我好了……”
他才不看我,闭着眼睛哼了一下:“我就想骂人,不骂……这大中午的没事情做!”
晕,敢情这老和尚说话没有逻辑的,我看着夜气若游丝的样子,似乎没多大力气和无理的师傅贫嘴了,连忙推搡一下倒立的老顽童:“中午,您该睡午觉了。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孟子曰,孔子说的对。”
“不!马臭死了!”他的白色眉毛像拧了一个结。
我无语,只是继续弯腰用力瞪着,他倔着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凄惨,慢慢地停止倒立坐了起来,委屈地吸着鼻子:“不洗算了,我洗就我洗。”说罢自顾牵起马往后山走了,嘴里不停嘟哝着:“我不下地狱,谁爱下谁下!”
好像我之前的顾虑都是多余,师傅就是那么一个看似玩乐人生飘飘若仙的老人,根本没在意寺院里是不是多了一个莫名奇妙的女子,我也终于理解为什么夜的性格会如此极端,那完全都是忍出来的。我不一样,您深沉我会进一步深沉,您要疯闹我也可以跟着您疯闹,反正在现代又不是没哄过爷爷奶奶开心!我在华亭寺“避难”的计划就以哄师傅开心拉开帷幕,因为聊及机动模型和植物移栽话题使得交流跨越手到擒来,之后当我念及没有武功被鄙视一事而要求,于月底顺利拜师,开始了古代另类求学之路。
四月,再无“夜姐姐”这一称呼,过渡为“师姐”。
四月底,师傅召来我们,曰:“夜,是一个孤独的名字。念在有了饶师妹之后,徒儿将不再孤独,命以后将带姓‘木’。”夜,哦不,世界在满头黑线下正式开始被别扭地称为“木夜”。
在六月初七我的生日那天,师傅给我举行了小而隆重的“及笄礼”,并正式教我独门的功夫与技艺。华亭寺后院的松树下,十五岁的我再次喜极而泣!
第四十四章
当我像一个井底的青蛙一样,在华亭寺依靠着竹菊仰望天空的时候,才认识到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我宅了,我被宅了!
以防官方有人暗中查探,师傅和夜一致做出“我不得下山”的决定,鉴于华亭寺香火不错,最近还有上升的趋势,他们还剥夺了我出后院门的权利,防止外客泄密。独自被宅在寺庙里,没有任何娱乐设置的外部因素,生生抹杀了我一颗娱乐的“童”心。若舞罢了依旧是舞,歌住了依然是歌,过去的人生罢了,我自是寻找材料写生素描,老本行一直是我最放不下的兴趣。
当然我常会怀念起,来到元代之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宠物——那匹可爱任性的马儿。萨仁一身白毛在战乱时期很抢眼,额头的闪电纹又引人注目,生怕查探的人以此顺藤摸瓜,刚出桑植我们就得分离。况且蛊毒未解,夜和杨渊海备足鱼腥草后,早早就把它暂送到四川寄养小荣的人家。经历过这么多劫难,小东西也算死里逃生了,也许它的锋头早已被磨尽,虽然想念,但我更希望它可以顺利安然地活下来。
宅是无奈的,被宅是郁闷的,然而这怎么也比被身份所限,做莫名其妙的事,说言不由衷的话强。没有人心心念念地想要我死亡,这种感觉释然而轻松。在时间的夹缝中,只有春路盎然。
“乖徒弟,又发呆呢?”师傅依然摇头晃脑,洁白的衣服一尘不染。
我想开口答,揉揉眼睛,却先打了一个哈欠:“噢……不发呆还能做甚?”偷偷瞥了一眼师傅脖子上大粒大粒的佛珠。接着怪腔怪气道:“出家人不大诳语哈?说好及笄后会教人家什么的,现在呢!”
师傅撅嘴很无辜:“不是已经传授过呼吸吐纳法了么?” 他突然眼睛流转得波光闪烁:“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功夫也是如此嘛,想当年……”
“想当年什么?”我才不吃老小孩这套,气势陡然上升:“我只知道师傅您,用“口呼气,然后鼻吸气;吸气,然后鼻呼气;鼻呼鼻吸”这三个简单得婴儿都会的东西忽悠了我将近两个月!”
“非也非也。这个基础的学不好,其他的也不行,世界上是没有一蹴而就的功夫的。”说完他装模作样地开始引导我,做了个深呼吸的动作:“吐故纳新,去除后天浊气,调匀五脏精气,补养后天之气,达到积精累气的效果。”
荒谬啊荒谬,我又不是没见过街头大厦上巨幅广告上的“武术、散打、跆拳道速成班”,人家那练出来还不是有模有样。我心里犯着嘀咕,动作上还是无言地“呼吸”着。师傅的口诀还记着呢,哼,嘟哝,我往死里嘟哝:“我呼啊,我吸……关键脊椎要正直,开眼闭眼无所谓……我呼啊,我吸……”
师傅显然没发觉我的语气夹带抱怨和反抗,笑眯眯地把胡子捋了一遍又一遍:“有没有会觉得身体变成皮囊?有没有精气充盈周身的强烈感觉?”
我使劲呼吸,说话拖长音:“有……不止气囊,都热水袋囊了……”
“妙哉!”师傅开心地拍掌,颔首道:“孺子可教也!”
我立即停止呼吸吐纳法,兴冲冲地问:“哈,可教啥?绝世武功还是易容术?”
他伸长脑袋往夜的房间方向看了看,又弯腰捶了锤自己的背:“咳……师傅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所以学功夫嘛,”他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怕被人听到似的:“找你师姐去……”
得得,就您还上蹿下跳的主呢!又装吧,还怕谁揭穿你不成……我面无表情,就此打断:“师姐下山去了。”
白胡子上方的眼睛鄙夷地瞥了我一眼:“易容术啊?你这资质实在……”
什么?居然藐视专业人才?我抬着眉头,咬牙切齿兼摩拳擦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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